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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春天的夜晚,风含着凉意。虽然,白天的太阳比以前多了一些热量,但此时连余温也随之褪去了。

    蜿蜒的派河,因干旱而不多的河水,在远处桥头灯光的照映下,闪动着波光,无声地,默默地向着东方流去

    齐晓飞心事重重,脚步沉沉,毫无目的的慢步在河岸的草丛间。此刻,他忘记了饥饿,心中翻滚着波涛,似有一团火在燃烧,耳边有阵阵沉雷在轰鸣,眼前是一幕幕往事在闪现。徐惠琴的一句话则让他的情绪跌落到了底谷:“我爸爸不同意我们的事,他说,说你是”

    锅形的天空笼照着大地,没有一丝月色。虽然,远处灯火透着白里泛红的光茫,但整个大地还是那样迷迷朦朦,特别是在这河谷下的树丛中更是幽暗。忽然,他发现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两棵柳树蓬散着枝条,单独的立在河边,纵是夜色昏昏,还是隐隐可见柳叶随风袅袅,好象又在向他招手致意,表示欢迎。他不由自主地走去。

    这是他熟悉的两棵柳树。他和惠琴在这里散过步,在树下谈过知心的话。虽是两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树,却给过他幸福和欢乐。他一只手抓住柳树垂下的枝条,身子紧靠在贴水岸边的那棵树杆上,可是另一棵依然是孤独的立着。他顿时感觉到一个人在这里是多么的孤单呀。他的心中又翻起了一阵痛苦的波澜

    在人生的道路上,他已经走过了将近三十个年头了。在岁月的长河中,这,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可对于他,却是那样的漫长、艰难,痛苦在他的心中已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恋爱了。第一次是以真挚的爱情换来了莫大的灾难,这一次才刚开始,就又要结束吗?

    (二)

    一九七七年,经过风暴洗礼的第一轮朝日,张开她那圆盆似的脸,向着大地放射着灿烂的金丝,田野上一切有灵性的生物都慢慢的复苏了,苍松上的几点白雪不停地洒下珍珠般的水滴,轻声地为你歌唱齐晓飞,告别了偏远、贫困的乡村今后是什么样的生活,不知道。

    工程队共有三十多名青年工人,齐晓飞便是其中之一。他们都是从农村来的,条件依然落后,但新的环境给了人们一种不同的心态。他们好象都有一股使不完的劲,有一种要找回曾经失去的梦,有着不知疲倦的精神。每个人的性格各具特色,但都很活泼,唯有这个齐晓飞于众不同。他整天沉默寡言,闷声工作。每每遇到有人与他交谈时,总是有问才答,或是一笑了之。下班时,人们都喜欢打打球或玩玩别的什么,他却一个人躲在宿舍里,捧着一本书,或读,或写,或什么也不干,傻子似的苦思暝想。他的举动,自然要受到人们的关注,但时间一长,也就司空见惯了,没人再管他了。只有一个人,依然关注着他,那就是徐惠琴。这姑娘原是省城的下放学生,两条似月牙般的弯眉,眼睛很亮,一张瓜子脸上时刻带着女孩子那腼腆的笑。她平时也不爱说话,却是一个爱用心的人。她的眼睛似乎比别人灵敏,任何一件事只要从她的眼前经过都能看出个一二三来。这新来的同伴,一样没能逃过她的眼睛。起初,只觉得他有点怪,也没有比别人有什么特别的。不久,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天晚上,附近一家工厂放电影,人们都去了。惠琴因为白天忙了点,还剩几件衣服未洗,只得利用这个时间了。当她去水池经过晓飞宿舍时,见亮着灯,还看见一个人影,引起了她的好奇,心想,好不容易有电影看,他怎么也不去。便轻手轻脚地走到窗下,向里一看,只有齐晓飞一个人,坐在床沿上,手里捧着一支金黄色的钢笔,正在发呆呢,眼睛里还闪动着泪花。惠琴愕然了,更感莫名,不知这晓飞是为了什么。但她心里明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由。从这以后,惠琴便更关注晓飞了。

    白天,晓飞干活还是那样,那股子牛劲好象没有个完,一刻也不休息。有时,人们开他玩笑,要他歇歇,只是咧嘴一笑,算是回答,也算是感谢。星期天了,也依然是这样,不言不语,夜以继日,读书写字,不出房门。冬天是这样,夏天也是这样。盛夏那几天,晚上的室内温度也高达三十多度,象个火笼。他仍然呆在里面,汗水湿了背心,毫不在意;蚊子叮在胳膊上、腿上,好象没有感觉。稿纸粘在胳膊上,湿了、烂了,就用毛巾垫上,继续着,多叫人敬佩,又多叫人心疼哟!

