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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鳏夫惊田螺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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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孙杰望见这样一个美人,无缘无故,天天替他煮饭烧茶,心中真是万分纳罕,立在梯子上面,不由说出“咦”的一声。这一声不打紧,却早被室中美人知道有人窥觑,但见她一阵慌张,登时形影俱无。孙杰下了梯子,开门入屋,一锅子的饭,还煮得半生不熟。自己前一天看过,家中存米最多吃得三四天,此时米桶中,忽然满满一桶白米。另外还多了些盐肉鸡鱼之类,一起放在柜内。孙杰只得先把那饭烧熟了,吃了一饱。

    因菜米俱有,便向东家请假二天,足不出门,老等那美人前来。

    谁知此时的美人,知他不去作工,便不替他煮夜饭,仅在他清晨酣睡之时,替他煮好一餐早饭,而且带来许多鲜小菜。烹饪得十分可口。孙杰几次想起个大早,等候美人。偏偏这几天,仍是见不到美人。但有一件事,更使他欢喜的,美人知他不去作工,怕他没钱使用,还替他弄来许多白银,足可用得几年。

    孙杰惊喜之极,便想拿这银子开一家小小店铺,免得常年作那帮佣生涯。主意已定,便去向那东家辞职,东家问他,因甚不干。孙杰是忠厚人,不会说慌,只得把实情诉说出来。那东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存心倒好。听他有些异遇,便说:”你所遇见的或是什么仙人,一定你做过什么好事,救过她的性命,她才来报答你的。孙杰道:“小人穷得要死,哪有力量作甚好事!”东家笑道:“好事不必要有钱才能做。你既想不起来,暂且不必管他。但天上神仙,未必会得你好处,或许是花木鸟兽之精,曾经得你救援,前来报德,也未可料。若果如此,你可预备锅焦一片,搓成小小团子,候得她来,就突然将她抱住,把锅焦塞入她口中,逼她咽下,便与生人一般无二,就可问明原因,和她成亲,将来好处不可限量哩!”

    孙杰领教而归。便整整坐候一宵,假寐待晓。天色黎明,就悄悄地潜入厨房。果见美人背着身子,正在那里切菜。孙杰依照东家嘱咐,突然上前,用力抱祝同时伸出右手,将预备的锅焦,塞入她口中,等她汩然一声咽下肚去,刚想放手,忽听那美人开口道:“郎君且请放手,妾已受烟火,不能再遁,容慢慢禀告郎君吧!”孙杰情知不是诳言,便把双手一放。美人回转脸,含愧带羞的,向孙杰深深裣衽。孙杰也长揖还礼,却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得搭讪着说道:“请问娘子,和小子素昧平生,小子一介穷人,也没有好处到娘子身上,因甚那样错爱。小子心实不安!今幸得睹尊容,万望明白见告。”美人微笑道:“妾有苦衷,甚不愿郎君知道妾的事情。不知是什么人饶舌,教郎君这等恶计,但郎君所愿知道者,妾所不敢禀告者,深恐郎君不知妾事而苦苦相诘。一知妾事,又将畏妾如蝎,而不敢相见。结果必使妾欲报大恩而不可再得,甚或因此惹起郎君疑惧,反而因好成恶,如何是好呢?”

    孙杰听了,慨然道:“娘子太过言重,小子虽是乡村穷汉,自问颇还有些肝胆,娘子如此见待,必因小子何处何时略有微劳。小子委实记不起来!娘子必不肯说,小子倒要疑心娘子,不要认错了什么人,白白地费了一番心力,却不能使真正施恩之人稍受报答,小子命穷如此,反而无功受禄。不但没有好处,必定要折减寿算,该活六十岁的,只怕不到五十岁,就要死了。娘子请想,小子还敢再受娘子的恩典么?”

    美人听说,倒笑了一笑道:“总道孙官人忠厚老实,听你这番谈吐,原来也是一位调皮朋友。不瞒郎君说,贱妾心中何尝不想早点对郎君说明,总因幽明异路,恐惹物议,兼恐郎君不谅苦衷,反不能遂妾报恩之志,所以一味隐藏,冀使郎君受我数年奉养,然后知妾必非害君之人,彼时方可直陈颠末,使君恍然大悟。不料未及匝月,就被君捉住,莫非你我真是有缘之人吗?”

    说到这话,不期面上微微一红。孙杰却喜欢得眉宇皆春,张开一张大口,只是合不拢来,因又正色道:“娘子千万不要如此多心,小子刚才已经说过,处境虽穷,肝胆尚有,爽爽快快地说一句,即使娘子真是妖魔鬼怪,既称小子曾有微功,特来图报,这话虽然当不起,却可断定娘子必非为害我而来。我孙杰又不是土偶木人,难道连个好意歹心,也辨不出来么?”

    美人见说,又低垂粉颈,略作沉吟,方抬起头,嫣然一笑道:“郎君看我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妖魔魍魉,山魈树精。”孙杰听了,不假思索,也笑道:“娘子天人,便非神仙,也决乎胜过凡人。若说那些鬼怪,世上果然都有,只怕化不到娘子这等人才,也未必有娘子那般仁心。”美人听了,不觉一笑道:“郎君真会说话,外人偏都说你不善说话,这也奇了!”孙杰笑道:“或者这便是所说福至心灵罢了。”美人又笑了笑道:“实告郎君,妾身确乎不是人类,仙人太高,贱妾怎敢冒充,妖鬼太凶,贱妾又犯不着影戏他们。郎君请回记一记,当尊夫人在日,可曾救过一件东西的性命么?尊夫人临终之时,又曾有什么遗憾之语?郎君仔细一想,不妨先猜一猜,猜得不对,贱妾再当奉告。”孙杰记了一会,只记得刘氏以未有生育为憾,至于救命之说,兀自想不起来!

