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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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无月,满地银雪犹若月华倾泄海面,二十里外的烛火就如海面渔火闪烁。

    边境楼上。

    “记住,抓得胜机就不要回头,彻底斩草除根。”宇文欢一身像是要融入夜色般的墨黑劲衣。

    “末将谨遵指示。”庞勤诚惶诚恐地接受,抬眼又道:“但将军至少让我为您备匹马吧。”

    “不用。”

    “可是”

    “记住,即刻派兵慢行十里,见火势,立上。”

    “是!”“记得班师回朝,面见圣上时,该如何应对?”他沉声问著。

    “末将会说,此役大破瓦剌,将军负伤,先行回府养伤。”庞勤记得一清二楚,但他万分怀疑,到底要如何大破瓦剌那近二十万的雄兵?

    “一切就拜托你了。”那声音,轻淡如风。

    “不不不,怎能说是拜托?既是将军吩咐,定是谨记在心。”他拱拳,再抬眼“将军?”人呢?

    走近城墙朝下一望,只瞥见一抹极黑身形如鬼魅般窜走,他忽地一震,大手抖了两下,而后紧握住腰间佩剑,刚毅方正的脸上浮现正气,喝令道:“众兵听令,开城门,一营、二营、三营成半山阵慢行十里!”

    “得令!”众兵士喝声,足令城墙动摇。

    宇文欢在无月的夜色中迅捷似电,如眨眼流星,似鬼若魅,足不停留。

    七岁那年,他被丢于后山,而后被娘给捡了回来,没多久娘便病重,临死前,要他承诺保住侯府,保住宇文一脉,他应允了。

    为了怯邬,他任随皇上老头差使,要他当先锋,他便杀个漂亮,要他当统帅,他也一马当先地杀入敌阵。

    其实,心里是有点怨的,他曾经恨过怯邬,为何同父同母的两兄弟,命运竟是如此不同,暗地里恨他如同常人,却又羡他如平凡人。上前线,是有几分蓄意要战死沙场,岂料他这特异身子,让他怎么也死不了。

    众人皆以为他身手了得,但事实上,他只不过是有副不死的躯体。

    无咎说,他想死,得等到寿终正寝。

    此等乏味、为人生存的日子,该要如何拖过漫漫长日?

    然,上天垂怜,让他遇见了幸儿,他从没想过那小丫头竟会在他的心里占了那么大的部份。

    二十里路,费不了他半刻钟。

    他飞身而过,守营火的小兵立即身首异处,轻泛杀人诡光的长刀随即又敛于夜里,像是无人踏及。

    那丫头怕死,从小世故得吓人,但他是心疼她的,瞧见她,就像是看见了自己,那样无助的自己。

    曾几何时,这份同情竟生变,不知不觉由怜生了爱。

    他的心思被那丫头占得满满的,一声声的欢哥哥喊得他心都软了,都疼了。

    收敛心思,他足不点地地来到弹葯营。

    火,在阒魅的夜里燃起,他右手持长剑,左手握拳凝气,喝了一声,将气力化为掌劲震向火源,瞬间巨大红火覆营,在他闪身跃起之际,发出轰然巨响,火舌如蕈状炸开,天摇地动,哀鸿遍野。

    他目光妖诡,心是无慈无悲的恶鬼化成。

    手握著长剑,如入无人之境,朝大将军营而去,见人即砍,成双成对地砍,解肢破体断首,他恍若是堕入了恶鬼道。

    哀叫声、逃窜声、震天价响的爆炸声,全是冷寒雪夜中恶鬼谱的地狱曲。

    他可以为了保护宇文氏而化身为鬼,也可以为了幸儿而化身为菩萨。

    只要是幸儿想要他做的,他都会去做,但幸儿可知众人皆是菩萨,他却不见得是人啊!不是人,何能成菩萨?

