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二月初,隆冬的脚步慢慢走开,空气中仍带着一丝冰凉,却已不再冻得令人缩脖子遮耳朵。趁着今日太阳露脸,祝添和祝婶夫妻俩搬出潮凉的被子,摊开在院子边上的围栏,可怜兮兮地汲取屋顶斜射过来的阳光。

    “好不容易可以晒日头了,九爷就是要占住院子。”祝婶抱怨道。

    “待会儿还得多烧几壶茶,备些点心,这改过大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呢。”祝添见怪不怪,帮忙老妻摊被子。

    祝家大院里,几条长桌长椅摆成门字形,十八条好汉愁眉苦脸地落坐,瞪视眼前的纸笔,有的人已经认命地磨起墨来。

    缺口空处,摆放一张大桌,祝和畅坐在桌后,十足大老板的睥睨神态,威严地以指节敲了敲桌子,宣布道:“改过大会开始。按照惯例,先得把和记货行的行规诵记一遍。首先,三禁。”

    “禁酒,禁赌,禁嫖。”兄弟们声如洪钟,正确无误地喊了出来。

    “写!”

    呜呜,九爷真是要人命了;要他们赶车送货、拿刀要拳、打虎擒匪都没问题,偏生每隔几个月就要他们练字,这小小的一管毛笔为什么比关刀还沉重,怎么拿都不合手呀?

    “虎子,禁怎么写?哈哈,你拿笔好像拿鱼叉刺鱼。”

    “这样写啦,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也是这个禁,我有学问吧。”

    “喂,大锤,你写错了啦!酒不是九,你把九爷当成是酒,看他不把你扔出门。咦!借瞧一下,三点水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伙计们彼此交头接耳,伸长脖子瞄来瞄去,互相指正改错,祝和畅早就写好字,抆着双臂等兄弟们写完。

    练字有他的目的,但念在兄弟们是粗人,他不强人所难:向来纪律严明、容不得一丝错误的他竞也公然让他们作弊。

    简单的六个字,写了将近一刻钟: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三绝。”祝和畅继续喊出货行的规定。

    “绝不结拜,绝不作保,绝不求人。”

    “三练。”

    “练武,练气,练字。”

    “三多。”

    “多看,多学,多记。”

    “三不送。”

    “活的不送,死的不送,暗的不送。”

    这就样,足足耗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大伙儿终于写完几张大字。

    如同和盗匪做了一场最激烈的追逐打杀,兄弟们汗流浃背,气虚体弱地摊在椅背上,即使祝添和祝婶为他们送上热腾腾的清茶和香喷喷的糕点,也没有力气去拿来吃了。

    “呜呜,爹呀、娘啊!救救我。”祝福趴倒桌上,趁机撒娇。

    “别偷懒,写错字,爹还要叫你重写。”祝添一点也不留情。

    祝和畅伸个大懒腰,站起身抖抖手脚,忽地一掌推出,袍摆一掀,左脚跨出马步,就开始自个儿练起功夫来了。

    伙计们见了,精神为之一振,个个摩拳擦掌,生龙活虎地跳起来。

    “嘿!论起念书写字,九爷是天,咱们是地,可比起功夫来,咱们是绝对不会输给九爷的。”

    祝和畅眼不抬,眉不动,手脚继续慢条斯理地比划着,凉凉地道:“小李子,讲话很大声喔。来,过来跟爷儿我过个几招。”

    “我来了!”小李子捋起袖子,纵跃上前,不客气地摆出架势。“九爷,小李子可是天天练功精进,今日教你瞧瞧我的厉害!”

