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刘心武续红楼梦 > 第一百零一回刘姥姥报恩如涌泉芸哥

第一百零一回刘姥姥报恩如涌泉芸哥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贾芸回到花厂,便将恰逢巧姐被狠舅卖入火坑一事告诉小红,小红听了大吃一惊,贾芸道:“须将巧姐赎出,只是总得五六百两银子那鸭母方肯放人。”

    小红道:“那里找出那么多银子来!这可如何是好?”

    贾芸道:“荣府虽败,却有一枝独秀,就是珠大奶奶和兰哥儿,他们历年积银不少,况以后兰哥儿选了官,银子更大把的进,这个数门的银子,他们拿出来伤不了筋动不了骨,我的意思,是赶紧找他们去。”

    小红道:“是了,那珠大奶奶,跟琏二奶奶,妯娌情深,我是耳闻目睹的,他是巧姐儿亲堂伯妈,兰哥儿是巧姐儿亲堂兄,听见这么个情况,断不会就任凭巧姐儿陷在火坑里!你赶快找他们救急去!”想了想又道:“可那大观园,你怎么进得去呢?”

    贾芸道:“那忠顺王已将大观园与那封了的荣国府隔开,另开了一个通街的大门,如今忠顺王还没启动重建,那稻香村、拢翠庵两处年底才能腾空,无非是几个他们府里派去的人看着大门,使点银子贿赂,不难进去。只是须晚上再混进去。”

    小红道:“事不宜迟。今天晚上咱们再合计合计,明晚你就去。”

    头些时那倪二已经试着进城,潜回家去,一路无人盅查,到家他媳妇女儿亦不以为奇,更不问他这么久往那里作什么去了,他们早已习惯倪二的去无影来无言,媳妇只给他张罗酒饭,女儿就洗他换下的衣服。如是倪二又去找王短腿,只王短腿媳妇在家,知王短腿到牢狱里去当了狱头,王短腿知倪二回了家,趁歇假找来,二人灯下对饮,王短腿就告诉倪二,荣府的贾宝玉、王熙风都在他那狱里,醉后更吐出泼天机密,道数月前布告正法的冯紫英、陈也俊、抱琴皆是拿别的斩监候顶的缸,那时他还在死囚牢里当差,人都是他亲自牵出去的,倪二听了抱起酒坛子就咕嘟咕嘟全灌进喉咙,胸臆大快,他和王短腿那醉态媳妇闺女习以为常,由他们滥饮,只把酒坛果品准备好,管自进那边屋睡觉。

    那以后倪二干上老营生,放印子钱,又曾骑上大青骡子,带来许多鲜货,向贾芸、小红道谢。贾芸道:“谢什么。我兴许那天还到你家住哩,难道你就不给我好吃好喝?”

    小红道:“你要真谢,也别给什么,只须你给我们办成个事儿。”

    倪二就抱拳道:“嫂子你就说来,要谁的脑袋,我给你拧来献上!”

    小红道:“谁要你作那血淋淋的事情!你说你那八拜之交的王哥,如今当了狱头,正好那王熙凤、贾宝玉都在他治下,就要你跟那王哥说一声,得便的时候,容我们去那里探望探望他们。”

    倪二就道:“原来不过这么个事儿,小菜一碟,包在我身上!”

    贾芸道:“只是我们都是隐姓埋名不想招惹是非的草木人儿,你须办得你们知我们知别人全不知方好。”倪二道:“用你教我?那个自然!”此时贾芸和小红说起搭救巧姐的事,小红因道:“正好倪二哥说过些天亲带咱们去王哥那狱里,跟二奶奶、宝二爷见面,若把巧姐救出的消息告诉二奶奶,于他岂不呈最大的安慰?”二人当晚商议定,小红拿出二两银子给贾芸作贿赂那大观园的看守用。

    第二天晚上,贾芸依计行事,只使一两银子,就买通看守,进得大观园里。那荒芜破败的园子凄凉阴森。贾芸那得细观,石头却知其洋,齐将那一派萧索景象报告看官:怡红院里,蕉枯棠萎,牖裂帘破,屋墙上那些原用来安置琴剑瓶炉的凹槽空空如也,集锦格子上布满蛛丝;昔日的欢声笑语、娇嗔浪谑,早巳化作了鼠呜枭啼、狐吟鸦聒;潇湘馆里,早不复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只一派落叶萧萧、寒烟漠漠;蘅芜苑里香草死尽,杂草丛生;紫菱洲缀锦楼里,霉气氤氲,若有鬼哭;秋爽斋里,梧桐叶落,寒雀觫觳;蓼风轩里,雨浸薜荔,地走蚰蜒;沁芳闸处,水涸泥枯,秽气难闻;翠樾埭上,柳折枫萎,蚁聚鼠蹿;荼蘼架散,木香棚塌,牡丹亭破,芍药圃废,蔷薇院荒,芭蕉坞摧

