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机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旦起飞,便带走了所有。

    一旦起飞。应当珍惜岁月

    ——题记

    玻璃门不断的开启闭合,进进处处的人。

    我喜欢这个城市。卓时想。

    他叫来一辆的士,车门开启,音乐占满车厢。

    去哪儿。司机问。

    机场。

    城市的夜晚没有星辰。没有星辰的夜空是一种疾病。这种疾病叫阙失。

    卓时把协议对折工整,将上面的签名放进内衣口袋里。他感觉到两个不同的温度在相互渗透,交融。

    汽车像一只甲壳虫,在这座城市的水泥森林里缓慢的蠕动,平稳安宁。行人,楼层,以及灯光都向后倒退,明亮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幻觉。倒退,演绎一场追溯。

    灯光可以照亮人的眼睛,一如时光可以熄灭一些感情。

    曾经爱过。

    曾经。原来,只是时间不对。

    四年前,卓时在一家商业银行工作,朝九晚五。干净的环境,因空调的存在而谢绝了四季的造访。冷暖不知。还有许多同事,他会一边调整领带一边对他们微笑,然后在他们的沉默中坐下来,开始一天的工作。

    沉默是冷漠。人们从来只在乎自己。自私是人的天性,就算身边的人突然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又如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他并不介怀他们这样的自我,因为他在爱。正爱着的人,是瞎子。

    他在下班前半小时清点款目,用牛皮纸带将数量相等的现金分沓捆上。无点半准时到门口等公交车,顺手解下领带拎在手里。车来的时候,他会等上一会,待别人簇拥着挤上去以后,才慢条斯理的上车。所以他永远只能站着,离不开油腻的拉环。

    那是一辆红色的公交车,已经老旧,锈迹斑斑的铁皮散发糜腐的气味。他的手经常从拉环上滑落。身体倾斜时,他猛然感觉失落。这种失去重心的恐惧让他心寒。

    原因不明。

    空手而归。

    我总是抓不住拉环。他对她说。淅晨,他的女朋友,他们同居,并打算一年后结婚。

    她捧起他宽大的双手。我看看。

    男人的手嘛,有什么好看的。

    淅晨没搭理他,只顾捏住他的手,将十根手指并拢。它们清瘦,骨感,干净并倔强。她想扳直它们,可无论怎么费力,始终无法消除那段弧度。略微弯曲的指缝间,泻漏一些阳光。

    男人是左手,还是右手。她问他。

    左手还是右手,有区别吗。

    有的。左手想做的,右手不一定愿做。男人以为必要的,女人不一定那样以为。

    卓时将手掌合十。但它们可以在一起,不是么。他们拥抱。他的嘴角抵住她的头发,逐寸亲吻发丝,细细柔柔的长发埋没他的思考。

    早上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轻吻一下仍在熟睡中的淅晨。她的皮肤时刻散发着让人意乱情迷的馨香。他担心沉沦,所以迅速洗漱完毕,然后离去,上班。

    偶尔有机会一起逛街,两人肩并肩,很快隐没于人群。他在卡里充很多很多钱,一直想买点什么给她,却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和他一起外出,从去不商场,而是选择偏僻的小路。两排绿化树像两条翠带,延绵至望不见的尽头。行人很少,低矮的平房院子里有时会传出不纯熟的二胡,幽远怡神。这里的老人喜欢抽拉沧桑。她说。她的笑恬静妩媚。站在那条狭长的小巷里,卓时抬起头,感觉非常晃眼。

    他看到了更为广阔的天空。

    我一定要让淅晨住最高的房子,看到整片天空。卓时想。

    他知道爱一个人的滋味和责任。不能给予对方未来的人,就没有去爱的资格。

    未来又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些不切实际的缥缈罢了。敏贞对他说。

    他把一张钱放到验钞机里,说,比如诺言,比如真实的生活。

    怎样才算是真实的生活。有钱么。

    他迟疑,若有所思。许久,说,这应该算很大一块。

    她咯咯的笑。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女人总是让他捉摸不定,淅晨如是,作为他同事的敏贞,亦如是。敏贞经常不理他,跟其他人一样,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圈子里。可有时候谈到感情,她却非常热衷。她独身,且不屑与人交往。

    自闭的人是危险的,自闭的女人危险,理性,心计。对人对事,她们有独立自我的判断标准,一旦认定,索取则成为必然,且执拗,不轻言放弃。价值体系往往能在短时间内建立,坚不可摧。她们脆弱,需要保护,而循规蹈矩的男人会让她们感觉安全。

