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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棚瓜架雨如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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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棚瓜架雨如丝(小说)

    1、

    是谁,闯进了我的梦乡?是谁,温暖了我的心房?那柔柔的丝丝细雨,那笼罩在雨雾里的瓜棚,那在雨丝中轻轻呼唤的人儿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在遥远的记忆里,在沉沉的梦幻中

    我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后,就象电影人生中的主人公高加林一样,高考落榜,打起铺盖卷儿,丧魂落魄地回了家;人家高加林有那么可爱的巧珍姑娘悄悄地恋上了他,可我象一条灰头灰脑的丧家之犬,除了苦闷,沮丧,彷徨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我百无聊赖地走出家门,走向了田野。外边,正下着一场清清凉凉的丝丝夏雨,阵阵雨点先从那边斜过来,先打着四下的离离野草,又向远处漫过去,漫过去。顿时,凝重而干燥的空气一下子变的清新活泼起来,潮湿的泥土变的生动起来,散发着雨水的清香和新鲜味儿,晶莹透亮的水珠静静地伏在草叶上,微风拂来,便有几滴不安分的水珠悄然滑落泥土,很快堙没不见了。霎时间,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哎,那不是迎春哥吗?快进瓜棚避避雨,怎么还在雨里挨淋呢!”就在这时,路旁有个声音在呼唤我。我扭头一看,路旁果然有个瓜棚,从门口探出一张少女的圆圆的脸蛋,模样秀秀气气的---哦,那不是吉祥叔家的三闺女、我的高中同学艾华么!听她这样邀请,我也没多想,一猫腰,就钻进了瓜棚。

    “给,擦把脸吧!”我一进去,艾华就把毛巾递给我,我边擦脸边说:“吉祥叔呢,回家啦?”艾华点点头。我转身望着棚外那片笼罩在蒙蒙细雨中的西瓜田,忍不住地赞叹:“你们家的西瓜长的可真不错,今年又是大丰收哩!”

    “老天爷赏脸呐!嘻嘻。”艾华涨红着脸,笑着问我:“迎春哥,怎么,高中毕了业,大学没考上,就不想再复习一年,再拼一拼啦?我倒想再复习一年,不甘心呐!”

    说实话,我又何尝甘心呢!十年寒窗,高桌子矮板凳,就这样白白虚度了吗?不,说什么也不甘心呢!可是,人生处在低谷,东山再起,又谈何容易!有时候,我常常拿自己跟大名鼎鼎、如日中天的大作家刘绍棠相比“被贬到农村,也许是被放逐到乐园!”一样,他潜心创作,写出了狼烟、地火、鸡鸣风雨女萝江等一大批著名文学作品。可我是一介草民,尽管可笑自己不自量力,燕雀比鸿鹄,但每每想到这些,毕竟心里有了些许慰籍。

    “你既然死了心下地,那好罢,叔教你种瓜吧!”在征得父母同意之后,我就跟热心肠的吉祥叔学习种瓜了。

    一开春,在吉祥叔的指导下,开沟、施肥,从地头引来清凉凉的井水,把地灌了个透透的。第二天,在草儿、叶儿上缀满露珠的早晨,大家说说笑笑来到地里,开始下种了。不用吉祥叔招呼,艾华也早早地跟来了。于是,捻种的捻种,覆土的覆土,还要把棉槐条子弯成半圆,等距离插进地里,后头,就是盖薄膜了。两人轻轻扯动薄膜,放出一段距离,于是,白缎子似的

    薄膜,就在阳光下闪亮起伏了,映衬着艾华那张好看的圆圆的脸蛋,映衬着她那喜眉笑脸,十分动人。望着她那俊俏的模样,我竟然忘记了别人的存在,惟有她在我眼前,仿佛是在欣赏一枝风中带露的荷花,摇呵晃呵,竟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在我充满希冀的期盼中,瓜苗儿出土了,长大了,爬蔓了,开花了。吉祥叔说,西瓜盛花期,要在早上或上午兑花儿(传粉),不然是坐不下瓜的。要有十分的耐心,不能有一分的烦躁。想想也是,要不怎么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呐!

