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忽而今夏2 > Chapter4-永远有多远

Chapter4-永远有多远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我想留的你想忘掉

    曾经幸福的痛苦的该你的该我的到此一笔勾消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

    原来牵着手走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天荒地老

    by张宇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

    张葳蕤找了一层楼,才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看到章远。他正凝神望着窗外,面色灰暗,几乎融到蒙蒙暮霭中,仅留一个模糊的轮廓。即使两腮憔悴的略微凹陷下去,侧脸依旧是一道漂亮的弧线。前额一绺发丝站错了队,桀骜的翘起来;双唇紧抿,目光看向远方,执著得像个孩子。

    “看够了么?”朱宁莉推推她“真后悔让你看到他的名片。”

    “谁让你把它放在钱包里,还和ktv会员卡放一栏?”

    “谁让你偷偷溜出学校来找我k歌?你们不是应该封校么!”朱宁莉拉着她“快走,被看见了你怎么解释?!”她有些后悔带张葳蕤来天达写字楼,虽然这边也有其他的合作公司,但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站在天达科技的走廊里,就颇有些司马昭之心的意味了。

    “让我再看一眼”张葳蕤依依不舍,然后“唉”了一声“到底是我哥,生病的时候都比别人帅。”

    朱宁莉白她:“看,夕阳下落魄忧郁的优雅帅哥,满足你小女生花痴的幻想,再燃烧一点母性的关爱。”

    “我真的对他没什么想法了。”

    “那你干吗来看他?一听我说他公司的人送他去医院,就从学校偷溜出来?”

    “我真的想起他就像想起哥哥。”张葳蕤辩驳“真的是亲人一样。”

    “狡辩。”

    张葳蕤噘嘴,沉默片刻,问:“那你干吗来看他?”

    “谁来看他了?”朱宁莉笑出声“我是要看住你。快回去吧,天达市场部的人都认识我。”

    隔了两日,朱宁莉接到张葳蕤的电话,听到她悲戚戚地声音:“阿姐,我被隔离了”

    “为什么?!”

    “因为我离开的时候,系里正好查寝了,大家瞒不篆”

    人要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张葳蕤大哭:“过两天就是人家的生日啊,难道就在中美合作所过了?”

    朱宁莉安慰她几句,答应过后补给她一个带蓝莓果的巧克力黑森林蛋糕,又在她的念叨下记下诸如动感地带手机充值卡、新一季friends光盘等等长长一串购物清单,这才了事。

    学校要求曾经离校的学生返回前,必须接受两周的隔离。从四月开始,留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国躲避sars,此时腾出一栋四层的宿舍来,有空调和独立卫生间,比一般学生公寓好。但前院的大门都有校卫队看守,学校再三声明,有违反规定擅自出入隔离区者,一律记大过。

    叶芝隔着栅栏,把何洛邮寄来的口罩转交给沈列:“咱们两个已经算危险距离之内了吧。”

    “隔离就是个形式。”

    “谁让你乱跑?”

    “我妈让我回家吃粽子啊,谁敢拂了老佛爷的意啊。”

    “这儿也不错。”叶芝笑,看花园里一众人打羽毛球踢毽子,还有人扯起皮筋“简直是中美合作幼儿园啊!很适合你,沈列小朋友,好好接受改造!”

    她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你们话剧社新加盟的那个ppmm,有没有来探望你?”

    “没有。”

    “没有?”叶芝摇头“你小子别骗人了。”

    “多事!”沈列笑骂“谁骗你。”的确没有,因为她也被隔离了。

    每天傍晚学校都会来发中药,随意取用,板蓝根和其他草药混在一起,熬成深褐色浓汁。张葳蕤英雄就义一样,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实在咽不下,把嘴里一口吐在树下。

    “草草你漱口呢?”沈列问。这个外号倒是牢固地跟着她。

    “那,好几天没下雨了么。”张葳蕤抬头看天,睫毛闪动“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

    “什么啊,本科同学。”沈列扬手“来,分你一个。”

    “口罩?”

    “传说中的n95,另一个在美国的同学买的,特意快递回来。”

    “哦。”张葳蕤研究了一下白色口罩“这么简单呀,像一次性的。你学生物的,说说看,真有用?”

    “咳,就是个心理安慰。女生就是多愁善感。”

    “你还不领情?”她撇嘴“说明人家在乎你。这次,是女朋友了么?”

