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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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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这是奶奶说的。

    确是,父亲出生时,龙氏家族正是鼎盛时期,良田千亩,牲畜千头,长工短工百余人,龙家大院耗时十余年终于落成,八进八出,是方圆百里最气派的庄园父亲又是三代单传的独子,父亲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有谁还会说他命不好呢?

    偏偏就有人说,还有谁呢?就是有名的吴瞎子,当地最有名的算命先生。

    奶奶得意洋洋抱着独生子找吴瞎子算命,吴瞎子用手七掐八掐,开口就说:“我不褒奖奉承啊,你孩子命苦,多劳碌”

    奶奶欢天喜地来,伤心而归,她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却冥冥中相信命运。

    父亲出生于1944年,战争年代时局动荡,龙氏家族偏安一隅,富甲一方。时代的滚滚车轮前进着,1949新中国成立,1950年-1952年“土地改革”打倒土豪分田地,龙氏家族的土地、房子、家产全部充公,父亲一下子一无所有了。而且戴上了“地主子女”的帽子,在成长的岁月里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政治运动,受尽屈辱,历经人间冷暖,所以父亲一生胆小慎微,懦弱本分。

    奶奶一生精明能干,坚韧不拔,却也说一不二,独断专行。父亲在外有“地主子女”这顶高帽子压着终日不得抬头,在家有奶奶强横的各种干预,就让父亲一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没有自由。

    奶奶顽强地支撑着龙氏家族。三代人节衣缩食让父亲读书识字,父亲习得一手好字,却因是地主子女不能深造。父亲就一生为农,经历了“土改”、“大跃进”、“农民公社化运动”、“文化大革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2006年取消农业税,农民开始享有合作医疗等等。

    阴历7月17是父亲六十五岁生日,我们陪父亲坐在夏夜里纳凉,父亲冷不丁由衷地感叹:“现在的日子真好啊,幸福!”

    幸福?我看到的是父亲疾病缠身,罹患帕金森十余年了,现在左手连饭碗都拿不稳了;腰椎骨质增生也不能根治,每每犯病连腰都直不起,一病就是二十来天;他每天看完新闻联播就睡觉,半夜就睡不着了;

    父亲的幸福在哪里呢?我忍不住问父亲。

    “现在的日子多好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

    “呵呵,您是被管怕了。”

    “原来的政策太紧,说不敢说,一天到晚就是劳动,过年都不让休息。现在你睡到日上三杆也没人管你。”

    “就这啊,这叫自由!”

    “政策也好哦,你看‘村村通’了,农民有合作医疗了,种粮食种玉米国家还给补助,要干什么就有人来给你做技术指导,政策多好!”父亲急急地和我辩解。

    我调侃到:“‘村村通’是通了,可您还交了一千多元;合作医疗了,可您的病却还是看不好;有人技术指导又怎样,您种的桔子丰收了却卖不出去;”

    “你这孩子!看事情应该用发展的眼光看!整个时代在进步!现在物产丰富了,不愁吃愁穿了,生活有保障了,生活悠闲了舒服了”

    “物产丰富了,假冒伪劣多了,许多东西不敢吃了!比如奶粉比如猪血豆腐比如米粉”

    “这不是国家的政策不好,这是少数人在赚昧心钱!我小时候家里条件那么好都吃不上百米白面!”

    “还没有明亮的电灯,还没有电视,更别说干净的沼气,自来水,是不是?”

    是啊,可是我不会忘记,父亲年年春节给别人家免费写春联,我们家却从来没贴过一幅。因为穷!

    我不会忘记,每逢过年奶奶就偷偷找人借2元钱准备过年。父母一年忙到头,我们家却总是“超支户”年终分红一分钱都没有;

    我不会忘记,年迈的爷爷奶奶在我上学的学校挨受批斗,八十多岁的太奶奶被活活斗死;

    我不会忘记,我读初中时,父亲为了我25元的报名费给老师讲好话;

    我不会忘记,我读高中时,母亲给我10元钱要我自己去做一件棉衣,我还没走到学校,父亲就赶来了,他嗫嚅着问我:“一定要做吗?家里还没钱买农药种子”;

    我不会忘记,我的父母一生勤劳一生辛苦的身影,他们起早摸黑做了一辈子,是最卑微的农民,是最辛苦的农民,是最吃得苦的农民,他们是最善良的父母,他们现在一身疾病,他们六十多岁了,他们是该享享福了。

    时代在进步在发展,父亲的出生让他饱受了许多屈辱,但他却仍拥有一颗宽容善良的心看世事:他与当年批斗他的人相处融洽,他满心感谢政府的好政策让我们姊妹三个读书,他说温总理是亲民总理,他与世无争,

    六十五岁的父亲,他说他幸福!

    在这个夜晚,我难眠,为父亲辗转反侧,为他的幸福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