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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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骨架快散了的宝荭来说,骑马简直和下地狱没两样,不过她不敢抱怨,谁教她是自愿留下来的。

    顾不得礼教、男女授受不亲,她整个人瘫在穆善临的胸前,浑身疼得她受不了。

    在太阳完全西下时,他们到了余杭,总算不用露宿野外。也幸好天色昏暗,不然他们枉顾礼教的举动大概要被指指点点了,一男一女抱得那么紧还有话可说,但是两个男人就不太正常了。

    他们在镇中央找着一家客栈,再来客栈里头几乎客满。

    将马交给马房小厮,穆善临搀着两条腿快废掉的宝荭走了进去,两个俊美的公子哥马上引起他人注目。

    “客官,你们要打尖还是用膳?”小二动作迅速,从客栈的另一端飞奔过来招呼他们。

    “你们还有客房吗?”穆善临环顾室内,锐利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客人一接触他的眼神皆一一转开视线。

    “有,还有两间上等客房。”小二一看他们的穿著打扮就知道贵客临门。

    “给我们一间。还有,送一些酒菜上来,我们要在房里用膳。”

    “没问题!客官这边请。”店小二带他们往楼上走。

    将钥匙交给他们,店小二又下去张罗。

    厢房很大,看起来既干净又舒适,房间里放着两张椅子及茶几,还有一张舒适的躺椅。

    “少爷,我明天回杭州好了,我没能服侍你却反而造成你的困扰,还耽误你的行程,真是对不住!”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帮少爷做什么事,反而是少爷不断在服侍她,想到这里她就充满愧疚,早知道先前在半途她就不该逞强留下来的。

    “别说傻话!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明天你就在这家客栈养伤,我一个人上苏州即可。”他不忍心看她这样活受罪,才一天的行程她就因初次骑马而受伤,真不知道若继续走下去,她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可是,少爷单独一人”她不放心。

    “放心吧!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要是碰上什么麻烦,我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解决了。”不是他自夸,虽然他的武功不是最顶尖的,但是好歹也是清虚老人的徒弟,绝对不会辱没师父的名誉。“倒是你,你现在这种状况还有办法服侍我吗?我看这几天你最好乖乖养伤,等我回来接你。”他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呃!可是我坐马车回去养伤不是比较好吗?”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她一个人待在这,想都不敢想。何况,住客栈是要花很多银两的。

    “这里没有可信任的人可以送你回去,就算有,仍然太冒险了。”总而言之,他就是比较信任自己啦!

    “但”宝荭就是觉得不妥当,主子哪有对奴婢这么好的,她是跟来服侍他的,现在却反过来换他在照顾她,让她觉得相当过意不去。

    “别说了!就这么决定。”他一副我说了算的样子“我去问问店小二,看能不能先提一些热水上来让你沐浴。”说完,便开门出去。

    不一会儿,两个人抬了一大桶热水进来,厨房也开始上菜了,就是不见穆善临进来。

    等了一阵子,宝荭决定先沐浴再说。

    她走进内室拉上布帘,将身上汗湿的脏衣脱个精光,再将绑得她不能呼吸的布条除去之后,才满足地吁口气。澡桶很大,里面装满冒着蒸气的热水,旁边还有客栈特别准备的皂块,她一辈子不曾有过这么好的待遇,让人这么周到地服侍着,这都是拜姑爷所赐。

    穆善临回来时,只看到满桌的酒菜,没看见半个人,随后,听见内室的泼水声,才知道宝荭还在沐浴。

    他走近,站在布帘外说:“宝儿,我帮你带了一瓶药膏回来,它能生肌活肤,效果很好,等会儿记得擦药。”他将它放在地板上后离开。

    宝荭坐在澡桶中,看着放在地上的药膏,心中溢满感动。

    姑爷总是这么温柔

    第一次见到姑爷时,他是那么玉树临风、俊逸非凡,她以为家世这么好的穆少爷一定很高傲,可是,陪嫁进穆家那么久,她所看到的都是他温柔细心的一面。

    姑爷和紫嫣小姐是多么相配的一对,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紫嫣小姐总是将姑爷排拒在外,可是姑爷不因紫嫣小姐的态度而有所改变,他对她仍是那么疼宠。数不清的无数夜晚,她看到姑爷黯然神伤地从新房出来,那孤独无助的背影,让她为他而流的泪水不知有多少。

    她也曾询问过紫嫣小姐,但她总是含糊其词,只说想帮姑爷纳妾,可是姑爷说什么就是不接受,一直到紫嫣小姐难产去世,她还是不了解因由。

    最近,姑爷似乎开朗了许多,姑爷能够走出伤痛,她真的为他高兴,只是她的改变是因为谁?