    “尽管来,打赢爷儿我的话,有赏。”祝和畅笑眯眯地道。

    “好耶好耶!”兄弟们围观叫好,完全一扫方才委靡不振的模样。

    接下来,只见两人结结实实地过招,身影闪动,拳打脚踢,虎虎生风,再加上伙计们的助阵呐喊,偌大的院落简直像个热闹的江湖卖艺场子。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改过大会

    长廊的屋角边上,站着一个姑娘,她已经旁观好一段时间了。

    阳光洒落,透亮的金色光雾令她瞧不清院子里的一张张人脸,她困惑地眯起眼睛,想将那个身形飘动、谈笑用兵的祝九爷瞧个清楚。

    饼去几次会面,她从来没正眼瞧过他,不是躲着他,就是昏迷,就算这些日子在他的宅子里休养,也只听过一两次他的声音而不见其人。

    严格说来,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可是,救她于狼口之下的,是他;为她奔波延医治伤的,是他;在她以为就要绝望冻死京城,又让她活回来的人,也是他:然而,他又是带给她晴天霹雳的地狱信差。他是菩萨,却也是勾魂使者。

    为何跟这人有了瓜葛?她摇了摇头。不管是谁带信,事实就是事实,不容改变;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向他道一声感谢救命之恩,然后,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走?她能去哪里?天下好大,山外有山,一条长路遥遥无尽,没有一个归处,她该何去何从,这才能安置她已然破碎的心?

    “悦眉,你怎么起来了?”祝婶正往厨房走去,一见她倚着栏柱,痴痴发愣,忙过去扶她。“快快,回去躺着,要什么跟婶儿讲一声。”

    “婶儿,谢谢你。”面对和善亲切的祝婶,悦眉舒解了眉头。“我很好,我躺了一个月,也躺累了,起来走走。”

    “说的也是。”祝婶望向她红润的脸色,满意地点点头,却又轻声责备道:“你怎不加件外衣?天还很凉,你身子刚恢复,莫再冻着了。”

    “婶儿,今天的太阳很暖和。”大片的阳光洒进了走廊,将披在栏杆上五颜六色的被子晒得更加光彩夺目,悦眉不禁伸出手,手心向上,意欲掬起那灿烂的金色。“我在这儿晒了好一会儿,身子都暖了。”

    “嗯,果然。”祝婶亲自捏了捏悦眉的臂膀,确认她不再老像个冰块似地,便笑道:“好吧,那等日头定了,你一定得回房休息。婶儿今天帮你炖了一锅补气血的四物鸡汤,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吃了。”

    “婶儿”悦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我去瞧瞧水滚了没。”祝婶拍拍她的手,愉快地走开。

    在她刚醒来之际,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理会任何人了。她是生、是死,干他们何事?世人都要遗弃她了,他们又干她何事?

    但她没被遗弃,她盖着暖和的被子,看祝婶耐着性子,一匙匙喂她吃葯、吃饭,她的心受到激荡,再也没办法向比亲娘还疼她的祝婶摆脸色。

    养病的一个多月里,她无事可做,每次醒来就瞧着窗外枯槁的花园和灰蓝的天空;她甚至以为,也许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了,即使是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地方,但有那么好的叔儿婶儿,她就算成日坐在廊下发呆、烧饭洗衣、看他们拌嘴也甘愿。

    然而随着伤势和体力好转,她的意识也逐渐醒了过来。

    这里不是避难的桃花源,她不只会烧饭洗衣,她还是一个有绝活的染坊师傅,她有一双巧手,能为世间男女调染出一件件色彩缤纷的衣裳。

    可她却无法为自己染就一袭纯然鲜红、不掺一丝杂色的嫁衣。

    她放开手心里的阳光,收拢起拳头,眸光垂放在地上的灰砖。

    “哇呜呜,九爷,你摔得我好疼啊!”院子那边传来哀号声,有人跌在地上捧着屁股打滚。

    “王五已是爷儿我手下第三个败将,还有谁要上来?”祝和畅气定神闲地勾了勾指头。

    “九爷,你就别再折腾咱啦,封你当武林盟主,可以了吧?”