    坐瓜了,瓜大了,我心中的美好想望也慢慢膨胀了,随之,一座小小的瓜棚也就出现在蓬蓬勃勃的瓜田里了。路过的,都愿意进来看一看,歇脚的,总喜欢进来歇口气。我会从绿叶枝蔓中,摸出一个大个儿的无籽花皮大西瓜,让大家品尝。瓜切开了,红红的瓤儿,沙迷迷的,看他们吃的满口流水,听他们啧啧连声称赞:“好瓜!好瓜!”我心里简直比吃了蜜还甜哩!

    瓜田与瓜田相连,那是我与艾华家的,两家搭一个瓜棚就中。明明讲好一家一个晚上,可每天晚上我总要去瓜棚,吉祥叔也就懒得天天去了,艾华就有机会去瓜棚了。有时候,我约莫艾华就要来了,便钻进西瓜的青枝绿叶下面去,藏起来,透过密密的叶子,看她远远地来了,走进瓜棚却不见人影儿,看她那副着急的团团转的样子,十分地开心呐!这才从叶子下面一跃而起,大喊一声“在这儿呐!”这一喊,吓了她一跳,跑过来,用那双温软的小手,捶打在我的胸膛上,便打边嚷:“你坏你坏,可吓坏人家啦,嘻嘻”

    更多的时候,每次艾华来,不是见我打着手灯埋头看书、写东西,就是关上灯望着天上的月亮星星出神。

    夏夜,月儿弯弯,星儿闪闪,虫声唧唧,真象一曲美妙的小夜曲。

    有时,我们就那么坐在瓜棚里,有头没尾地闲聊篇了。

    “迎春哥,都毕业了,还这么用功啊!”“嗨,闲着没事儿,瞎写呗!”

    “怎么是瞎写呢,太谦虚了吧!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你就那么用功,你就写了那么多文章。校刊上哪次没有你的大作?哪次没有你的名字?想一想,我真的羡慕你呀!可我,常常对着稿纸,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唉,写的再多,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下地摸牛腚、砸坷拉、钻苞米地呀!”

    “迎春哥,你有文化,有知识,有头脑,年轻有为,回家务农,照样有出息,照样有作为嘛,艾华希望你尽快富裕起来!再说啦,别看现在种地辛苦些,等将来全都机械化了,种地用电脑,庄户人一年到头干不了几天活了,那才叫农业现代化呢!”停一停,又说“要我选择的话,我倒宁愿选择农村,农村空气新鲜,乡里乡亲重感情,一年四季时新瓜果不断,田园风光美妙着呢!呵呵”

    “可惜,你就要走了,就要出去复习了!等你考上大学,还不是远走高飞上了城市,还不是忘掉咱这些从小玩泥巴的伙伴啦!”

    “怎么会呢!要是我真的考上大学,第一志愿,我会选择农村,选择回家乡工作!你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艾华说出的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知我者,迎春也!嘻嘻”

    “嘿嘿”

    瓜熟蒂落的时候,艾华就去县城复习了。临分别的一个晚上,我们又在瓜棚里见面了。就在这时,天偏偏下起雨来,细迷的雨点儿刷刷打落在瓜棚上,打在瓜叶上,淹没了悠扬的蝉鸣声。我本来想好了很多要说的话,可事到临头,又不知说啥好了。

    “迎春哥,今年你的西瓜长势那么好,肯定错不了!”

    “噢。”

    “迎春哥,明天我就要走了,就要上县城上学了!”

    “噢。”

    “迎春哥,我走了,不能跟你一起看瓜了!”

    我想说,没事儿,你走吧。你走了,有月亮、有星星,还有夜鸟、有野兔跟我做伴呀!可我没说。

    “迎春哥,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呐!”

    “噢,没话说!没话说,那就别说啦,咱就这么坐着看月亮看星星吧!”---嗨,天正下着雨呢,什么月亮星星呀!少心没肺的!”

    艾华到底走了,到底去县城复习去了---一年之后,再参加高考。我的心怅怅的、怅怅的迷失在七月流火里

    2、

    伏天里,大热的天,不用说干点什么营生,就是坐着不动,身上也直冒汗呐!如此盛夏酷暑的天气,要是能美美地享用上一个大西瓜,那才叫过瘾、那才叫解馋呢!

