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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当家主母的家务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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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戴妥当,在小桃幽怨的目光中,明兰扶着彩环的手缓缓跨门槛出去了,彩环低头垂眸间,瞥见明兰腕上的珍珠手串,颗颗都有拇指大,滚圆明净,璀璨耀眼。

    她心中一惊,暗忖顾府果然富贵,这般大的珠,形色又好,便是王氏也只得几颗镶在钗簪钏镯上罢了,没想明兰拿足一整串,就这么随意挂在腕上。

    彩环心里还未想完,主仆二人已到了嘉禧居偏厅,大红柱旁是翡绿茂密的两棵海棠花树,便是四月天气,也带着一股舒爽的清凉,寻常人家少见的玻璃,这里却整块整块的嵌做窗扇,透明如琉璃般,整个厅堂便十分的明朗清亮。

    踏进厅里,只见五老和她两个儿媳俱已坐在里头,丫鬟正捧着茶盘上茶,明兰笑着进去,缓身福了福:“五婶婶来了,明兰来迟了,万望勿怪。”

    五老端正的坐在上首,一身紫红色绣海水如意宝纹的锦缎对襟褙,比上回见面更显富贵祥和,她闻言,淡淡道:“你今日忙的很,别怪我这老婆上门叨扰便好。”

    明兰微微一笑,只简单说了一句:“岂敢。”随即转头与另两位妇人福了福,温婉的道了声好,炀大和狄二俱是恭身回礼。

    见礼过后,四人都坐了下来,狄二年纪颇轻,不过二十六七岁,生的白净标致,端庄富贵,脸上笑盈盈的,她见厅里气氛有些冷落,便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头回来这儿呢?好气派的宅!我原先还想,这宅都多暂久没人住了,还不定得怎么整饬呢!看来倒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了!”

    明兰谦和的笑道:“不单二嫂这么想,我也是的。后才知道,这里原是御用监着人看管的,虽多年无人居住,但修缮的颇为整齐,倒省了我们许多麻烦。”

    五老目光一闪,嘴角似有微微不屑,斯道:“既然皇恩浩荡,怎这屋里的摆设还这般简陋?瞧着空荡荡的,也是不好的。”

    明兰见招拆招,略带不好意思的低头:“这是您侄的意思,他说待把府里各处的人手定下来,再慢慢开库房不迟,免得事出匆忙反出了差错;我,我也不好驳他……”

    狄二掩口轻笑:“烨二兄弟还是这副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这倒不能怪你。”

    明兰凑趣,也跟着笑了几声,厅里一时气氛倒也融合些许了;明兰轻侧瞥了旁边的炀大一眼,只见她依旧一副拘谨的样,只缩在一边吃茶,也不大敢说什么。

    明兰颇觉得奇怪,明明顾廷炀是五房的嫡长,怎么……

    寒暄过几句,五老始终脸色冷淡,听到明兰说起宅邸中事时,她放下茶盏,拿帕轻轻摁了摁嘴角:“既这宅邸还需这许多布置,你怎么不早些派遣人手做?只做些没用的。”

    明兰装糊涂,继续谦和的微笑:“侄媳妇笨的很,又怕出错,反正也不紧着赶着,性慢慢来,先把人弄清了再说旁的。”她很好奇这位自恃斯的欧巴桑怎么开启吵架话题。

    五老面色一沉,一只手在案几上捏成拳头:“你可知我今日来做什么?”

    “自是来看侄媳妇的。还能为了什么?”明兰笑的十分可爱。

    五老窒了一下,阴阳怪气道:“不敢当!烨哥儿如今飞黄腾达了,怎么还会把我这老婆放在眼里?别踩在脚下便是很好了!”

    明兰笑吟吟的用茶盖撇去茶末:“婶又说笑了,什么眼里脚下的?侄媳妇不明白。”她侧眼去瞧另两个,却见那两妯娌动作十分一致的低头吃茶。

    五老被憋了一口气,脸色转过几遍,手掌在案几上重重一拍:“好!我来问你,烨哥儿硬要别府另居也就罢了,咱们不敢拦着,原想着怕你们小两口没个合心意的人手使唤,偌大的家宅不好经营,才好心送来几房人家!你们倒好,干干的撂了好几个月不说,你一进门,还没几天,便跟审人犯似的,审问起那些老家人来了!”一边说,一边连连冷哼。

    明兰冷眼看着五老的作为,并不生气,说实话,自从上次争执去留问题时起,她就发现顾家这两个老婶婶的性格十分有趣。

    四老看着热闹爱说笑,其实却十分谨慎,不该说话时多一句也不说,而这位五老看着斯清雅,实则性冲动,一有不如意,或叫人挑拨上几句,便立刻出手出口。

    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道是为什么?原来是这个。”明兰不再摆弄茶碗,只静静看着五老,忽然高声道,“人都叫来了么?”

