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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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些天耳朵响,没其他不适。于是找五官科医生阿庆看。我提醒他,可能是我用棉签清理耳道,让棉花粘在鼓膜上了。阿庆用内窥镜看,说,耳道里是有好多棉花丝粘着,但鼓膜上没东西。我在巨大的显示器上也看到他说的情况。不由不信。但我还是奇怪,说,响是怎么回事?庆说,你鼓膜光锥灰暗,鼓膜向内凹陷,患了卡他性中耳炎。我记得好多年前五官科医生阿华也说我鼓膜色泽黯淡的话。当时华还问我听力如何。我说还好啊。我觉得我除了听不到恶俗的话,我可以听得到牛毛细雨落地的声音。所以,我很快忘记了自己的鼓膜看上去不健康这件事。今天阿庆又提起同样的话,我觉得我鼓膜有毛病不容置疑了。我问,如何治疗?阿庆说,吃点药吧。还有做这个动作,防止鼓膜进一步塌陷和发生粘连。阿庆教我一个让鼓膜发生活动的动作。说,做做看,反正没害处。我还是有点疑问,说,棉花丝不用清理?响声来自何处。庆说,棉花丝不碍事的。中耳无菌性卡他性炎症,使鼓膜内积液,流动时,会响。我恍然大悟,我侧头摇头时并不响,吞咽等无意动作时,倒响。响声来自鼓膜内,应当是对的了。看来是得吃药了。

    我去药店买了两种扩管药,一种西药,一种中成药,还买了地塞米松片,阿庆建议使用几天激素。

    吃药后恶心头晕。我不喜欢吃药。感冒了一般拖。想不到这药这般难吃,后悔以前骂不肯吃药的人。于是打算不吃药了。我相信我耳朵可以聋,但不相信生病能让我聋,要聋,也是命里注定。我不想吃药了。顶多变聋子。药反正不吃了。我设想自己变了聋子后的情形。我想到明夷当着我面同别人取笑我〔我奇怪为什么会想到明夷,头阵我做一个梦,梦到自己死了,魂飘呀飘,也看到明夷同一伙人在笑谈我的猝死〕。我想到我听不到女儿的说话,她略带不耐烦地拿笔写给我看。我还想到自己配了一副助听器。走到街上,一副典型的糟老头样范。

    我细心地体会症状的变化。好像一点改变也没有。没好起来,也没坏下去。这种状况好像是任何人都不愿接受的。假如不能好起来,我情愿早点坏下去,比如鼓膜粘住痛起来,比如炎症让鼓膜穿孔变聋子。我甚至幻想用锐物故意刺穿不肯好也不肯坏的鼓膜和中耳,让它发起炎来,然后呻吟着去住院打吊针。这真的不是矫情。我的性格让我忍受不了不好不坏。

    但我到底没有用锐物去刺耳朵。因此也没有去住院。照旧不好也不坏。

    今天上午很清闲,我闲极无聊又跑去五官科。我准备要阿庆给我清理那些棉花丝。虽然阿庆说那些棉花丝不碍事,我还是不太能够容忍耳朵里有那些东西粘附着。你是没看内窥镜所见的景象啦,粘着许多杂乱的棉花丝的耳道,被内窥镜放大好多倍后显示在显示器上,那个难看啊。何况,我这是行将聋去的耳朵啊。我没理由不对它好一点。

    阿庆不在。是一个比庆年轻许多的小波。小波见我,问,老哥,什么事?我说,我耳朵被我用棉签鼓捣,粘了棉花丝了,你给我弄出来吧。小波二话没说同我进治疗室。小波用内窥镜看了之后,说,这么多啊。然后开始用小钩清理。我说,痛。波说,有点痛的,不许动。我看着屏幕,发现不少巨大的棉花团被钩出来。波把它们放在一块纱布上时,它们又微不足见的样子。我问,鼓膜上有没有?答,有一丝小的,但不足以引起症状。边缘上有一块。波清理边缘上的巨大物件时,好痛。然后波说,好了。你吃点消炎药吧,都弄红了。我做吞咽动作,不响了。我问,鼓膜本身有问题不?波说,没什么大问题呀。那丝小的,不便弄下来了。如果有耵聍粘住它,可能会有症状,那时取它就方便了。

    我忽然知道自己的耳朵并没有生病。我除了向波致谢,一时很无语。回办公室坐下,确认耳响彻底好了。还是很清闲。我忽然觉得应当认真谢一下小波,去小卖店买了两包芙蓉王。小波见我扔烟到他桌上,慌忙拒绝。我若无其事地说,别人送我的,我又不抽。抬头无意发现小波的一个患者是我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熟人。我问,你看什么?患者说,耳朵里进了个虫子。我一脸轻松地同他笑笑,说,小波医生很厉害的。然后走出来。那个耳朵进过虫子的家伙,大约因为虫子已取出,也同我笑得很轻松愉快。但我心里很鄙视这个看上去很帅的家伙。此人二十年前借我钱,后来找了个有钱的岳父,也不还钱,还企图再次从我手里借钱。我肯定他没有忘记,但他装作忘记了。我不点破他,并不代表我可以不鄙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