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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很足子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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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三十而立,然而在现实中,不是所有的男人三十岁都会顺顺当当地成家立业。而我是幸运的:"而立"之前,就找到了如意的伴侣,结了婚;"而立"之时,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

    那个时候,我生活的这个城市又小又旧。整座城市缩在山脚下,像一片褪了色的芭蕉叶,没有一栋高楼,没有一处商品房。在这样落后小城生活的人们大都很清苦。我们这些从学校毕业分到这里的农家后代,没根没底的,收入低,负担重,手头就更拮据了。作为机关的普通科员,我的工资是百来元,妻子更少些,没能突破百元大关。工资可是我们唯一的收入来源。每个月必须付40元的保姆费(管吃饭)。妻子产假结束后要上班,孩子没人带,只好请了一个白天为我们带孩子的保姆,下班后我们自己带,要不然费用会更高。结婚时,我们还借了几百元,每月需要还一点。我们夫妻俩下面都有在校读书的弟弟妹妹,勒紧裤腰带省下几块钱接济他们也是必须的。七除八扣,能留作生活费用的已经是捉襟见肘了。于是,无师自通,学会了精打细算,比如,不吃刚上市的蔬菜、水果;比如,多吃公家粮店买的波纹面。拮据归拮据,但孩子的营养怎么都得想方设法保证,这一点我们毫不含糊。

    我们一家三口挤住在妻子单位的一间大约十四、五平米的单身宿舍里。房间的一个角落支起一张廉价的折叠小桌,算是饭桌,同时兼作书桌。房间门口过道上,紧挨着墙壁安一只煤油炉,烧水、做饭、烧菜、炖米糊,全在此操作。由于火力小,用途又实在多,这个小小的煤油炉每天耗去了我们相当多的精力。

    当时工作也特忙,总有干不完的活。没有双休日,一周只有周日放一天假,可是又因为值班或加班什么而休不成,这样就要连续上半个月的班。熬夜赶写材料也是家常便饭。值班不仅是接电话、发通知、取信函、分报纸什么,有两件是必干的,无论刮风下雨,一上班就要赶到大老远的食堂去提开水,每只手各提两大瓶,供全单位人用。第二件事就是倒痰盂,走道上五、六只脏兮兮的痰盂必须一个个收起来,徒手抱到楼下公共厕所去洗刷干净,然后再端放回原处。

    虽然生活艰苦,工作辛苦,但与许多年轻人一样,心态却是出奇的好,因为内心总是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待。累并快乐着,用来描述那时的心态是再恰当不过的。这种心态让人感到充实,让日子过得飞快。可是,这样的日子在我的而立之年却一下子被打破了。女儿出生才刚刚满9个月,我却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病魔把我往死亡路上猛托,而我却蒙在鼓里。我得的是乙肝,此前,我从未听说过肝炎还会致人于死地。为了贪方便,决定就在妻子上班的医院住院。实际上,这样安排也是无奈:孩子还处在哺乳期,妻子没办法扔下孩子到其他医院专门照顾我。

    可是,在这个中医院里,没有设传染科,也没有一位医治肝病的专科医生。院方安排一位内科老中医作我的主治医师。老中医人倒热情,至于医术我却不好作评价,也许看其他病在行,但看我的病很不对症,根本控制不住,到入院一个月那天,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腹水满肚、遍身枯黄、进食困难的危重病人。本地最大三家医院进行了会诊,确诊我得的是我从未听说过的亚急性重症肝炎,情况危急,需要立即转院治疗。老中医试图还想留住我,要是当时被留下来,我的生命十有八九就留在了中医院。幸运的是由于妻子和多数医生的坚持,会诊后我立即被转到福州市传染病院接受治疗。

    当时,去省城的路况相当差,加上路上要停下来让我呕吐和休息,救护车从出发到传染病院开了近5个小时。救护车开进医院一道门比较顺利,但妻子和同事抬单架过二道门却遇到一点麻烦。我们是午后一点多到达的,值班的是一个女的,不知道是我们的到来影响了她打盹休息还是什么原因,她显得很不耐烦,唠唠叨叨的,动作也是拖拖拉拉的,而且一边开门一边还朝单架白了一眼,扔过来一句话:"这么重了还抬来干什么?"言下之意相当明白:抬来也是死,不如死在家里,还要增加人家麻烦干什么!还没进病房看过医生,门房已经判我死刑了,真是有点悲凉。