    “把你美的,是女朋友给的我还给你?”沈列笑。

    “重色轻友。”地上有人用粉笔画了跳房子,张葳蕤过去蹦着“没人和你玩儿了。”

    “我追过,没追上。”沈列坦诚“那时她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男朋友,两个人是高中同学。”

    “嘻嘻,你还想第三者插足啊。”张葳蕤走过来,和他在花坛边坐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我可没拆谁。”沈列辩白“我是那种人么?只不过,时间和空间,远比人为因素可怕。”

    张葳蕤了然地点头:“是啊。我认识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他女朋友为了出国不要他了。说起来,也是你们学校的女生呢。”

    “咱们干嘛讨论这些郁闷的话题!”沈列说“来来,说点轻松的。”他把口罩带在脸上“奥特曼!”

    “你同学会被气死的!不如下次,让她寄点别的”张葳蕤举起手指数着“巧克力啊,曲奇啊,提子啊,奇士橙碍”

    “你自己问她要好了!”沈列笑“说起来,她家乡就是你读本科的地方呢。”

    “这么巧?”张葳蕤忽然有一线预感“她,叫什么名字?”

    “何洛。”

    果然,果然是她。张葳蕤真想打自己两巴掌,就算不知道何洛当年的专业,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要问沈列一声。

    “你认识她?”沈列问。

    “就算是吧。”恹恹无力“我刚才说的那个男孩子,被女朋友抛弃的”

    “你说章远啊!何洛什么时候抛弃他了?”沈列蹙眉,想起大一十一,第一次看到何洛明媚的笑,在另一个男生面前。随后渐渐沉静,温润如玉,却再不见当年的巧笑倩兮。

    “恐怕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何洛这样,对章远毫无保留付出的人。”他说“是章远从不表态的做法让她无所适从。”

    “你又不是当事人!”张葳蕤辩驳“当初章远买了站票来看何洛,亲手钉盒子给她邮磁带,住院了都没有告诉她!”一时激动,倒感谢朱宁莉打听了那么多事情,用来打击自己。

    “那你知不知道何洛也曾经买票连夜赶回去?知不知道她一边准备申请材料,一边熬夜帮章远搜集材料?”沈列说“我只清楚这些而已,但大家都说是章远伤害了何洛,他只为了自己的将来努力,却从来没有为何洛的幸福努力。”

    “他的行动都说明一切了!”张葳蕤激动“你没有看到他多憔悴!如果是我,有金山银山也不会出国的!”

    “没有人会为了一份没有把握的将来留下来。”沈列说“他们分手后,章远还来过很多次,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来去的次数越多,只会让何洛更加惶惑不安。”

    “因为你喜欢何洛,所以就一直为她辩护。”张葳蕤气结“你就胡乱猜测去吧!”她想把口罩扔在地上,踏上两脚,终于还是忍住,扔回到沈列脸上。

    沈列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本来是听别人说起,张葳蕤过两天生日,想开玩笑问问她在集中营过生日有怎样的感受,顺便问她有什么心愿。

    竟然,为了别人的事情吵起来。她提起章远时的激动,更让他感觉不安。

    打电话给何洛,是一个男生接的。很体贴吧,捂住话筒,掩饰着,说她无暇。她在躲避谁,却并不是自己。

    “我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事。”

    “珍惜眼前人。”她委婉一句,说给别人,还是自己?

    每日太阳落山后大家都到庭院里乘凉,就像监牢里放风时间,谁都不想错过。

    抬头不见低头见。张葳蕤这两日看到沈列都没有给他好脸色,心里感慨颇多。十一点熄了灯,想想自己马上又要老一岁,忍不住起身点了蜡烛,摸出日记本来。

    “做人真是好失败!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是头一次,让人一下子觉得老了好几十年。”她写道“即使是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也没有这么挫败。我知道,在某人心里,这个女生,是我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的。对他的情渐渐淡了,就算我再关心再打听,也不会痴迷到心痛。而现在,当另一个人带来欢笑的时候,居然发现,我再次败到同一个女生手上,真是让人不甘心啊!”“你还不睡啊?”上铺女生问。

    “哦,太亮了,照到你了是么?不好意思啊。”

    “我怕你烧了我的蚊帐。”

    张葳蕤吹熄蜡烛,寂静的黑暗中,孤单如潮水。脑海里全是沈列严肃的表情,平素嘻嘻哈哈的他难得认真一次,认真地为曾经喜欢过的女生开脱。呵,或许是依旧喜欢的女生呢,谁知道呢?

    反而淡忘了日前见到章远的模样。

    倒是再次印证了一件事。她想,朱古力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喜欢一个人,怎么藏也藏不了。如果那么讨厌一个人,收到的名片大不了顺手放在包里,何必放在钱夹的暗格?