    长剑在暗夜中画成一个平面半圆,左掌助气击去,剑劲四飞,中者皆身首异处。

    幸儿不知他劣根性极重,所以在娘去世后,爹曾试图砍杀他,却见他无恙,于是最后怒极、惊极、惧极而亡。

    他的劣根,即使到现在依然是深植的,总是得靠无咎的血控制,现在因为有幸儿,他才勉强自己去控制,就怕哪天杀红了眼,杀得连理性都没了,连她也不放过,所以他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让惊惧愤怒上身,否则发狂时,他谁也认不了。

    这样杀人如麻的他,满手是洗不褪的血腥,接近她会不会损及她的福寿?

    一发怔,背后立即吃上一刀,他头也不回,左手抓去,粉碎了来者的性命后嫌脏地甩了甩手,黑眸迸露青光,俊美玉面有些狰狞妖邪,薄美的唇微裂,形似山鬼又似野魅。

    血在流,他也不管,疾步如飞,掠过之处皆无人息。

    今晚,他要杀个彻底,胆敢挡在幸儿面前的碍眼之物,他要全部移除!

    爹骇惧至死的能力,看在她眼里竟是神力加身既是神力,他就要彻底运用,用这神力替他摆平困难,让他可以全身而退,让他可以回到幸儿的身边

    耳边呼啸声传来,他身形微移,掌翻旋风,冷箭立即覆手射回,精准射穿弓箭手的胸口,连人带箭飞退数尺地穿刺在树上。

    他头也不回地朝前直奔。

    “鬼啊!”宇文欢忽地停步,眼角余光瞥见有抹吓得屁滚尿流的人影,他意识有些模糊,但依稀认得出是瓦刺的大将。

    扯唇一笑,似乎笑得极为愉悦,然看在那人眼里,却犹若恶鬼诡笑,吓得几乎破胆。

    “我是鬼?”嗓音粗哑透著难言的兴奋,火焰映染著白皙近乎透明的俊脸是狰狞而诡谲的。

    “你不是鬼,是什么?!”瓦刺大将军惨声吼著。

    大军因他一人而近半歼灭,他不是鬼,是什么?!

    “鬼?”神志略微涣散地低喃著,脚步转移像是要离开,长剑却突地脱手飞去,正中瓦刺大将军的胸口,连哀嚎也来不及便见阎王去了。

    他是鬼啊?有些失神地远跃离开,飞至树梢,远眺千里之外,片刻,他的目光落在双手上。

    幸儿,会怕他吗?他是鬼不、不,他不是,他是人,是人遥望远方,眼底一片模糊,冲刷著他脸上的血迹斑斑。

    他想回去,好想回去,可是他可以回去了吗?

    幸儿啊,他的幸儿

    一刻钟后,庞勤率领的劲军攻入瓦刺大营,派出分队追剿散去的残兵,却发现火势狂劲,成堆如山的尸首及散落的尸块遍布,浓郁的血腥味几欲令人作呕。

    他与其他副将上前探看,发现满地是残骸,无一是全尸,死法奇异且连绵近里,葛近平看了一眼,随即领了自己的劲旅入内搜查。

    不一会儿,有兵前来传令,其他副将立即跟进。

    敌营位置中心的大将营前有一死尸,正是瓦剌大将军,死前好似瞧见惊恐画面一般,就连毛根都竖起,而胸口正中一剑,剑几乎完全没入胸口,穿透他和后头的营帐。

    “那是将军的剑。”葛近平过了好久才能发出声响。

    庞勤上前要抽剑,却怎么也抽不出,心底更是惊惧,疑惑统帅究竟是何等神力,竟能将剑穿得如此的透。

    众人噤若寒蝉。良久,葛近平粗声启口。“他是咱们的将军,咱们立时立誓,今儿个所见所闻绝不外传,击掌起誓!”

