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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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陕西人，所以第一次上网就径直去了“情系陕西”聊天室。我就是在那里遇上洛儿的。
那天我心情不是很好。说话有点儿冲。几乎把那里的人都给骂遍了。正要下去，洛儿来了，叫“草原人”我心想，你既然是草原的，干吗跑到我们陕西人的地盘来呢，就点了他，问他德德玛知道吗，他说知道呀，是他们草原的啊，我接着问他會骑马吗，他说当然了，说他是地道的草原人，长大后随父母调动到了陕西延安。
天。我当时就叫出了声，草原是我梦里向往的地方，延安也是。
洛儿说他是吃羊肉喝奶茶长大的。说他做梦都想念草原，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感到他是一只展翅的雄鹰。我说是啊，陕西的山和沟太多了，翅膀再硬的鹰也飞不起来啊。洛儿一听这话，就变了，说可是他很爱陕北，他来陕北都十几年了。
我说我家在汉中。
洛儿说汉中是好地方啊，陕西的小江南呀。
我说不，汉中也很穷，有的地方连电话都安不上，怕负担不起每个月那十几块钱的座机费，电脑就更别提了。洛儿说尽管我们陕西还很落后，但是我们都爱它，相信它，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国家不是正在全力开发西部吗？
我说是的，我相信，我们的家乡，明天會更好。
第一次跟洛儿聊天时，老公就在边上看着。从下午两点多一直到了傍晚。老公见我第一次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就鼓励我跟洛儿要联系方式，我没有，就那么淡淡地下了网，洛儿也就那么淡淡地走了。连我的网名都没有问。我当时是用游客的身份上的。
到了又一个周末时，老公去学习了，我老早就上了网，进了“情系陕西”可是没有见到洛儿。我就在那里挂着，取名“等草原人”等着。觉得他會来的。一定會来的。
一直等到下午，我仍傻乎乎地挂在那里，谁来打招呼也不肯理。到了三点以后，还是不见洛儿的影子，我绝望了，正好有一个叫“老憨”的点我，我就跟“老憨”聊上了。是个老头。可爱的老头儿。叫我小羊，说等草原人的肯定是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羔。
正跟“老憨”说着话，洛儿突然出现了，我高兴坏了，赶紧告诉“老憨”说我等的人儿来了“老憨”就要下去，我忙跟告别，一边和洛儿说着话。
我打字不是很快，同时跟两个人说话就难免吃力。洛儿感觉到了，问他是不是影响我了，影响我跟别的朋友聊天了。还说他只是顺便来看看，不是有意要打扰我的。我听了，委屈得不行，却说不出话来，就对着电脑掉眼泪。
洛儿好象又感觉到什么了，问我怎么了。我泪水纷然，说不用他管。他说他在单位忙了一天，刚刚下班，连工作服没来得及脱就来这里了。我胡乱抹着眼泪，说人家都在这里挂一天了，说人家一整天谁都没理，就跟那个“老憨”说了几句话。
洛儿就给我道歉，说他错怪我了，说他也是特意来找我的，看我在不在。我撅了嘴，说以后不许再冤枉人家了。洛儿便给我保证，说他今后再不會惹我哭鼻子了。
我破涕为笑后，主动告诉洛儿了我的手机号码，并要了他的，让他以后来这里时先发短信叫我，然后我再来，说他不在时，我再不来这里瞎等了，说这种要把一双眼睛都给望穿了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洛儿答应了，说可是他上网的机會不是很多，说他们单位是三班倒，不是每个周末都能休息的。我说只许发短信，不许打电话，他只要打一次，我就不理他了。洛儿也答应了，说他明白，越是感觉好的东西越容易碎。
第二次，跟洛儿没能说上多少话，他上来时都四点多了，五点多我老公就回来了，我就下了。洛儿打字比我还慢。说他平时一般不来聊天室，一上来就去西藏网里扎着，看看文章，不看别的，专看游记。说等他有点积蓄了就去西藏走一回，哪怕死在路上。
我说我也是头一次来聊天室。说西藏也是我心里最神圣的地方。后来我们又提到了沙漠。提到沙漠我们就说起了三毛。我说我最喜欢三毛穿着长长的裙子披着长长的头发在沙漠里走。洛儿说他最喜欢洛宾的“半个月亮爬上来”说起我说我要做三毛，洛儿说那他就做洛宾，我说那我叫他洛儿，他说他就叫我毛毛。
尽管“毛毛”这个名字不是很特别，叫的人很多，甚至连小猫小狗的都有叫它的，但是，我跟洛儿却赋给它了新的内容，每次洛儿在那端叫我“毛毛”时，我都要对着电脑脆脆地应一声，然后再开始说话。
老公每个周末都要去学习。洛儿只要不上班就准时来陪我。清早先给我发短信，说毛毛准备好了吗，我说好了，然后就去开电脑。往往洛儿前脚刚到我后脚就跟去了。
我们的话题更多地落在草原和西藏上。洛儿说草原上有一种叫麦呼儿的小唱，很高音的，一般的人都唱不上去，那个嘹亮，那个悠长，唱一声，整个人都给掏空似地，轻飘飘地，象上了云彩。
洛儿说他每次回了老家，离开的时候，爷爷总要骑着马儿去送他，他上了车，车子开了，爷爷还跟马儿站在原地，非要等到风一点一点把他留在地上的脚印给抚平了，爷爷才策了马儿返回去。
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了我的妈妈。那年夏天，天下着雨，我把车子叫到了家门口，我上了车子，车子开了，走了好远，妈妈还在后面跟着，一边不停地用衣裳擦眼睛。就是那一年，成了我跟妈妈的诀别。我就流泪了，说洛儿你别说了，我懂，洛儿想家了，毛毛也想家了。
洛儿说他每天都要去西藏网里转转，凡是跟西藏有关的他都阅览，连去西藏的路线他都反复研究好了。还给我推荐了马丽华的文章，写西藏的，我不看，说我只看纯文学的。洛儿问我不是也喜欢西藏吗，我说对呀，他说那还不看，不多了解点，我说不是有你吗，我还了解干什么。
洛儿就笑了，说喜欢一个地方不该象常人那样，去那个地方拍许多照片，而是要多了解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真正地把自己走进去，跟它溶在一起。