    又想起当年朱宁莉说过的话:“一见不能钟情,那二见、三见呢?你这样的小女生对章远这样的男生是没有免疫力的。”

    难道她就有?还总说我是长不大的小孩。

    张葳蕤一时间说不出是感慨伤怀,还是佩服自己的冰雪聪明。

    有人“笃笃”地扣着窗棱。张葳蕤的寝室在一楼,常常有人忘记带门卡,随便挑个寝室唤人开门。她心情不好,懒得应声。但是窗外人执著地敲着,还是少先队员敲队鼓的节奏。

    烦不烦啊!张葳蕤闷声嘟囔:“别敲了,都睡了。”

    “寿星也睡了?”

    是沈列,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日!张葳蕤半坐起来,忍住笑:“是啊,都睡了,在说梦话呢。”

    “啊,可惜了这么好的蛋糕,只能去喂流浪猫。”

    “这就是你说的,这么‘好’的蛋糕!”借一线槐树枝叶间漏出的荧白月光,张葳蕤打量着面前分不出造型的奶油和蛋糕混合物“真是好抽象。”

    “你试试看从墙上摔下来呀,也会变得很抽象。”沈列揉着腰。

    “啊,你摔下来了?活该。”

    “不是我,是这个蛋糕。我不是武当派门下,拎着蛋糕还能来一手纵云梯。”沈列指指墙头“我本来想先把盒子放在那儿,然后自己翻过来,谁想到一失手扔过头儿了,直接从墙外甩到墙里。”

    “你成心的吧。”

    “是蛋糕不想被你吃,我有什么办法啊。”沈列转身“我走了。”还哼着歌“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虽然我就这么老掉了”

    “不吃也别浪费啊。”张葳蕤摸了一手奶油,飞快地在他鼻尖一抹“哈,这样也不错,byebye白鼻头,回马戏团去吧!”

    沈列还手,张葳蕤脑门上立刻多了一道巧克力酱。“印第安人。”他笑。

    两个人打打闹闹,片刻满脸红绿,蛋糕只剩下可怜的一小块。

    “真浪费。”沈列说“我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家十一点打烊的蛋糕店。”

    “好吧,我们分了它吧。”张葳蕤伸手。

    “什么?”

    “刀叉,还有蜡烛呢?”

    “啊,忘记要了”

    “真是个猪头。”

    “你就捧着啃吧。”

    “我有蜡烛!”张葳蕤冲回寝室。

    “这样的危险物品,您这是打算烧了中美合作所吧?在烈火中得到永生。”沈列笑着揶揄她“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生日蜡烛。”

    “还不是因为你忘了!”温暖的烛光映出朦胧两张脸。

    “许个愿吧。”沈列说。

    “三个!”张葳蕤举手“前两个可以说,第三个不能说。”

    “好好,随你啦。真贪心,不怕一下老三岁么?”

    张葳蕤跺脚:“别贫了,听我许愿!”

    “好好,我听着呢。”

    “第一,希望我们的隔离早早结束,所有的人都平安。”

    “嗯。”“第二,祝愿爸爸妈妈健康快乐,他们把我养这么大很辛苦。”

    “我也很辛苦”沈列点点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墙头。

    张葳蕤白他一眼。

    “第三呢?”

    “不能说。”

    “不说就不说。”沈列笑“来,吹了你的蜡烛,一会儿被楼长看到,消防车都来了。我还要被记大过。”

    张葳蕤微合了眼,留一条缝,偷偷看沈列。他捂着腰,一脸奶油,白色tshirt上还有灰尘和杂草。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幸福。她在心里许愿。似乎,又看到一份值得期许的期许。

    隔离结束没两日,各大院校纷纷解禁,众人抱怨白白在合作所住了两周。朱宁莉特地找张葳蕤逛街,说:“憋坏了吧。”

    “是啊,我们经历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刚刚牺牲,全国就解放了。”

    “两周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贫嘴?”朱宁莉讶然“我还担心你憋出抑郁症来。”

    “那又不是我说的是网上别人说的么”

    “看你乐得合不拢嘴,你那天打电话,说有事情告诉我,还不从实招来?”

    “没什么可招的,我只是想明白一些事情。”张葳蕤笑“人还是要向前看,时间可以让所有的事情都过去。”

    对于一部分人而言,时间是疗伤的良药;可惜,章远属于另一部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蚀骨的毒药。

    他买的是期房,首付三十万,二十年按揭,月还款三千二。拿到钥匙的那天风很大,铺了一地金黄的银杏叶,蹁跹飘坠时,如蝴蝶的彩衣。楼盘后的青山也染了斑驳的秋色,红枫黄栎似乎触手可及。

    他犹豫着,要不要给何洛打一个电话。

    前两日联络李云微,想让她打听何洛的联系方式。她听出章远的欲言又止,揶揄道:“你这么婆婆妈妈,还创什么业去什么私企?干脆找个事业单位每天喝茶看报算了!”

