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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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我穷途末路的时候,忽听楼下门上的电子感应门迎响起:“欢迎光临。”我赶紧下楼去看,还剩几阶台阶的时候已经能看到店里,只觉眼前一黑。

    店里站了一个高高的女人,看表情就知道不是来买东西的,是债主。那女人故作衣着朴素,拿着个国产鳄鱼手袋,颈上手上全无首饰,连表都没戴一块。

    但她身后跟着两条黑人大汉。两条顶天立地的黑人大汉、身穿黑西装站在我们的小店里,两个人硬是站出了黑压压一片的效果。

    这两人身高至少一米九,从我这角度看仿佛头顶已经抵到天花板。那女人身量极高,又踩了双高跟鞋,看上去比我高一截。

    但跟这二位走在一起就仿佛小鸟依人,而且这两条黑鬼不仅高,而且壮,膀大腰圆,把笔挺的西装撑得鼓鼓囊囊,远看像打篮球的,近看像打拳击的。我出去打招呼:“几位请坐你们会说中国话吗?”

    陈总说:“叫玉姐出来见我,我姓陈。”我早就认出了这女人,她叫陈倩,是有名的退役运动员。陈小姐最好成绩好像只有全运会铜牌而已。

    但脸蛋漂亮,所以比同期的很多奥运冠军更受欢迎。她巅峰时期曾入选国家队作过几个月替补,本地媒体就称为国手、美女国手。退役后没几年陈小姐就经商发了财,升级为本地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大亨,陈国手升级为陈总、陈董事长。

    本市前阵子刚刚倒了个书记还是市长什么的我几乎不看电视再说新皇登基以来抓的太多谁拎得清

    这大官有个街知巷闻的二奶,就是这位陈女士了,陈女士及其上边的人儿都是我老妈的客户,一直通过我老妈的地下钱庄洗钱去澳门,大官出事前刚刚有一笔钱还没交割,蒋白玉小姐为了伸张正义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我们母子就是这么英雄侠义就吞了它。没想到那大官还有不少朋友没倒,顺便罩住了这个女人。陈总公司不关人不跑,还满街追我老妈要账。

    今天带了两个黑人,来势汹汹啊我小强哥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唬住的,美女当前更是勇气倍增!我笑着说:“蒋总不在,您有什么话我可以转达,您怎么称呼?陈什么呢?陈法拉姓陈,陈慧琳又姓陈。”

    是,我知道这么搭讪很烂,但我辈真汉子泡妞是不靠嘴头功夫的。陈总挤出一个不耐烦的笑容,说:“小孩儿你是在这上班的不是?我是来要账的。”

    不知她给了个什么暗号,两名黑大汉同时上前半步,半圆形包围了我,遮住了头顶的灯光,我感觉好像天突然黑了,切,如果被人吓唬一下就还钱,我们娘俩这生意早就关张了!

    我心中打鼓,面无惧色地说:“我们家是开钱庄的,钱庄就是现金流嘛,借贷子还账算利息”“你们家?你是她什么人?”“玉姐就是我阿妈,按中国传统说法,是家慈。日本叫欧家桑”“小孩儿让开。”陈二奶抬手一推。

    我直挺挺应声而倒,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嘴里杀猪般惨叫:“打人啦!”我们这条巷子的好处就是闲人多,许多人应声围拢到门前。对面蛋糕店的矮个子老板拉着他的高个子长发老婆冲在最前面:“好好说嘛,不要动手!

    不然我们是要报警”说到这里一名黑人侧身回头看了他一眼,蛋糕店老板的声音像是被陆君宰的鸡一样戛然而止。两口子手拉手转身回店,嘴里打着哈哈:“老婆你眼花了,猫没跑出来,这不是好好的在烤箱上趴着”

    “你明明知道猫还在家里拉我出来做什么?”那名黑人两只圆圆鼓鼓的怪眼扫视门口,效果仿佛两支机关枪,我的邻居和路人们齐齐退后。陈二奶提高声音:“玉姐再不出来我们砸店了。”装死无效,只有来硬的了!“砸店?”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挥舞两只拳头,厉声喝道:“你先问问我爸是谁我干爹是谁我干爷爷又是谁?!”