洛儿每周末都要去他母亲那里吃午饭，儿子和妻子都去，所以一到上午十一点我们就下网。下的时候，洛儿总是说毛毛你乖乖地吃点东西，我一會儿就回来。
洛儿真的回来得很快，最多半小时，一回来就给我发短信，说毛毛我回来了，我就又去开电脑。一见面，洛儿先问我吃了没有，吃的什么。
我总是一边啃西瓜一边说要绝食。减肥。洛儿便担起心来，说光吃瓜果不行，没营养。说健康的女人才是最美丽的。
洛儿总是慢条斯礼地。我一口气说好多，他才回复一句。有时候，我故意气他，装哑巴，他就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哄娃娃呀，还说我有两个娃娃，洛儿惊呼，说是双胞胎吗，我说对呀，一男一女。
洛儿更惊喜了，说毛毛好幸福哟，一下子儿子和女儿都有了。我就在这边呵呵地乐。
洛儿接着说带两个娃娃很辛苦，毛毛，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天热了，多喝点水，女人是要勤补补水的。
有时候我也會离开一下，洛儿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脱衣裳去了，洛儿被吓了一大跳，说大白天的你脱衣裳做啥，我说热啊，空调坏了，洛儿沉默片刻，说那样不會吓着娃娃吗？我说无妨，娘仨一起裸奔。
洛儿就不说话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许久才说，他在想象，男主人从外面回来，见到一屋子不穿衣裳的人，會是何种情形。我听了，又在这边手舞足蹈地乐。傻洛儿，又上当了。
时间长了，我跟洛儿就说起了各自的爱人。洛儿说他的妻是个好女人，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只是有些时候，不理解他。他是在草原长大的，每年都要出去走走，或者回草原，或者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过从来不去都市里，哪儿偏僻往哪儿去，爬高高的山涉长长的水。妻就會骂他劳命伤财。
洛儿说妻从来不跟他一起回草原，连孩子都没让跟他回去过，每次回草原都是他一个人，孤单单地，象一只受了伤的大雁。洛儿从来不睡懒觉，每天早早起床，去爬山，结了婚也不曾改变，哪怕黎明刚下夜班，也要先去晨炼，然后再回家睡觉，妻总是看怪物似地看着他，问他山里边有多少金子，特别到了冬天，他每每天不亮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时，妻都要骂他一句有病。
洛儿说尽管如此，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的妻。说人生总會有些不圆满，这样的那样的。说等孩子大了，他就去西藏。说连自己孩子都不爱的人，是不會真正地热爱大自然的。我说我也要去西藏。洛儿说得你家先生同意。我说不管他，到时候溜出去。洛儿说那不行，有家的人得学會尊重对方。
我说我的婚姻还可以吧。就是常常觉得冷。特别是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常常眼泪就无缘无故流了出来。想去草原。或者挟着一把老胡琴去沙漠。洛儿说他明白，说等他再回草原的时候就来北京接我，带我去草原，教我骑马唱麦呼儿，不过必须得征得我家先生的同意。
我跟洛儿就这么走到了一起。
每每周末从聊天室下来，我的心情就极致地好，仿佛行于大草原上，那么辽阔，那么天蓝蓝，还有那么洁白的羊群。整个人儿都要飞起来了。碰上洛儿周末上班的时候，他就會发短信陪我。
洛儿说他在调度室上班，平时不是很忙，一边看余秋雨的书，一边给我发短信，再喝点淡淡的茶，感觉好极了。洛儿说他平时上班只有两个人，他跟一个话务员，很清静的，我忙问男的女的，他说女的，我就不舒服了，问那女话务员多大了漂亮吗，他就笑了，说傻毛毛，人家都快是老婆婆了。
偶尔我要调皮一下，说洛儿你想我吗，洛儿不说话，我说你说不说，不说我就不理你了，他半天才发过来一句：毛毛，咱说点别的好不好？我说不好，我就不说别的，就要说这个，洛儿便又哑巴了。我就赌气关了机，不一會儿又开了，上面满是洛儿发来的“毛毛、毛毛”我还是不理，对着手机骂臭洛儿洛儿臭。
等到下一次再在聊天室里见面时，我还是不依不饶地，逼洛儿回答那个问题。洛儿可怜巴巴地，说毛毛我们干什么要说这个。我一扬下巴，说你回不回答，不回答我就下网。洛儿没办法了，只好皱皱巴巴说了那句他想我。我得意地笑了。
洛儿却在那边皱起了眉毛，说毛毛，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我很不服气，说大人怎么了，大人就不该有真感情吗？洛儿沉吟一會儿，说可是我们都是结了婚的人。我气呼呼地，说轻率地拒绝一份真感情并不能说明那个人对婚姻的忠诚。
老公每个周末都要去学习，以往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关在家里，一趟接一趟地转圈，胳膊底下夹着一双娃娃，象一匹不伦不类的母狼。有了洛儿后，我不再做狼。成了人。
洛儿的妻喜欢打麻将，总喜欢周末领一大帮姐们回来，洛儿就在书房里陪我聊天，一边辅导儿子功课。时间久了，洛儿的妻也就知道了我，总是不屑地朝洛儿笑，说网络就是那么回事儿，那边一个人说，这边一个人听，谁当真的谁是傻瓜。
洛儿说给我听，我听了也笑，说反正我一生下来就是傻瓜了，再多做一回又何妨？洛儿却笑不出来，说他心里有点沉。
那些日子里，我跟洛儿老早就上了网，聊天室里的人都记住了我们两个：一个叫“草原人”另一个叫“等草原人”谁都知道我们是一对儿。而且一上去就是一整天。让人羡慕。同时还有一对儿，男的是西安的，女的也是西安的，在外地上学，原本不认识，网上遇上的，都聊了半年多了，每次他们上来都要跟我和洛儿打个招呼，那男的还不止一次地鼓励我：将网恋进行到底。我就嘿嘿地笑，洛儿总说他笑不起来，心里沉沉地。
有一次，有人冒充我，洛儿竟然跟人家聊得有滋有味的，我一上去就火了，噼里啪啦发完一通脾气就走了。洛儿急了，也赶紧下了网，忙着给我发短信，说那人说她也叫毛毛。我不理，洛儿就不停地往过来发，说他错了，以后再不會犯同样的错误了。我还是不理，他团团转，说我再不回话他就要打我的电话了。我一把关上手机，恨恨地说，让你打让你打。