    “宝儿宝儿你没事吧?”穆善临在外面等好久不见宝荭出来,怀疑她在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我马上好。”糟糕!她没发现自己居然泡了这么久,要不是姑爷叫她,她可能会继续泡下去。

    她迅速擦干身子、抹上药膏,并换上干净的衣服,却粗心得忘记缠上布条,就这样走了出去。

    宝荭可人的模样让穆善临看得两眼发直,她的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长发潮湿地披在背后,眨着氤氲的眸子看着他,娇俏的模样像一朵出水芙蓉

    连吞了好几口口水,他感觉到无数的热气再度聚集。“你先吃吧!我也去清洗一下自己。”穆善临逃难似的进入内室。

    “可是,少爷!那些水我用过了,水也冷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不过,看样子是没有,因为她已经听到水溢出来的声音。

    姑爷是怎么回事呢?

    另一边的穆善临则将整个人都埋进澡桶里,让自己清醒清醒。

    啊他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你怎么没吃,不饿吗?”穆善临洗完出来,宝荭还没开始吃,只是瞪着满桌的酒菜发呆。

    “少爷,您还没吃呢!”不是她不饿,实在是因为主子都还没吃,做人奴婢的哪有先吃的道理。

    “出门在外,你不用在意这些细节,一起吃吧!”他坐下,拿起碗筷先夹了一块鸡肉到她碗里,自己才开始吃。

    这次宝荭不只感动,还受宠若惊,泪盈满眶

    眨掉湿润,她才开始吃将起来。

    两人在酒足饭饱、店小二收拾完碗筷后,就坐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

    一来,无事可做,因为换洗的衣物已经交给客栈洗涤;二来,虽然穆善临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宝荭就更不用说了,她根本不知道要同穆善临说些什么,总不好在此时跟他讨论谅泽的事情吧!

    最后,宝荭终于找到可以聊的话题。

    “少爷,您打算怎么处理客栈失火这件事?”这阵子跟在穆善临身边看着他谈生意,她才知道经营那么多的商行,而且又是多角化经营,所要付出的心力绝对是他们平凡人所想象不到的。

    “我已经派人先过去送信给掌柜,请他先发放银两给受伤的客人,并清点损失,等我到那里看损失的情况再说。”虽是为处理商行紧急事件而来,可是穆善临此时心中所想的完全跟这件事无关。

    “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纵火呢?”宝荭觉得事有蹊跷。

    “我也是这么怀疑,最近有人故意在商行制造一些小意外,让我不得不往这方面想,所以才想亲自去看看。”此行前去可能会有危险,所以不让宝荭跟去是对的,当初被欲望冲昏了头才没考虑到这点。

    “会不会有危险呢?是否有人将对少爷不利?”宝荭皱着眉头问。如果真的有人故意跟穆家的商行作对,那姑爷此去不就凶多吉少了?

    “放心吧!这些我会注意的。”穆善临一点都不但心。

    “可是”她还是担心如果有什么万一

    穆善临挑眉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能够应付吗?”他从不知道宝荭这么看不起他。

    “不!奴婢是不相信别人。”如果对方是个奸诈狡猾之人,少爷能够应付吗?

    “好了,别想太多。今晚我们都累了,早点休息吧!明早我还得赶路呢!”

    她耸耸肩,好吧!她承认,或许是她想太多了。打开橱柜,她找出客栈为房客备用的另一床被子铺在地上。

    穆善临指着床榻说:“你睡里面!”他根本不忍心让她打地铺,即使这么做将让他辗转难眠。

    “啥?”宝荭瞪大眼睛。不是她不相信姑爷的为人,而是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何况孤男寡女同睡一床,这不太好吧!

    “你还楞在那边干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穆善临觉得她的反应相当有趣,同时在心中暗笑她的胆小。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再坚持就显得怪异了,脱下鞋袜,她找个角落和衣躺平。

    撑了一刻钟,宝荭昏沉沉地睡去。

    穆善临也上了床榻,以手肘支着头,目光持续盯着她熟睡的脸看。

    她的呼吸逐渐沉稳,无瑕的娇颜上有一抹恬然的笑意,教他好生羡慕。

    她的梦里有谁,有他吗?

