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啊——”阿楚卖关子“她给我证明她是鬼呀。她不证明,我怎肯相信。”

    “如何证明?”

    “不告诉你。”她转身坐下来。

    “说呀。”我追问。

    阿楚不理睬我,她摊开稿纸,掏出笔记簿,里面有些如符如咒的速记,作开始写稿状:“你别吵着我赶稿,我要赶三篇特稿。”

    算了,我不跟她拉锯,说就说,不说就不说,难道要我牵衣顿足千求百请吗?于是不打算蘑菇下去。见我收手,阿楚又来勾引:

    “你不要知道吗?好吧,告诉你,她让我看她的内衣。我从未见过女人肯用那种劳什子胸围,五花大绑一般,说是30年代,简直是清朝遗物!”

    说完我俩笑起来

    大会堂的图书馆有一种怪味,不知是书香,还是地蜡,抑或防虫剂。嗅着,总有朝代兴亡的感觉。

    红底黑字的对联是“闻得书香心自悦,深于画理品能高”——不知如何,我记得十二少送予如花的花牌:“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这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两副对联了,一个是宽天敞地,一个是斗室藏春。你要黄金屋,还是颜如玉?

    我浏览一下,发觉没有我想找的资料,便跑到参考图书馆去。当我仍是莘莘学子之一时,我在此啃过不少一生都不会用得着的书本。何以那时我寒窗苦读,如今也不过如此。当年我怎么欠缺一个轰烈地恋爱的对象?——不过如果有了,我也不晓得“轰烈”这两个字,于我甚是陌生,几乎要翻查字典,才会得解。

    “小姐,我想找一些资料。”

    “什么资料?”一个戴着砧板厚的眼镜的职员过来。

    “所有香港娼妓史。特别是石塘咀的妓女,有没有关于她们的记载?”

    那女人瞅我一眼:

    “请等等。”

    然后她跑到后面给我找书。

    我见她对一个同事私语,又用嘴巴向我呶了一下。这个老姑婆,一定把我当做咸湿佬。真冤枉,本人一表人材“对不起,”她淡淡地说,把几本书堆在柜台上“没什么娼妓专书,只有香港百年史和这几本掌故。”

    我只好道谢,捧到一个角落细看。我又不是那个专写不文集的黄,她凭什么以此不友善眼光追随?

    我不看她,光看书。

    翻查目录,掀到“石塘咀春色”企图自字里行间窥到半点柔情,几分暗示。

    香港从1841年开始辟为商埠,当时已有娼妓。一直流传,领取牌照,年纳税捐。大寨设于水坑口,细寨则在荷李活道一带。

    大寨妓女分为:“琵琶仔”、“半掩门”和“老举”我一直往下看,才知道于1903年,政府下令把水坑口的妓寨封闭,悉数迁往刚刚填海的荒芜地区石塘咀。那时很多依附妓寨而营业的大酒楼,如杏花楼、宴琼林、潇湘馆、随园等,大受影响,结束业务。

    不过自1910年开始“塘西风月”就名噪一时。在1935年之前,娼妓一直都是合法化的。花团锦簇,宴无虚夕,真是“面对青山,地临绿水,厅分左右,菜列中西,人面桃花,歌乐升平”及后禁娼

    但文字的资料仅止于此,虚泛得很。

    我还有缘得见几帧照片,说是最后一批红牌阿姑。有一位,原来也是“倚红楼”的,名唤花影红。不过她比不上如花的美,而且又较丰满。真奇怪,何以不见如花的照片?

    对了,原来如花早已不在了。

    他们在1932年吞的鸦片。

    我灵机一动,忙还书,又商借别的。

    “小姐,”我斯文有礼地向她招呼,免生误会“对不起,我想再借旧报纸的微型菲林。”

    “几年的?”

    “1932年。”

    “1932年?”她找出一本册子来“没那么早。”

    “最早的是几年?”

    “最早也要1938年。”

    嗯,那年如花已经死了。

    “麻烦你了,不大合用。”我转身想走。

    ——啊不,三八年?

    “小姐小姐,”我兴奋得大声地唤“我要借三八年七月七日那卷!”