那一次，我气坏了，洛儿也被吓坏了，第一次见我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一个星期不开机。
后来在网上和好时，洛儿说毛毛我们还是改个名字吧，时间太长了，容易给人冒充，我说不，就不改。洛儿说那就想个暗号吧，上来后先对好了再说话。我也说不，说洛儿你再笨，我就真的不理你了。洛儿可怜巴巴地，说噢，他记住了。
之后，我每次上来，说洛儿我来了，洛儿都缩头缩脑不敢说话，我就不停地叫洛儿洛儿，洛儿被叫急了，才说，你是那个北京的陕西毛毛吗？我就呵呵地笑，想象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可爱极了。
后来，我跟洛儿还吵过一次架。
那是在聊天室里。坐得久了，我腰疼，告诉了洛儿，洛儿问怎么回事，我实话实说，说昨天夜里给老公折腾的。洛儿半天不理我。我很纳闷，问他怎么了。他严厉得很，说他不希望跟我说那种话题。我不高兴了，说那种话题怎么了，是人做的吗，干吗人不能说？然后就关了电脑，到一边生气去了。洛儿也不理我了。
一直僵到了下一个周末，我当游客上去了，洛儿早早就到了，我不停地点他，他总是那句“我在等人，对不起，请你走开好不好”
一直到了下午三点，我才露出真面目。洛儿一见我就说毛毛你终于来了，我很严肃，说我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洛儿说他知道，他知道错了，那天他不该那样说我，他伤害了我，只是他在草原长大，又在陕北生活，可能骨子里还有些封建意识。
接着，洛儿主动问起了我跟老公的生活。我说还好吧，只是老公的需求高点，老让我觉得他不疼我。洛儿说错了，哪个男人不疼自己的女人，只是男人的生理特点有点特殊，有些时候难免直接一点，你要理解，而且在你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给对方一点，千万不要鲁莽地拒绝对方，那样會伤对方的，当然，你也要学會主动跟对方交流，身体不舒服或者没情绪时，就告诉对方。
那是我生凭第一次跟一个男人说起我的夫妻生活。不过，就那一次，以后我再没跟洛儿提过。
洛儿下网的时候，总是很急促，往往说一句毛毛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吧，我刚说完好吧，他就给了我一个背影，我还原地没动，他就不见了，我就不舒服，说他好狠心，每次走的时候连头都不回一下，洛儿笑了，说他们草原人就是那样，说走就走，从不拖泥带水。
后来，洛儿真的打过我的电话。两次。就两次。
那是个周末的中午。洛儿刚下了班，一边往家走，一边给我发短信，说毛毛，我可以打你的电话吗？我说洛儿你不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了吗？洛儿说他记得，说他只想听一下我的声音，就听一下，好不好，我问为什么，洛儿说不知道，就是想听，我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洛儿说好的，他等着。
给洛儿回了短信，我的心就开始狂跳，抑制不住地狂跳。
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其实那个时候，我的心已经乱到家了，根本思考不了什么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跟洛儿说说话，真真实实地说一次话，真的，一次，哪怕就这一次，死也无憾了。
十分钟后，我再次给洛儿发短信，说洛儿，我准备好了。
洛儿好象也犹豫了，过了好久才打电话过来，都先不说话，然后同时唤对方。
洛儿也是标准的普通话。听第一声时，我酸了鼻子。故去的妈妈和梦中的草原都涌上了心头。眼泪就含上了，薄薄地一层，敷在眸子上。
洛儿接着又唤了一声“毛毛”
我的眼泪倏地出来了。
我不敢说话。怕洛儿听见我的眼泪。我不是孩子了。
当洛儿再一次叫我的名字时，我哭了，眼泪滚滚而下。
我一边哭一边唤着“洛儿”
洛儿显然是给吓着了，惊惶得不行，连普通话都不會说了，不停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蒙语。
我就那么哭着。
十分钟后，我先挂了电话。
洛儿跟着就发短信来了，说毛毛对不起，说他不是故意要把我弄哭的，说他真的只想听听我的声音，我马上给回复了，我也说对不起，说我不是故意想哭的，只是眼泪它自己要往下掉。
傍晚的时候，我又收到了洛儿的短信，他说，毛毛，我想再打一次你的电话，可以吗？我说好吧，我保证不哭了。
接着洛儿就打了，一上来就说毛毛你知道吗，我们这里在下雨，很小很小的雨，我一个人走在雨地里，就想起了远方的你。
这次我平静多了，听出洛儿的声音并不是想象种的那样沧桑，细细地，有点幼稚，我就说洛儿你是不是很年轻。
洛儿当然明白，一个女人说一个男人年轻未必是一件好事，就赶忙说他不年轻了，说他都三十一岁了，说他儿子都八岁了。
我问洛儿，我的声音是不是很难听。那天我感冒了，加上原本嗓子就有点粗，肯定象个老太太。洛儿说不，说我的声音很好听，低低地，有点哑，却很暖。
洛儿接着问起了我的娃娃，说我中午那样大哭，有没有把两个小宝宝给吓着了。我一听就笑了，说傻洛儿，他们怎么會被吓着呢，他们是布的呀。
洛儿愣了一愣，才说毛毛坏，说他一直以为我有着一对双胞胎孩子。我更笑了，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有孩子啊，洛儿说可是陕北都把孩子叫娃娃呀，我说可是我不是你们陕北人啊。
洛儿就笑了，说原来毛毛还是个孩子呢。我说我不是孩子，我都三十好几了。洛儿说没有孩子的女人永远都是个孩子。我就撒起了娇，说洛儿，那你得宠着你，洛儿连连点头，说咱家毛毛娇贵，得给宠着。
第二次跟洛儿通电话，我们愉快极了，时间也过得快，近一个小时后，我们挂了。
从此，我跟洛儿就更近了，想着他那一會儿普通话一會儿陕北话一會儿又是蒙语的声音，我就抿着嘴笑。洛儿也一样，说他耳边总是回响起我那哑哑的声音，心里就暖极了。
后来洛儿家搬迁，乱，一时装不上宽带，就上不了网，洛儿就天天给我发短信。