    那时整个园子里,唯有两处尚有人住。一处稻香村,一处拢翠庵。稻香村犹能看见几窗灯火,拢翠庵因有围墙,竟连灯火也看不见。贾芸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那稻香村的灯火而去。不知不觉走经凹晶馆边,那一带岸上水边的芦荻蒲草长疯了,俱已枯萎,夜风吹过,瑟瑟乱响,不禁毛骨悚然。忽然眼前有黑影一晃,似有什么活物在颓馆残窗间藏匿,心想这园子里原饲养过梅花鹿、丹顶鹤等物,敢是他们变野了各处觅食?又想到此园荒废已久未从修整,守门的见钱眼开,既能放我入内,自然也会放别的人进来。只是那黑影若是人,为何也鬼祟祟?莫不是连贿赂未使,飞檐走壁而入的盗匪?那一定持有凶器,若把我当作了巡园的,在这暗处将我结果了,可怎生是好?想到这里,脊骨上蹿过一道凉气,不由得屏住气息,呆立在那里。这时那匿于馆中的人倒把他认出来了,闪出来,离他一丈远,便给他请安,唤他“芸哥”这一声呼唤竟比刚才的揣想更令贾芸惊怖入髓,难道不是人竟是鬼么!莫是个拉人乱抵命的厉鬼!但那“鬼”却只是一再请安问好,贾芸略回过神来,只听那边在跟他说:“芸哥莫怕,我是板儿,王板儿我姥姥姓刘我们原是见过的”说着进的几步,贾芸也才迈前几步,凑拢一眯眼细认,是个十几岁的小子,乡下人模样,贾芸判定系人非鬼,松了口气,道:“我何曾见过你?你,在那里见我来?”

    板儿便道:“那年我随姥姥到这府里,老太太一时高兴,带我们到这园子里逛,那时这园子跟年画上画的一样,如今却像坟地了!那时大人们尽说些没意思的话,我就自己到处跑着瞎玩,见有那布幔子,就钻过去,原是你坐在山石上,看着那些人栽树,你就让我回布幔子那边去,后来丫头婆子来找我,我就又钻回去了。”

    贾芸回想,确有此事,因叹道:“你竟长这么高了,那里还认得出!”

    板儿道:“哥倒还是原来模样。”

    两个人互相认定后,不由得一同问出:“这时候你怎么来了这里?”