    “都来了,夫人。”外头一个恭敬的女声响起。

    “都请进来吧。”

    杏黄色的薄锦穿雕花竹片的帘轻轻打开,夏荷进来,低头反手撑住帘,外头鱼贯进来一行中年妇人,正是赖花田刁四个婆;她们一见五老也在,神色变化起来,四个人面色各异,互相看了几眼;夏荷放下帘,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张,恭敬的递给明兰。

    明兰接过后,略略看了看,微微一怔,心里暗笑下,随即收起纸张,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那四个:“五老好快的耳报神,你们上午才问的话,这会儿婶婶便来了。”

    那四个妈妈脸色变的更厉害了,其余个都直直的看去刁妈妈,目光似有责难,众目睽睽,刁妈妈面皮发紫,头几乎垂到胸前了;见状,五老十分不悦,她没想到明兰这般利,说话间就把人叫过来了,竟有当堂对峙的架势。

    “怎么?我问不得么?”五老大声道。

    明兰似乎觉得很有趣,声音依旧甜美:“我不过问了几句,婶婶何必如此介怀?婶婶适才还说这几房家人是给了我的,如今我便连问两句都不成了么?”

    五老更是大怒,站起身来:“你若只问两句我也不说什么了;你却是刨根问底,恨不得把她们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你说,你是不是信不过咱们?!若是,你便说一声好了,我即刻领了人走,也不留着惹你的眼!”

    明兰继续装傻:“这有什么?问几句话干信不信得过什么关系?”

    “长辈送给你的人,你有什么好盘问的?!”五老性无赖起来。

    明兰缓缓把茶碗放下,端正姿势,对着五老恭敬道:“婶婶,不知您知不知道,当今皇上自即位后的头一件事是什么?哎……,便是叫吏部交了一份近十年的官考绩。”

    五老愣了,看着明兰,不知她什么意思,明兰继续道:“照婶婶的意思,皇上这般,岂不是信不过先帝?”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五老下了一大跳,怎么话题跑到那里去了,她一时急了,大声道,“你莫要乱扣大帽!”明兰笑的很愉快:“可是官也是先帝留下的呀,皇上还要查问,婶婶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五老咬着嘴唇,胸口被憋的一起一伏,明兰笑的更加灿烂了:“哦,对了,我听庄先生说过,先帝爷即位那年,也是一模一样叫吏部交了一份官评绩来着?哎呀,莫非……婶婶觉着先帝也信不过武皇帝?哦,也许婶婶没这个意思,难道是五叔的意思?”

    五老听的头皮发麻,心中又惊又怕,便不敢再置气,赶紧摆手道:“你莫胡说,我绝无此意!……问问就问问,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我也没说什么~!你就问吧!”

    明兰知道不好过,见好就收,随即摆正架,正色道:“我虽为一介女流,可也深觉先帝和当今圣上是英明,所谓监察,便是为了保政论之清明,护万民之福祉,是以吏部年一考评,五年一考绩,便是为了天道昌明!婶婶,您说是不是?”

    ——你都扯上皇帝英明不英明了,五老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连声应是,直说的满头大汗,一旁的狄二也帮着婆母说话,明兰当然也笑着收了。

    旁边站立的四个婆面面相觑,目光中露出警惕,低下头去。

    笑归笑,明兰觉得若不再刺这个欧巴桑一下,没准她下回又来打扰自己午睡,于是拿出那叠纸张,笑道:“今日婶婶既然来了,我正有个不解之处,万望婶婶解惑。”

    五老见明兰转了话题,松了口气:“侄媳妇你说罢。”

    明兰语气依旧温,指了指旁边,面带微笑道:“这位刁妈妈自跟着婶婶进了宁远侯府,统共领过五个差事,分别是个月的厨房采买,两个月脂粉头油采买,半年的后园林看管,四个月内院值夜管事,最后还有五个月的新进小丫头管教妈妈。侄媳妇颇觉奇怪,怎么刁妈妈没一个差事是做足一年的?”