清早一边晨炼一边给我发，说毛毛小懒虫，起来伸个腰吧，我也不给他回，躺在老公的怀里，眯着眼睛笑。
上午我刚到单位，洛儿又来了，说毛毛快坐下平口气，待會儿好好工作。
中午刚吃完饭，短信便到了，说毛毛乖，把眼睛闭上，眯一會儿，我就眯了眼睛打盹，心里想着洛儿那个傻傻的样子。
快一点半时，洛儿又给我发短信，说毛毛别睡了，起来喝杯水，该上班了，我就起来去倒水喝，准备上班。
傍晚下了班刚上公交，洛儿就来了，说毛毛工作一天了，辛苦了，乖乖回家去歇着。
晚上八点，我准时會收到一条短信，只有四个字：扎西得勒，老公都习惯了，一听到我的手机响就说又是那个臭洛儿来了。我就调皮地给洛儿回过去一条短信：勒得西扎。
那些日子里，我们单位的人都知道洛儿，说我这个老古董赶起了时髦，网恋，我也不争辩什么，就是抿着嘴笑。老公不相信，说网恋是半吊子人干的，就那么任我躺在他的怀里给洛儿发短信，有时候忍不住说一句：妈妈的，我是引狼入室啊。当初是老公鼓励我上的网。
不久，洛儿去学了驾驶，他妻不同意，可他还是去了，义无返顾地去了。住在县城里的一个小旅馆里。白天炼车，晚上旅馆里热得没法入睡，就一个人坐在马路边上，一边赶着蚊子一边给我发短信。我也每每吃过晚饭就出去了，坐在街边上，跟洛儿说话，用短信。
洛儿说白天太阳很毒，烤得人发晕，炼车场上沙子被扬得老高，把人的眼睛都给迷住了，晚上小旅馆里又是那般酷热难耐，可是他一想到我，就都不觉得苦了，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早日学會驾驶，拿到驾证。
洛儿说等他拿到驾证了，就想法买一辆车，旧的也行，先好好摸索着开几年，然后换辆越野车，然后来北京接我，去草原，去西藏，我们开着自己的车，一路走，一路歌唱，一直到天的那边。
我在这边直拍巴掌，说太好了，洛儿要来接我了。同时我感到那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梦，洛儿跟我都是平常之人，都在为生存而奔波着，流浪是需要很大一笔钱的，不是谁想流浪就能去流浪的了的，洛儿总是鼓励我，说相信他，只要我们有这个信念，就一定能实现的，哪怕要付出我们一生的时光。
夏夜里的炎炎时光，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在我跟洛儿来来回回的短信中流逝掉了。
有时候，洛儿會来一句：毛毛，又有一只蚊子落在我的胳膊上了，我就说洛儿你别打死它，千万别打，是我让它去看你的，洛儿就说是吗，那它一定累坏了，从北京一路飞过来，千山万水地，我就说小家伙不怕累，它會告诉你我有多想你，不一會儿洛儿又发过来了，可怜巴巴地，说，毛毛，可是小家伙也不能老这么想我呀，它把我的血都快要吸干了，我就说好吧，我这就给小家伙打电话，让它回来。
快十点了，洛儿说毛毛你回去吧，太晚了你家先生會担心的，我说洛儿那你也要回，洛儿说好吧，我们一起往回走。
我就起了身朝回走。到了胡同口我站住了，也把洛儿叫住了，说洛儿我看见羊肉串了，好大个儿呢。洛儿就说那我们进去来几串，吃了再走？我说好啊。我就进了串店，一边吃羊肉串，一边给洛儿发短信，问洛儿香吗，洛儿说香，不过他得再来瓶啤酒。
吃完羊肉串，我撅了油乎乎的嘴巴给洛儿，说洛儿我忘记带手绢了，洛儿就用他的大手掌给我擦嘴巴，擦完了，说傻丫头快回家吧，我就蹦跳着回家去了。
在学驾驶的那些日子里，洛儿仍天天晨炼，我劝他别去了，说清早凉快，多睡一會儿，好有精神去炼车，他说不行，说他以往总想着只要去了西藏他就满足了，死在那里也甘心，可是有了我，就不同了，他不光要带我去西藏，还要把我好端端地送回北京，还到我家先生的手里，所以他必须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所以他必须要加强锻炼。
然而，也许，我骨子里就不是个好女人。就在同时，我闯进了别的聊天室。跌在了许许多多男人的胡言乱语里。
古禾就是一个。
古禾说他是一簇母系时代的柴禾，等着一次噼噼剥剥的燃烧。
我说我是一把吱吱哑哑的胡琴，期待一次不支离的弹拨。
我们一下子就掉进去了。我叫他老柴禾。他叫我不支离。
我们夜夜纠缠着，在网上。
洛儿找我，我总让他去“红袖”找“菜篮子”洛儿就去了。那时，我不知不觉在疏远洛儿。
洛儿一如既往给我发短信。我总是回得很少。洛儿也不介意，说他知道我喜欢写点东西，还要上班，忙，说他只要能天天在“红袖”里看见“菜篮子”就满足了。
我笨，对男人，总是一个一个地对。
不久，我开始跟老柴禾见面。每个周末。吃饭。拥抱。还有情话。不过，我从来不把他带到家里来。家是我跟我老公的。也不去老柴禾的家里。他说他家里不光有老婆，还有他念中学的女儿。
其实感觉并不是很好。老柴禾身上有一种怪怪的味道，他刚留学回来，去了两年。
可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不过，我不會撒娇，跟他。我苦恼，越想给他撒，却越是撒不出来。
不久，老柴禾突然没了音讯，就那么没了音讯。每次都是他打我的手机。他说他刚从外面回来，没有配手机。他也从来没用过手机。
我就这样找不到他了。可是他身上怪怪的味道却腐蚀了我。我跟丢了魂一样，工作老出错。
他曾吻着我的额头，说我们要这样下去一辈子。我喜欢被人吻着额头的感觉，可是老公从来都不会。
我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们要这样下去一辈子。跟洛儿。
再不久，老公便知道了，就闹了点别扭，我一气之下将“红袖”里的文章都删了，手机也停了。洛儿就找不到我了。
我就回了老家。汉中。离陕北近了。
在一个冬日里的清晨，我独自走在家乡的山坡上，我突然想起了洛儿，想起了他每天清晨在山上林间走来走去的身影，他不时地扭一下腰，活动一下双臂，轻盈极了。还一边给我发短信，说毛毛小懒虫，起来伸个腰吧。
霎时间洛儿充满了我的心房，鼓鼓地，疼。我就给洛儿发短信，可是他不回，再发，还是不回，我又拨他的电话，可是关机了，再拨一次，还是关机。
晚上，我回了“情系陕西”没有洛儿“老憨”竟还在，我给打招呼，说憨，是我，小羊。“老憨”摇头，问小羊是谁。下的时候，却碰上了西安那一对儿中的一个，男的，说他们也散了，那男的还记得我，说冬天来了。我跟他说起了洛儿，说着说着泣不成声了。他说洛儿曾来过这里，取名叫寻人启示，逢人就说他找那个北京的陕西毛毛。
