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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颜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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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秋,吴县(今苏州),故讨逆将军府。

    孙绍懒洋洋的坐起身来,盘腿坐在床上,无奈的看着窗牖里透进的微弱时晨光,眼神有些呆滞,有些迷茫。

    在床上躺了十几天,他还是不太能接受事实,不就是听音乐会的时候打了个盹嘛,怎么眼睛一睁,就到三国了?他曾想幻想在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音乐厅,可惜这个愿意一直没有实现,每次睁开眼睛,都是这个用素色丝帛遮住的床顶,四周淡青色的帷幕。

    虽然不愿意接受,可是他不得不接受,他不在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小白领,而是三国小霸王孙策的独生子孙绍,与前世的他同名。但是,他们相同的仅仅是名字,除此之外,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且不说两人相隔一千八百多年这个时空差距,其他方面他们也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本尊孙绍好武成性,好象还继承了孙策的基因,在武学上颇有造诣,刚刚十八岁,已经是个高手,而他这个山寨孙绍则是个文弱书生,谈文说艺、卖卖嘴皮子可能还算厉害,要论体力那就差得太远了,如果要和本尊孙绍单挑,估计不够人家一手指头的。本尊孙绍是高干子弟,老爹孙策虽然死得早,可是叔叔孙权却是江东之主,他怎么说也是准皇亲贵戚,而他这个山寨孙绍却是一个普通白领,还是一个有点自命清高的小白领。本尊孙绍颇有其父之风,性格开朗,甚至有些急躁,好勇斗狠,杀心很重,而他这个山寨版孙绍却是个悲天悯人,连鸡都没杀过一只的书生。

    总之一句话,两人原本风马牛不相及,如果不是上苍安排,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估计本尊孙绍对这个一千八百年后的山寨版孙绍占了他强悍的身体很不服气,所以这十几天来虽然原有的意识不断的淡去,但是那股与生俱来的暴戾还时不时的冒出来,让他这个习惯于安静冥思的山寨版心烦意乱一般。

    说起来,本尊孙绍是个杯具。

    孙绍刚出生不久,孙策就遇刺身亡了,二叔孙权继承了他刚刚创立的基业,励精图治,耽精竭锐,经过十几年的打拼,现在已经初步掌握了江东,随着绝世枭雄曹操荡平河北,长跑健将刘备占据了巴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汉末大乱已经趋于平定,三分之势初显,孙家经过两代人的努力,已经当仕不让的成为江东之主,但是这却跟孙绍无关。

    他虽然有一身武艺,又已经年满十八,叔叔孙权对他也十分关心和疼爱,但是关心得有点过了头,以为兄长留一点血脉为理由,他坚决不让孙绍领兵作战。眼看着不少比他还年轻的人都出仕了,而他却还窝在家里当宅男。他多次上书,都被孙权拒绝了,他一气之下,居然晕厥了,然后就让山寨版钻了空子。

    本尊孙绍想不通,但是山寨孙绍却一下子想通了问题所在,他觉得十分好笑。这娃虽然有一身好武功,但是脑子却似乎不太灵光,以他的身份,又有一身好武功,孙权怎么可能让他领兵作战?如果战亡了,孙权名声受损也就罢了,但如果他象他那死鬼老爹孙策一样能征惯战,又极得人缘,那才是大问题。孙权将如何处理他?与其到时候没办法处理,倒不如把这个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这根本不是爱护,而是封杀。真要是爱护,不让他领兵,总可以做个闲职吧?何至于做个一无事是的宅男,憋得一脸的青春痘?

    亏得这娃为事憋屈了这么多年,挂了也不安生,不让他这个山寨版安生。

    今天,这股烦躁来得很强烈,让他无法安卧,只得起身,长长的吐了几口气。本想定定神,可是一看到窗外庭院中插着一柄长戟的木架时,那股子不安却更强烈了。

    什么木架,那叫兵镧。一个不屑的声音忽然从脑海冒出来了,充满了对他的鄙视。

    孙绍苦恼而又无奈的皱了皱眉,这十几天来,他渐渐已经习惯了这种突然不受控制就自己跑出来的想法,他当然知道这些想法来自于何处,可是他并不反对,毕竟如果不是还存留着原先的那些意识,他早被人当中邪,请他喝符水了。