    按照油水程来排序的话,刁妈妈是从重油基地一滑向清水衙门。

    这番话说出来,一旁的刁妈妈差点跪下了!五老的面皮也紫黑紫黑的,神色尴尬,轻轻咳嗽了几声,却不知如何说好,转头去看两个儿媳妇。

    狄二忙一看情势不对,忙道:“弟妹有所不知,刁妈妈早年服侍婆婆,受了些辛苦,身……有些不好,是以婆母体恤她……”这话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推荐帮手给顾廷烨夫妇,却推荐过去一个病歪歪的?!是去帮忙还是去塞麻烦呢。

    谁知明兰居然点点头,一副很相信的样:“原来如此!幸亏侄媳妇问了一问,如若不然,叫刁妈妈去做那辛苦的差事,岂非叫她病上加病了?”

    刁妈妈顿时急了,赶忙道:“二夫人,容老奴插句嘴罢!老奴早些年的确是身不好,可这几年已然养好了的!”

    明兰十分宽宏大的挥挥手,指着那纸张上的字句,笑道:“妈妈不必急,我知道你的忠心好意,可从这些差事的年头上来看,妈妈你‘身不好’足有十几年了,两年前才有起色,还是多养养罢,莫叫外头人说咱们顾家不体恤下人!”

    刁妈妈嘴里如含着黄连,额头发汗,另个婆都偷眼去看明兰,只觉得她虽年轻,却着实有手段,不由得心中生出惶恐来,没想到这个新夫人这么硬。

    明兰依旧那副温雅谦和的神情,十分好心的口气:“婶婶您瞧,还是应当多问些话吧?”

    五老一肚窝火,却一句说不出来,艰难的点点头。

    明兰言笑晏晏,转过头去,目光定定的落在赖妈妈身上,赖妈妈叫她瞧的发慌,颤声道:“二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明兰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拨动茶盖:“好端端的日,平白叫婶婶生了气,说起来也是冤;你们几个,我一没打,二没骂,不过问了几句,婶婶便寻上门来,扯什么我不信侯府。哎……你们个个都是尊贵体面的,我还真有些用不起呀。以后若一有个风吹草动,又有人来替你们出头,我也不用管家理事了。”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赖妈妈身上,目光如针刺。

    赖妈妈只觉得心头突突的跳着,谁知明兰又道:“不过也是,到底是服侍多年的,心疼你们也是有的;赖妈妈……”赖妈妈一个激灵,立刻恭敬站好,只听明兰道:“今日一天,我总共说了你两回,你可有不服?”

    赖妈妈连忙道:“二夫人训我的是,老奴怎敢有不服?”

    “你是办事办老的了,怎会有不是?”明兰目光清亮,意思很清楚。

    赖妈妈一咬牙:“都是老奴糊涂,仗着自己有些岁数,便敢驳斥夫人,实是以下犯上!”

    明兰很满意的点点头:“那你说,我到底有没有错?”

    赖妈妈赶紧断言道:“夫人自然是没错的,老奴不该的!”

    “不对。”明兰摇头,“便是主错了,你也不该当众驳斥。”众人愕然。

    明兰接着道:“尤其是第二回,你明明晓得我刚进门,此时威望不足,正是要立个面的时候,别说我说的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便是我真错了,你也不该当着许多人的面驳斥我,该事后缓缓劝我才是!嫂,您说是吗?”

    狄二看着明兰的眼色颇有几分深意,笑道:“弟妹说的再对也没有了。”

    明兰抚掌笑道:“有嫂这句话我便放心了,看来夫人是不会来训我了。”

    五老面色一沉,知道适才那些话,其实说给她听的,一来,她不该在她头天理事就来下她面,二来她又不是她婆婆,瞎教训什么!

    这时,忽然外头一阵女声嘈杂,明兰眉头一皱,彩环有眼色,看见刚才的架势,已知明兰不是好惹,立刻自发自动的出去,转身回来后禀道:“夫人,外头是……是凤仙姑娘的丫头,她想见您。”

    屋里众人神色不一,炀大一脸担忧的看着明兰,狄二神色自若,五老则流露出明显的期待,好似想扳回一成般,一脸的期待。

    明兰好笑的看着她,觉得自己若不叫那丫头进来,这位欧巴桑必然又有一番话,性道:“叫她进来吧。”

    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进来,生的粉面俏丽,一身水红比甲衬着水蛇腰十分纤细,她一抬头便给明兰跪下了,道:“给夫人请安。”

    “起来吧,有什么事快说,这儿有客呢。”

    那丫头欲言又止,但看明兰没什么妥协的意思,只好道:“我们姑娘知道夫人忙,也不敢打扰。原想着,夫人既已见了府中所有的人,轮也该轮到咱们姑娘了吧,是以姑娘叫我来向夫人求见,好歹也向夫人敬杯茶。”

    明兰笑笑,并不回答,反而转头朝着那四个婆:“几位妈妈,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

    赖妈妈额头一跳,她不是很明白明兰的意思,还没等她想清楚,旁边的花妈妈已是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道:“你这小丫头也不知礼了!夫人的茶是可以随便敬的么?上要长辈同意,下要老爷点头,还要夫人满意,你上下嘴皮一碰便完了么?”