    王板儿先说他的经历。道他们乡下闭塞,事情都过这么久了,消息才传到他们那里,一家子都吃惊,他姥姥更急得不行,道荣国府好好的怎么就给查抄了?那老太太抄前就仙去了,且不说他,那太太怎么就随老爷流放到烟瘴之地去了?那琏二爷怎的就要问斩?那二奶奶竟给关到监狱去了!那巧姐儿呢?说是让他舅舅王仁给领走了,也不知道如今究竟怎么样?就执意要他驾车进城,道见不着二奶奶,见着巧姐儿也好。那巧姐的名字,还是姥姥给取的呢。道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全可从一巧字上来。昨日,他赶着车,他姥姥带着他姐姐青儿,天未亮就出发,过午进了城,也顾不上吃饭,一径到那宁荣街上,只见两府均已被锁封,绕到后面,见有一从大观园新开出的门,过去问,谁搭理他?后来还是有个看门的,道出一个地名,说是那回忠顺府派他去通知的王仁,问王仁,愿不愿领养巧姐儿“你看巧了吧?如是我们按那地名找到那巷子,更巧了,恰看见那王仁领着巧姐在街上走,就忙想过去招呼,却只见那王仁雇了辆骡车,带巧姐到什么地方去,我就忙赶车跟着。我家原穷,自我姥姥带我两回去荣国府,他们老太太、太太、二奶奶、平姑娘、鸯鸯姑娘皆待见我们,给银子给东西帮补,尤其第二回去,宝二爷还让丫头把一个古瓷杯子给了我姥姥,我们也不懂,后来那府里太太陪房周瑞有个姑爷,叫冷子兴,到乡下搜古董,见着那杯子,不眨眼就拿出一百两银子买了去,把我爹乐的不行,就用那银子买了地、添了房,后来有人告诉我们,那杯子叫成窑瓷,几千两银子也值的,我姥姥道不用后悔莫贪财,换一百两银子就狠不错,只是咱们不能忘了荣府恩德,若没他们帮衬,那有今天?所以我们连马车也置上了。昨日巧遇那王仁巧姐,他们骡车走不快,我赶马车紧跟着不费劲,跟到最后,却见他们那骡车停在了锦香院门外头,那外头还有给给院里送菊花的车子,我姥姥就说不对头,带巧姐来这地方干什么,那可是个窑子啊!后来就见只王仁一个人喜滋滋出来,我过去招呼他,他脚不停步,道不认识我,一溜烟跑没影了,后来送花的人也都出来了,把空车赶走了,只不见巧姐儿露面。”贾芸就告诉板儿,那带人送花的,正是他,那时他已证实,王仁将巧姐五百两银子卖给鸨母了。板儿道:“又是一巧。今晚在这里遇上你,更是巧上加巧。只是这么多个巧,怎的还不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便又告诉贾芸,他姥姥让他进去探明情况,他去了,找到那鸨母,那鸭母道:“确有个巧姐,刚收下,我还嫌他小,是个累赘呢,只是你从那儿跑出来的?怎么来的这般快?我也不细盘问你,你拿出六百两银子来,我立马连契书和人一起交你带走,只是你这模样,乡下人吧?又不像个成年的,你赎得起吗?赎出去你养得活他?”板儿就说:“我是替人来赎,你且等着,不许糟蹋那巧姐儿,我明天就来给你兑银子!”

    贾芸听了道:“这鸨母眨眼就添一百两,真心如蛇蝎!”因问:“你家有那么多银子吗?”

    板儿道:“我跟姥姥一说,姥姥道,就是咱们倾家荡产,把巧姐儿救出来,也应该的。只是听说那珠大奶奶并兰哥儿还在大观园里,告诉他们,拿出这笔银子救巧姐,应不难的。所以,昨天我已经来了一趟。”

    贾芸道:“巧了,我今晚正是为救巧姐来找他们的。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想是他们昨晚答应了,今日让你取银子来了?”

    板儿道:“快别提了!我肺都要气炸了!刚听我说起巧姐儿给卖到了锦香院,他们娘儿俩还摇头叹息,那大奶奶以至红了眼圈。可等我说起须拿六百两银子去赎一事,他们可就半晌不吱声了。末后大奶奶说,巧姐儿打小看大的,本应安享富贵,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着实可怜!但那王仁虽说忒凶狠了些,却是他嫡亲的舅舅,我们本不是一房的人,鞭长莫及,也无可奈何!我急了,便说只当我来借你们银子,日后一定还给你们,赎了出来,我带回去给找姥姥,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那贾兰便说他们没那份闲银子,又说他们为买宅子、准备搬家,已花费很多,况他母亲寡妇失业,有道是人生莫受老来贫,好容易攒下了一点银子,也须留给臼己,以防万一,我说救出巧姐儿,莫说是你们至亲,就是原来不相干的,也是积阴德利儿孙的事,没想到你们竟如此无情!大奶奶听我如此说,便拿着帕子不住的抹眼泪,那贾兰强辩说,不是巧姐儿不该赎,那一位都是该赎的,卖到勾栏的该赎,卖到别人家当奴才的就不该赎吗,要赎先该把二奶奶赎出来才是!谁有那么多银子呢?”

    贾芸听了,大觉诧异,还不相信自己耳朵,问通:“难道他们就真撒手不管了么?”

    板儿道:“也许是我又说了几句气话,末后那贾兰说,倒是想起来,他手里还有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本是留着置备新居家具的,现在既然事情这么紧急,就先给我,明儿个一早去银号兑出,再不拘到那儿凑齐那其余的,且把巧姐儿接到我家去,交给我姥姥,然不要再来找他们了。”

    贾芸点头道:“这还算是句人活,总算有了二百两。我和你家再凑齐二百两,其余的找我朋友倪二借二百两,他虽是放印子钱的,也无大本钱,平日最多不过放五十两,不过他若知是救人,总能抓挠出一百两来的,再多怕也不能了。如是明儿个凑足六百两,务必把那巧姐儿赎山来。”

    板儿道:“只怕还是不够!你猜怎的?我今出去兑那银票,人家告诉我是张废了的!我今日来找他们,是当面将那银票掷还贾兰,骂他又狠心又奸猾,以后不得好报!那李纨低头无语,那贾兰让我滚蛋,说若不然他就要找忠顺府的人把我绑上,判我个强入民宅勒索,你说可气不可气!”