    都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话不假呵!自从吉祥叔手把手教会了我种西瓜的手艺,我侍弄的无籽西瓜,个儿大皮薄,眼见得就要收获了。为了能卖个好价钱,吉祥叔鼓励我上县城去卖。实际上,我也很想让县城里的居民能亲口品尝到我的劳动果实,只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做生意,到时候,能张开口大声叫卖吗?能张开口谈交易吗?简直羞死人啦!人家毕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哩!

    为了能把生意做好一些,我特意选了个星期天,一大早,我就拉着满满一架子车西瓜,进县城卖西瓜了。我特意选了个停车点,停在马路边上卖起来。那天,我的一身装束一定很滑稽---头上是一顶草帽,一件敞怀儿白小褂儿,一条大裤衩子---一个地道的农民打扮。我故意把草帽拉的很低,生怕遇上熟人,怕人笑话嘛!---瞧,一个大高中生,成了贩夫走卒!多没面子呀!

    谁知,瓜没卖出几个,就遇上了麻烦!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有管空气的!一个农民的儿子,在县城大街上摆摊卖个西瓜,竟有大盖帽来干涉了!

    “这位卖瓜的老大爷,马路上是不准随便摆摊卖东西的!”我正低着头胡思乱想,只听耳旁有人吆喝起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两个戴大盖帽的“城管”出现在我的面前。其中一个大高个儿一看我就笑了,说:“哦,不是老大爷---看你那一身打扮,活象个老大爷嘛!原来是个小伙子呀!”另一个小个子跟着就说:“不管老少,随便摆摊,一律罚款!”

    “罚多少?”我嗫嚅着,吐出几个字。

    “二百!不交罚款,把车扣下!”听了这冷冰冰的一句话,我顿时傻了眼。老天爷,我才卖了几个西瓜,哪来这么多钱呀!扣车?那是万万不行的!

    就在这时,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女,见这边发生了争执,便一齐涌过来看光景。男同学还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那个身穿紧身短袖白褂儿、黑裙子的女孩---哎呀,那不是艾华吗?

    艾华也分明认出我来了,惊喜地叫了一声“迎春哥,怎么是你呀?”我苦笑笑说:“是我呀,这不,头一回上城,就遇上麻烦了!”

    艾华很快就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向两个大盖帽求起情来,眼里都急得涌出了泪花:“两位好心的大哥,俺哥这是头一回进城卖西瓜,不懂规矩,就原谅他一回,就放过他吧!”

    “不行,非罚款不行!”无论如何求情,就是不肯通融。

    “要不这样吧!”艾华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些零票子,说“我是县城中学的学生,这是我的食宿费,要不,我就替俺哥交上罚款吧,不够,再想办法借一借!”

    “往后不管卖什么东西,上市场去,不能随便乱摆摊!”大高个儿边说边开罚款单说“好吧,看在你这位妹妹的面上,就照顾照顾你,交五十吧!”

    两个大盖帽走了,我在前头拉,艾华和她的同学在后头推,我们朝市场走去。不料,艾华和她的眼镜同学却发生了争执。他们的谈话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说艾华,你这位迎春哥,打扮的可真象个老农呀!”

    “什么呀,我迎春哥还不到二十岁嘛!”

    “看他那穿戴,老气横秋的!”

    “穿衣戴帽,各人所好嘛!再说啦,城里也有臭蒲根,乡下也有灵芝草。别看我迎春哥现在回家务农了,可他心气高着呐!不说是一个卧龙诸葛亮吧,起码他不是一只家家雀儿,将来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也说不定呢!”

    “你一口一个迎春哥,叫的那么亲呐!”

    “怎么,吃醋啦?迎春哥和我是从小一块玩泥巴长大的,一口一个迎春哥怎么啦?有你那么小心眼的吗?小气鬼!”