    “九爷每次都是这样,先叫咱哥儿们练字练到手软,再捉几个小子过去练拳脚、下马威,我再也不上当了啦。”

    “呜,九爷英明,什么都行,所以九爷是九爷,咱们还是伙计。”

    “好了!大家休息够了。”祝和畅放下扎在腰间的衣摆,做了一个收功动作,再拍拍手道:“谈正经事了。”

    重头戏来了。伙计们整好衣裳,收起玩笑神色,一个个乖乖回座。

    祝和畅也坐了下来,拿巾子拭去头脸汗水,再喝下一杯茶。

    “兄弟们,爷儿我很久以前,就打算开这场澳过大会了,偏生过年前忙着送货,接下来又让大家回家过个好年,如今得空,还是得坐下来,咱们得好好谈出个结果才行。”

    伙计们猛点头。幸好有那么几趟货要赶,改过大会才能一拖再拖,大家也趁路上空闲之际,彻底检讨各项疏失,有关如何防备贼人潜入货车并及早发现的问题,早已经列举出一百零八条解决和改进的方法了。

    老天保佑,希望今天的改过大会可以提早结束。

    “爷儿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啊。到底小姑娘是怎么跑进车里的?”祝和畅抬眼望了望天空,很满意地再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嗯,天色还早,这日头晒得也挺舒服的,你们可以慢慢说。”

    伙计们一听,还得了!马上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发言。

    “耿姑娘身子扁,该不会从油布缝里钻进去吧?”

    “不可能。我们怕布匹受潮,盖了两层油布,每隔一尺就扎起来打一个结,除非她有缩骨功,这才钻得进去。”

    “这是阿阳你承认吧,就是你可怜人家,偷偷放她进去的。”

    “冤枉啊!我哪敢做这种事!天地良心啊,我一家十口还得赖我抱住九爷赏下的饭碗呀。”

    “吓!还是其实耿姑娘早就伤心过度,自杀身亡了?其实我们看到的是她的亡灵?这鬼魂是来去自如的啊。”

    “你才见鬼了,那野狼咬的是谁?初五大闹布庄的又是谁?”

    “咳,我知道,耿姑娘会妖术,她只消咕噜咕噜念个咒语”

    “别猜了,我告诉你们答案。”一个娇脆女声突然出现。

    众人诧异地齐齐转头,往后头瞧去。

    “你是谁?”祝和畅更是惊异万分,猛然站起,先是车子里躲了人,再来他的宅子也闯进陌生人了?这太折损他祝九爷的名声了吧。

    但就这么站起来的瞬间,他已经认出那个姑娘了。

    太不可思议了!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她原本苍白枯瘦的脸蛋转为红润饱满,嫩白肌肤透出嫣红色泽,总泛着黑晕的眼睛变得明亮灵活,大大的,好像两汪湖水,身子明显地长了肉,衬出她穿着裙装的婀娜身段,长泻如瀑的黑发在脑后随意拢起,拿条巾子扎着。

    黑发、素颜、黄衫,她就像一朵散出幽幽清香的黄菊,只是容颜虽清秀,神情却是淡漠得可以,眼里的湖水也凝结着一层薄冰。

    祝和畅跌回椅子上,不是惊艳,唯一的念头竟是:原来婶儿天天向他挖银子,全拿来养胖小姑娘了。他这下子可真的成了大善人了。

    “好。”他一整神色,镇定地道:“耿姑娘,请你告诉我们,为什么你有办法在严密的戒备下躲进了车子?”

    伙计们原是面面相觑,暗暗猜测是否九爷金屋藏娇、好事将近?一听他减出耿姑娘,全部啊地惊叫了出来,个个睁大眼睛瞧了过去。

    那个凄惨可怜的病丫头竟是个小美人儿?云世斌是瞎了眼吗!