    贾芸道:“真是没想到,我听说他们攒的银子过五千两了,就算给他们说多了,三千两总有的,况以后还可源源不断有进项,怎么这母子二人阳德不积,阴德亦不积!如此找也不必再找他们了。”

    贾芸朝稻香村那边一望,只见那几窗灯火陆续熄灭,想是里面的人都睡下了,那晚乌云遮月,园子里更加昏暗。贾芸、板儿不禁又都朝拢翠庵望去。

    板儿道:“我姥姥跟我姐姐都歇在大车店里,我今晚再花银子贿赂守门的溜进来,原也不止是来骂那贾兰,我姥姥说了,那拢翠庵的妙玉,必是有钱的,他那么一个扔了不要的茶锺,就值不止六百两,佛家的人又最慈悲,他想起那年带我在园子里逛,我手里原有个佛手,巧姐——那时他还没取名儿,且这么说他——手里原有个香橼,他见了佛手,就想要,不给不行,大人就用我手里佛手,去换下他那香橼,由此看来,巧姐出火坑,说不定就跟佛有缘。所以我今晚来,也是想求那妙玉师傅舍银救那巧姐,只是我去敲那庵门,那有人理?我就想藏在这里,凑合一晚,到明早,庵里撞响晨钟,门总有开的时候吧,里头的要往外清垃圾,外头的要往庵里送东西,我就趁那门开着,飞跑进去,跪在那妙玉师傅面前求他,兴许他发了善心,就拿出银子来救人,巧姐就逢凶化吉了。”

    贾芸低头思忖半晌道:“事情紧急,能别拖到明天最好。你我正巧遇上,且我也动了求妙玉之心,咱们又想到一处了,可谓巧上再加巧,我知翻墙入寺罪名极大,却也顾不得许多了。人生在世,仗义为先。你我一个人无论如何翻不了那庵墙,两个人就好办了,你乡下人有蛮力,你竞将我托起,我翻过鹰墙进去,此时料那妙工还在禅堂坐禅,我就去跪到他面前求他,谅他不至于将我当成强盗交官。”

    板儿听了道:“好!就如此。走,咱们过去。”二人便往拢翠庵去。

    且说拢翠庵里,琴张到堂耳房内给妙玉烹茶——妙玉家从祖上起,就嗜好饮绿茶,如龙井、碧螺春、六安茶等,那时他家与史家来往频繁,那时的贾母并整个史府却都偏爱喝红茶或香片,两家嗜好不同,故那年贾母领着刘姥姥到庵里来,妙玉刚捧出那成窑五彩小盖锺来,贾母劈头便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道:“知道,这是老君眉。”老君眉便是一种红茶,琴张因有些困倦,拿错了茶叶罐,给妙玉往壶里放了两撮待客时才用的老君眉。琴张正用小扇子煽茶炉下的火,忽听院中咕咚一声,忙跑出去看,两个姥姥吓白了脸,跑过来,喘吁吁的说:“有人跳墙而入”“强盗来了”

    琴张先转身返回禅堂,只见妙玉仍闭眼盘腿于蒲团上,一丝不动,便又赶紧走出禅堂,对两个老嬷嬷说:“你们守在这门外,死活别让人进去!”自己壮起胆子,朝那边行人影处而去,颤声问道:“你是谁?为何跳进我们庵来?”

    只见那人影在竹从旁站定,一身长衫,颇为斯文,倒不是短打扮、持刀使棒的强盗模样;见琴张走近,拱手致礼,连连告罪,道有急事要求见妙玉师傅,琴张听毕,吁出一口长气,道:“你且站立勿动,我去禀知师傅,再作道理。”

    琴张回到禅堂,两个嬷嬷知不是强盗,腿才渐次不软;琴张命他俩仍在禅堂门口守候,自己进去禀报妙玉。那妙玉已然坐禅毕,进到了耳房,自己在那里慢慢的煎从鬼脸青花瓮中倒出的梅花雪。琴张进到耳房,便禀报说:“不是强盗,是个斯文人,说有急事要求见师傅。”

    妙玉道:“我等槛外畸人,无惧强盗。除了此人,那庵墙外定然还有一个,皆系世中扰扰之人,你们且去将庵门大开,请那逾墙者出去,就是那门外的人他要进来,也就由他进来。凡进来的,早晚要出去,正如凡出去的,早晚亦会进来一般。”

    琴张道:“这深更半夜,怎能将庵门洞开?”