    不喝酒不抽烟,现在像你这样的人没几个人,为什么。敏贞问他。

    我不颓废。

    因为有希望。

    是。

    她于他来说是个全新的体验。而新体验又往往预示着挑战。挑战无可避免,悄然降临时便无处遁逃,就像生活中的挫折。

    单位实行买断工龄,卓时在拿了一笔补偿金后,成了失业人员。突如其来的遭遇令他一时懵了,不知如何招架。定式被打破,如同被锯掉木条的鸟笼,如此突兀的剧变会使鸟儿手足无措。他早已习惯了平静,偶尔跳跃便是最大程度的伸展。

    而非飞翔。

    卓时并没有把失业的消息告诉淅晨,他不想让她为自己忧虑。

    依然朝九晚五,其间四处游荡,寻找工作。专业不对口,没有那方面的工作经验,一次次碰壁。老板们各色的嘴脸汇集成一张张街上四处张贴的广告,虽然想躲掉,但又不得不面对。

    坐车到城市的另一头,淅晨不会去那里。没有熟人。繁华,堵车,喧嚣及热浪。他扯下领带抓在手里,带尾在尘土中飘摇。吃快餐,然后晃过许多公司的门口。面试,或者打电话咨询。

    也是找到过工作的,试用期未满就被人辞退了。

    他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存在太多的不公平,想要获取的东西须经历千辛万苦,但失去,却只消一句话。一回头,一转身,什么都没有了。

    晚上回家,用清水洗掉发胶,然后坐在沙发上按动遥控器,频道不断变换,周而复始。淅晨端来饭菜。最近你好像总是很累的样子,这两天回来得也晚。

    他随口答应,哦,有业务培训,所以比较忙。

    在黑暗中,她枕着他的手臂。他已经习惯她每晚将他压到半身不遂。麻木可以掩盖所有的疲累和痛楚,让人平静的思索和考虑。

    第二天,他在一所夜校报名,学习营销和管理。

    冷气附着于大理石地面,双脚有冻伤的嫌疑。大厅里来回忙碌的人群,大花盆里插种的塑料橘子树,已经局促的电话铃声。报名处没人,只立着一块牌子,他忽而想到一句不雅的话:占着茅坑不拉屎。诸如此类。过去他是决然不会这样认为的,宁可给它一个牵强附会的理由。是否人陷入了困境,心中的兽便苏醒,抬头。

    卓时掏出手机拨打咨询电话,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在在这里。他困惑的看着敏贞。

    她凑上去看他拨的号码。我以为你要打给我呢。卓时闻到她后颈流泻出一股narcisse香水气味,浓烈,辛辣,丰盛,充满野性。自恋的味道。

    你也来上夜校。他问她。她跟他一样,拿了补偿金以后便走人了。

    她神秘一笑,说,不,我是来办业务的。

    卓时和敏贞一同走出大厅,酷热顿时席卷全身每一个毛孔,汗腺竭力喷张。阳光毒辣。卓时眯起双眼,左手遮住眉梢,长喟一声。随便走走吧。敏贞把文件夹倒置手上,尾随着他。

    他们来到冰吧。卓时打了一个喷嚏。空调温度太低了。他抱怨。

    以前上班,比这里更冷呢,你不也没说什么么。她双手重叠,手背支住下颌,凝望他。

    他要了一杯加了柠檬的西瓜汁,问,和你一起干,这条路真的行得通么。

    她做出ok的手势。只不过,今后你没多少时间回家了。

    一直聊到暮色降临,他们在装点霓彩的假棕榈树下告别。炎热潮湿的空气,卓时觉得天旋地转。她很聪明。他想。

    什么地方不对劲。

    月色蒙胧,如同一些蒙胧的感情。他从花店买了一枝玫瑰,精美的玻璃纸发出清脆的响声,直抵人心。客厅是暗的,房间的书台亮着灯,淅晨伏案写着什么。卓时轻手轻脚的挪过去。

    送给你的。

    她回转脸来,惊奇而疑惑。送给我。

    嗯。你在干什么。

    起草一份文件,我又工作了,在我同学的公司。

    为什么。

    我去过你的单位,就在前几天。你失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无言以对。原来她早已知道,但他对此却毫无察觉。

