怂人老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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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挤,去看看水开了没有。”李大姐端着水杯喊。

    “老挤,去把最近下发的那份文件复印一下。”刘副主任向老挤下着命令。

    “老挤,今天中午我有个饭局,你帮我把孩子接一下。。”小王笑嘻嘻地递给老挤一支香烟。

    老挤今年有40多岁了,象他这样的年纪不是县长、局长,最起码也应该是个科长了。而他工作这么多年,在我们单位虽说也是个元老了,可是仍然是光头一个,连个最低等的头衔也没有。身为一个小小科员,人微言轻,本来就不受重视,更何况他木讷得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所以在我们办公室,老挤是一个无论什么人都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小人物。

    对于人们的吩咐,老挤总是堆起满脸笑容“嗯嗯”连声,然后就颠颠地去完成大家交付的各种事情。

    老挤其实本来姓季,之所以人们称呼他“老挤”起因于一个可笑的故事。

    那是一个夏天,老季闲来无事到一个水塘边看人钓鱼。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呼救声。人们循声赶过去,原来是有个小孩失足落水。不一会儿,岸边就聚集了高矮胖瘦许多人,大家七嘴八舌地提出自己认为最有效的救援方案,也有人急忙拨打电话向“110”报警求救。就在这时,就见有一个人像石头坠落山崖一样“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现场顿时安静下来,人们一个个大瞪着双眼,屏住呼吸,注视着那个下水救人的英雄。看来,他的水性并不怎样,先是喝了几口水,再就是在水里浮浮沉沉,一上一下。人们都惊呆了,看来恐怕又会搭上一条性命。所幸的是,孩子落水的地方可能并不太深,他急抓乱挠竟然抓住了落水孩子,而且一点点向岸边游了过来,人们纷纷伸出手去,十几双大手像抓小鸡一样把两人拉上了岸边。

    下水救人的就是老季。

    当这一消息传到我们办公室的时候,我们全体人员都为身边涌现出这样的英雄而自豪雀跃,欢欣鼓舞。为了准备庆祝英雄的诞生,李大姐专门又去美容院做了一次护理;刘副主任则连夜完成了一篇题为生活在英雄的身边的专题通讯,准备电视台一做专访就第一时间把它发出去;小王呢,本来准备送给情人一束玫瑰,现在他打算把玫瑰亲手送给身边的救人英雄。

    果然,第二天,电视台出动大批人马来我们单位采访救人的英雄。大家找了半天才把正打扫会议室的老季拽到了办公室。

    镜头前,老季满面通红,紧张地搓着双手。人们也焦急地等待英雄诞生的激动人心的时刻。

    “当时,现场有很多人,您为什么能挺身而出,勇救落水儿童?您能谈谈您的想法吗?”女主持人春风满面地提问。

    老季的脸好象成了济南的地面,每一个毛孔都能渗出泉水,这些泉水渐渐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条流淌不息的小河,从脸上流经脖颈,流到全身,他的头上开始腾腾地冒起热气。

    “你当时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刘副主任赶忙在一旁启发诱导。

    “我、我、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当时现场人太多了,人们都往前挤,挤,结果一下子就把我给挤了下去。”

    采访到此结束,电视片没有拍成。英雄诞生的盛典竟然是一个跳梁小丑在做无聊表演。这件事成了小城中人们茶余饭后最精彩的笑料,却使我们办公室的人感到无比沮丧,甚至是一种屈辱。“这种人,真是癞狗扶不上墙,竟然连个话也不会说,即使当时果真如此,谁又知道你想什么呢?一句瞎话也不会说,自己英雄没当成,还害得我们白白浪费感情,跟着丢人现眼,简直怂人一个。”大家在背后摇头愤慨。

    不过,从那以后,人们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称呼老季的时候总是拐个弯儿叫做“老挤”

    老挤是那样的成事不足,让人觉得他天生就是一个不会受到别人尊重的废物,即使机会光顾了他,他也只会把好事办砸。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竟彻底改变了人们对他的看法。

    年终到了,人们一方面赶紧收拾着手头的工作,一方面支棱着耳朵听着来自各方面的发放奖金的消息。要知道,我们是一个清水衙门,虽然平时工作比较清闲,但由于不直接和钱打交道,基本没有什么油水。因此年终奖金就变得非常重要,尽管钱都不太多,最起码还是可以过个宽裕年吧。

    “李大姐,你负责的工作在市里抽查中受到表彰,今年的奖金一定不会少于5000元。”

    “别给我灌迷魂汤,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话肠子,天天拽着主任下饭店不知你寻思什么。”

    “奖金,奖金,都别做梦了。今年的奖金泡汤了。”刘副主任刚进门就抛出这样几句。

    “怎么回事?”大家急忙凑过去。

    “单位下发的奖金都来自平时积攒的那点小金库。可是前几天,不知什么人向纪委写了一封举报信,说我们单位帐目不清,领导吃私贪污。结果上级来查,听说局座这次要受处分,单位小金库也被冻结了。还能发什么奖金,大家只好像杨白劳一样给女儿扯根红头绳过年了。”

    “什么人举报的?”