    美人点头叹道:“惟其如此,愈见君夫妇盛德仁心,真施恩不望报之君子也。妾罗姓,名圆,家居淮水之滨。洪水时,为大浪卷至府中,水退之时,匆匆不及离府,承尊夫人抚养珍惜,不啻骨肉,后来令堂病中乱命,几使妾不保性命。又蒙尊夫人设计周全,觅得潜代,方保微生。后来又承贤夫妇送出府中,俾得自遂其生。此德此恩,没齿难报,不料尊夫人如此贤德,竟不永年。贱妾闻之,便生报德之心,为因生非人类,又且羞于自媒,所以先操妇职,续识君容,拟至数年后。得君信爱,再容自陈。何意未及一月,便得与君相聚,岂非大幸之事。事已至此,还望君勿以非类见轻,俾得随侍左右,为君操执井臼之役。妾虽不才,或不致以生活累君,更不忍君为妾故,稍蒙不利。君堂堂丈夫,当能鉴妾微忱,深信妾无他意罢了。”

    孙杰听完了话,才悟到是那放去的田螺,先还不免稍有惊愕,及听她语言清朗,情致缠绵,又想她数日来侍奉之勤,相待之厚,心中便只感激而无疑念,因即起身拜谢道:“娘子天人,何必这般客气。曩日之事,全出无心,本来算不得什么,既娘子如此存心,小子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愁本人穷贱粗鄙,怎配得上娘子的天生丽质,就说生活所需,虽然娘子不要小子预备什么,小子却越觉愧惶无地。”罗圆笑道:“既承见爱,不加疑猜,彼此便是自己人了,还客气什么。但有一事,务求俯允。”孙杰忙道:“既为夫妇,彼此一体,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事情。”罗圆赧然道:“说来也没甚大关系,就因妾道行太浅,虽能变化人身,未能脱离躯壳,须俟二十年后,所受烟火既多,又得君精血灌溉,方可渐渐丢撇顽壳,化成人体。君可于明夜子时,亲到西面河边,将妾顽躯捧来,放在大缸中,浸以清水,一月一换水,并须放在隐密之处,千万不能使别人知道,这是顶顶要紧的事情。郎君可能应允否?”

    孙杰大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如此一回事儿,也值得那般客气。”说得罗圆也笑了。这天,罗圆替孙杰做完一切事情,仍自回去。到了晚上,孙杰恐怕误事,坐待到子时,忙去西首河边一找,果见自己和刘氏所放的大田螺,还在岸边。便欢喜喜的抱了回来,照她所嘱的话,一一布置妥帖,方去睡觉。一到天亮,便闻厨屋内有人讲话之声,心中大疑,起身一看,原来罗圆又带来两个小丫鬟儿,正在指挥她们弄茶弄水,煮饭做菜。一见孙杰起来,罗圆先谢了他提挈之恩,又命两个丫鬟前来叩见,并说道:“这两个孩子,年纪不大,也很做得事情。”二婢一齐拜过孙杰,孙杰益发大喜。

    从此罗圆便常住孙家,和孙杰成了夫妇。孙杰家中,本来一无所有,此时却逐渐兴盛起来,不但柴米衣服完全不用忧虑,其他起居服用,都舒适非常,比平常有钱人家,还来得写意。孙杰也不去替人帮佣了,在市上开了一家米面铺子,经营筹划,交易买卖,全凭罗圆一言,往往别人失败的生意,到她手中,偏能转为胜利,不上二年,便成了富厚之家。

    这孙杰生性仁慈慷慨,喜欢施与,无论识与不识,凡有急难相求,没有个不帮忙的。幸而罗圆神通广大,替他陆续不断的运来银子,可供周济贫穷,要是不然,只怕天大家私,也早给花费完了。此时远近乡镇地方,几乎无不知有孙杰夫妇,他们大伙儿把孙杰唤做孙善人,把罗圆称为活观音。夫妻俩倒处得非常适意,非常快活,就只一桩事情,不称他们的心。原因刘氏临死,心心念念,以孙家血统为虑,后来罗圆报恩,身事孙杰,也说重在替他生男育女,接续香烟。谁知种种事情都能满意,只有这最紧要的问题却是无法解决。看看过了十余年,兀是音信毫无,孙杰急得要死,常常愁眉苦脸,伤心叹气,对罗氏道:“我自问存心不坏,济难救危,不敢言功,也可算不愧寸心,难道老天爷就连儿子也不给一个?也不晓什么事情伤了阴德,竟使我落到这等下场!”罗氏只有再三劝慰,说他年纪不大,精力未衰,得子迟早总有定数,立心好善,天必赐福,怎见得定没子嗣呢?“孙杰听了,也只好今年盼明年,明岁望后岁,这样的盼望下去。

    果不然,这天道报施毕竟不差厘毫,像孙杰这样的仁慈,岂有绝嗣之理!造化老人老早注定,替他预备了一个很好的佳儿,专等时机一到,就着仙官仙吏护送与他。看官们要知天爷爷替他预备的是哪一位佳儿?等的是什么时机?作书人一时还舍不得发表,留待下回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