    她站起来,用手抚摸他的面颊。两个人既然在一起,任何困难都要应该共同面对,不是么。爱情是公平的。

    她低下头。我去给你热饭。

    淅晨。他叫住她。我有工作了,做跑腿经济人。

    跑腿经济人。她不解的问,从没听过这种工作。

    对。只不过,以后在一起的时间会少很多。当然,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不干。

    她笑,说,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怎样都不要紧。

    他们吃酸辣黄鱼和啤酒鸭。刺激的味觉,卓时感到忐忑。他在她脸上看到一片光,像夜中的天空,深紫,幽蓝,并不遥远。

    半夜醒来,头脑异常清澈,他听见她的呼吸萦绕耳畔,然后,愈飘愈远。她的发延伸开来,铺陈成一片夜中的巨大花瓣。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将会一天少过一天。而自从相识以来,他和她从来都没有长过一天的分离。他看她的脸,极力记住每一条曲线。

    夜色浅淡时,他坐起来,穿戴齐整,去卫生间刮胡子。他不用电动剃须刀。

    手突然颤抖,左唇角下方渐渐渗出血色。他闻到了气味。

    她没有醒来。

    敏贞穿一条白底碎花裙子,左手上两只绿玉手镯在她不住的挥手中相互撞击,悦耳的脆音。

    飞机缓慢的爬升,大朵大朵厚重的浮云,于机体穿过时撕裂。此行卓时只是观摩,学习。

    敏贞在一旁说,做这个贵在神速,许多企业和单位对诸如贷款办证不是很有经验,但事情往往又迫在眉睫,而这恰好给我们这样熟悉业务流程的提供了一个大显身手的契机。还可以赚到一笔不菲的报酬。所以,当初失业的时候,我很庆幸。

    卓时一字一句的听她说。沉默。

    任何常理上理解为错误的事情,只消换个角度再思考,你会发现它其实也是对的。笑一个,开心一点。

    他微微的张了张嘴,牵动出一个笑容。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在另一个城市降落。他们到一家约定好的装修公司签订协议。该公司因扩大业务需要贷款,财务部门找银行办理时不是手续不全就是表格填写错误。用了一个多月仍未办妥。卓时感到可笑。

    他看到敏贞与公司签订劳酬协议,限时三天,报酬能顶他原来半月的薪水。

    真佩服你。他说。

    没什么。最近比较清闲,等我们业务做多了,客人自然会多。

    可以回去了。

    不,晚上十点还有一次。今晚不能回去了。为了节省开支,应该把事情都办妥再离开这里。否则,钱没赚多少,路费却去了一大笔。

    三天时间,他和她形影不离,吃住都在一起。有时候办事时需要排队等候,他就一边等一边听她讲解信贷、工商、税务、海关等各种年审、办证,缴费一类手续的办理方案和窍门。他的脸上渐渐绽放出欢喜来。

    欢喜的背后,便是遗忘。

    直到一个月后,淅晨打来电话。

    你在哪里。

    上海。

    一个人吗。

    卓时瞒着她。他知道真实情况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是,我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跟我联络。

    工作太忙,所以。有空了我一定回去的。

    我在你心里,只是一个空么。

    他愧疚起来。我马上回去。他合上机盖,望了一眼熟睡中的敏贞。

    离开。

    坐在人流如织的候机大厅,卓时埋下头回忆淅晨的脸,她做的饭菜,以及那条小巷子里广阔的天空,但都已模糊。他赚钱,很多,只为了他们的未来。他亦明白他忽略了什么。无数仓促的脚步从他眼前掠过,各种高档皮革。被践踏的疼痛。

    飞机起飞。连绵的云海。

    然后降落。局促的机场。

    淅晨,我回来了。隐约的,他察觉着有一双目光注视他。回头的时候,除了机体轰鸣,什么也没有。

    回到家里,所有东西仍然布置得井井有条。冰箱里贮放着剩下的饭菜。他把它们加热,一扫而尽。

    一直以来,淅晨还在煮着两人份的食物。

    他将玻璃餐桌擦净,把碗筷拿去涮洗,然后坐在沙发上,等淅晨归来。

    用时间将自己掩埋,以为等待的是美好,以为,其实什么也不是。

    淅晨回来了。身后跟着敏贞。

    你跟踪我。卓时站起来,眼神绞扭惊惶与不满。

    我不能让你回到她身边。敏贞的声音娇嗔。

    卓时茫然。你在说什么。然后无辜的看着淅晨。淅晨只是冷冷的垂下眼帘。

    敏贞别过脸去,对淅晨说,他需要的是我。我们每天都睡在同一张床上。她刚说完,脸上就火辣辣的。卓时狠狠的抽了她一耳光,滚,你给我滚。

    敏贞含着泪,站在一边,像一株夭折的树苗。卓时向淅晨解释,她只是微笑。

    然后卓时就找不到她了,他在大街上四处张望,灯光不断明暗他的脸,穿梭的车流和人群回望时诧异的眼神。他大叫着淅晨的名字。他的声音消失,整座城市变得沉寂。

    他感觉他的身体受到许多撞击,仿佛快要崩溃掉。想到她可能回公司了,可他却不知道她同学的公司在哪里。人们常说人海茫茫,卓时一直无法深切体会这四个字的确切含义。如今他知道了。