    好,好,叫兵镧。孙绍对那个顽固的家伙举手投降,轻手轻脚的挪到床边。这个时代的床有点象上学时的学生床,四边都有木板围着,两边各有一个门,是供上下床用的。下了床,小心的走到房门口,门边的矮榻上有一双方头的履,很乡土,孙绍扯了扯松垮垮的布袜,暗自叹了一声这履的样式真矬,然后穿上履。在他弯腰穿鞋的时候,已经上了岁数的木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外屋睡得正香的侍女桥月一下子惊醒了,爬起来瞪着迷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惊声叫道:“少主,你怎么起来了?”

    孙绍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已经大亮的窗外,桥月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顿时有些惊慌的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红了脸,一轱辘爬起来,一边急声说道:“我去给少主打水洗漱”。一边提着裙摆,匆匆的走了。

    孙绍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大的房间,与前世的房间不太同的是,这个房间前面没有墙,只有两根柱子支撑着屋顶,晨光斜射进来。他稍一犹豫,就知道这是所谓的堂,是接待客人的地方,而他刚刚出来的那个房间叫室,是私密空间。

    又是残留意识的作用。

    孙绍出了堂,下了台阶,走到堂前的院子里。眼前的这一切让他既陌生,又有一种熟悉感。庭院里没有什么摆饰,西南角放着一个箭垛,箭垛中心是密密麻麻的洞眼,想来平时被那个暴力娃摧残得不轻。沿着西墙的走廊上有一个兵镧,上面插着几支矛戟,挂着一把环首直刀,一张弓,一只箭箙,箭箙里插着十几只羽箭。

    除此之外,院子里空无一物,连棵树都没有。

    这娃的生活真是一点情调也没有啊。

    孙绍摇了摇头,下意识的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呼呼”两声击出两拳,拳风霍霍,颇有声势,然后不假思索的向兵镧走去,一把握住插在兵镧上的长戟。长戟大约有两米多长,戟头雕着精细的花纹,旁边还有两个人形的挂饰,戟柲是用竹片细细捆扎起来的,曾扁圆状,上面髹了黑漆,乌黑发亮,整支戟就象是一件工艺品,只是戟刃上有不少缺口,一看就知道是经过实战兵器,并不是仅仅是个摆设。

    一摸到戟柲,一股熟悉的感觉就从涌入了他的身体,让他精神一振,好象是至交相逢一般,让他感觉似乎这枝戟都有了生命。

    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孙绍愣了一下,随即又暗自叹了口气,真是个暴力娃啊,一摸到兵器就这么兴奋,怪不得这十几天总是不安份的,原来是闲的。

    他抽出长戟,顺手舞动了两下。随着长戟的舞动,原先的那个孙绍似乎又回来了,长戟越来越听话,越来越如意,简单如同长在手臂上的一样。这让前世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有些兴奋,看样子原来的这个孙绍武艺的确不错,一柄接近两米长的长戟在他的手里轻若无物,挥洒自如,颇有高手的风范。

    那当然,我本来就是高手。

    那个讨厌的声音又来了。

    好,好,你是高手。孙绍顾不上反驳,随着身体的本能尽情发泄着心中的兴奋,至于这股兴奋是他的,还是原本的孙绍的,这时都顾不上了。恍惚之间,他根本分不清自己空间是本尊,还是山寨,似乎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少主——”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孙绍下意识的大吼一声,扭身刺出长戟。长戟如电,直奔手捧铜盆的桥月咽喉,桥月大吃一惊,往后急退,手里的铜盆当啷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她一个立足不稳,扑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

    长戟在离她咽喉三寸的地方稳稳停住,孙绍成弓字步,单手持戟前探,额头冒出微汗,有些小得意的看着惊恐的桥月,挤了挤眼睛:“小月儿,以后不要在我练武的时候突然接近我。”

    桥月原本就是本尊孙绍的贴身侍女,又是他来到这个世上十几天经常见到的人,对这个不过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孙绍有一种自然的亲切感,就象是看到自己的妹妹一样,原本就不严谨的主仆感觉越发的淡漠。