    这人是怎么了?惠琴真想知道原因,却没有机会。

    (三)

    一九七八年五月的一天,惠琴回省城看望父母。下午,一位同学王新华来拜访她。这人高高的个子,很瘦,长脸上还有几颗斑点。穿戴虽然是城里人的模样,但言谈举止,依然带着乡村的作派。确实,她是一个基层干部,刚三十出头,是晓飞此前工作的那个区的团委书记。同学相见自然很高兴,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当她们谈起现在的情形时,王新华说:“惠琴,不是说你在建筑公司吗?”惠琴说:“是呀!”王新华用探寻的口气说:“你认识齐晓飞吗?”惠琴道:“认识呀,他和我在一个队呢,怎么,你们?”“呵呵,他是我表弟哩”王新华回答。惠琴一听说是她的表弟,并想起了自已对晓飞的一些疑问,心想,何不问问他表姐呢,或许,她是知道的。可是,一个女孩子,无端的要问一个男人的私事,总有点难为情,何况她本来就腼腆呢。然而,那种好奇,促使她非问不可。她低下了头,慢条斯理的说:“晓飞怎么老是沉默寡言,好象有什么心事?”忽然间,王新华变得阴郁了,好半天才说:“是的,他是有心事,从前可活泼了!唉,说起来话就长了”

    齐晓飞读小学的时候就和李小芬要好。

    当然,这和他们的家庭有关。晓飞的爸爸叫齐宏,也就是王新华的姑父,与小芬的爸爸李德才同在县里的一个部门工作,而且还是上下级。晓飞是姐弟三人,他最小。小芬哩,则是家里的独女。他们的家也住在一起,同岁,同年上幼儿园,同年上小学,又同年上中学。可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们俩的学习成绩都很好,两家父母亲的关系也还算不错,当然也就很喜欢这两个孩子。尤其是小芬的爸爸,看着两个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孩子,心里就多了一层意思“将来就把小芬嫁给晓飞吧,睢,这对形影不离的燕了哟!”所以只要晓飞一到他家,总是拿出最好的糖,给孩子们吃。或许女孩子天生就懂事早,心里似乎隐隐的,总有一种感觉,好象这晓飞就永远要和她在一起似的。所有的,最好的玩具,只要晓飞要,就没有不拿的,不给的。可是晓飞却有点怕小芬的爸爸,不知是他那肥胖的身体,还是那虎虎的官样,让人有点着摸不定似的,总之,晓飞怕他。所以晓飞很少到小芬家来,要来,也都是乘她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来。

    高中毕业后,他们不得不走入另外一种生活。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在友谊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而感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被另一种东西所取代。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恋人。要成为朋友,当然,是一般的朋友,并不难,只要互相对过去有些许的留念,并就是朋友了。要成为恋人,甚至成为永久的伴侣,却并不简单。纵是各自的心里都有了对方,但这中间也还隔着一层纸,不到高潮时,谁也不会轻易的揭开。这时的晓飞和小芬大概就是这种程度吧。他们每天总是寻找机会见面,见了面了,又没有多少话可说,时常各自窘得只有两张绯红的脸。这一切都被老于世故的李德才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心里很喜欢,于是,他就托人说媒了。当然,这个时候晓飞的爸爸齐宏由主任升为县委常委了。而李德才呢,依然是个秘书。

    晓飞的妈妈到是满心的喜欢,甚至她的心里也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顾虑晓飞的爸爸。