    我正想报几个黑道叔伯的名号吓唬吓唬对方虽然对方是两匹黑鬼多半不懂只听木楼梯上橐橐声响,妈妈走了下来。她人还没下楼,热情洋溢的笑语先下来了:“这样热的天闹什么,小强你觉得太燥就自己去冰箱里拿雪糕吃。”

    陈总循声望去,冷笑着说:“马家嫂子,你好呀。”妈妈走下楼,这么一会儿她已经梳好了头发、换了件中式上衣,显得容光焕发。

    她满面笑容地说:“陈总来了,快请里面来坐,其实我丈夫姓尤不姓马。”说着就带着陈二奶进了里间经理室,关上了门。

    这个姓陈的女人倒不是故意找茬或者小看我们,要知道我老爸年轻时人称“滨江路小马哥”号令全城三四年,很多人都以为他姓马。

    可惜就像无间道2里说的、“出来混迟早都要还”那一年城南出了个“市场口陈浩南”跟我爹为了争夺水关公园的几个宰游客的黄金摊位连番恶斗,大高潮时上百人到江边械斗,血流成河,还闹出了人命。

    其实家父是老派流氓,打架讲究分寸,打群架前尤其重视思想工作和安全教育,全帮上下一心,只想打出气势打出水平把对方唬住,没想出人命,都是些皮外伤。

    可惜不幸遇到庸医杀人、血库配血时竟然搞错了血型,结果包括市场口陈浩南在内有七八人挂掉。家父和组织械斗的几个大哥统统进了大牢。人走茶凉“陈浩南”的手下们忙着分他的地盘没人管他,他本人被判了个枪决。

    我老妈撕破脸皮、撒泼打滚地从我老爸的部下和朋友手里刮出了一笔钱,倾家荡产保住了我爹一条命。

    之后她一个人打拼,陆续做了许多生意,始终算是本城一号人物,直到今年贪心大发,倾家荡产投入股市。如果眼下打发不了这位陈小姐,我们两母子就要去睡桥洞了。

    看情形睡桥洞都是比较不坏的结果,陈总也是狠人,如果她让这两匹黑保镖对我们先奸后杀或者奸而不杀但是拍段小电影怎么办?

    想到小电影,我先想起中午在鹅塘街绑架强奸的荒唐事件,心想回头得去跟步兵姐把老子的小电影拷回来欣赏一下,跟着想到这可能是传说中的报应,不由得眼望黑鬼,菊花一紧。这正是:淫人妻女笑呵呵,被人爆菊意如何?

    对方的胳膊比我的腿粗,我不知是该微笑讨好还是横眉冷对,只能暂时摆出一个两眼平视、嘴角上翘、介乎微笑、嘲讽和中风之间的诡异表情。本地黑人不多。

    不过我听广州回来的朋友讲,那边黑人已成势力,对付他们跟对付同胞不同,语言不通所以谈判威胁无效,他们只认钱和刀子。钱我们肯定是没有,刀子算了我还是指望那边蒋总能唬走陈总吧。

    办公室是营业厅后面隔出来的,双层石膏板中间嵌了块窗子,可见陈二奶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沙发上,扬着下巴牛气哄哄,我妈满脸堆笑地解释。

    感觉上仿佛僵持了一整天,两个女人忽然都笑起来,妈妈站起来绕过桌子,亲亲热热地跟陈二奶握手,我瞥一眼墙上的钟,刚刚过去五分钟。

    石膏板隔音效果不佳,妈妈高兴起来露出江湖阿嫂本色,笑得声震屋瓦,说话也是四邻皆知:“明天下午你直接过来取,如果他们到得早了我就打电话给你姐姐我的钱庄开了十几年了你还怕我跑路吗?”

    我崇拜地看着妈妈,心说你可真能吹咱们前年还在卖老虎机呢。她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表情,我立刻也跟着从面瘫杀手转换到满脸堆笑的跑堂。

    就在宾主依依话别的时候,大门被粗暴地退开,几个蒙面人裹着风雨欲来的潮湿空气冲进来,手中刀光霍霍,嘴里喊道:“打劫!”妈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冲进来的这几个蒙面劫匪,就是我的几名小弟:光头、二宝和小秦。这是本店对付落难债主的主要手段。哦,对了,我可能忘了说,我家的地下钱庄偶尔被人叫做黑店。

    自从换了新皇上闹反腐,本市隔三差五就有当官的被抓然后大婆二奶儿子女儿纷纷洗钱跑路,遇到这种落水狗客户,我阿妈就老实不客气吞掉他们的不义之财,投入股市,报效国家。

    不管之前多么威风,这些人下了台就是落水狗,即使落水狗有关系有朋友还能跑来要账,他们通常也不敢把事情闹大。所以如果债主逼得太紧,我和我的小弟们就会扮强盗打劫钱庄,落水狗不敢等警察来,通常会跟劫匪一起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