    “耿大姐,你的病好了?”祝福兴奋地问候道。

    悦眉站在原地,冷冷地从左边看到右边,再从右边看到左边,顿时熄了一群男人的好奇目光,全场鸦雀无声。

    “祝九爷,那天你们上好了货,准备出发前,你将所有的伙计喊到前头训话,我就趁机解开油布的结子,躲了进去。”她简单扼要说明。

    训话祝和畅很想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他就是爱叨念、爱显显当爷儿的威风,看来不改掉这坏毛病是不行了。

    阿阳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赶忙问道:“可是我们时时察看结子,看来都没有问题啊。”

    “打紧的结子,任谁都可以解开。”悦眉拿双手比划着,好像掀起一方油布“只需下面一尺,右边一尺的空隙,我就钻得进去,然后伸手到外面,照样打了结,谁也看不出来。夜里我要下车小解,照样伸手解开。”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拍大腿,敲桌子。“我们脑袋太硬了,总想打结需得从外面打,原来也可以从里面打结啊。可我们手粗,恐怕油布扯紧了,伸也伸不出来。”

    “耿姑娘果然巧手。”祝和畅不冷不热,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客套。“多谢你解开我们货行最大的疑问。”

    “带给祝九爷麻烦,我很过意下去。”悦眉欠了欠身,又昂首道;“祝九爷救命之恩,悦眉无以为报,再过两天,我就会离去。”

    怎么不是以身相许?伙计们有些失望,又期待地瞧瞧他们的九爷。

    “如果你想见云世斌,我马上派人请他过来。”祝和畅乐得不挽留她,趁着叔儿婶儿不在旁边啰嗦,他说什么也要送走这尊佛。

    “我不见他。”悦眉的神色更冷,这是她这一个月来的一贯回应。

    “他来好几次了,你都不见,如今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我也背了黑锅,董记布庄的董老爷很不能谅解我收留你。”

    “所以我说我会走,绝不再牵累祝九爷。”

    “好,我会送你一些盘缠,你路上好走。”

    “谢谢,我不需要。”悦眉有她的傲骨,说走就走,绝再不牵扯其它。“另外我欠你的医葯费、食宿费、旅费,我再想办法还你。”

    “不用了。”祝和畅淡淡地道:“你养好身子再说。”

    真是一个很不可爱的姑娘啊。无论是谁和她说话,就好像拿雪往身上堆,心肠也会跟着冷硬起来,也莫怪云世斌会移情别恋了。

    留她在祝府,是因为她伤重未愈、身体衰弱,婶儿见了她就心疼不已,坚持亲自照顾,不然他大可送她住在外头,雇个老妈子就成了。

    也许云世斌还是爱她的吧,不然怎会跑了那么多趟祝府想接她回去?她不见他,他就在房门外徘徊,不时仰天叹息,失魂落魄似地。

    “九爷,外头有人要找悦眉。”祝添忽忙跑过来喊人。

    “是云世斌吗?”

    “不是,是吴文彩。”祝添双手一张。“他带来这么大的礼呀。”

    “他是谁?”悦眉本已走向后院,不禁停下脚步。

    “他是文彩布庄的大老板,是董记布庄最大的死对头啊!”祝福兴匆匆地告知,结果马上遭到九爷一记最大的白眼。

    “我去见他。叔儿,请你带我过去。”悦眉毫不考虑地定向前。

    “喂,你等一下!你不能去。”祝和畅一惊而起。

    “他找我,不是找你。”悦眉冷冷地回他,自顾自地走掉。

    不得了了!祝和畅大步踏出,想要赶在小姑娘之前去见吴老板,忙挥了挥手,嚷道:“改过大会结束,大家可以回家了。”

    哇哈!结束了,这是和记货行有史以来最短的改过大会啊。

    伙计们兴奋不已。天色还早呢,不如一起躲到大厅外边,听听接下来京城的布庄将会掀起什么惊人的滔天大浪吧。

    为什么这颗烫手山芋怎么扔也扔不掉本以为就要切断牵连,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他竞陪她一起滚入火堆里了?

    “哈哈!”祝和畅再怎么懊恼,仍得摆出一张惊喜笑脸。“吴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