    我回头一看,果真看见艾华气的涨红了脸,一副生气的样子。眼镜同学连忙赔不是:“是我错了,还不行吗?爱叫你就叫吧,别生气了,好不好?”艾华这才转怒为喜了。

    “哎,卖西瓜喽!”“这位大姨,这是俺家种的西瓜,实在货,大热的天,买个尝尝吧!”到了农贸市场,有艾华和她的眼镜同学张罗着,大家一看是种瓜人自己种的,自产自销的,都涌过来买。一车西瓜,不用一顿饭的功夫,就卖完了。临走,艾华嘱咐我说:“迎春哥,等你再来卖西瓜的时候,一定叫上我,我帮你,好不好?另外,我告诉你,城里人晚上都想出来凉快凉快,都有逛街的习惯,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卖,只要人多就行,没人管的!”最后又说“迎春哥,你好好走路,记着早点回家,要不,我会担心的!”我心里一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老远了,我还看见艾华朝我打着手势,看见她那单薄的身影呢

    只不过后来,我再也没有去城里卖过西瓜,因为在市场上常年摆摊的一个小老板,看好了我的西瓜,一下子包销了,每天到地里去拉一车,刚摘下的,城里人图个新鲜,好卖着呢

    日子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着,转眼间,第二年的伏天,有天又下雨了,我躺在瓜棚里,望着棚外,想着心事。远看近瞧,天边的丝丝细雨,倾落在远处的树林里,倾落在那一片黑压压地扁豆架上,倾落在瓜棚上,倾落在密密的瓜叶上耳朵里一片刷刷的下雨声。我正百无聊赖地随便翻动着一本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猛一抬头,却看见艾华出现在我的眼前,正抿着嘴笑呢!丝丝细雨打湿了她那薄薄的藕荷色的衣衫,打湿了她的发梢,一缕秀发还粘在那明净的额上,平添了几分秀色。天!这分明是荷花仙子吧!

    我赶忙把她让进瓜棚里,就象当年她招呼我进她的瓜棚一样,递过毛巾,她擦了把脸,就一声不吭地在我身边坐下了。

    一年多了,艾华似乎又往上窜了一截儿,身子也开始发育了,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我只觉得浑身燥热,浑身不自在起来,便起身来到棚外,仰起脸来,任凭丝丝细雨打在脸上,打在身上,这才清醒了许多。

    艾华沉默了许久,才在身上摸出一样东西,对我说:“迎春哥,告诉你一件事儿!”

    “什么呀?”

    “我要走了,这回真的要走了,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啊,真的吗?”

    “是真的!你看,这是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祝福你呀!”

    “谢谢迎春哥的祝福!”她说“迎春哥,凭你的才能,凭你的文化,我想,你应该出去走走看看,最起码,到县城去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好好施展一下你的才华!”

    “是的,我曾经发过誓,我一定要到县城去!可现在,我已经想好了,狗到哪里都吃屎,老虎到哪里都吃肉!再说啦,城里有人好作官,咱草民一个,谁能瞧得起咱?还是那里也不去了。我想,大地就是一张稿纸,锄头就是一枝笔,我要用这枝笔写出自己的心声!”

    “好我的迎春哥,艾华支持你!”艾华热烈地看着我说“农村自由,空气新鲜,有啥本事使啥本事!”

    “你还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

    “记得,当然记得!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嘛!农村是我的根,农村有我的家,梦回故园,作梦也想呢!”

    是雄鹰,就要展翅高飞!是凤凰,就要引颈高歌!我明白,艾华走到了这一步,留是留不住的!走吧,走吧,前边的路,还很远呢!

    艾华到底走了,去念大学了,我的一颗心,也随她去了、去了

    3、

    那是一个薄雾蒙蒙的早晨,我正躺在瓜棚里似睡非睡,朦胧中,眼前好象有个人影儿,她正斜斜地椅在瓜棚边上,轻轻地抽泣着,双肩不住地抖动着。我的天,这不是艾华吗?只听她哽哽咽咽地说:“迎春哥,我又落榜了!迎春哥,我的命好苦呵!你不要管我了,我不活了,我没脸见人了!”我猛地打个激灵,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一下惊醒过来,睁开眼,又揉揉,天还灰蒙蒙的,哪里有艾华的影子?没有呵!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嗨,人家艾华都考上大学了,还是一所名牌大学呢!都说梦是相反的,看来是不假嘛!可我再一想,不对呀,明明我看见艾华了,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我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跑出棚外,并不见人影呀!我侧耳细听,顺着风势,果真听见不远处的河边有个女人哭泣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天哪,是谁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哭泣呢?怕不是遇上鬼了吧?我的心咚咚跳起来。但我毕竟是个大男人,还是有点胆量的,还是大着胆子决定去看个究竟。

    呀,这不是村西头的秋菊吗?天哪,她已经下河了,要投河自尽了!