    齐宏还真的不乐意,他不是不喜欢小芬,而是对李德才有看法,认为他的身上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人看着不舒服。“文革”稳定后,这两人就在一起工作,对方一直是自己的下级,两人之间在工作上的关系总体不错。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小芬很要好,也喜欢这个丫头,可从没考虑过要让这丫头作自己的儿媳妇。

    现在人家上门提亲了,怎么办呢?真的有点为难了,若硬是不同意,将来这上下级还真的不好处。转念一想,父母对自己的子女固然有影响,但总不会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有变化,没有发展?这小芬就不象她爸爸,别的不说,就说前几年吧,学校上课不正常了,可小芬和晓飞一样,还是很安稳、本分,只在家呆着,不出去“疯”想到这,他觉得自己的顾虑可能多余了。他决定,这事还是让晓飞自己作主吧。一问晓飞,晓飞却低头不语,脸都红到了耳根,然后一转身不见影了。他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小芬是在新华书店当营业员。晓飞本来也可以留在城里,但齐宏,这位“南下”的老革命,非要这最小的儿子“上山下乡”其实,两个大些孩子早在外地工作了,完全可以留下晓飞。可他呢,宁愿身边孤寂,也要让儿子去“广阔天地”锻炼一下。

    一天下午,晓飞和小芬两个人兴致勃勃的来到那个离他们母校不远的小花园作分别前的一次聚会。这花园的四周是用红砖砌成的花眼围墙,有几处已经塌了,紧贴墙里是很深的濠沟,水不象以前那样清澈了。中间有一块花蒲,许多花草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树枝和落叶,通向园外是一座没有拦杆的桥。他俩并肩坐在贴水边的条石上,畅谈着各自愉快的事情。青年人往往赋于想象,好象未来永远都是美好的,工作呀,学习呀,还有家庭呀全然陶醉在幸福的世界里,突然,濠沟里“嗵”的一声响,把他俩吓了一跳。定眼一看,水面上正在扩散着园形的波纹,才知道,这大概是什么人投了一颗石子,打破了他们的幻影。

    他们站起身来,小芬从衣袋里掏出一支金黄色的钢笔递给晓飞,深情的说:“送给你,这是我送给你的分别纪念”晓飞接在手里,一边抚摸着,一边看着小芬。然后,憨憨地笑着

    (四)

    一九七五年,晓飞结束了插队生活,到离县城上百里的一个区电影队工作。

    这一年的冬天,天气特别的冷,阴云整天遮着太阳,大地不知有多暗。十二月份,晓飞爸爸不知怎的就成了“走资派”丢了“乌纱”还进了“学习班”这消息传到晓飞的耳朵里,顿时让他醒不过神来,百思不得其解,痛苦万分。可是,谁知道更大的痛苦还在后面呢!

    原来,齐宏一倒,李德才却上来了,当主任了,还成了县里的“批林批孔领导组”的什么副组长。本就大腹便便,突然间更是盛气凌人,派头十足!一次全县“批林批孔批走资派大会”上,他的发言如重炮连发,获得掌声不断,将原来的主任怎么压制人才,不为党举贤,不为人民着想,专为自己谋利,如何利用职权,将插队的儿子安插进区电影队简直是罄竹难书!

    可就在这时,竟然有人提出疑问。说:“李主任,据我们知道,齐主任的儿子安排工作是符合政策的,没有什么谋利一说呀?再说,现在齐主任是走资派了,可听说你们两家就要成为亲家了,难道你就能洗得干静了,最奇码你也是立场不稳,路线不分吧!”

    李德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好似当头一棒,两眼直冒金星,差点从台上栽了下来。真不愧是“疆场”老手,天生就有挽回败局的能耐,几分钟的失态,立马便镇定自若。狡黠的眼睛一转,并向那人打量了一下,一声奸笑,俨然“革命”者,说道:“怎么,你是替齐宏打抱不平吗!”然后,更是理直气壮的说:“走资派与革命者是势不两立的,什么亲家不亲家,那是过去的事,早已不存在了!”他的嘴里这么说,心里着实有点慌。这一阵子只顾着整齐宏,却忘了这一茬。