    情况还真的很糟糕,一进病区我就直接被送进抢救室。医生马上忙碌了起来,又是问诊又是探诊,护士则忙着测血压、量体温、输氧、输液。一个姓徐的副院长也随即赶来。他将手探入我的肝区反复摸,眉头紧锁,神情专注而严肃。仔细摸了一阵后,表情才有所放松,说道:"肝在,已探及到。"徐院长走后,医生随即送来了病危通知书

    感谢上苍,转院后我的治疗极其顺利。在抢救室住了一周,病情日见好转,腹水退得很快,东西也会吃了。于是被转到重病室住。在重病室呆了一个月即被转到轻病室。而在这期间,三天两头都不时从抢救室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那是因为一个个肝病患者抢救无效离开了这个世界,亲人们只能用悲痛欲绝来表达他们的痛苦。这些被夺走生命的人中有的得肝癌,有的得肝硬化,还有的就是亚急性重症肝炎、爆发性肝炎。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的,也有十分年轻的,其中就有一位四五十的壮年。他入院时看上去还很硬朗,没人伴护,我见他好几次都是自己一手端脸盆,一手提尿盆去卫生间倒。他与我同住在一个轻病室。我心想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出院了,可料想不到的是,没过几天他居然被送进了重病室,重病室才进去两天又被送进抢救室,后来就再也没能从那里活着出来了。这一幕让我亲眼看到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多么捉摸不透,多么不堪一击!

    一天晚饭后,一个医生走进病房,与转危为安的我聊起了天,他告诉我,我这种亚急性重症肝炎,目前我们国家医疗水平是两个救一个,还有一种更严重的叫爆发性肝炎,一百个只能存活两个,一般病人从发病到死亡只有半个月左右,死亡之前整个肝爆炸掉。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肝炎如此恐怖!我在暗暗庆幸自己幸运的同时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后怕。

    我的而立之年真是多事之秋。我病后不久,在农村老家的小姨子也病了。她患的是胰腺炎,在乡下及县医院治疗,并没能控制住病情。我出院回宁德后,小姨子就转到市医院,住了一小段,也不见好转,又回本地医院,拖了一段时间,人就不行了。小姨子她才23虚岁,正在筹划着婚礼。病魔是多么的残忍!它遍地寻找可吞噬的生命,连一个花季少女也不放过。

    小姨子走后,妻子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常常背着我抹泪。病后体虚蜷缩在榻上的我那时真的不知道拿什么来安抚她。她依然没有忘记关心我,只是当她问我人感觉怎么样时,我便尽量装作轻松,说今天好多了,尽管有时肝区还在隐隐作痛

    真情永远是人世间最美好最珍贵最令人难忘的东西。这场大病,让我体验与接受了太多的真情。在我住院期间,许多朋友、同事常常来看望我、安慰我;一些心揣基督信仰的虔诚人士,为我的生命健康不住地祈祷;我的亲人们更是为我操心忧虑、忙前忙后。大姐在我转院前就放下农活从她老家跑来照顾我,转院那天,她目送我上车后立即抱着被强行断奶的我的小女儿回老家。母亲听说我要转院,预感情况不妙,心急如焚,不顾一切放下家里的活计,一路跋涉到市中医院,可救护车早开走了,她打听了一些情况,挂念起已经被送回老家的我的女儿,于是又火急火燎地往老家赶。由于过分焦虑,母亲头发一下子全白了。大妹工作忙,但总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旁。一个叫余爱钦的远房表妹主动为我照看孩子,不要一分钱。我的妻子更是日夜守护着我,她听说什么对我病体有好处,就弄什么给我吃。在传染病院,有时还要深更半夜爬起来为我煮点心。出院回家后,为了方便,学财务的她向护士学会了打针,每天为我进行肌肉注射,免得我跑医院。她妹妹来宁德住院的那一段,她一边要照顾我,一边要照顾妹妹,妹妹作化验检查,她就楼上楼下背着跑,这已经是很累了,但我知道使她更累的是精神压力。

    亲情像阳光,无限温暖地抚慰和呵护着我,然而看到妻子明显憔悴的脸庞,想到白发苍苍更加忙碌的老母亲,想到还没断奶就被送到乡下的小女儿,躺在床上的我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心安,情绪低落时,那简直是一种煎熬。

    阳光很浓,日子很慢。这就是我的而立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