    人海茫茫,就是当你将手并拢时,从指缝里泻漏的阳光,泻漏以后,再想去抓住已成奢望。

    它们消失不见了。

    敏贞每天都来看卓时。她的样子疲惫,但见到卓时的时候就会尽量令自己精神焕发。没有了卓时的帮忙,她的工作量加倍。他赶她走。他无法容忍这个道貌岸然的女人,他认为她是泥淖里的鬼蜮,会不惜血本的摧残善良无知的人类。敏贞总是微笑着从装饰华美的屋子里退出来。然后靠着门,身体滑下,独自蹲在那里哭。

    有几次卓时把门打开想把她赶远,还没开口,敏贞就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着急促的足音。她穿的是镶有水晶的高跟鞋,很细很高的那一种。也很尖,像锋利的匕首,晃着寒光。

    已经两周了,淅晨还是没回来。她的手机留在家里,里面的号码纪录只有卓时一个人的。他曾问她为什么只存他一个人的号码。她说我只想和你一起生活呀。

      我要和卓时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能够打搅我们。

    卓时依稀听见了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伸手去接,却只触摸到寂静和冰凉。

    淅晨。卓时前所未有的寂寞。

    又两日,敏贞来了。这次他没有赶她出门。她低着头走进去,然后在红色软皮沙发上坐定,两腿并拢,手肘支在膝盖上。

    新接了三个工作,有时间么。你应该调整好自己。

    她如此冷冷的说话让他怒不可竭。他向她吼,钱,你就知道钱,除了了钱你还想要什么。

    还有你。敏贞猛然抬起头看他,说,卓时,不要怪我,我喜欢你。

    我。卓时的头部不住的上下颤抖。喜欢我是吗,好,来。

    他把敏贞拉到房间里,粗暴的推倒她,解她的衣服。

    他的动作很用力,大起大落。敏贞一言不发,脸偏向一边,朱红的唇向下弯曲。卓时仿佛是在宣泄愤怒,粗砺的喘息着,犹如面对的是一具尸体。他想让她明白,与他在一起,她将得不到任何东西,除了痛苦和没有感情的做ài。因为他不属于她。

    敏贞亦明白,但她甘愿承受,尽管她明白得不到爱却做ài是愚蠢。

    门锁传来被钥匙洞穿的声音。

    卓时完全呆住了,全然没有料到淅晨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淅晨愣怔着呆了一阵,继而耸身,觉解的走开,不再看他们,在一旁翻箱倒柜。卓时脸上布满红色的羞赧,来不及穿衣。

    意外。我

    意外,不该出现的出现了,这就是意外。淅晨头也不回的说。不停的把手里的证件往包里塞。

    门被重重的拉上,声音钝重猛烈。

    卓时奔向阳台,淅晨拐过墙角。有风,最后一抹裙摆的亮色扬起,随即隐没。

    卓时没有让敏贞离开,亦没有再去找淅晨。他知道不论他怎样选择,淅晨都会像那抹墙角的亮色,再也不会出现。整个晚上,他都独自睡在客厅,电视开着,持续正夜的屏保状态。敏贞睡在房间,透过窗子看天空。没有星星。

    卓时做下决定,接了敏贞的工作要求。在另一个城市,他们面对面吃盒饭,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卓时,是我。

    淅晨,你现在在哪里。

    机场。你不必来找我,我马上就要登机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前些日子我离开,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下。我相信你。但我现在明白,再深沉的相信,终究不过是一个欺骗自己的谎言。

    然后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似乎撞到了什么。他大声的喊淅晨,可是没有回音。再一会,隐约是飞机起飞的轰鸣。

    后来,那个号码变成了空号,再也无法接通。

    敏贞搬进了卓时的房子。一年后,他们结婚。再一年,她怀孕了。肚子微微的突起来。它在长大,但他看不出来。每天都面对的东西,便感觉不到变化。

    他逗她笑。他说,这样孩子出生的时候肯定不会哭,因为他的父亲一直是笑着的。她笑得极为灿烂,光线一样的声音。两人都不再工作,原来在网上的服务域名也已撤消。他们已经赚够了足够多的钱,可以衣食无忧的过下半辈子。