    “小月儿……记……记住了。”桥月结结巴巴的说道,伸出一只小手想来推开长戟,可是看看那隐隐散发着血腥味的戟刃,她又犹豫着缩回了手,眼眶里有泪水盈盈,可怜兮兮的看着孙绍。

    孙绍收回了长戟,刚刚演练了这么一番,出了一阵汗,心里的烦躁也不翼而飞了,只剩下满腔快意,想不到俺一个书生,现在居然成了高手,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想到得意处,他禁不住仰天长啸。

    桥月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小跑着出了东门,不大一会儿,又打来一盆水,服侍着孙绍洗漱完毕,又捧来一个食案。这就是孙绍的早饭,现在叫朝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碗米粥,两片大头菜,一碟肉干,一碟酱。孙绍第一次吃的时候,颇有些失望,不是皇亲国戚吗?怎么吃得这么简单?不过这个疑问他一直埋在心里没敢说出来。

    趁着孙绍吃朝食的空当,桥月麻利的将院中的水扫掉,这才跑到孙绍面前侍候着。刚刚忙活了一阵,她有些气喘吁吁,小脸红扑扑的,小胸脯也不住的起伏。

    “少主,你身子好些了吗?”

    孙绍想了想,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这才点点头:“能吃能喝,应该是没问题了。”

    “那可太好了,等少主吃完,我把东西送到厨房里后,就去告诉夫人,让她也好安心。”

    听着桥月铜铃一般清脆的声音,孙绍忽然心中一动,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在心里慢慢的荡漾开来。他略作思索,摇摇头说:“不用了,我马上自己去给夫人请安。”

    他们所说的夫人就是孙绍的养母桥氏,也就是历史上大大有名的二桥中的大桥。孙绍的生母吕氏是孙策的一个妾,她嫁给孙策以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也没有底气要求扶正,后来又怀上了孙绍,感觉是个儿子,正希望着能有机会由妾成为正妻呢,没想到孙策攻破皖城,抢到了大桥。面对出身名门,又长得如花似玉的大桥,这个可怜的女人顿时断绝了希望,在生孙绍的时候难产,儿子是生下来了,可是自己挂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吕氏所想,大桥并没有成为孙策的正妻,也是妾,而且孙策在她死后第二年就遇刺身亡了,她活着的时候没能独占孙策,死了,倒如愿了。

    吕氏和孙策先后去世之后,孙绍和三个姊姊都是奶奶吴氏抚养的——因为吴氏说大桥是个不祥之人,刚入府就克死了她的儿子——但是好景不长,建安七年,吴氏也去世了,他们就转由大桥抚养,三个姊姊一个接一个出嫁,最后府中就剩下大桥和孙绍两人了。孙绍对亲生父母和奶奶吴氏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最亲近的人除了三个姊姊,就是养母大桥了,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他们的感情并不亚于亲生的。

    建安四年,大桥入府时才十四岁,现在也不过三十一岁,但守寡已经十六年。而且身为孙策的遗孀,好象也没有改嫁的可能,虽然这个时候对改嫁并没有什么歧视,只是谁要娶她之前,先得考虑考虑孙权的意见。因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还是会一直守寡下去,一直到死。

    以前世的经验,孙绍觉得这样很残忍。刚到这个世上,从残存记忆里得到大桥的信息时,他差点傻了,都说二桥是三国最著名的美女,谁曾想大桥居然是这么一个苦命人。

    “真的?”桥月歪着头,有些不太相信的打量着孙绍。

    “当然是真的。”孙绍一本正经的挠了挠头,又问道:“你去厨房的时候,顺便问问夫人这两天吃了些什么东西,胃口可好。”

    “不好呢。”桥月撅起了嘴,脸上的笑容不翼而飞:“我听阿母说,夫人这些天吃得越来越少了,一天也吃不了几口饭。”

    桥月的阿母桥英是大桥的贴身女侍,生在桥家,长在桥家,大桥进府之后,她也跟着过来,现在还是内府的管家。大桥能把孙绍他们带大,桥英居功至伟,要不然以大桥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连自己还要人照顾呢,怎么会带孩子。

    “是吗?”孙绍沉吟了片刻,放下手中的竹箸,起身道:“我去换身衣服,你把这些送到厨房去,然后我们一起去见夫人。”