    那天晚上回到家,往椅子上一躺,两眼一闭,手抱胸前,长嘘一口气,正想着白天的事呢。他老婆端来了饭菜,那点轻微的声音惊动了他,瞪大眼睛,怒吼道:“滚开!”然后,依旧躺下,继续想着那没完没了的心事。

    几年前,他就看出女儿和晓飞要好,是满心的喜欢,想入非非:“自己混了多少年了,依旧是个办事员,总是看着齐宏的脸色。他对自己不错,可就是不考虑给个合适的职位。现在要是结成儿女亲家了,不就有了“一座桥”!有了这座“桥”不就可以往前挤了吗。可是不知为什么,这齐宏钉是钉,卯是卯,一点人情都不讲,提过亲以后依然如故。哼,真得感谢这“批林批孔”运动,要不现在,齐宏也能倒?自己也能上来?想到这,他满心都是火,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他现在所苦恼的却是那些拆台的家伙们,要是他们死追着这个事不放,还真是个事。他想必须要大张旗鼓的打一场‘划界线’的战斗,再叫齐宏吃点苦头,要他承认“亲家”是他儿子追出来的,我根本就没有同意。可是,他知道齐宏不好对付,自己哪是他的对手呀!

    正在苦思暝想间,破门来了位客人,年龄大约四十岁左右,高个子,长形脸,大嘴,小眼,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一条黑色裤子,很显眼的是两条“火车道”笔直,气度不凡,威风凛然。他一见此人,连忙站起,很是惊讶。敢紧说:“哎呀,真不知道钱书记,您,您,请坐,请坐!”又是拿烟,又是倒茶。等擦着一根火柴,让对方点燃了一支烟,这才坐到桌子另一边的一把木椅子上。

    此人便是县委副书记、县革委会副主任、“批林批孔领导组”的第一副组长,钱方,钱书记。这位钱书记,今天还真的很温和,坐定之后,端起茶杯,面带微笑的欣赏了一下,才揭开杯盖,贴上嘴唇,吹了吹,喝了一口,放回原处,又吸了一口烟,待烟从鼻孔里飘出,这才慢慢的用同志间的口吻说道:“今天的会,开得不好收场了吧”

    李德才一听,心里暗暗叫苦,消息好快呀,下午的事,这才多大一会儿,就都传开了?他连忙说:“都是齐宏的死党们捣的乱,至于我女儿和他家的事早就不存在了,只是没有公开说明罢了。我看,钱书记,您要是同意,明天我就正式说一下,以表示我和齐宏彻底划清界线!”

    钱书记哈哈一笑“嗯,很好!有这种精神就很好嘛,不过也没必要那么小题大作,小小阴沟还怕撑翻了船!当然,说清楚了还是很有必要的。”李德才可从来没听钱书记说过这样的话,对这件事毫无追究之意,到还是相当的关怀和体谅,真使他打心眼里感激呀。别看他的岁数比钱书记大一大截,却真的祟拜这位年轻的书记呀。当然,他们也算得上是在战斗中结下的深厚友谊“文革”前这钱书记只不过是一个工厂里的小跑腿“革命”中勇猛顽强,成了“一派”的司令,李德才曾是他手下最得力的“笔杆”子。后来他爬上了县委常委的宝座,然后,又以他那“说山倒”的嘴功赢得了省委那位“鸡论”书记的赏识,一夜间并成了县委副书记、革委会副主任。其实,他就时“一把手”因为书记进“学习班”了;主任年龄大了,基本不管事。李德才不知为什么只混到齐宏手下当个秘书,要不是这次打倒齐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当上主任呢。

    钱书记好象是因为工作,连个人“问题”都被耽误了,到现在还是单身呢。这到不是说他没有结过婚,不仅结过婚,还有孩子呢。当然,这都是“革命”前的事了,现在,他偶而的也瞧过几个姑娘,都不如意,虽然夜不单宿,也不过是解一时之渴罢了。最近,他才发现了一个比较理想的,不是别人,正是小芬。美中不足,小芬还不是干部。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个问题了,不就是一句话嘛!

    李德才接过钱书记的话,试探着说:“是不是将齐宏的那几个‘死党’给处理了。

    钱书记摇摇头,说:“还不是时候,不宜过激,已经擒了王,还怕捉不着贼吗!”