    将她的柔躯拥入怀中,长手长脚紧紧缠住她的纤腰、长腿,这样的接触教他适然而叹。

    原来这就是暖玉温香抱满怀啊!软软的好舒服

    “吓!”

    宝荭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趴在穆善临身上,差点吓掉半条命。

    真不该睡在同一张床榻的!

    她这么不知廉耻地紧紧抱住姑爷,要是被他人看到,肯定误会她跟姑爷的关系,到时怎样解释都没人会相信她的话,即便这不是事实。

    她静静呼吸,不敢轻举妄动,原想小心移开自己,却感觉到身下的男子有苏醒的迹象,吓得她七手八脚从穆善临的身上翻身下床,然后离床榻远远的。

    她拍了拍急跳的胸口,庆幸他没有被她吵醒,直到看不出他有苏醒的迹象才去梳洗。

    “少爷,你要保重。”宝荭拉住坐在马背上的穆善临的衣角,垂着嘴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平时不轻易流露的心情几乎溃堤。

    两个面若冠玉的男子话别,让路人侧目。

    “是个男人就不要哭哭啼啼的。”他提醒她现在的身份。

    “是。”她赶紧擦干眼泪,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脆弱。

    “你自己要注意安全,最好留在客栈里不要到处乱跑不要让我担心你.....明白吗?”不知何故,他忍不住担心她的安全。

    宝荭头点得快断了,这些话他已经叮嘱好几次了,每次都要来上一段才罢休。

    终于,他交代完毕,拍了拍她的头后,调转马头,驾马离去。

    宝荭待在客栈里闲得发慌,她已经闷在厢房里整整两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所有事情也都是小二哥在帮忙处理。从她当奴婢以来,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闲得像是监牢里的犯人。

    无聊!无聊!无聊!

    她瞪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烦躁得想哭。

    对了!去买几匹布帮姑爷、小少爷做件衣裳好了,如此一来,她只需要出去一次,之后几天一直待在客栈里缝制衣裳就不会无聊了,姑爷临行前还拿了几张银票给她备用,这时正好派上用场。

    像一只被放出鸟笼的小鸟般,她雀跃地下楼。

    她走在街上左顾右盼就是没看见卖布的布商,一时间宝荭实在不知道该往前找,还是往后找,可惜穆府的分行没有开在余杭,不然她就直接上那儿买就好了。

    正巧,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宝荭立即拦住她,问道:“姑娘,这附近可有卖布匹的商行?”

    “这位小哥,您要买布是吧?我带您去吧!”少女红着脸看了一眼俊逸斯文的宝荭,就大胆地拉住他的手往另一方向走,似乎笃定宝荭不会拒绝。

    宝荭莫可奈何地跟上,这位姑娘必定是看上女扮男装的她了,她的眼中明明白白写着仰慕与邀请,在这民风严谨的时代里,她的举动相当不合礼教。

    “小哥是要帮母亲买布吗?”少女试探着。

    “不,我是帮妻子买的。”宝荭觉得还是不要给她无谓的希望比较好。

    “妻子呀”她顿了一下,赶紧放开她的手,充满歉意地说:“公子,真是对不住!我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我只能带您到这儿您,再往前走就到了。”

    “谢谢你,姑娘。”她失望的表情更让宝荭充满罪恶感,没想到她这身打扮造成这么深的误解。

    少女迅速离去,宝荭依她指示的方向继续走,很快就来到少女所说的布行。

    “这位公子,需要什么花色的布料,我帮您拿。”看起来五十开外的老板看到她便过来招呼。宝荭逛了一圈决定了布料、颜色。“店家,这个颜色的绫罗裁十八尺,这块缎面的裁五尺,另外这块也给我裁十二尺。”