    “工作的事情,必然有风险。风险越大,可能获取的收益才越大。”章远说“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怕失败。有什么关系,本来就一穷二白,跌倒了顶多夹包走人,从头再来。”他顿了顿“但我现在发现,有些事情,我输不起,判了秋后斩立决,可能就没有上诉的机会了。”

    “借口!荒谬!怕输就是怕输,还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李云微叫嚷了一阵,悠悠叹气“我明白,你是觉得现在连好朋友都不是,很难恢复到过去情侣的关系。我懂,我都懂。”

    “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还在这里等她。”

    “可是,你不担心这今年里,何洛被别人抢走?”

    “我开始担心了,而且担心的不得了!”

    “我也挺替你担心,自求多福吧。”

    “那还这么多废话!”章远笑“赶紧去问!”

    说时容易,做时难。

    已经夜深,算算何洛那边刚起床,这才打好腹稿,心提在嗓子眼。“hello。”她遥远而熟悉的声音,懒懒的,仿佛从脚下穿透地心。

    “是我。”

    “哦,是你。”她沉默片刻“还没有睡呢啊。”

    “是啊。新开的楼市,今天过来踩踩盘。”

    “然后决定买了么?兴奋得睡不着?”缥缈的语音,似乎在笑“你不是打算结婚了吧?”

    “这个太早了吧。”

    “诶,咱们高中,好几个人结婚了,比如田馨,搞不好明年孩子都有了。”何洛莞尔“如果你有了合适的对象,也不需要对老同学隐瞒吧。”她握紧话筒。

    如果,如果你有了意中人,如果,如果你要成为别人的丈夫,千万不要让我最后一个才知道;或者,你干脆就不要让我知道。

    “难道你结婚了?”章远反问“还是有这个打算。”

    “打算什么啊?”何洛飞速地说“谁有哪个闲情逸致?险些被老板逼疯了,真不知道,自己出国干什么,真是遭洋罪。”

    “那就回来吧。”

    “回不去的。”她浅浅笑“高不成低不就,回去也没有工作,怎么养活自己?”

    至少,还有我。章远几乎脱口而出,想何洛听到这样的话,或许又要蹙眉,于是笑笑“是啊,怎么养活,你一天到晚变着花样的吃。”

    “对啊。我男朋友也这么说。”何洛握紧听筒“他总说,我投入到做饭的精力,如果拿来学习,肯定也是个大牛。”

    前几日,冯萧带何洛去旧金山看歌舞剧,演出结束后时间尚早,他要去体育商店给网球拍换线,何洛说想找家书店看一眼。

    冯萧办完了事,迟迟不见何洛来会合,手机也关机。天色将黑,惟恐她找错了停车场,心急火燎四下去找。终于在连锁书店barnsandnobles看见何洛,她盘腿坐在地上,背靠一大排书架,拿着一大瓶矿泉水埋头苦读,看一会儿,喝一口,悠闲得很。

    冯萧哭笑不得,挨着她坐下:“我以为你丢了,手机是不是又没电了?”

    “啊,果真,自动关机了。”何洛吐吐舌头“已经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我从小就这样,进了书店,就忘记时间。”

    冯萧呵呵地笑,说:“是啊。说起小时候,我爸妈带我逛街,转两圈后看不见我,以为丢了,结果发现我就在书店的架子角落猫着看书。那时都晚上七点了,我妈看到我,不由分说冲上来,先甩了两巴掌,然后开始抱着我哭。亏得她是知识分子,饿着肚子,还有那么大力气,打得我可真晕菜了,好端端看书,怎么弄得生离死别似的。”

    何洛笑:“我小时候也一样。我妈也是。只不过她都是掐人,不动手打。”

    冯萧说:“嗬,应该掐你。我现在可真理解家长那种担心了。刚才我看到你,真恨不得冲上去拿书打你的头。你知道我多担心么?就怕把你落在旧金山了,天都黑了,你怎么回去啊?遇到打劫的怎么办?”