    李德才沉思了一下,点点头。忽然,他好象想起了什么,站起来,笑着说:“钱书记您稍坐会,我马上来。”并转身到里屋,对正在归置衣服的老婆冷冷的说:“快准备菜”!他的老婆看了看他,默默地去了。他转过头,看看小芬的房间,没有灯光。心里话:这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随即打开立柜,拿出两瓶酒,瓶口都是用锡皮封着的,走了出来,笑盈盈地对钱书记说:“钱书记,您真有口福,昨天搞到的,‘古井’。这两天大概忙得没时间干两杯了吧,今晚我陪您一醉方休”钱书记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了,嘴里却说:“甭,甭”后面甭什么还没说出来,早已将酒瓶子拿在手里了,端详着上面的商标,头点得象是鸡吃米似的。李德才说:“马上菜就来了,来,再抽支烟,喝杯茶。”

    不一会工夫,他老婆面带一丝微笑,端来了菜。是一盘糖醋排骨,一盘炒肉片,一盘卤鸭,还有一盘炒鸡蛋。看来这些都是为李德才这个酒鬼准备的,现在可真的派上用场了。这时,钱书记好象才发觉这家里少了人,问道:“小芬呢?”李德才道:“噢,她在书店里,来,来,喝,喝!”钱书记嘴里说:“好,好!”呷了口酒,夹了一块鸭肉在嘴里嚼着,咽下以后,又说道:“小芬入党了吗?”李德才刚喝下一杯酒,嘘了一口气,说道:“还没哩,她不积极。往后还请钱书记多关照呢!”

    钱书记谦逊的,又很庄重的说:“这说的哪的话哩,主要还是靠她自己努力,党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停了一下,吃了一口菜,又说道:“可以叫她申请吗,你是管县委机关工作的主任,你可不能只把她当作女儿看哟,她既是你的女儿,也是我们的革命同志,尽量帮助她进步吗,啊!”李德才说:“我跟她说过了,她不原意写申请,还说不够格哩!”

    钱书记说:“嗯,这很好,入党,首先要思想入党。要是思想够格了,就是不写申请也是可以的吗!你这个主任,可要善于发现新生力量哟!”

    李德才连声说:“是,是,钱书记说得对,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办。喝吃呀!嘿嘿,我们不说这个了,钱书记我们还是喝酒吧。”

    钱书记答道:“好,好。”可是刚喝了一杯,他又说了:“小芬是什么文化程度?”

    李德才说:“高中毕业。”

    钱书记说:“嗯,很好,其实就是小学毕业也一样,你看让她当个副局长怎么样?”

    李德才一听这话,虽然喝了几杯,可依然很清醒。他一下了站了起来,踢开椅子,向前一步,紧紧握住钱书记的手,异常感激的说:“我替小芬谢谢钱书记的栽培!”并随即给钱书记和自己斟了满满两杯酒,双手端一杯给钱书记,说:“我替小芬敬钱书记一杯!”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一仰脖子,喝了!

    钱书记也不客气,接酒在手,待他喝了以后,也一口干了。还说:“这是新生事物吗,更是我的责任哟!”然后,夹了一口菜在嘴里愉快的嚼着。

    李德才回到自己的坐位上,突然间,他脑子转开了,这钱书记今天怎么了,亲自到我家来,又这么关心小芬。自己与齐家的事不但没有追穷的意思,反而这老家伙,可不是个糊涂蛋,玩了几十年的笔杆子,还悟不出这点道道!这钱书记是打上小芬的主意了?他的心里有点慌,不自觉的沉默了好一会,钱书记几次催他喝酒,都没有反应过来。可是,这一切都是短暂的,马上,他的脸上有了笑意,加上酒的作用,两腮都红了。他的手在肥大的肚子上反复地搓了几下,然后,端起酒杯也不请对方喝,自己连喝了三杯,菜都没吃。钱书记见他这样,也不说话,只管自己慢慢的喝着,更不去打扰他。

    李德才终于说话了:“钱书记,您为全县人民奔波操劳,精神可贵,实在令我钦佩,可是您到现在还没成个家,也该考虑了!”停了一会,他发觉钱书记微微的笑着,似乎是很赞同他的话,并又说道:“假如,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您就收下我家小芬吧?”

