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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沐阳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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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凝眼中的阿清,一直都是一副欢快的样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少年不知愁滋味。这是文艺一点的说法。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二逼青年欢乐多。即便被欺负的哭鼻子,也是些表面的不痛快,哄哄就好。

    但此刻的阿清,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原本总是透着纯良憨傻的双眼漫上了泪光,仿佛被翻江倒海的往事淹没、仿佛深黑的瞳孔里,有一块重如千金的黑铁,将人的心情直往最低暗处坠落。

    小喜叹了口气,气息中不无心疼的味道。她向着房内的侍婢打了眼色,与桃红一起将房内清了场,自己最后离开,合上了房门。

    阿清舒了口气,将眼底的悲伤吞咽,而后便是一副冷静的神色。

    “我是傻过。”阿清开了口,“在你嫁进门前半年,才完全好转。这十来年间,我也曾数度清醒,但因海棠用药不当,也就时好时坏。一年半前,我趁思绪清晰的当口,在小喜帮助下,偷偷停了海棠送的药,这才完全好转。而后,便是你嫁过来。”

    这就是说,“没傻过”这事,对,也不对?

    “你看了便知,我其实没有自由身。儿时学了些武艺,这十来年断断续续,也荒废的差不多了。所幸有小喜,她是我母亲娘家的小丫头。这些年若没有她,我只怕早就废了。”阿清指尖点了点脑壳。

    娘家的小丫头——墨凝想起了桃红这些年对自己的养育。对,说“养育”,也不为过。

    “凭着零碎的记忆,这半年来我也曾四处查找线索。但我不得不承认,墨凝你动作好似比我快。”阿清说着,似是欣慰与肯定,“虽然我最初,并未确定可以信任你。”

    “那你记得的,都有什么?”墨凝追问。

    阿清陷入思索:“我其实不记得事件的细节,但叔父所说,凤阳闫家是他的家,而我是后来因父母被朝廷问罪才被收养一事,我纵使不用脑子去想,也知道有假。”他说着,哀而怒,“我的父亲,何等的知礼教,母亲,何等的厚道纯良,他们会被官府问罪?我死都不信。可是,这个家里,无人帮我,不害我已是万幸,怎会帮我。我唯有趁着我偶有的清醒,奋力去记住一些事物,或藏起一些线索。”他说着,郑重地看着墨凝:

    “墨凝,若事实真如叔父所说,他何至于不敢承认继承了闫府家主之位,何至于改了我闫家府院、换了我一院子奴仆,何至于藏匿我父母牌位不上堂,何至于不许我提往昔之事,否则要以胡言乱语为罪体罚我?”

    “可你作为唯一的幸存人,若是连你都不记得此事,只怕很难对凶犯治罪。”墨凝皱眉惆怅。

    “我只记得,当时是想对我下杀手的是叔父的人,所以有了后脑之伤。后来大概是动了恻隐之心,才留我一命。”阿清冷声道。

    “藏于恭房那次?”墨凝说着,当日在恭房被发现的阿清那有如惊弓之鸟般的瑟瑟颤抖仿佛就在眼前。忽然,她话锋一转:“该不会那日,是你的伪装吧?”她说着,脑中腾升起无数可能性,“该不会,很多线索,是你引导我去发现的吧?”

    阿清愣了半刻,不知如何作答。说是,不全是,说不是,其实也是。但一切都是他下意识,所以他也说不清。

    墨凝佯装生气,咬着牙瞪着阿清:“好啊,这么久,以为你是傻子,结果被耍的人是我!”

    阿清赶紧摆手否认,慌张间竟不得词汇辩解。索性,他冲着墨凝的嘴巴亲了一口,歪头卖起了萌:“我最喜欢墨凝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墨凝哭笑不得。

    见墨凝不再生气,阿清这才松了口气,下巴垫在了膝盖上,低下了头。

    “其实,我并非为往事伤神。”他缓缓道。

    “那是为何?”

    “我——”阿清抬头,“为明日所涉之事,而紧张。”

    明日之事,对阿清而言,也一样将是初次知道的事件真相。

    次日午后,墨凝等人,与张氏玉芝,在沐阳城南兰台张大人家门前,如约而见。只是此番,张氏是从门内出外相迎。几人一打照面,墨凝等顿被张氏的神态面貌所震惊。

    赵府的张氏,从来都是艳装红唇,张扬轻佻,稳重也左右不过当家那两月。却从未见此时的张氏,梳着端正的妇人髻,着一身素雅衣裙,面容神态好似出水莲花一般纯净。

    墨凝和桃红看得有些呆,阿清和小喜也好生纳闷。

    “怎么,不识得了?”张氏开口,声线低柔,不似在赵府那般高昂。

    墨凝捣蒜般点头。

    张氏转向阿清:“你呢?”