我是陕西人，所以第一次上网就径直去了“情系陕西”聊天室。我就是在那里遇上洛儿的。
那天我心情不是很好。说话有点儿冲。几乎把那里的人都给骂遍了。正要下去，洛儿来了，叫“草原人”我心想，你既然是草原的，干吗跑到我们陕西人的地盘来呢，就点了他，问他德德玛知道吗，他说知道呀，是他们草原的啊，我接着问他會骑马吗，他说当然了，说他是地道的草原人，长大后随父母调动到了陕西延安。
天。我当时就叫出了声，草原是我梦里向往的地方，延安也是。
洛儿说他是吃羊肉喝奶茶长大的。说他做梦都想念草原，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感到他是一只展翅的雄鹰。我说是啊，陕西的山和沟太多了，翅膀再硬的鹰也飞不起来啊。洛儿一听这话，就变了，说可是他很爱陕北，他来陕北都十几年了。
我说我家在汉中。
洛儿说汉中是好地方啊，陕西的小江南呀。
我说不，汉中也很穷，有的地方连电话都安不上，怕负担不起每个月那十几块钱的座机费，电脑就更别提了。洛儿说尽管我们陕西还很落后，但是我们都爱它，相信它，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国家不是正在全力开发西部吗？
我说是的，我相信，我们的家乡，明天會更好。
第一次跟洛儿聊天时，老公就在边上看着。从下午两点多一直到了傍晚。老公见我第一次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就鼓励我跟洛儿要联系方式，我没有，就那么淡淡地下了网，洛儿也就那么淡淡地走了。连我的网名都没有问。我当时是用游客的身份上的。
到了又一个周末时，老公去学习了，我老早就上了网，进了“情系陕西”可是没有见到洛儿。我就在那里挂着，取名“等草原人”等着。觉得他會来的。一定會来的。
一直等到下午，我仍傻乎乎地挂在那里，谁来打招呼也不肯理。到了三点以后，还是不见洛儿的影子，我绝望了，正好有一个叫“老憨”的点我，我就跟“老憨”聊上了。是个老头。可爱的老头儿。叫我小羊，说等草原人的肯定是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羔。
正跟“老憨”说着话，洛儿突然出现了，我高兴坏了，赶紧告诉“老憨”说我等的人儿来了“老憨”就要下去，我忙跟告别，一边和洛儿说着话。
我打字不是很快，同时跟两个人说话就难免吃力。洛儿感觉到了，问他是不是影响我了，影响我跟别的朋友聊天了。还说他只是顺便来看看，不是有意要打扰我的。我听了，委屈得不行，却说不出话来，就对着电脑掉眼泪。
洛儿好象又感觉到什么了，问我怎么了。我泪水纷然，说不用他管。他说他在单位忙了一天，刚刚下班，连工作服没来得及脱就来这里了。我胡乱抹着眼泪，说人家都在这里挂一天了，说人家一整天谁都没理，就跟那个“老憨”说了几句话。
洛儿就给我道歉，说他错怪我了，说他也是特意来找我的，看我在不在。我撅了嘴，说以后不许再冤枉人家了。洛儿便给我保证，说他今后再不會惹我哭鼻子了。
我破涕为笑后，主动告诉洛儿了我的手机号码，并要了他的，让他以后来这里时先发短信叫我，然后我再来，说他不在时，我再不来这里瞎等了，说这种要把一双眼睛都给望穿了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洛儿答应了，说可是他上网的机會不是很多，说他们单位是三班倒，不是每个周末都能休息的。我说只许发短信，不许打电话，他只要打一次，我就不理他了。洛儿也答应了，说他明白，越是感觉好的东西越容易碎。
第二次，跟洛儿没能说上多少话，他上来时都四点多了，五点多我老公就回来了，我就下了。洛儿打字比我还慢。说他平时一般不来聊天室，一上来就去西藏网里扎着，看看文章，不看别的，专看游记。说等他有点积蓄了就去西藏走一回，哪怕死在路上。
我说我也是头一次来聊天室。说西藏也是我心里最神圣的地方。后来我们又提到了沙漠。提到沙漠我们就说起了三毛。我说我最喜欢三毛穿着长长的裙子披着长长的头发在沙漠里走。洛儿说他最喜欢洛宾的“半个月亮爬上来”说起我说我要做三毛，洛儿说那他就做洛宾，我说那我叫他洛儿，他说他就叫我毛毛。
尽管“毛毛”这个名字不是很特别，叫的人很多，甚至连小猫小狗的都有叫它的，但是，我跟洛儿却赋给它了新的内容，每次洛儿在那端叫我“毛毛”时，我都要对着电脑脆脆地应一声，然后再开始说话。
老公每个周末都要去学习。洛儿只要不上班就准时来陪我。清早先给我发短信，说毛毛准备好了吗，我说好了，然后就去开电脑。往往洛儿前脚刚到我后脚就跟去了。
我们的话题更多地落在草原和西藏上。洛儿说草原上有一种叫麦呼儿的小唱，很高音的，一般的人都唱不上去，那个嘹亮，那个悠长，唱一声，整个人都给掏空似地，轻飘飘地，象上了云彩。
洛儿说他每次回了老家，离开的时候，爷爷总要骑着马儿去送他，他上了车，车子开了，爷爷还跟马儿站在原地，非要等到风一点一点把他留在地上的脚印给抚平了，爷爷才策了马儿返回去。
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了我的妈妈。那年夏天，天下着雨，我把车子叫到了家门口，我上了车子，车子开了，走了好远，妈妈还在后面跟着，一边不停地用衣裳擦眼睛。就是那一年，成了我跟妈妈的诀别。我就流泪了，说洛儿你别说了，我懂，洛儿想家了，毛毛也想家了。
洛儿说他每天都要去西藏网里转转，凡是跟西藏有关的他都阅览，连去西藏的路线他都反复研究好了。还给我推荐了马丽华的文章，写西藏的，我不看，说我只看纯文学的。洛儿问我不是也喜欢西藏吗，我说对呀，他说那还不看，不多了解点，我说不是有你吗，我还了解干什么。
洛儿就笑了，说喜欢一个地方不该象常人那样，去那个地方拍许多照片，而是要多了解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真正地把自己走进去，跟它溶在一起。
洛儿每周末都要去他母亲那里吃午饭，儿子和妻子都去，所以一到上午十一点我们就下网。下的时候，洛儿总是说毛毛你乖乖地吃点东西，我一會儿就回来。
洛儿真的回来得很快，最多半小时，一回来就给我发短信，说毛毛我回来了，我就又去开电脑。一见面，洛儿先问我吃了没有，吃的什么。
