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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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七八岁时,虽说也算得上天真无忧,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种残忍。我经常拿一根棍子,打击一路的树枝。如果手中是一把镰刀,我会将一些小树连头砍下。看着树枝横飞,自己竟颇为快意。

    有一回,我牵牛回家,发现一只螃蟹横行于草地。我是很害怕螃蟹的。但我忽然生出一毒计。便牵牛过去,准备让牛蹄将其踩死。牛当然是不知要干什么的,因此牛蹄是不轻易如意的。我让牛走过去又赶回来,笨拙的螃蟹,终于在笨拙的牛蹄下,清脆的“啪”一声后死掉了。看着它的怒目依然圆睁,我似乎有了惧意。

    我对那些微小的动物,比如说蚂蚁,甚是好奇,又觉好笑: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卑微之物!有时静观群蚁忙碌奔波,可怜之余又觉可恼:它们居然丝毫不理会旁边这么大一个人的仔细观察与满脑疑惑。我想我必须闯进它们的生活。于是吹一口风,或者捧水淹没其家园,让它们惊恐万状,窜逃四处。甚至,我会用一根骄傲的手指轻点一只蚂蚁的身躯,以测试它能承受多大的力量。那只蚂蚁,当然还有更多的蚂蚁,就成了我的指下之鬼。

    后来听闻鬼怪之事,又结合乡民的传说,知道蛇可成精、狐化美女、槐能做媒、花石变仙的种种不经之谈,还知道就是蚂蚁的王国里,也是如同人间的井然秩序,它们也有与人一样的性情。正所谓天上有神,地下有鬼,万物有灵。虽说荒诞,但我那敬畏生命的意识,却从此萌芽。我懵懂无知的破坏欲,终于被吓杀灭绝。说到底,对树枝或者小动物的残忍,发生在一个见了公鸡都怕的孩子身上,是在是不可思议;可无论如何,我为了获得一种力量感和满足感,竟向丝毫没有反抗力的它们下手,是最为卑劣的。

    后来,当我读到三国水浒之类的英雄小说,常觉骇然。你看关羽算是忠义,可那青龙偃月刀下,死的有有名如文丑颜良辈,而更多的是些无名之卒;李逵也算好汉,杀起人来,总以多为快意,而不管其是否有罪无辜。翻开历史,每一次灾难,无论战争,还是饥荒,几万人几十万人的死亡数据,全是默默无籍者!他们的欲望,痛苦,理想,都荡然无存,或者被那些所谓的强者抹煞干净。普通人于此之时,与蝼蚁何异?这世上更多的恰是普通人,正如你我。于是,关切那些无名的逝者,便激起我对生命的同情与热爱。

    再后来,我经历了几次亲人的死亡。在那些悲伤的日子里,我痛恨死亡,又无限畏惧死亡。终于意识到人的生命,其实很脆弱很渺小,不堪一击,就如同蚂蚁一样。

    我想,当我死后,是否还有知觉呢?一定会有的。不过根据我们的科学知识,我们的身体必然是化作了某一成分,成了另外一种生命的某一部分。如果真是这样,我死去的身体便成了许多人身体的一部分,我就支离破碎地活在他们身上并保持我的知觉。如果其中一个家伙是坏蛋,我会厌弃他却无可奈何;如果他受到刑戮,我也会痛苦。如此,我下定决心,要作一个好人,因为我的身体也同样由许多别人的身体组成,他们还有知觉。为了让他们在我身上活得安稳踏实,我一定要平安,健康,善良。当然,我的身体也可能成为树枝或者蚂蚁的一部分,同样保持着我的知觉。其实万物都是一体的。

    我终于知道,故意伤害,就是对自己的伤害;只有互相爱护,珍惜此生此世,而爱护与珍惜的对象,是包括那些蚂蚁在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