    村里人都知道,秋菊有个缺心眼的哥哥,都快三十了,还没说上媳妇。爹娘百般无奈,便生出这样一个“换亲”的没有法子的法子。打算用秋菊去给儿子换个媳妇,谁知磨破了嘴皮子,秋菊死活不同意,结果挨了爹的一个耳光。秋菊顿时觉得万念俱灰,没有活路了,到我的瓜棚里看了我最后一眼,打算投河自尽,一死了之。

    我把秋菊救了上来,把她背进瓜棚,让她好好歇一歇,再劝劝她,然后送她回家。没承想,秋菊却紧紧地搂住了我,说,只有我才能救她一命,只要我俩生米作成熟饭,她爹就再也不会逼她了!

    英雄救美,咱可没想过,可事到临头,我还是对她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之情。我本善良,天生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呵!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呵,我还是坚决地推开了她,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人啦!”

    “你心里有谁,我早就知道了!还不是那个艾华吗?”秋菊冷冷一笑,说“你呀,快别做梦啦!此一时彼一时,艾华没考上大学之前,你们俩相好,我也不敢有这个想法。现在人家上大学了,身份变了,比咱高出一等了,老天爷可怜我,我才敢说这个话,我喜欢你呀迎春,真的!”

    实际上,秋菊的这个想法,是很现实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我对她根本就没有对艾华的那份长久的激情,那份长久的想望!对她---秋菊,只有同情,只有怜悯。

    说起来,秋菊初中没毕业,就下地干活了,比我还大两、三岁,人才一般般吧,所有这些,对我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可我俩居然能走到一起了!唉,世上的事儿,原本就这么不可思议,真是邪了门儿,越是日思夜想的人儿,越是走不到一起,如同水中月、镜中花;越是毫无情趣、毫无瓜葛的人,越会莫名其妙地走到一起,长相厮守---唉,要不,这世上怎么会生出那么多悲悲喜喜、恩恩怨怨的爱恨情仇呢!

    就这样,我和秋菊很快就结婚了。新婚之夜,明明新娘是秋菊,可我却把她看成是艾华,我是不是有些混帐了?一年之后,秋菊为我生了个女儿,取名思华。思念谁?很显然,思念艾华呗!这个想法,只有我一个人心知肚明,并不敢告诉任何人。要是让秋菊知道了,这个爱吃醋的女人,还不得跟我闹翻了天呀!

    日子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着,一年四季,日月更替,周而复始。看看四、五个年头过去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年年种瓜,种瓜,成了我离不开、放不下的手艺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得了一个消息:艾华大学毕业后,果然回到家乡了,在一次竟聘中,大获全胜,竞选为科技副镇长。当然,我还知道了,艾华的眼镜丈夫---当年的那位眼镜男同学,已经是市委宣传部的一名干事了。

    艾华回来了,我却要走了。因为我收到一封盖有大红印章的亲笔信,信是这样写的:

    迎春同志,你好!

    近年来,我们欣喜地看到,你已经发表了不少具有相当水平的文学作品。完全可以想见,你身为农村青年,身在农村,不气馁,不自卑,勇于进取,昼为耕耘事,夜品书墨香,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坚持业余文学创作,篇篇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讴歌和美好想望。只有心灵丰富、文学功底扎实的人,才会写出如此丰富多采的文章来。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将热情地欢迎并希望你到市文化局来工作,等待你的消息!

    xx市文化局

    那年,当我和艾华走在灯火通明的县城长安街上,曾发过誓:我一定要到这里来!如此想来,冥冥之中,难道命运之神向我打开了命运之门?毋宁说,走出愚昧与落后,走进文明,这是我懵懂少年的梦想呵!

    走出去,走出黄土地!当年,人生中的高加林进城了,不也正象我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美好的想望呵!年少的心呵,心驰神往哟!

    4、

    终而至于,生活在我的面前,展开了全新的一面。

    市文化局位于市长安街繁华地段的菱角湖畔,三层小楼漂亮、雅致,卓尔不凡。伫立楼上,朝看旭日东升,映入菱角湖中,美不胜收;晚看林立的高楼,鳞次栉比,一片灯火通明的海洋;醉听不远处迪厅里那激荡人心的歌舞。亲爱的,换做了你,你又会生出一番怎样的感想呢?可惜,我不会做诗。我要是个诗人,定会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充满激情的好诗文!