我总是一边啃西瓜一边说要绝食。减肥。洛儿便担起心来，说光吃瓜果不行，没营养。说健康的女人才是最美丽的。
洛儿总是慢条斯礼地。我一口气说好多，他才回复一句。有时候，我故意气他，装哑巴，他就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哄娃娃呀，还说我有两个娃娃，洛儿惊呼，说是双胞胎吗，我说对呀，一男一女。
洛儿更惊喜了，说毛毛好幸福哟，一下子儿子和女儿都有了。我就在这边呵呵地乐。
洛儿接着说带两个娃娃很辛苦，毛毛，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天热了，多喝点水，女人是要勤补补水的。
有时候我也會离开一下，洛儿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脱衣裳去了，洛儿被吓了一大跳，说大白天的你脱衣裳做啥，我说热啊，空调坏了，洛儿沉默片刻，说那样不會吓着娃娃吗？我说无妨，娘仨一起裸奔。
洛儿就不说话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许久才说，他在想象，男主人从外面回来，见到一屋子不穿衣裳的人，會是何种情形。我听了，又在这边手舞足蹈地乐。傻洛儿，又上当了。
时间长了，我跟洛儿就说起了各自的爱人。洛儿说他的妻是个好女人，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只是有些时候，不理解他。他是在草原长大的，每年都要出去走走，或者回草原，或者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过从来不去都市里，哪儿偏僻往哪儿去，爬高高的山涉长长的水。妻就會骂他劳命伤财。
洛儿说妻从来不跟他一起回草原，连孩子都没让跟他回去过，每次回草原都是他一个人，孤单单地，象一只受了伤的大雁。洛儿从来不睡懒觉，每天早早起床，去爬山，结了婚也不曾改变，哪怕黎明刚下夜班，也要先去晨炼，然后再回家睡觉，妻总是看怪物似地看着他，问他山里边有多少金子，特别到了冬天，他每每天不亮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时，妻都要骂他一句有病。
洛儿说尽管如此，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的妻。说人生总會有些不圆满，这样的那样的。说等孩子大了，他就去西藏。说连自己孩子都不爱的人，是不會真正地热爱大自然的。我说我也要去西藏。洛儿说得你家先生同意。我说不管他，到时候溜出去。洛儿说那不行，有家的人得学會尊重对方。
我说我的婚姻还可以吧。就是常常觉得冷。特别是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常常眼泪就无缘无故流了出来。想去草原。或者挟着一把老胡琴去沙漠。洛儿说他明白，说等他再回草原的时候就来北京接我，带我去草原，教我骑马唱麦呼儿，不过必须得征得我家先生的同意。
我跟洛儿就这么走到了一起。
每每周末从聊天室下来，我的心情就极致地好，仿佛行于大草原上，那么辽阔，那么天蓝蓝，还有那么洁白的羊群。整个人儿都要飞起来了。碰上洛儿周末上班的时候，他就會发短信陪我。
洛儿说他在调度室上班，平时不是很忙，一边看余秋雨的书，一边给我发短信，再喝点淡淡的茶，感觉好极了。洛儿说他平时上班只有两个人，他跟一个话务员，很清静的，我忙问男的女的，他说女的，我就不舒服了，问那女话务员多大了漂亮吗，他就笑了，说傻毛毛，人家都快是老婆婆了。
偶尔我要调皮一下，说洛儿你想我吗，洛儿不说话，我说你说不说，不说我就不理你了，他半天才发过来一句：毛毛，咱说点别的好不好？我说不好，我就不说别的，就要说这个，洛儿便又哑巴了。我就赌气关了机，不一會儿又开了，上面满是洛儿发来的“毛毛、毛毛”我还是不理，对着手机骂臭洛儿洛儿臭。
等到下一次再在聊天室里见面时，我还是不依不饶地，逼洛儿回答那个问题。洛儿可怜巴巴地，说毛毛我们干什么要说这个。我一扬下巴，说你回不回答，不回答我就下网。洛儿没办法了，只好皱皱巴巴说了那句他想我。我得意地笑了。
洛儿却在那边皱起了眉毛，说毛毛，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我很不服气，说大人怎么了，大人就不该有真感情吗？洛儿沉吟一會儿，说可是我们都是结了婚的人。我气呼呼地，说轻率地拒绝一份真感情并不能说明那个人对婚姻的忠诚。
老公每个周末都要去学习，以往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关在家里，一趟接一趟地转圈，胳膊底下夹着一双娃娃，象一匹不伦不类的母狼。有了洛儿后，我不再做狼。成了人。
洛儿的妻喜欢打麻将，总喜欢周末领一大帮姐们回来，洛儿就在书房里陪我聊天，一边辅导儿子功课。时间久了，洛儿的妻也就知道了我，总是不屑地朝洛儿笑，说网络就是那么回事儿，那边一个人说，这边一个人听，谁当真的谁是傻瓜。
洛儿说给我听，我听了也笑，说反正我一生下来就是傻瓜了，再多做一回又何妨？洛儿却笑不出来，说他心里有点沉。
那些日子里，我跟洛儿老早就上了网，聊天室里的人都记住了我们两个：一个叫“草原人”另一个叫“等草原人”谁都知道我们是一对儿。而且一上去就是一整天。让人羡慕。同时还有一对儿，男的是西安的，女的也是西安的，在外地上学，原本不认识，网上遇上的，都聊了半年多了，每次他们上来都要跟我和洛儿打个招呼，那男的还不止一次地鼓励我：将网恋进行到底。我就嘿嘿地笑，洛儿总说他笑不起来，心里沉沉地。
有一次，有人冒充我，洛儿竟然跟人家聊得有滋有味的，我一上去就火了，噼里啪啦发完一通脾气就走了。洛儿急了，也赶紧下了网，忙着给我发短信，说那人说她也叫毛毛。我不理，洛儿就不停地往过来发，说他错了，以后再不會犯同样的错误了。我还是不理，他团团转，说我再不回话他就要打我的电话了。我一把关上手机，恨恨地说，让你打让你打。
那一次，我气坏了，洛儿也被吓坏了，第一次见我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一个星期不开机。