    明兰面上愉悦,笑着看花妈妈,那花妈妈被这目光一看,顿时挺了挺胸,颇有几分骄傲。

    看那丫鬟还想说什么,一旁的田妈妈也想明白了,立刻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大声道:“你家姑娘如今算什么身份?妾不算妾,通房不算通房,你叫夫人怎么见,拿什么礼数见?别废话了,赶紧给我下去,待老爷发了话再说!”

    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丫鬟推搡出去,叫夏荷把她拖出去。

    明兰看了这番,十分满意,笑容满面:“这凤仙姑娘是外头送来的,我不好说什么。亏得你们,到底是多年的妈妈了,果然既懂礼数,又晓得厉害!”虽未指明是谁,可她的目光只看着花田二位妈妈身上,她们俩立刻目露感激,连连谦虚。

    古时候规矩,上梁山要交投名状,这四房人属于转单位,在让新主信任之前,得表现出些什么来,例如能力,决心,忠心等等,总不能平白无故就让新老板重用吧;像刁妈妈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最是不能用的。

    四个妈妈退了出去,明兰依旧笑着叫丫鬟续茶上点心,可五老脸色十分难看,她今日可说一败涂地,什么也没捞着还被奚落了一番,偏偏又不能生气,不然就是认为皇帝不英明;皇帝怎么会不英明,所以只有她闭嘴了。

    明兰看着她阴晴不定的面孔,心里很能理解:她们个妯娌中,只有五老是原装的原配,有儿有女,儿孙满堂,夫婿也算有功名,而夫人是二任填房,四老不但是填房,更只有一个女儿,真论起来,她的腰杆比她们俩都挺。

    是以,她做事往往少了一份算计。

    她今日来寻衅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看着顾廷烨的高涨气势不满,想着要压明兰一头,拿住明兰的错处,以确定宁远侯府对顾廷烨的优势,并且有权做出要求。

    这一点上,她看不明白,可是刚才花田两个妈妈看清了。

    明兰和狄二凑着趣,又说笑了几句,五老一行人便要离开,临行前,明兰只低声说了一句:“婶婶,今日明兰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你只想一想,为什么整个宁远侯府,只有您一个人来?”

    这句话就算老欧巴桑听不懂,希望她的两个儿媳妇能听懂。

    回去途中,五老照例是和心爱的二儿媳妇一车的,她气冲冲道:“哼!她还想挑拨,你四伯母是没用的,没儿要瞧别人脸色,自不敢来!你大伯母却是再好也不过的了,烨哥儿明摆着不待见她,她怎么好意思来说他媳妇!当然只有我来了!”

    狄二却没有附和,谁挑拨谁,这个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顾廷烨更有势力,对自家儿女更有帮助,……最好还是别得罪。

    炀大独自在后头的小马车里,身旁的贴身丫头轻声道:“这位新夫人可真厉害,一句句把老逼的无话可说,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可……可真解气。”

    “不得胡说!”炀大一改适才的懦弱,沉脸斥责,又道,“你不晓得今日这位新夫人有多凶险!”看贴身丫鬟一脸不明,她低声道:“其实婆婆去寻晦气,并不足当由头,真说起来,也没几分能说通的理由。真正要紧的是,所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长辈便是有错,做晚辈的也不好直面反斥。她一个才刚进门几天的小媳妇,一上来便跳着脚与叔母吵闹,不论谁对谁错,一旦传了出去,那就都是她的错!”

    那丫鬟轻呼:“哦,我晓得了。这件事若烨二夫人忍下了,那老便做实了这错处,拿着把柄好说话;若烨二夫人不肯忍气吞声,与老争执上一番,便是不敬不孝!可惜,新夫人也聪明的紧,一直笑呵呵的,半点都没生气。”

    炀大长长吐了一口气,抬眼仰望着车顶,自言自语的呢喃:“那人真是厉害,处处算计……”随即她又轻笑两声,“不过,那位也不是好拿捏的!当初听说要娶个庶女,她那么高兴……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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