    “谢谢,害你担心。”何洛笑“不过真的丢不了。也许刚来美国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又迷迷糊糊,又垂头丧气,但现在很好,一个人走过很多地方。你看,一旦习惯了新环境,我就又活蹦乱跳了。”

    冯萧微笑“怎么会不担心。再怎么坚强独立,你也终归是个女孩子。”

    何洛一瞬间心底温暖,像在漫漫冬夜里喝了一碗热汤般舒适安逸。

    汽车驶过浓雾弥漫的跨海大桥,转过一道崖壁,雾气忽然散尽,便看见朗月清冷的悬在天边,亮白的银辉碎在海上,光线凉凉地爬过每一寸皮肤。几颗星子疏远零落,明灭不定闪着微弱暗黄的光芒。深蓝的天幕比起伏的大海更寂寥。

    两个人齐声赞叹,把车停在路旁。向着外海的崖边波涛汹涌,海风强劲。

    “我一个朋友讲,面对外海的时候,失意的人往往会觉得到了路的尽头,要么大彻大悟,要么自行了断。”何洛抱着肩,瑟瑟地说“风真大,就这么笔直栽下去,也会被崖底涌起的风托住吧。”

    冯萧把夹克衫披在她背上:“刚才吃牛排的时候不应该让你喝红酒,开始乱说话。”

    “我才不想轻生。”何洛瞪眼看他“但分明有人明知道自己要开车,还嘴馋喝了半杯。”

    月光下她薄怒的神情分外生动,双颊淡淡的酡红,寒星样的眸子目光流转,微醺时,有平日看不到的娇媚。

    含嗔带怨的小女子,和平日端庄明丽的何洛大相径庭。酒只半杯,心先醉了。

    冯萧身形高大,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上有浓浓淡淡的阴影。他站在上风处,翻飞的衣襟不断拍打何洛的手背。她不知说什么好,总有冲动按住猎猎作响的衬衫。飞舞的衣襟太吵闹。刚探出手,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下一刻,他把何洛拉到怀里,紧紧地拥住。

    当时当日,此情此景,温暖的怀抱,何洛终没有拒绝。

    不待秋后斩立决,直接推出午门。

    章远颓然。他记不清后来和何洛聊了些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原来自己一直坐在飘窗宽大的窗台上抽着烟。楼盘外的公路迤逦如长蛇,车灯如流水,星星点点,蜿蜒到山边的黑夜里,似乎一路通到深邃的夜空中去。

    房还是毛坯房,光秃秃的白炽灯泡无比刺眼,明晃晃的让所有心事无所遁形。章远宁愿把灯关上,这样坐在窗台上,披一身月光。仿佛这样,长夜就不会过去,也不需要面对忙碌的现实世界。

    他已经叫了施工队开始改水管电线,充满石灰水气味的房间,白墙凿开,露出红红绿绿交错的粗缆细线。他早前用数码相机拍过屋子的原型,大幅打印在白纸上,闲暇时,用彩笔画了诸多装饰。多年不碰画笔,自己的工具已经不齐全了。但当时心情无比激动,还特意跑去文具商店买了水彩涂料,在纸上将房间效果图画出来。客厅直通露台,画一张茶几,两把藤椅,地上一块浅驼色厚绒圆毯,窗外添一轮夕阳。傍晚下班,可以翘脚读书,或背靠着背坐下来看日薄西山。每一笔添加上去,心情都更激动。

    粗糙的毛坯房,在纸上俨然生动起来,温暖素净的色泽洇染开,章远只恨不得添加一个巧笑嫣然的身影。

    然而,一眨眼,如梦如露亦如电。

    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满地凌乱的工具。

    她的笑容不见,她的声音遥远。

    章远前所未有的孤寂,终于明白,什么是女孩子们在ktv里面唱的,心痛得无法呼吸。这样晚了,恐怕已经没有公交车,这一带如马德兴所说,两年内恐怕都是偏僻的,夜里也没有什么出租。或许,要饥肠辘辘地在窗台靠上一晚上,章远下意识地按住上腹。当时只一眼,看到路边的广告牌,就决定买了。根本没有细想关于道路和基础设施这些关键问题。

    自己还真是冲动呢。他苦笑。

    门岗那边清清冷冷,没有半个车影,只有路灯映照着马路对面的巨幅广告,山明水秀,楼阁交错,潇洒的行草写着:

    毗邻昆玉,学府圣地,碧水清涛,河洛嘉苑。

    他默念着,何洛家园。

    怎么忽然间,她的离去变得无法挽回?如果最后自己喊了她的名字,不顾一切拥抱她,任她挣扎也要吻住她,是否一切就会不同。

    她早已经放弃,不是在说再见的那天,而是在遥远的某个昨天。

    我最初没选择的岔路,现在又有谁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