后来在网上和好时，洛儿说毛毛我们还是改个名字吧，时间太长了，容易给人冒充，我说不，就不改。洛儿说那就想个暗号吧，上来后先对好了再说话。我也说不，说洛儿你再笨，我就真的不理你了。洛儿可怜巴巴地，说噢，他记住了。
之后，我每次上来，说洛儿我来了，洛儿都缩头缩脑不敢说话，我就不停地叫洛儿洛儿，洛儿被叫急了，才说，你是那个北京的陕西毛毛吗？我就呵呵地笑，想象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可爱极了。
后来，我跟洛儿还吵过一次架。
那是在聊天室里。坐得久了，我腰疼，告诉了洛儿，洛儿问怎么回事，我实话实说，说昨天夜里给老公折腾的。洛儿半天不理我。我很纳闷，问他怎么了。他严厉得很，说他不希望跟我说那种话题。我不高兴了，说那种话题怎么了，是人做的吗，干吗人不能说？然后就关了电脑，到一边生气去了。洛儿也不理我了。
一直僵到了下一个周末，我当游客上去了，洛儿早早就到了，我不停地点他，他总是那句“我在等人，对不起，请你走开好不好”
一直到了下午三点，我才露出真面目。洛儿一见我就说毛毛你终于来了，我很严肃，说我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洛儿说他知道，他知道错了，那天他不该那样说我，他伤害了我，只是他在草原长大，又在陕北生活，可能骨子里还有些封建意识。
接着，洛儿主动问起了我跟老公的生活。我说还好吧，只是老公的需求高点，老让我觉得他不疼我。洛儿说错了，哪个男人不疼自己的女人，只是男人的生理特点有点特殊，有些时候难免直接一点，你要理解，而且在你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给对方一点，千万不要鲁莽地拒绝对方，那样會伤对方的，当然，你也要学會主动跟对方交流，身体不舒服或者没情绪时，就告诉对方。
那是我生凭第一次跟一个男人说起我的夫妻生活。不过，就那一次，以后我再没跟洛儿提过。
洛儿下网的时候，总是很急促，往往说一句毛毛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吧，我刚说完好吧，他就给了我一个背影，我还原地没动，他就不见了，我就不舒服，说他好狠心，每次走的时候连头都不回一下，洛儿笑了，说他们草原人就是那样，说走就走，从不拖泥带水。
后来，洛儿真的打过我的电话。两次。就两次。
那是个周末的中午。洛儿刚下了班，一边往家走，一边给我发短信，说毛毛，我可以打你的电话吗？我说洛儿你不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了吗？洛儿说他记得，说他只想听一下我的声音，就听一下，好不好，我问为什么，洛儿说不知道，就是想听，我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洛儿说好的，他等着。
给洛儿回了短信，我的心就开始狂跳，抑制不住地狂跳。
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其实那个时候，我的心已经乱到家了，根本思考不了什么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跟洛儿说说话，真真实实地说一次话，真的，一次，哪怕就这一次，死也无憾了。
十分钟后，我再次给洛儿发短信，说洛儿，我准备好了。
洛儿好象也犹豫了，过了好久才打电话过来，都先不说话，然后同时唤对方。
洛儿也是标准的普通话。听第一声时，我酸了鼻子。故去的妈妈和梦中的草原都涌上了心头。眼泪就含上了，薄薄地一层，敷在眸子上。
洛儿接着又唤了一声“毛毛”
我的眼泪倏地出来了。
我不敢说话。怕洛儿听见我的眼泪。我不是孩子了。
当洛儿再一次叫我的名字时，我哭了，眼泪滚滚而下。
我一边哭一边唤着“洛儿”
洛儿显然是给吓着了，惊惶得不行，连普通话都不會说了，不停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蒙语。
我就那么哭着。
十分钟后，我先挂了电话。
洛儿跟着就发短信来了，说毛毛对不起，说他不是故意要把我弄哭的，说他真的只想听听我的声音，我马上给回复了，我也说对不起，说我不是故意想哭的，只是眼泪它自己要往下掉。
傍晚的时候，我又收到了洛儿的短信，他说，毛毛，我想再打一次你的电话，可以吗？我说好吧，我保证不哭了。
接着洛儿就打了，一上来就说毛毛你知道吗，我们这里在下雨，很小很小的雨，我一个人走在雨地里，就想起了远方的你。
这次我平静多了，听出洛儿的声音并不是想象种的那样沧桑，细细地，有点幼稚，我就说洛儿你是不是很年轻。
洛儿当然明白，一个女人说一个男人年轻未必是一件好事，就赶忙说他不年轻了，说他都三十一岁了，说他儿子都八岁了。
我问洛儿，我的声音是不是很难听。那天我感冒了，加上原本嗓子就有点粗，肯定象个老太太。洛儿说不，说我的声音很好听，低低地，有点哑，却很暖。
洛儿接着问起了我的娃娃，说我中午那样大哭，有没有把两个小宝宝给吓着了。我一听就笑了，说傻洛儿，他们怎么會被吓着呢，他们是布的呀。
洛儿愣了一愣，才说毛毛坏，说他一直以为我有着一对双胞胎孩子。我更笑了，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有孩子啊，洛儿说可是陕北都把孩子叫娃娃呀，我说可是我不是你们陕北人啊。
洛儿就笑了，说原来毛毛还是个孩子呢。我说我不是孩子，我都三十好几了。洛儿说没有孩子的女人永远都是个孩子。我就撒起了娇，说洛儿，那你得宠着你，洛儿连连点头，说咱家毛毛娇贵，得给宠着。
第二次跟洛儿通电话，我们愉快极了，时间也过得快，近一个小时后，我们挂了。
从此，我跟洛儿就更近了，想着他那一會儿普通话一會儿陕北话一會儿又是蒙语的声音，我就抿着嘴笑。洛儿也一样，说他耳边总是回响起我那哑哑的声音，心里就暖极了。
后来洛儿家搬迁，乱，一时装不上宽带，就上不了网，洛儿就天天给我发短信。
清早一边晨炼一边给我发，说毛毛小懒虫，起来伸个腰吧，我也不给他回，躺在老公的怀里，眯着眼睛笑。
上午我刚到单位，洛儿又来了，说毛毛快坐下平口气，待會儿好好工作。