    “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举报人署名签了一个字母‘j’。”

    “唉,人心不古。不过,什么人能对我们单位情况如此了解,恐怕有家贼呀。”

    “这人也真够缺德的,不但自己不要奖金,还让大伙一块跟着垫背,神经有毛病吧。”

    “工作,工作,工作再卖力气又有什么用。攒足精神等着回家让老婆骂吧。”

    “是什么怂人如此作恶写的举报信呢?”大家都在暗自思量“是他,不会,他和局长关系最好;是她,更不会。以字母‘j’开头的人,莫非是他?看平时老实巴脚的样子,该不会是大奸似忠,扮猪吃虎吧。现在的社会,人不可貌相。不过,他的演技有如此高超吗?”

    人们在心里盘算着,一遍遍地对单位的每个人过着筛子,互相用眼神交流着,渐渐达成了某种默契。

    “老李,水开了,喝水吗?”老挤走了进来。

    “连水也咽不下去了,一点奖金也没有,等着喝风吧。”

    “主任,今天上午我还有什么任务吗?”老挤问。

    “歇着吧,有时间就各处看看,转转,你可是咱们单位的老人了。”

    一下子闲下来,老挤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一会看看这个,没人抬起眼皮,他一会瞅瞅那个,人家自顾写写画画。“看看他那个样子,坐立不安,眼神游移,满脸愧疚,作贼心虚了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让你干缺德事呢!”人们在心里咬牙切齿。

    从此以后,老挤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发生了180度的转变。“这样的人,不理睬为妙。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有时候,人们正聚在一起谈论什么,一看老挤进门,马上有人咳嗽一声,大家立刻缄口不言,面无表情地开始工作。老挤也似乎察觉出什么,一见人就拼命挤出笑脸,但看大家反应冷淡,笑容竟僵硬地留在脸上。他想张口和人说话,对方立刻扭过头去,于是他只好咧着嘴自己发出几声干笑。

    看到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拒绝着自己,老挤变得更加沉默。除了每天必须的内务打扫,完成一些自己分内的工作,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杨树发呆。

    日子就在一天天地消磨过去,说是上班也只不过是每天在那个位置上坐一会儿,即使这样,除了老挤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在办公室里呆得住。

    李大姐这阵子迷上了跳舞,每到晚上就和一帮人聚集在一起跳个不亦乐乎。但是这两天她的情绪却是好象受到了打击,一天天都阴沉着脸。原来由于她整日沉迷于跳舞,结果是后院着火,家里的老公总是趁着这一大好机会和小情人约会,关系已经是如胶似漆,夫妻二人离婚恐怕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小王近一段时间和朋友合伙搞了点投资,听说收益不错,不过,手里有了点余钱,他这阵子人缘颇好,经常有人约他去搓上几把。

    刘副主任现在却总能让人看到他忙碌的身影,而且他对待工作越来越认真,对待下属却一改常态地和蔼可亲。不久领导班子就要换届了,听说他背后也正在抓紧找门路,准备弄个副局长当当。

    又一个冬天来到了,当杨树上的叶子一夜之间变得光秃秃的时候,这天早晨,人们早早的来到单位,因为今天,新一届领导班子就要宣布上任了。

    刘副主任没能如愿以偿,只是把主任前面的副字去掉了。新局长是从市里下调锻炼的一个年轻干部,刚刚30岁。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这位局长很是了得,工作作风干练果断,而且上面有人全力支持。如果不出差错,将来肯定就是县长书记的最佳人选。

    办公室里的人员多了起来,人们都在那里紧张的工作。可是,很奇怪,一向勤勉的老挤竟然几天不见踪影。

    “听说了没有,老挤以后就要发达了。”

    “怎么?”

    “新来的局长至今还没有结婚,听说他的恋人就是老挤的亲侄女。照这么发展下去,迟早老挤是咱们局长的叔丈人,哪有侄女女婿不照顾叔丈人的道理?”

    “怪不得几天不见他的踪影,原来是有恃无恐呀。”

    “我说呀,以后大家对老季都要客气点,别整天老挤老挤的,拿着一个忠厚人的一点小事念念不忘实在不大好。”

    人们等待崭新的发达的老季出现,结果却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原来老季几天没来上班是因为他住进了医院,听说诊断结果是肺癌,如果保守治疗可能还有几个月的生命,如果开刀动手术就吉凶难测了。家人征求他本人的意愿决定手术治疗,他们已经把他转院到省城准备手术。

    这几天,办公室里都非常压抑,人们都在默默的工作,等待着老季的消息,结果竟是惊人的噩耗。

    “老季去世了,尸体昨晚已经运回了家中。”

    人们静默,接着有人在抽泣哽咽。

    “真是好人不长寿呀,才40多岁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李大姐泣不成声。

    “多么老实忠厚的人呀,一点脾气没有,整天为我们忙这忙那。”小王叹息着。

    “那他临终前有什么嘱托吗?我们同事一场可以帮助他来完成呀!”

    “他临终时反复叨念着一句话‘不是我!’不知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什么意思呢?难道有谁说他什么了吗?”人们都在心里思量。

    “不是我?”李大姐说。

    “不是我。”小王重复。

    “不是我!”刘主任仿佛在向大家追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