    阿清眨了眨眼,也是不懂。

    张氏浅浅一笑,不再多言,回身向门内走,令侍婢东升引客。边在前方领路,边道:“作样子作惯了,而今回了自己家,反倒是不适应了。若是父亲知我在赵府那般,定要打折我的腿。”她说着,回头对墨凝眨了眨眼,“墨凝,你知我何意?”

    敢情,你是专门到赵家去做幺蛾子了啊!墨凝脑中自然形成如此结论。

    慢着,这么说,张氏入赵家的目的——她忽然想起老太太关于那番“张氏对赵家感恩戴德”的话。或许,今日便能知道些什么。

    院子里的装潢还是那般的高洁雅致。至花园池水旁时,见旧任兰台张老已经备好了茶道静坐等候,一旁同样坐候的,还有现任兰台张宝芝。

    墨凝和阿清携手上前见礼。张老不多言,与墨凝等互相问候之后便将客人请入座。而后不声不响,泡起了功夫茶。

    几人也不说话,静静等候。经过一番候汤洗茶,再以沸腾的甘冽之露水高冲撇去浮沫之后,便可烫杯洒茶。张氏见父亲收收坐定,便上前执起那宜兴紫砂,将四盏杯子并拢,巡回穿梭,直至每一盏都七分满,而后便将一碗碗碧如温玉的茶水便摆在墨凝、阿清、父亲和兄长眼前。

    茶烟袅袅而上,顿时清香四溢。

    而张老,也缓缓开了口。

    隆安十四年,气象大异,沐阳洪水不断,瘟疫横行。沐阳人淳朴团结,东城高门大户率先典范,开始了募捐和周济。那沐阳住在爵府中的瞿家,便是领头人。瞿家做的是药材生意,在沐阳并非大富大贵,却也安康和乐,此次不止提供了大量治疗瘟疫的药材,更是捐出了沐阳城最多的银两,惹得全城瞩目。

    这本是好事,沐阳平民也欢欣鼓舞,以为一场难关就这样渡过了。

    可扶助不到三日,沐阳西城平民便以诡异的势头大量死亡,死因无一不是瘟疫不治。纵然医术再有限、纵然瘟疫传染性极强,但用药及时准确且毫不吝啬,如何竟然也有未曾患病的人也在三日内感染疾病一同去世?

    很快,大家怀疑的矛头便对准了瞿家。果不其然,一番细查后发现,此批捐赠的药物,竟是假货!瞿家虽然不开药堂,也非老字号,但总不会在乡里乡亲间经营假货的吧?祸不单行,有好事者又追究了瞿家所捐银两的来处和去处、药物的流通,令人震惊的是,这些银两竟未全部进入沐阳灾民手中,瞿家有冒捐的嫌疑;此外,瞿家此前流通出去的几批药材,竟也是真假掺半的次品!

    瞿家人傻了,沐阳人也惊了。药物与其他货物不同,假货牵扯的是关天人命,药物流通广泛,不知有多少州府县病患被波及,官府如何能放任不管,便由此拘了瞿家的当家人,也就是阿清的外祖父。奈何瞿家,几代以诚信做家训,此番竟说不清卖了几次假药、这些假药来自何处——新合作了几次的供货商提供的竟然是假名姓,此时早已不见了影踪。

    而凤阳闫家此时家大业大,与政治场也有来往,阿清的母亲,瞿氏福如,必然会求夫君闫镜利用关系网解救娘家。没想到这一求,不止娘家没救成,竟将夫君一家拖累成关联方,险些灭了门。

    瞿家的罪罚本可不必如此之大、之众,经商的当家罪不可免,但老人女子孩子等家眷实属无辜。但最终全家流放苦城关外永不得入关,皆因牵扯在内的闫家,竟然莫名犯下了是通敌叛国之罪。瞿家最终,因瞿福如的一求,反被牵连。而瞿家远在洛京的至亲,也被殃及,为减免沐阳瞿氏一家的刑罚,将家产尽数上交,家族就此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