    四大副将抬眼,眸底有抹坚定,各自击了掌,准备回营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力保已离营的统帅。

    天色蒙亮,侯爷府莲心阁前,一群奴仆专心致志地诵著经典,杂乱无章却又自成一股气场,在莲心阁里来回萦绕。

    房前,无咎抓了把椅子贴墙闭目养神,在他面前,刺耳的锁链声来回拉扯,半透明的拘魂鬼差来回走着,嘴里喃著无人能懂的话语,恍若不得其门而入。

    无咎长睫微掀,鬼差立即再退半步。

    他实在不该再插手轮回,但是要他眼睁睁看着幸儿就此香消玉殒,他也实在做不到。他能做的,只是替宇文欢守著幸儿,剩下的必须交给宇文欢。

    忽地,锁链声远离。

    倏然张眼,果真瞧见一抹身影跃过拱门而来,来到他身侧,朝鬼差怒咆了声“滚开”鬼差随即远飏失形。

    而后,那人随即要推门进房,无咎快一步抓住他。

    “爵爷!”

    宇文欢震了下,失神的双眼缓缓凝出焦距,粗嗄喃著。“无咎”他回来了,半模糊半清醒地回来了?

    “你就这样回来了?”他瞪著他。

    边境楼和侯爷府相差千里,他一夜奔回?距他发出急书至今不过七日,现下便瞧见他:;这个傻子。

    “幸儿呢?”什么样子?他不管,他只想见幸儿。

    “她在里头。”见他又欲推门,无咎再将他拉回。“你这样子进去见她,是想要把她活活吓死吗?”

    不只是眸色淡青,就连脸色也是黑青一片,眼暴嘴裂、披头散发,发尾甚至被血液沾黏成束,黑衣沾染著令人想吐的浓厚血腥味。

    “她不怕的!我这面貌她不是没见过。”他恼声低咆,眸底闪过森冷妖邪,不等他再开口,随即推门而入。

    守在幸儿炕床下的奴婢蓦然清醒,一阵风噙著腥臭逼近,还没来得及开口斥退,却已经被眼前的画面给吓傻了眼。

    “良儿,退下。”无咎低声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入,不准让人知道爵爷已回府。”

    向来面无表情的良儿,还是很面无表情地点头,慢慢移开有点僵直的眼,缓缓挪动有点软的双脚,慢吞吞地走到房外,滑坐在门前。

    而屋内

    “幸儿”散乱的黑发掩去宇文欢似鬼般的骇人面容,他有些骇惧地轻轻靠近炕床,想再向前一点,又怕她会被吓著,最后只能站在床畔一步外,看着床上人儿惨自的血色,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口,心狠狠地拧痛著。

    不过相隔几日,他的心怎会思念得如此地痛?

    “放心,鬼差走了。”无咎淡声开口,将他拉后一步。“倒是你,什么鬼样子,这模样在路上走动,还怕不吓著人?”简直像是入魔了!

    所幸良儿是幸儿最贴己的丫环,否则难保他的鬼身会流言成灾。

    “我管不了那么多。”粗嗄的嗓音模糊难辨,慑人青光直瞅著他,目光流淌著不稳定的狂乱,带著欲杀后快的悍戾,好似只要谁敢挡著便杀了谁。

    床上的人似乎被那声音扰醒,眼睫微颤了下。

    “过来!”无咎硬将他扯到一旁,扳开他的口,另一手拔掉烛,以指扎上烛台针,血珠如河诠般大小缓缓泌出,立即一滴滴地滴入他的口中。

    以极缓的速度,青光转墨,就连暴突的眼和微裂的唇都在幻化中,慢慢地变回原本的俊美。

    目光中浮动的妖邪尽失,涣乱的脑袋趋近清醒。

    无咎收回指,两指轻抹,血褪去的瞬间,就连伤口也不见了,指肤完美如昔。

    “好点了吗?”他问。

    宇文欢调开视线,像是对一夜里发生的事有些浑沌。“我在府里?”气息仍然浮乱难休。

    “是。”

    “我总算回来了?”声音是粗哑带喜的。

    “嗯。”无咎狭长美目不移,直挺挺地注视著他。“军中要务呢?”

    “瓦刺已经溃不成军了。”脑袋开始清醒之后,身体开始沉重,仿彿耗尽了他数日的体力,连要撑住自己都觉得无力。

    “你做的?”

    “要不呢?”他哼笑应对。“不先除那大患,我阵前私逃可是会罪连九族的。”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辞官,我要带幸儿下杭州寻找神机。”他浓眉紧蹙,感觉体力像是瞬间被抽走,光是说话就要费尽他的气力。“幸儿呢?”