    这钱本来是为淅晨准备的。一个人的时候,卓时常这样想,然后合上双掌。

    左手和右手,到底是哪里不同。

    到底是不同的。它们分别朝往两个方向。

    敏贞能做一手好饭菜,是刚被检查出有了孩子以后专程去学的。学得很快,两个月就学会了川粤两地的许多家常菜。她做饭时,他就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读报纸。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国际金融和政治军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炒股,并结识了不少商业人士。

    贴近现实的遥远幻想,这是安逸和老化的预警。

    快中年了。卓时想。

    傍晚陪敏贞去小区附近的河边散步。穿过喧闹的饮食步行街,一条澄澈的小河就流到眼前。它没有声息,安静而朴实。

    孩子是早产的,较预产期早了一个多月,女孩,很瘦。卓时见到她时,她就开始哇啦哇啦的哭。在医院里让护士们照理了些许时日,打针,细细的针很容易就插进去了。大家都奇怪这个孩子在打针的时候竟然从来不哭闹。当她会睁眼后,她就看着那条让无数小孩闻风丧胆的金属小管进入自己的身体,圆溜溜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恐惧。

    她让卓时感到难过。

    孩子的名字,就叫淅晨吧。卓淅晨。卓时说。

    卓淅晨。敏贞抱着孩子,神情黯然。

    夕阳中,一架爬飞的客机被染成了金黄色。

    一天,他在用jerry鼠逗小淅晨玩的时候,一个不久前认识的朋友在电话里请他帮忙办理利率低,期限合适的贷款。

    我已经不干这个了。他拒绝。

    那个朋友反复纠缠,他终于答应了。

    虽然我们是朋友,但到底不熟,协议还是要签的。

    好。对方一口应承。

    他把小淅晨交给敏贞。我去一趟,晚上回来,虽然一去一回,花去的路费比进账的钱更多,但那是朋友所托,而对工作,我是讲原则的。

    路上小心。敏贞说。哎,别闹了。

    什么。他问。

    你看她。敏贞腾出一只手指着小淅晨。她伸展着两只小手,面向卓时,在空中抓来抓去,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

    好了,给你。卓时把手中的jerry鼠塞给小淅晨,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哎呀,都说了别闹了。

    卓时淡淡一笑。

    一小时四十七分,飞机降落。卓时按照朋友给的路线坐上公交车,人很多,他最后一个上车。手拉住车子的拉环。路况有些不好,一边正在施工,大大小小的碎石布满正个路段。他的身体忽然剧烈前倾。拉环脱落了。

    他摊开手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想。

    顺利抵达。公司在十七层,向管理台的小姐询问后,小姐打了一个电话。乘上电梯,一位职员礼貌的带他到财务部等候,同时递上热咖啡。

    门很快开启,进来一位气质儒雅的白领女性,披肩的直发,淡淡的粉底,清淡的粉色唇膏。卓时仔细的辨认。

    是你,淅晨。

    淅晨亦统一惊愕。不期而遇,场面霎时尴尬。

    许久,她说,老板临时有事,让我来和你谈。

    哦,老板是你同学。他问。

    不,四年前我就离开,然后到了这里,现在是财务部主管。

    他用手摩擦着杯柄。其实,那段时间我和她岁吃住在一起,但我们都是各做各的事,互不相干。后来的那晚,我只是气不过。现在想起来,真觉得冲动得滑稽。

    她微笑。既然都已经过去,何苦再提。谈谈现在吧。

    我们结婚,有了孩子,早产儿,但现在情况不错。你呢。

    正和一个男人交往。卓时,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嗯。

    他们签了协议,她送他下楼。

    卓时,我们无法违背命运。也许我们当初分手,只是因为时间不对,那个时候,我们各自的需求不同。

    卓时,你现在要学的不是责任。

    卓时,从今往后,你应当学会珍惜。

    淅晨在卓时的左脸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来,握个手。

    他们握手,卓时看见淅晨的无名指上,多出了一枚戒指,散发着天蓝色的光泽。

    从相见到分别,不到二十分钟。

    他始终没告诉她,他的孩子也叫淅晨。而那一纸协议,没有任何象征金钱的数字。只有卓时,和淅晨。

    那漂亮的小姐是谁。司机问他。

    未婚妻。我的未婚妻。

    你们还真是客气,相敬如宾呐。司机打趣说。

    嗯。我们爱过,曾经爱过。

    司机愣了一会,说,去哪儿。

    去哪儿。司机又问了一遍。

    机场。

    她们,现在应该正在看卡通片。

    卓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