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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高明而道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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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三棵树,一高大而挺拨者;一矮小而奇陋者;一不高不矮不丽不陋者。忽一日,那棵高大而挺拨者不见了,随之矮小而奇陋者亦不见了,惟剩那株不高不矮不丽不陋者,生动地活在那里。有人问主人缘故。主人说:“高大而挺拨者砍了可作栋梁之用;矮小而奇陋者不甚雅观,又无所作为,存之何用?至于那棵不高不矮不丽不陋者,派不上什么大用场,看起来又不怎么碍眼,与其砍掉不如留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木陋损视,刀必砟之。太好,不好;太差,也不好。不好不坏,才好!求学时代总被这个问题困扰不休。心里极想拨尖,欲做一位品德兼优的学生,似乎很难,难在于曲高和寡,高了寡了便寂寞;如果做了差生,那个味道也不佳,总有份抬不起头来的感觉,不被人重视的冷寂比曲高和寡之寂寞还难受。那么,就做一个中等的学生吧,成绩保持在合格的位置上,不是优秀,也不是不合格,而是取两头之中端。果然,此举可谓明智,其结果是如鱼在水,悠游自得,褒不及身,贬不及身,何其逍遥也哉!那时不知道那份自得道遥称什么,只知道感觉好,好得很。

    后来方知那叫“中庸”什么是中庸?按照朱熹老先生的话就是:不偏不倚、无过不及的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其实,我上面说的“不好不坏”还不是绝对意义上的“中庸”中庸是一种极高极高的境界,哪里是我等凡俗之人一举而做得了的?无非是不得已而作个比方罢了。正像老子说的:道可道,非常道。一说便会言不尽意。孔子说:中庸是达到最高的境界了,百姓已很久做不到中庸之道了。为什么原因呢?孔老夫子说:聪明的人做过了头,愚笨的人又赶不上(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中庸之道非常人所能为,亦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像舜就是行中庸之道的。孔子的学生当中,颜回算是做到“中庸”境界最好的,可惜天不假其寿,他年纪轻轻就死了。所以孔先生哭得很是伤心:啊!天要我的命啊,天要我的命啊!犹如农人,最好的那亩谷子被蝗虫吃掉了,那不是要他的命么!渔人最好的那艘船被洪水卷走了,那不是要他的命了么!颜回真是不该走得这么早啊!

    常人总以为好是没有尽头的,好了更好,不是好事么?非也,万事一旦好过丁头,必会走向它的反面,所谓物极必反是也。有一件真实的事情:一妇人有子女五个,惟小儿子最为孝顺。娘病了,亲自为她求医问药;娘饿了,必将自己的一份留给娘吃;娘冷了,就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娘穿。总之,娘有什么困难,他就不顾一切地帮她。另外,他想:四个兄弟姊妹家里都不富裕,他多帮帮娘,也就是减轻了兄弟姊妹的负担。按理说,他做得好啊,既照顾了母亲,又减轻了兄弟姊妹的负担,人皆称道才对啊!

    而事实是:这位孝子遭到了空前的冷落和寂寞,何也?他这么一孝,其他的几位子女就不高兴了:哼!就你孝!你好!我们都不孝!头功都给你抢去了,好像母亲是你一个人似的,什么都揽着干,那闲着我们干什么?你要孝,我们也想孝啊,可是没有机会,机会都给你抢去了!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平日里,他们哪里会想到要去孝顺母亲呢,母亲病着的时候,他们的影子都不见了。瞧!这位孝子明明孝顺得好,却反被讥为“抢功劳”看来,要做好事也难,难就难在过了头。过了头,好事变坏事,开心事倒惹得一肚皮的气来了。如若这位孝子采取“中庸”之道,依然是孝顺母亲的,但可采用一种极中和的方法,不要一味地顾自己孝顺,要顾及兄弟姊妹的情绪;让他们觉得他们也都是孝子,无非是忙于谋生,没时间没精力没财力照顾母亲,让他这个弟弟代为照管。一人孝顺,大家分享孝名,这样才好啊!你怎么自说自话自己一人做孝子呢?不当不当。可见得要行“中庸”之道是何其之难!平常之人,哪能做得到呢?恐怕连想都没想过。

    这么多年下来,圣贤均重“中庸”并为此奋斗终生,却无福消受通行“中庸”大道后的美好景象。直到现在,我们都看不到将“中庸”实施得很好的人,真是遗憾!

    夜读冯友兰先生著作,内有他的座右铭一文,他将一副对联作为自己的座右铭:阐旧邦以辅新命,极高明而道中庸。上联说的是他学术活动的方向;下联说的是他所希望达到的精神境界。其中“极高明而道中庸”句源自于子思的中庸一书。古今哲儒均以“中庸”境界为自己追求的最高目标,可以想见“中庸”境界之难求了。

    前几年,碰到一位研究易学的老先生,他问我:事物是一分为几的?我毫不犹豫地答道:一分为二。他说:错了!事物都是一分为三的。我们这一代人所受的哲学教育是唯物主义,主张事物均是一分为二的,从未听说过一分为三的说法。老先生取出一根尺子,一半涂了白色,另一半涂了黑色。他问我:这根尺子是一分为几的?我说一分为二,一半为白,一半为黑。他说:错也!一半为白,一半为黑,那中间黑白交接处算什么?我一时语塞,竟不知作何对答。现今想起来真是惭愧:我对黑白交接之处是忽略得太久太久了。只晓得一头是白,一头是黑,从没想过,两色交接处才是我所要真正值得仔细想想的问题。故我平时看病,爱找中医师,中医讲究“中庸”之道,中药能“致中和”一朝致了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何况人身上的病呢。

    现今人心浮躁,凡事总犹过之,惟恐不及,岂会将“中庸”一道顾及?长河落日,中庸如风,纵然有无以数计的哲人追求美丽的“中庸”境界,又怎敌世风俗雨的侵袭与浇覆?中庸,我纵然梦你千百回,又如何能挽住我一串一串的叹息与想念!

    而想念如风,清梦如风,在如风的“中庸”里,我只能举起手来:招魂!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