    “她缓住了,我说过,只要有你在,哪怕是鬼差也拘不了她的魂。”拘不了魂,自然是死不了。

    “我方才回来,隐约瞧见你守在房门,鬼差不敢踏入。”仿佛还听见连绵不断的声响他将目光移到床上,近乎痴迷地看着那张呼息渐匀,神色渐润的粉颜。

    “我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见他要走向床,无咎立即将他抓回。“你先去沐浴清洗,要不你一身血腥罪业会累及幸儿。”

    闻言,他停下脚步,黑眸近乎无神地看向无咎。“等我清醒再洗吧,我累了。”话落,颀长身形立即落下。

    “爵爷?难不成你要我帮你洗吗?”无咎摇了他两下,毫无反应,不由无奈叹道:“偏院离这儿有点距离的呢。”

    嘴里是埋怨的,但他毫不费力地将人打横抱起,以脚踢开门,走到外头,瞥了眼还软倒在地的良儿。

    “进去守著小姐。”

    “我站不起来。”良儿依然面无表情。

    他瞪著她。“你以为我还有第三只手吗?”

    “要不,踢我一下也成。”还是面无表情。

    “忍著点。”踹~~

    “谢爷。”被一路踹到床前的良儿,还不忘朝门的方向跪谢。

    摇了摇头,无咎抱著自家主子经过回廊,走进莲心阁偏院的厢房,将人搁置在干净的床褥之间。

    看了双眼紧闭,脸上依然微青沾血的宇文欢一眼,他单袍微拂,床上男人脸上的血迹瞬间消失,就连身上的黑色劲衣也换成了一套蓝纹单衣,浓重的血腥味消失不见。

    “没法子替你洗澡,换你一身素净,倒也不难。”低声自喃,他覆手卷袍。“这些罪愆,我担了,绝不影响你的来世作为。你好好歇息吧。”

    意识朦胧,总觉得她的意识百转千回,得要费尽她所有气力,才有法子张开眼。

    隐约之间,她听见轻微对谈的声音

    “大哥,你要辞官,绝非易事。”宇文庆难得地在叹气。

    “哼,我若要辞,谁也拦不住。”

    久违的哼声,让她心底一片软暖,热气烘上了眼。

    “大哥,就算你在边关得知有个再世华佗叫神机的,也犯不著为了找他而辞官啊。”又叹气了。“幸儿的病是麻烦了点,但在京师里马御医照顾得也还不错,又何必历尽艰辛去找神医呢?”

    “只能治标无法治本,再拖下去,幸儿的骨本会整个瘫坏。”宇文欢坐在房外的低栏上,黑眸紧锁著房门,确定无鬼差逼近。

    “就算如此,也没必要辞官啊。”大哥是他的天,是他视为学习的对象,要是大哥辞官下江南,往后再也不回来了呢?

    “这个官不辞,迟早会出问题。”伴君如伴虎,再加上公主所有烦事,他能避则避。“怯邬,边境楼可有捎来消息?”

    “有,昨晚急书到,庞副将说近日将回朝,请大哥准备准备什么?”宇文庆从怀里掏出信,百思不得其解。“大哥,捷报在三天前就传回,上头说是大哥单枪匹马,夜袭兵营,杀出血路,但也因此身负重伤大哥,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十多天前,他得知大哥深夜归府,于是到莲心阁一探,却发觉大哥睡得极沉,这一睡,竟睡了三天三夜,害他担心得不知道该先替大哥办丧,还是替幸儿送丧,最后还是无咎斥他大惊小敝,要他冷静以待的。

    所幸,大哥只睡了三天三夜,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有时想想,发现无咎比他还要了解大哥唉,那是自然了,无咎跟在大哥身边近二十年,当然是比他了解得多。

    宇文欢接过信,没理他一脸失神,瞥了信两眼,垂目盘算。

    已过了十多天,急书昨晚到,算了算,回朝之日约是在这几日吧。

    那么,他也合该准备了。

    “大哥,究竟是要准备什么?你好歹跟我说一声,让我替你准备吧。”不要把他丢到一旁,好像不同挂的。“你分明就没受伤,为何捷报上传你负重伤?”