    桥月掩着嘴笑了起来,眉宇之间颇有些得意:“少主,还是等我来帮你穿吧,要不然被夫人看出来,还以为我偷懒呢。”

    孙绍脸一红,有些恼怒的瞪了一眼桥月,桥月也不紧张,咯咯的笑着,捧着食案,如一只翩飞的蝴蝶,下了堂,出东门去了。

    不知是原来的孙绍自己就不会穿衣服,还是意识留得不是很全,反正孙绍现在对汉朝这种衣服不太习惯,穿起来不是歪着就是扭着,让桥月偷偷的笑话了好几次。

    孙绍进了内室,坐在案前,案上放着一枚铜镜,镜下附着铜镜台,镜台底部是圆形,中间立着一根木柱,柱顶分成两杈,扩展为左右对称的半圆形窄槽,铜镜就正好卡在里面,镜台的顶端雕成龙头状,寥寥几刀,简洁明了。孙绍暗自赞叹,这可是真正的汉朝文物啊,自己以前在博物馆里无数的看到过,向往过,可是今天到了这里,见到了实物,却一点兴奋的感觉也没有。

    铜镜里是一个模糊的人影,长相很俊美,只是满脸的愁容。

    “既来之,则安之吧。”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孙绍对着镜中的自已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笑容。

    “少主,我刚刚在厨房又看到阿母了。”桥月一边找出衣服,一边说道:“夫人今天早上没吃东西,送过去多少,又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阿母还说,夫人正打算请你去呢。”

    “有什么事?”张开双臂享受着被人服侍的腐败感的孙绍随口问了一句。

    “有事呗。”桥月转到孙绍后面,张开双臂环抱着孙绍的腰,将腰带拉到后面系好,又转到孙绍面前打量了一下,这才拍拍手道:“好象是周府来请,夫人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周府?”孙绍的眼珠转了转,胸中没来由的多出一股怒气,好象原先的孙绍对周府不太感冒一样。淡定,淡定,孙绍安抚了一下那个暴力娃,这才从记忆里搜索出关于周府的信息。

    周府指的故将军周瑜府,周瑜的夫人小桥是大桥的同胞妹妹,也是孙绍名义上的姨母。周瑜已经于建安十六年病故了,府中的情况和孙绍家差不多,周瑜的长子周循比他小一岁,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周胤,一个妹妹周玉。但是孙绍和这些表弟、表妹的关系并不好,说起来原因也简单,孙绍好武成性,却不好读书,加上双亲早故,近几年又因为出仕的事情赌气,性格上未免有些偏激,而周循兄弟却得到了极好的教育。周家也好,桥家也好,都是颇有底蕴的高门大族,特别是周家,从周瑜的从祖父到周瑜的父亲,都是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家学渊源,不是孙家这种寒门所能比的。周瑜本人不仅文武双全,学问精深,更精于音律,所谓“虽三爵之后,曲有误,周郎顾”,是有名的雅人,夫人小桥也是颇有才学,在他们的教导之下,周氏三兄妹的学问要比孙绍高上一大截,所以他们的父亲是至交,母亲是同胞姊妹,但是他们却不相好,其实主要是孙绍对他们印象不好。想想也是,谁愿意被别人当成粗人看待啊,特别孙绍还是个骄傲的人。

    孙府和周府一向来往不多,建安十六年以后,同样成了寡妇的小桥到孙府来的机会多了些,一年也不过是两三趟而已。他们来孙府,孙绍一向是避而不见,去周府,他也是尽量能免则免,不知这次为了什么事,大桥要来征求他的意见。

    孙绍也没有多说什么,换好衣服后,便向大桥住的后院走去。

    孙府是一个大宅院,前后有三进,孙绍住的是第二进,而大桥住的则是第三进的一幢小楼。穿过后院时,孙绍听到了节奏低沉的琴声,放慢了脚步,微微皱起眉头。琴声中传达出的情绪十分晦涩,若隐若现,缥缈不定,难以捉摸,给人一种清冷而萧索的感觉。

    “大兄。”楼下站着的一个锦衣少年看到孙绍,连忙赶上前,双手互握,举过头顶,躬身一礼。孙绍一看到他,一丝不快便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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