中午刚吃完饭，短信便到了，说毛毛乖，把眼睛闭上，眯一會儿，我就眯了眼睛打盹，心里想着洛儿那个傻傻的样子。
快一点半时，洛儿又给我发短信，说毛毛别睡了，起来喝杯水，该上班了，我就起来去倒水喝，准备上班。
傍晚下了班刚上公交，洛儿就来了，说毛毛工作一天了，辛苦了，乖乖回家去歇着。
晚上八点，我准时會收到一条短信，只有四个字：扎西得勒，老公都习惯了，一听到我的手机响就说又是那个臭洛儿来了。我就调皮地给洛儿回过去一条短信：勒得西扎。
那些日子里，我们单位的人都知道洛儿，说我这个老古董赶起了时髦，网恋，我也不争辩什么，就是抿着嘴笑。老公不相信，说网恋是半吊子人干的，就那么任我躺在他的怀里给洛儿发短信，有时候忍不住说一句：妈妈的，我是引狼入室啊。当初是老公鼓励我上的网。
不久，洛儿去学了驾驶，他妻不同意，可他还是去了，义无返顾地去了。住在县城里的一个小旅馆里。白天炼车，晚上旅馆里热得没法入睡，就一个人坐在马路边上，一边赶着蚊子一边给我发短信。我也每每吃过晚饭就出去了，坐在街边上，跟洛儿说话，用短信。
洛儿说白天太阳很毒，烤得人发晕，炼车场上沙子被扬得老高，把人的眼睛都给迷住了，晚上小旅馆里又是那般酷热难耐，可是他一想到我，就都不觉得苦了，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早日学會驾驶，拿到驾证。
洛儿说等他拿到驾证了，就想法买一辆车，旧的也行，先好好摸索着开几年，然后换辆越野车，然后来北京接我，去草原，去西藏，我们开着自己的车，一路走，一路歌唱，一直到天的那边。
我在这边直拍巴掌，说太好了，洛儿要来接我了。同时我感到那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梦，洛儿跟我都是平常之人，都在为生存而奔波着，流浪是需要很大一笔钱的，不是谁想流浪就能去流浪的了的，洛儿总是鼓励我，说相信他，只要我们有这个信念，就一定能实现的，哪怕要付出我们一生的时光。
夏夜里的炎炎时光，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在我跟洛儿来来回回的短信中流逝掉了。
有时候，洛儿會来一句：毛毛，又有一只蚊子落在我的胳膊上了，我就说洛儿你别打死它，千万别打，是我让它去看你的，洛儿就说是吗，那它一定累坏了，从北京一路飞过来，千山万水地，我就说小家伙不怕累，它會告诉你我有多想你，不一會儿洛儿又发过来了，可怜巴巴地，说，毛毛，可是小家伙也不能老这么想我呀，它把我的血都快要吸干了，我就说好吧，我这就给小家伙打电话，让它回来。
快十点了，洛儿说毛毛你回去吧，太晚了你家先生會担心的，我说洛儿那你也要回，洛儿说好吧，我们一起往回走。
我就起了身朝回走。到了胡同口我站住了，也把洛儿叫住了，说洛儿我看见羊肉串了，好大个儿呢。洛儿就说那我们进去来几串，吃了再走？我说好啊。我就进了串店，一边吃羊肉串，一边给洛儿发短信，问洛儿香吗，洛儿说香，不过他得再来瓶啤酒。
吃完羊肉串，我撅了油乎乎的嘴巴给洛儿，说洛儿我忘记带手绢了，洛儿就用他的大手掌给我擦嘴巴，擦完了，说傻丫头快回家吧，我就蹦跳着回家去了。
在学驾驶的那些日子里，洛儿仍天天晨炼，我劝他别去了，说清早凉快，多睡一會儿，好有精神去炼车，他说不行，说他以往总想着只要去了西藏他就满足了，死在那里也甘心，可是有了我，就不同了，他不光要带我去西藏，还要把我好端端地送回北京，还到我家先生的手里，所以他必须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所以他必须要加强锻炼。
然而，也许，我骨子里就不是个好女人。就在同时，我闯进了别的聊天室。跌在了许许多多男人的胡言乱语里。
古禾就是一个。
古禾说他是一簇母系时代的柴禾，等着一次噼噼剥剥的燃烧。
我说我是一把吱吱哑哑的胡琴，期待一次不支离的弹拨。
我们一下子就掉进去了。我叫他老柴禾。他叫我不支离。
我们夜夜纠缠着，在网上。
洛儿找我，我总让他去“红袖”找“菜篮子”洛儿就去了。那时，我不知不觉在疏远洛儿。
洛儿一如既往给我发短信。我总是回得很少。洛儿也不介意，说他知道我喜欢写点东西，还要上班，忙，说他只要能天天在“红袖”里看见“菜篮子”就满足了。
我笨，对男人，总是一个一个地对。
不久，我开始跟老柴禾见面。每个周末。吃饭。拥抱。还有情话。不过，我从来不把他带到家里来。家是我跟我老公的。也不去老柴禾的家里。他说他家里不光有老婆，还有他念中学的女儿。
其实感觉并不是很好。老柴禾身上有一种怪怪的味道，他刚留学回来，去了两年。
可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不过，我不會撒娇，跟他。我苦恼，越想给他撒，却越是撒不出来。
不久，老柴禾突然没了音讯，就那么没了音讯。每次都是他打我的手机。他说他刚从外面回来，没有配手机。他也从来没用过手机。
我就这样找不到他了。可是他身上怪怪的味道却腐蚀了我。我跟丢了魂一样，工作老出错。
他曾吻着我的额头，说我们要这样下去一辈子。我喜欢被人吻着额头的感觉，可是老公从来都不会。
我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们要这样下去一辈子。跟洛儿。
再不久，老公便知道了，就闹了点别扭，我一气之下将“红袖”里的文章都删了，手机也停了。洛儿就找不到我了。
我就回了老家。汉中。离陕北近了。
在一个冬日里的清晨，我独自走在家乡的山坡上，我突然想起了洛儿，想起了他每天清晨在山上林间走来走去的身影，他不时地扭一下腰，活动一下双臂，轻盈极了。还一边给我发短信，说毛毛小懒虫，起来伸个腰吧。
霎时间洛儿充满了我的心房，鼓鼓地，疼。我就给洛儿发短信，可是他不回，再发，还是不回，我又拨他的电话，可是关机了，再拨一次，还是关机。
晚上，我回了“情系陕西”没有洛儿“老憨”竟还在，我给打招呼，说憨，是我，小羊。“老憨”摇头，问小羊是谁。下的时候，却碰上了西安那一对儿中的一个，男的，说他们也散了，那男的还记得我，说冬天来了。我跟他说起了洛儿，说着说着泣不成声了。他说洛儿曾来过这里，取名叫寻人启示，逢人就说他找那个北京的陕西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