    “上头不这么说,我要如何回府?”他哼了声。“阵前私逃是唯一死罪,你不知道吗?我要顾及幸儿也得顾及你。”

    “我?”原来在大哥的心中,他也占了一席之地?“大哥,你总算是把我当成你的亲弟了。”他脱口道,清俊眸子月华闪闪。

    “你是傻啦?我不就你一个亲弟?”

    “大哥~~不管你要做什么,想怎么做,我都全力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不要将我蒙在鼓里啊。”

    “你放心吧,我答应娘的,绝对要力保你。”

    宇文庆闻言一顿。“是因为娘死前这么要求你的?”

    眉头微挑,他笑得戏谑。“你说呢?”耳边听见院落外不绝于耳的诵经声,他个解的问:“怯邬,到底是谁在念经?”

    打他回府至今,日日夜夜可听可闻。

    “还不就是府里的丫环下人来著。”提到这儿,宇文庆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幸儿回府没多久,时而陷入昏迷,下人们担忧极了,无咎便要他们诵经,日日夜夜地念著,替幸儿积德,替她延年益寿。”

    “是吗?”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收服这些下人们的心的?

    “放心吧,丫头现在好多了,可见这经文念得果真有效。”宇文庆虽不信神佛,但只要是对幸儿好的,他都力挺。“对了,大哥,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那问题。”

    别以为他不知道大哥故意转移话题,其实他挺聪明的,只是在大哥眼前很难展露。

    远处瞧见良儿端来方煎好的葯汁,宇文欢立即起身接过手,踏进幸儿房里。

    “大哥,你说啊。”宇文庆也跟著跳进房。

    “闭嘴,你想要扰醒幸儿吗?”

    “欢哥哥,我已经醒了。”已经偷听他们兄弟对话许久的幸儿眨了眨眼,尽管有些虚弱,却还是伸出了双手。

    宇文欢立即将她温柔搂起。纳入自己怀里。

    嗯~~这暖暖的味道,就对了。她抬眼对上他,瞅著他唇角微掀的笑意,也跟著漾出甜美的笑,然而,当目光落在那厚薄适中又好看的唇上时,忽地发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烧得她心口都热了。

    镇定、镇定,没什么大不了的,羞什么羞?

    “怯邬的大嗓门把你扰醒的?”宇文欢发觉她颊面染酡,长指轻抚过。

    “大哥!”宇文庆忍不住抗议。“幸儿,你替我评评理,大哥啊”“闭嘴。”懒声淡淡地打住他。

    宇文庆扁起嘴,幸儿见状,不由得噗哧笑出声,笑得嫩颊生晕。

    “庆哥哥,你怎么还不懂啊!”她笑得气喘吁吁,感觉欢哥哥的宽厚大掌在自个儿背上轻拍著,才又缓声道:“你瞧见欢哥哥是怎么对待一些达官显要的?”

    “我知道啊。”闷~~

    “你曾瞧过欢哥哥恶意逗弄过谁吗?”

    “没。”欸,幸儿丫头是想告诉他什么?

    “那你就知道欢哥哥对于一些逢迎拍马的人是视而不见的,对想攀亲附贵的人是视若无睹的,对救了我好多年的马御医也不过是点头示意”

    “对公主则是冷酷无情!”宇文庆很自然地接了下文。

    他明白了!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大哥只会欺负在意之人,换言之,大哥疼他入骨啊!他高兴得快要手舞足蹈,却没发现身旁射出一道冷光。

    “公主?”幸儿不解地蹙眉。

    “就是”

    “闭嘴!”