    “马上给您处理好。公子还需要什么吗?”店老板迅速裁下布匹,将布折了数次放在一旁。

    “你们有卖剪子、针黹、缝线,还有绣线吗?”此次出门并未带齐做女工的细物,必须买齐这些东西她才能裁制衣裳。

    “有的,公子,您需要哪种规格、哪种颜色,咱们店里应有尽有。”老板笑得合不拢嘴,为做成这桩生意开怀不已。

    宝荭在商品架前站定,仔细琢磨着要用哪一种颜色的绣线,犹豫一会儿,她选了青色的绣线,正好搭配腰带的颜色。

    一回到客栈她就开始着手,因为此时没办法丈量姑爷、小少爷身上的各部位尺寸,只好凭着记忆,裁剪需要的大小、长短。她一针一线仔细缝制。一想到姑爷、小少爷收到新衣裳会有的惊喜表情,她缝得更加起劲。

    一名灰衣男子骑着白马奔驰在往杭州的官道上

    几个蒙面黑衣人,拦住他的去路,将他包围了起来,明显表示出他们是来找碴的。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他从不知道自己有仇人,也许是误会。

    “有人买你的项上人头!”其中,长得高高壮壮的黑衣人说。

    “没找错人?”灰衣男子质疑。

    “不可能!”黑衣人直接否认。买方给的消息不可能会出错,骑白马,从苏州而来,等了一整天就只有他一个符合条件,不是他是谁!

    灰衣男子放弃辩驳,一心只想冲出围困。

    黑衣人严阵以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站在远方观战的黑衣人首领,大声喝令:“废话少说!上!”

    锵!锵!锵!没多久男子一人难敌多人围攻,明显处于下风。

    “啊”他的背被砍了一刀,因体力不支而摔下马,黑衣人更趁势在他胸口补上一刀送他归阴。

    “头儿!任务完成了。”没想到这次的任务这么简单就搞定了。

    “走!”黑衣人纵马离去。

    黑衣人走后,白马在一旁嘶鸣着,不安地喷气,但躺在血泊中的男子却一动也不动。

    宝荭再度来到布行。

    她相当着急,眼见今天已经是第七天,姑爷今天就会回到这里,衣襟上的绣样尚未绣完,手头上的绣线却偏偏不够用了。

    今天布行生意似乎不是很好,布行里只有看到老板一个人,街上采买的路人也寥寥无几。“老板,上次那种青色的绣线再给我一些。”即使觉得不对劲,宝荭也没心思询问,她只想赶快买到绣线。

    “嗳,好的。总共八钱九分。”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板同时好奇地问:“公子,听说昨晚有人被盗贼杀害了,您知道吗?”

    “呃?这我没听说。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将绣线攒进怀里。

    “昨天有个男的,在往这儿的官道上被盗贼杀害了,今天早上尸体被发现,这会儿大家全到府衙去看怎么回事呢!”老板神秘兮兮地说。

    “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吗?”宝荭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没不过,这男的身价一定不差,据说,当时有一匹通体白色的马,一直陪在身边,这种名驹恐怕只有有钱人才买得起。”虽然没有亲自看到,他还是可以由客人的口中问出一切消息。

    白马,白马

    宝荭的脑中突然有丝茫然迷惘,空洞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的思绪整个空白静止,就像平静的湖水,但顷刻间又翻腾汹涌,她的脸色倏地惨白“死亡”两个字袭击她脆弱且没有防备的心。那是不!不!绝对不是姑爷跟骋风不可能!

    “公子,您没事吧!”老板见她脸色大变,关心地问。

    听不见老板关心的话语,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去,漫无目标地跑。

    不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心不断在抽痛,可能性亦不断扩张,捧着焦急惶然的心,她慌张寻找尸体的安置处,她必须去求证。

    她用力喘着气,随便抓住一个路人问:“府衙!府衙在哪?”

    “喔!前面就是了啊!”那人指着前方。

    她不知不觉跑到了府衙,府衙前面站了许多民众在那边议论纷纷,推开堵住门口的人墙,愈接近,她的脚步就愈沉重。

    她不断告诉自己,她是来证实死者不是姑爷的,没有什么好怕的!

    大家见她苍白的脸色,大略猜出她是来认尸,纷纷让了开来

    走到最前面,她仔细看着放在地上全身盖上白布的尸体,那具尸体不可能是姑爷,她这么确定着,因为姑爷不可能正在说服自己的宝荭,这时看到了大门边系着的白马。

    她浑身一僵。是骋风!

    “老天爷老天爷.....”她失魂地跪倒在地,奋力爬向尸体“为什么?少爷!少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颤抖的手抓着白布一角欲掀起,然后她逃避现实,两眼一翻,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