    我之所以兴奋,是因为想到,会不会在三八年七月七日的报纸上,刊了有关十二少的消息?那天可是他再世为人的出生日?可有一点线索供我追查下去?我只是区区一个广告部副主任,得以兼任侦探,做梦也想不到。一边想,一边笑,催促之声音也大起来。

    “先生,在图书馆中请保持安静。”

    她给我的印象分早已是“丙”不,也许是“丁”所以一见我表情有异,更防范森严。

    “这卷微型菲林是星岛日报1938年下半年的,你自己找七月七日吧。”

    她登记了我的姓名住址,身份证号码。在登记身份证号码时,一再复看,证实无讹。怕是一见势色不对,诸如我出言不逊,意图非礼,或公共场所露出不文之物,她们便马上去报警。——都是我自己不好,研究娼妓问题走火入魔了,样子也开始变得像急色的嫖客。我让那步步为营的女职员安装好菲林之后,便按掣察看。由七月开始,逐天逐天地看,这些在我出生二十年之前的民生国事。

    但,看到七月七日,我也找不到任何资料。我只知道当年的卖座电影是陈世美不认妻。士多卑厘果占卖一元五毫八仙一瓶。饮咕很时髦。副刊的文章是青年如何读书报国。又因战事已经爆发,香港也受波及,报上提到日军,都用一个“x”或空白格子代替,有些稿件的位置开了天窗,植上“被检查”字样已是乱世,谁有工夫顾盼儿女私情?

    我很失望。花了半天的时间,毫无头绪,还遭受女人的白眼。如果那女人好看一点,也是无妨,但她又长得算了,我对美女的标准,竟然在一夜之间提高不少呢。

    当我自大会堂图书馆出来时,普天是烂漫阳光。

    只有我,因为空手而回,甚是无聊,一如没上电芯的收音机、没加水银电池的计数机、没蜡烛的灯笼、没灯的灯塔、没灯塔的海。

    脑中充斥着三八七七的旧报资料:陈世美不认妻、士多卑厘果占、读书报国、“x”侵华行动、“被检查”

    沿着电车路,信步行至中上环,那个站,是我与如花一同上车的站。

    咦,往上行,不是南北行吗?如花偶尔提过,十二少当年是南北行三间中药海味铺的少东。于是移步上行,谁知,我也认不得路了。

    这里有新厦,有银行,就是不见老店。在一间卖人参的高丽店子门外,老头给我遥指:

    “这边不是南北行,往西行才是。文咸西街,知道吗?南北行以前很有地位,知道吗?以前——”

    没等他说完,我连连谢过。我怕他又给我惹来另一个故事,那我此生也必得在30年代的风尘中打滚了。不,一宗还一宗。先解决如花的这一宗。

    这南北行一带,虽已破旧立新,面目全非,但间中还可见残存的老字号,木招牌,漆了金字,两旁簪花。店里高高悬着风扇,一边排了木桌,木桌上有算盘。整条街,弥漫着当归的香味,闻着闻着,魂魂魄魄都不知当归何处

    星期天,大部分都休息。一些不休息的店铺,稍稍张了半扇门,里头有不知岁数的老人在扇着折扇,闲话家常。墙上有毛笔写的该店里的货品名称:珠珀猴枣散、清花玉桂、金丝熊胆、老山琥珀、正龙涎香、箭炉麝香、公母犀角、金山牛黄、珍珠冰片我完全不懂得是什么玩意。

    “喂,你找谁?”突然有声音问。

    我吓了一跳。

    始知我在这木门外,已不自觉地怔了好一会儿。定过神来,连忙谦恭地向这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说:

    “阿叔,你好,吃过了饭吗?”

    “什么事?”

    “——”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这儿是不是姓陈呀?”

    “不是。”

    “附近有没有哪间店的东主姓陈?”

    “问这干什么?”

    干什么?我只见里面有年迈的伙计在挑拣花旗参,花旗参摊在斗箩上,他们分类分大小,好样的拣在另一个小窝篮中。

    “——是这样的,我祖父专营花旗参,以前在附近也有店铺。后来举家移民到——英国去。这次我回来,代他探访故旧,姓陈,叫叫什么振邦”我的谎言也算及格吧。

    “我不认识这个人。”他在思索“姓陈的?三十几号一列以前好像是姓陈的,不过后来转卖了给人。其他我不知道,我们后生一辈不知道这么陈年的旧事。”

    不知道陈年旧事是对,但怎么还称自己为“后生一辈”?这年头,男男女女都不服老。

    “谢谢。”

    别过这“后生一辈”便往三十几号进军,莫不是三十八号?沿途,也见有海味店在起货,门前挂了牌子,专售象牙、蚌壳、虾米、腰果、燕窝、鱼翅、鲍鱼、海参、冬菇,竟还有鸭毛。鸭毛有什么用?

    然后我找到了。

    正正对着我的是一个大木牌,写着地基工程公司。——对了,由三十号至四十二号a,一列店铺早已拆卸,现今是颓垣败瓦一片。“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于南北行逛了一会,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