    可我的血液里,我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是一个农民子弟的血液,其劣根性昭然若揭,暴露无遗---那就是想家。想那片蓊蓊郁郁的西瓜地,想那片黑压压的扁豆架,那座小小的看瓜棚想我的老婆孩子:秋菊和那五岁的女儿思华。而那个牵肠挂肚的艾华,如今她还好吗?一定会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吧?

    生活偏偏向我开起了玩笑!

    文化局里有个打字员,叫王小梦,才二十五岁,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婚,至今还打单身呢!别人给她介绍的对象,大约有一个班了吧,可她一个也没看上眼---人家的爸爸是宣传部部长,眼光高,是必然的嘛!

    说实话,生在这样一个好家庭,王小梦娇生惯养,养尊处优,有些女人的脾气,也是常理。再说啦,就是同一个人,生在农村,跟生在城市,那是不一样的。王小梦没吃过什么苦,天天楼上楼下,出门有小车,说话有电话,长相即便差点儿,看上去,也是很漂亮的,更何况我们的这位打字员俊俏着呢!

    自从我来局里上班之后,王小梦有事没事,总爱到我的办公室里坐坐,一坐就是老半天。我本来话少,不会聊天,更不会说些奉承话,有啥说啥,丁是丁,卯是卯。见我这副实实在在的样子,王小梦也不恼,看的出,还有几分欣赏呢!她说:“实际上,女人上当、吃亏,往往多半是毁在那些嘴甜、会说话的男人手里的!”停一停,又笑着说“象你这种实实在在、不会哄女人的男人,不大可能有女人喜欢上的!”她的话,好象很有道理。也许,她在这上头栽过跟头吧!我想。但又不好直截了当地问,只能在心里问。

    记得有一次,为了赶任务,我连夜突击出一篇稿子,王小梦在给我打印的时候,帮我修改了几处错别字,我连忙向她道谢:“谢谢。”谁知她看我一眼说:“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我不解了,问她:“那还要怎样?”“那就要看你的表现啦!”王小梦边说,脸就红了。我好象觉得有一种什么预感,但又说不出、道不明。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接着,王小梦就邀请我去她家做客了。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说话不会绕圈子,就直通通地说:“我是有家室的人了,去你家,怕影响不好吧!”她笑了笑说:“没关系嘛!同事之间,随便串个门儿,这有什么不好呀?别人要去,我还不让呢!”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

    应当说,王小梦的家,在我的见识当中,应当是一流的---一座三层小红楼,十分幽雅。我进了大门,边走边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真好象刘姥姥进了大观院一样!王小梦欢快地向她富态福相的部长爸爸介绍:“爸爸,这是我的同事,迎春!”部长爸爸伸出手来和我握手,和颜悦色地说:“哦,就是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的那个迎春么?”“是呀是呀,没错儿,就是他嘛!”王小梦欢欢喜喜地说。部长爸爸说:“好好好,年轻人,好好干吧,国家是不会埋没人才的!只要好好干,会有前途的嘛,啊!”接着,看看王小梦,再看看我,很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要不,就很难说啦!”我觉得,这位部长大人城府很深很深呵!是呵,要不,怎么会是部长呀!

    在往后的日子里,王小梦跟我的交往更频繁了,她曾经说过,她爸一直很欣赏我,等将来成了王家的乘龙快婿,凭她爸的能耐,户口也可以迁到城里,甚至可以入赘到王家(她爸没有儿子)。到时候,我的饭碗,就是金铸的、银铸的,至于前程么,那还不是锦绣前程吗真是好处多多啦!