    那妙只自己往绿玉斗里斟茶,琴张不得不上去接过斟茶之事,斟毕,妙玉举杯闻香,淡淡的责备张道:“怎么是老君眉?”

    琴张才知放错茶叶,忙道:“是我大意,我这就去换。”

    妙玉挥手道:“我自己换吧。你去把庵门打开,且就此再不必关上。待出去进来的都没影儿了,跟嬷嬷们多从井里打几桶水,把他们脚沾过的地方,一一洗刷干净,再把那人跳进来一带的竹子尽悉伐了,拖到庵门外烧成灰烬。”

    指示毕,先将老君眉茶倾在废水瓯内,用茶筅刷净茶壶,另换碧螺春茶叶,有条不紊的重烹起来。琴张无奈,只得出了禅堂,命姥姥一起开启庵门,又过去对仍站在竹丛旁等候的贾芸说:“妙玉师傅说了,门外必定还有一人,你们愿进愿出随便,只是他不见人。”

    贾芸早听说这妙玉性格极放诞诡僻,没想到竟真怪到如此地步,倒不知该怎么办了。那琴张与嬷嬷们开了庵门后,即刻回自己居室,将门拴得死死的。板儿见庵门竟开了,先探进脑袋,后蹑手蹑脚走进去,只见那贾芸在墙边竹丛旁发呆,便过去问:“如何?他答应了吗?”贾芸只是摇头,板儿东张西望道:“菩萨在那里?我要跪下拜拜!”

    从半掩的门,依稀能看到佛殿里供的观世音菩萨,拿脚便要往里去,贾芸忙将他拦住道:“切莫孟浪!”

    板儿朝那殿堂里探头道:“怎么只见到一只佛手?好好好,我就求这佛手保佑吧!”说着便在门外咕咚跪下,朝那观音大士的佛手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大声祈祷说:“菩萨保佑,明天把那巧姐儿给救出来!菩萨你一定保佑我等好人!我等一定一辈子作好人,行善事!若是我有一天作了坏事,像那狠心的王仁一样,你就拿响雷劈了我!”祈祷完了又磕了三个响头,方站起来,憨憨的对贾芸说:“这下咱们再去求那妙玉师傅,定能吉祥如意了!”

    贾芸心想,自己也应无虔诚拜那观音才好,便迈进去,先对着那观音大士立像,双手合十,低头祝祷。拜完,忽觉观音的一只佛手,指向香案,定睛细看,香案上有一搭包,近前再看,褡包上写着两行字:“今夜祝祷者得。非其得者,取之即祸。”

    贾芸稍一思索,便知感叹!原来这妙玉师傅果真非凡,怪不得宝二爷提起来敬佩有加。他且不去动那褡包,回身招手,让板儿进殿,板儿诚惶诚恐的迈进去,贾芸把那香案上的褡包指给他看,板儿问:“妙玉师傅在那里,为何把褡包搁在这里?”

    贾芸道:“褡包上头写着字哩。”

    板儿惭愧:“我竟不识!”

    贾芸便把那褡包上写的字念给他听,让他掏出里面东西细检。板儿掏出一大包银子来,皆是上好成色的纹银锭子,数一数,共一百二十锭,贾芸道:“这都是五两一锭的,恰是六百两整!”

    板儿光是发愣,后来,古咚又跪倒观音菩萨前,叩头不止。板儿将那褡包挎在肩上,与贾芸出得佛殿,只见那边禅房耳房灯光粲然,窗纸上映出一个影子,微微活动着,就知是那妙玉师傅,板儿道:“咱们到那窗外给他磕头道谢去!”