    话未出口就被截断,宇文庆这才发现大哥的脸臭到要杀人泄恨的地步,他思绪极快,立即转了个弯,说:“不就是公主那一派的拥护人马?幸儿,你知道的,有不少大官看大哥挺不顺眼。”

    眨眨眼,幸儿有点迟缓地“喔”了一声,水眸轻轻地飘到身边人身上。庆哥哥说起来像一回事,但欢哥哥的表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这些日子,她的意识飘游得乱了时间感,搞不清楚欢哥哥究竟是何时自边关回府,究竟又已过了几日,但方才听他们的对话她猜,有些事,欢哥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

    既不想说,她也就不问了。

    “幸儿,喝葯了。”宇文欢暖声哄著。

    “好苦呢。”小脸皱了起来。

    “良葯苦口。”

    “我知道。”所以她一向认命,只是吃这葯,真的是吃怕了。

    她发誓,下辈子绝不再吃葯,求老天给她一副健康的身子。

    皱著五官喝下了葯,忍住欲呕的冲动,她赖在宇文欢的怀里不动。

    “再睡一会吧,若你的身子较好些,我带你游江南可好?”轻柔嗓音恍若是珠玉落毯般裹上磁性。

    “游江南?”水眸突亮,小手揪著他的衣襟。“真的吗?无咎哥哥以前曾告诉我,江南有好多溪河,可以乘舟过湖,而且还有很多寺庙。”

    “寺庙?”他微挑起眉,顺著她的话意说:“是啊,你若是想参佛,我就带你游佛地小西天,那儿寺庙众多,灵隐、韬光、三天竺还有那儿的胜景也颇多,幸儿,你想去吗?”

    “想想想!”她点头如捣蒜。“欢哥哥,说好的,你一定要带我去。”

    “那你得要赶紧把身子养好啊。”

    “好!”她一口答应,笑得眉儿弯弯眼弯弯。

    “当然好,我也想去呢。”宇文庆可闷透了。

    “庆哥哥一道去啊。”

    “不成,怯邬得留下。”宇文欢话一出口,宇文庆便绝望地低下头。“你乖乖喝葯,乖乖睡觉,最迟,十日后,带你下江南。”

    一夜深沉。

    宇文欢的房门被人推开,无咎无声走入,里头不著烛火,伸手不见五指,他却能精准地走到主子的身旁。

    “你确定要这么做?”无咎声清冷,夜里听来如同风声掠过。

    “我要永绝后患。”宇文欢的声音轻轻的,却透著绝不让步的霸气。

    他要顾及的人事物太多,相对的,也必须有所取舍。

    有失,才有得,能得,怕是失去所有,他也不后悔。

    一眼,换来侯爷府的平和万世,换来幸儿的身强体健别说一眼,他两眼都能奉上。

    “无咎,这事儿只有你能办。”

    “我吗?”那声音听来像是苦笑。“我跟在你的身旁,可不是为了要伤你的。”

    “我知道,但我伤不了自己,必须请你动手。”他的身体特异,不管是受到多大的伤,最迟在几个时辰内定会复原如初。

    不知为何,他就是笃定地认为,唯有无咎能够伤得了他。两人相处近二十年,许多事尽在不言中,彼此心知肚明而不点破,但在他心里,他是把无咎当兄长看待的,尽管这近二十年来,无咎脚下无影,且身形未曾变过,依然如当年初见他时的俊秀,没有半点老态,他也不觉有惧。

    也不知道是怎么著,这事儿在府里似乎无人看破,就唯有他看出了这点悬疑,那是一种同类呼引的感觉。

    “你要我如何舍得?”无咎走到他的面前,向来带笑的狭长美目竟透著不舍。

    “有舍才有得。”他勾唇笑着,像是日夜期盼这一日到来,保他未来再无恶魇相逼。

    “你看似无情,实则多情,我怎会到今日才看透你?”他原是多情人,怎可能此世薄情?原以为他这世该要薄义寡情地过一生,岂料啊自己还是成不了气候,算不出结果。

    “我本无情,若不是幸儿,我岂会知道这情是何番滋味?”喃著,唇角竟漾着连他也没发觉的柔情。“无咎,动手吧,如此一来,明日早朝我才能有说词啊。”

    叹了口气,美目直锁著他,无咎两指掐揉,忽地弹出火花。

    屋内,无声。

    夜,依然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