    对于我的家庭,王小梦自有一番见解,她的意思,无非就是这样:你要是继续这样走下去,真是太屈了!树挪死,人挪活,你可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呀!一个将来的国家正式干部,跟一个斗大的字识不得半升的粗俗老婆生活在一起,简直是活遭罪嘛!别人下了班,可以领着老婆孩子逛大街,逛公园,看电影,进商店购物,而你呢,得赶紧回家帮老婆赶牛车,风里雨里,收拾庄稼,帮老婆弄草做饭,忙的焦头烂额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人可不能太憨、太委屈了自己,是不是?王小梦的眼神顾盼生情,熠熠生辉,边说边靠过来,女人身上的那股诱人的气息闻到了,我心旌摇动了!我的天,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还犹豫个什么呢?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才是傻子呢!干脆离婚算了,马上跟眼前这位女人结婚。想想吧,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不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将来飞黄腾达才是正经呢!有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不好好把握,那才叫傻子呢!

    于是,我赶紧请假回了家,决定跟秋菊作个了断,恨不得马上把那个水嫩嫩、香喷喷的女人娶回家。正巧赶上老母猪刚抱下一窝小猪崽,吱吱直叫,一身猪屎猪尿味儿的秋菊,正忙的不可开交,我只好挽起袖子干起来。数九寒天,怕冻坏小猪崽,秋菊把它们一个个抱上了热炕头,叫我睡在炕上,自己睡在地上入夜,我彻夜难眠,望着地上打着呼噜酣睡的秋菊,心里一热,真有万般滋味在心头。都说丑妻近地家中宝,没错呀!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的工作,秋菊这个生冷吃食不计、苦吃苦做的皮实女人,真是耗尽了心血!想想这些,我的心又软了,不忍心开口提离婚了,还在心里恨恨地骂自己,我他妈的真混帐,看见个离婚的女人都色迷迷地昏了头,还配做个男人吗?我恨自己,揪自己头发不说,还用头抵住墙角,硬逼迫自己甩掉那个就要走火入魔的念头。

    后来,王小梦见我果真是“死心眼”、“不开窍”一根死牛筋走到底,只好泻了气,不再恋战,悄悄嫁人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王小梦的脸子冷了,偶尔遇上部长大人,正眼都不瞧我一下,那意思无非就是“不识抬举”!所有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不想攀龙附凤,不求富贵,只求能够平淡地活着,从从容容地活着,比什么都强!不开心,就是天天吃山珍海味,也是兴味索然的!

    终有一天,我的工作,从科室人员被安排到了传达室,这是何意?对我而言,传达室,无异于禁闭室,是让我反省反省?反省不好,那下一步,还不是被解聘回家、扫地出门呀!

    我悄悄向科室领导打听了一下原因,得到的答复是,接到群众的举报,说我这人“太清高、太孤傲,难领导”呜呼,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田园将芜,胡不归?我想起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我的根在农村,那里有我的家呀!有我的女儿小思华呀!当然,我是不会忘记那个让我牵肠挂肚的艾华的!艾华那姣好的面容、她的音容笑貌已经流在我的血液里、刻在我的骨子里了,要我忘了她,今生今世怕是做不到了!而农村,才是真正让我开心的地方!我的日子我做主!我可以重新拾起我的种瓜的手艺,靠自己的手艺,靠自己的血汗,随遇而安,丰衣足食,开心多多,快乐多多,不是神仙,胜似神仙!人生能达到如此境界,那真是太美妙了!

    5、

    网上一个你网上一个我

    网上你的温柔我就犯了错

    网上的情缘也亲亲我我

    爱一场梦一场谁能躲的过

    网上一个你网上一个我

    网上我们没有过一句承诺

    点击你的名字发送我的快乐

    接收吧接收吧爱的花朵

    轻轻的告诉你我是真的爱过

    你曾经真真切切闯进我生活

    不见你的时候我情绪低落

    只有你能刷新我的寂寞

    你的哭你的笑深深牵动着我

    你总说这真真假假难以琢磨

    我喊着爱人呀别想太多

    一直以来,我很喜欢这首网络情缘的歌,那淡淡的伤感似在低诉说着内心纷繁的世界,用音乐来替代所有的语言,用音乐去表达一种心情,一种柔美的、幸福的、痛苦和忧伤

    网络,似在不经意间,忽如一夜春风来般地笼罩了整个的地球,同时也撞开了先圣们曾苦心营造的传统文明的壁垒。网络如此这般地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使得他们迫不及待地去打开潘多拉魔盒,渴望着交流与张扬人性,更期待着灵魂的影子飘游在网络空间,而不再孤寂。网恋,其实是内心真实的缩影,是孤独者的吟唱。

    城市,我是匆匆过客,如同无根的浮萍。只有乡村,才是我的最幸福的家园!