    贾芸道:“看来他甚不愿被人打搅。咱们就在这里跪谢吧!”二人遂跪在地上,要给那妙玉磕头,就在那一刻,妙玉所在的那耳房的灯光熄灭了,而天上的紫云散外,露出月亮,把清光撒在他们身上,他们就朝妙玉那方位磕了头。两人出了庵门,就往大门去,那守门的正坐着打盹,见都是使过银子进来的,就迷迷糊糊开个了个缝放他们出去了。

    出得大门,两人紧紧靠着前行,怕有打劫的,不敢走太多路,遂在遇上的第一家客店住下了,两人也不敢睡,在客房里守着那装银子的褡包,轮流打盹,将银子守得死死的。第二天天亮,两人付了房钱,雇车先去刘姥姥、青儿住的那大车店,敢情刘姥姥、青儿也一夜没睡,巴巴的等着板儿回去,一夜没有消息,他们两个忐忑不安,都胡思乱想,又都不愿意把那唬人的想头道出,天亮见板儿跟贾芸去了,那刘姥姥只当贾芸是贾兰,迎上去不停的万福,道:“青儿,你也过来给兰哥儿道谢!究竟是至亲兄妹,皮肉骨头皆连着的,谁能舍了谁呢!昨日那张银票想是大意拿错了,今儿个亲自送银子来了!”

    板儿关拢房门,跟刘姥姥说:“您可不能好赖不分!这是芸哥哥!若没他下决心翻墙,仗义探庵,那里能有这一褡包赎银!”便讲出种种经过,刘姥姥才知道当年那巧姐从板儿手里换到佛手,竟埋伏下这么个机缘,更知那妙玉果然能演先天神数,料事如神,且面上冷心里热,是个极慈悲的大善人,便口中不住念佛。

    贾芸道:“你们且别就去,为保险,我去找那朋友倪二,让他去守在锦香院门外,万一那鸨母不认账,或竟索要更高赎银,甚至让院里茶壶等人阻拦巧姐儿出院,我就让倪二出手,他们一见准怕!”

    没多时,贾芸赶回,道:“好,咱们赎巧姐儿去!”

    板儿就赶车,贾芸坐车厢外,刘姥姥和青儿坐车厢里,到得锦香院,那倪二已抱臂站在院外树下,贾芸跟他互相点点头,就和板儿一起进了锦香院。贾芸装作嫖客,上楼找到云儿,那时尚无客人,贾芸就告诉他已经备好赎银了,让他将巧姐儿带到楼梯口,一等楼下正房里交割完赎银拿回卖契,立马就将巧姐儿送到院外车上。云儿虽不甚信,然也愿巧姐儿早离火坑。便点头应允。那时板儿已去找到鸨母,那鸨母见板儿从褡包里取出的纹银皆是成色上上乘的,眼就发直,且板儿也不跟他计较是五百两买的付他六百两,就拿出那卖契来交给板儿,正好贾芸进了屋,板儿就将卖契递给贾芸,贾芸看了点头,板儿就问鸨母要人,那时云儿已经带着巧姐儿下得楼来,贾芸便出去打手势,那云儿便带着巧姐儿往门外去,那把门的还要拦,只见倪二在那门口一站,恨眼瞪着那把门的,鸨母心想这来赎人的看着皆不起眼,一个是乡下小厮,一个是花厂掌柜,背后却指不定还有那路神仙,如今银子得了,还赚了一百两,可别惹出砸院子的事情来,也就出屋去吩咐那把门的:“让他们走!”把门的一缩,倪二一退,云儿就将巧姐送出了院子,虽外头只一辆车,云儿也不敢就撒手,那贾芸、板儿一块出了院子,云儿将巧姐儿交给贾芸,贾芸将他送进车厢,那刘姥姥在里头一把搂过去就哭,巧姐儿懵懵懂懂不知怎么回事,吓哭了,青儿忙一旁安慰他,那板儿就跳上辕架,鞭子一挥,驾车离那锦香院。那倪二就骑上他的大青骡子,在车后先护卫着。贾芸这才跟云儿道谢,云儿挥挥手帕道:“你们真是一群好人!”又跺脚骂自己:“没出息!怎么又流咸水儿了?”用那手帕拭着眼睛,一转身回院里去了。

    贾芸就出巷子,到街上雇了辆车,去往跟板儿约定的城外关厢的一个饭铺,在那饭铺里,刘姥姥、青儿、板儿、巧姐儿刚坐定,贾芸到了,扳儿问:“你哪朋友倪二哥呢?”

    贾芸道:“他说要自己喝个痛快去,祝你们一路顺风,大吉大利!”

    那时巧姐已认出刘姥姥,也想起了香橼换佛手的往事,并知自己是被救出来了,不但不哭了,还笑起来。在那饭铺吃完饭,贾芸就跟他们在饭铺外告别那刘姥姥、青儿、板儿就带巧姐儿回乡去了。后那巧姐儿就成了板儿媳妇,虽离富贵,倒也殷实,一家人和和睦睦过日子。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