    当年,陶渊明先生看不惯官场的黑暗,不为五斗米折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归隐田园;

    当年,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笑傲江湖,遍游大江南北。

    我迎春虽泛泛之辈,无德无能,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但再平凡的人毕竟是有自尊的。亲爱的,换做你,会有怎样的感想呵!

    归隐田园,原本想享受田园生活那无限的乐趣,过平淡的生活,过那属于自己的开心的日子---上网发发帖子,偶尔聊聊天,也不失为一种妙趣横生的美妙境地。可是,原本平静的生活,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艾华身为科技副镇长,分管全镇的农业。由于家乡有广泛种植西瓜的传统,我又是种植西瓜的好手,我俩进行了很好的合作。盛产的“华春牌”西瓜,远销到北京、上海等一些大城市,成为当地一大产业支柱!

    为工作、为生计,由于大家平时都忙忙碌碌,尽管艾华回到家乡工作了,实现了当年的梦想。但为了避嫌---当年我们毕竟相好过,大家都知道的!毕竟我和她都成了家,不再是小孩子了,平时尽量少见面为好。为方便上网,艾华取了个好听的网名“月是故乡明”我取了个“青鸟的天空”有话要说,可以网上见面嘛!网络时代,把地球变小了,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的很近很近,用“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来形容,似乎并不为过,要交流、要沟通,真是太方便了!

    可问题偏偏就出在这上头。

    艾华是和我从小一块玩泥巴长大的,想想也真是有缘份呢,偏偏又是我的第一个网友。跟她聊天,简直就是一种享受!艾华,如同一股扑面而来的和煦春风,给我带来了无限的愉悦之情。其实,在我们的交流与沟通中,过分的话,我们不曾说过;非分之想,我们都不曾想过,想只想能把这种融洽、友好、真诚的气氛长久地保持下去!

    可秋菊却不依不饶了。

    其实,秋菊早就怀疑我跟艾华藕断丝连了,这原本就是捕风捉影、疑神疑鬼、胡乱猜测罢了。秋菊几次三番地说:“迎春,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你还要不要老婆孩子了?你要再不回头,咱干脆离婚!”

    离婚,非我所愿。我与秋菊,毕竟已经是多少年的夫妻了,没有爱,也有了爱;没有情,也有了情,是不是?这个家,我还是要的,我原本就不想毁掉。毕竟不再是不黯世事的懵懂少年了。

    谁知,我越是不承认与艾华有那种关系,秋菊就越发疑神疑鬼、神经兮兮的了,越做也越过分。人,要是丧失了理智,什么样的事情作不出来?秋菊她先是背着我,把我俩的聊天内容和上传的照片打印出来,还竟然背着我,让女儿思华给艾华的丈夫打电话,要他好好管管艾华-----瞧瞧,没影的事儿,经她这么一闹,倒变成真的了。

    艾华是无辜的,所有的痛苦,都有我一个人来承受好了!就是不能容忍秋菊冤枉艾华、说艾华一句难听的话。因为,只有我明白,艾华白碧无暇,那么冰雪聪明,那么美丽善良,那么善解人意。当秋菊逼我与艾华彻底断绝关系的时候,我又怎能明明白白地向秋菊解释的清楚呢?况且,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越解释越解释不明白,愈弄愈糊涂。秋菊便使出女人最厉害的一招,竟然以死相逼了!我挥了挥手,只想把她推开,这一推不要紧,秋菊一个跟头,跌倒在地,被桌子磕的头破血流。

    120急救车拉上秋菊,一路呼叫着,飞驶向市人民医院。

    秋菊住进了医院,天天打点滴,我陪在床边,眼泪也点点滴滴落下来,一颗心长久地浸泡在泪水里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心头,阴霾密布,长阴不散,无语问苍天。人与人之间,除了爱情和亲情,不是还有友情吗?友情,友情,特别是男女之间要保持这样一种弥足珍贵的友情,是多么多么地不容易呀!

    我的心在滴血,我在心底里苦苦地呼唤信任,呼唤理解,呼唤真诚,呼唤宽容!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活的开心,活的塌实,问心无愧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