    钱书记也突然间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嘴里却说:“这,这,妥当吗?”

    “嗳,什么妥当不妥当,男婚女嫁,理所当然吗!”李德才一脸的虔诚,且奔过来,将钱书记摁到了坐位上。

    钱书记毫不含糊的又站了起来,俨然就是女婿了,端起一杯酒正要说话。突然,小芬妈妈从里屋冲了出来,愤怒的说:“小芬早就有人家了,你又要许人,你是什么人呀!”说着一下子就气倒在了地上,李德才将她象拖死狗一样拖到了里间,暗暗地捶上两拳,又出来了,说:“没事,没事,别听她的,一切由我呢!”

    钱书记听着李德才的话,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无声的点点头。然后,他们一人抱着一杯酒,尽情的一醉方休,刚才发生的“小插曲”根本与他们无关。

    (五)

    早晨,太阳刚刚露脸,晓飞已经起床了。

    晓飞自从到了这个区的电影队,每天除了正常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喜欢在表姐家呆着。表姐夫也在区上工作,她们家有许多书,正合这个“书呆子”的意。表姐家有两间屋,外面是会客室,又是办公室。里间是卧室,东山墙里有个秘密的“藏书柜”外面是一张画挡着,可谓是“柜门”了,藏着的可都是中外名著,现在的新华书店可是找不着的,晓飞成了这里忠实的读者兼管理员。在这里,他的心里有了安静的场所;在这里,他的世界才变得大了,开阔了。

    晓飞正在刷牙,突然糟杂的高音喇叭里一句话令他毛骨悚然:现在播送重要新闻,县新华书店营业员李小芬由于受骗,于走资派鬃的儿子恋爱,现在声明,从即日起与鬃家一刀两断,坚决划清界线!

    晓飞一下子惊呆了,好象一根铁棒当头打下来,使他的神经失却了支配的功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牙刷和水杯不知甩到了何处,嘴角的牙膏沫往下滴着,原来是白的,片刻便成红的了。他的师傅老王也在刷牙,见此,放下手中的牙具,敢紧把他扶起来,问他话,他却象个木头,眼睛直直的看着那只高高在上的喇叭。老王把他扶到了屋里摁在椅子上,他的头往桌了上一歪,哭了。老王更是莫名其妙,束手无策。这以后,晓飞一直睡了两天,不吃不喝,表姐和表姐夫劝他,也只是呆呆的,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晓飞从来也不曾想过有这样的事情,又不能与任何人说起,只让自己忍着。总想,俩人之间那种友情曾是那样的深厚、纯真,原来都是假的。他的一片真心,就这样付之东流了,可能吗?小芬居然是这样的人?难道自己的眼睛啊,人啊,火热的言辞后面为什么掩藏着如此虚伪、丑恶呢!

    这是真的吗,即使是真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三天上午,邮寄员给晓飞送来了一封信,他一看封面,全身就象触了电似的抽搐了起来,不知道是气愤还是高兴。信是小芬写的,他看着,脸上表情也随着变幻,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会事,我什么时候发表过声明呢,我从来也没有说过要和你断决关系,更没有说过是受你的骗!难道你相信我们之间就这么单薄肤浅吗?”

    晓飞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把信放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两道眉毛几乎都拧到了一起。不知过了好长时间,他的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支金黄色的钢笔,看着,看着

    三个月后,晓飞又收到了小芬的来信,说她已入了党,还当上了文化局的副局长。钱书记还专门找她谈过话,勉励她要好好干,将来一定有更大的前途。但小芬的信中却又说:“成天就是开会,除此以外,我真不知道还应该干些什么。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还能当上副局长,这不是开玩笑吧。”

    一天下午,晓飞和师傅正要到放映点去,邮寄员又送来一封信。依然是小芬写的,晓飞连忙拆开,才看了几行,并“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当他醒来的时候,已躺在自己的床上了。师傅,还有一位医生站在他的床边,见他醒来,医生说:“刚才受剌激过大,休克了。”这时表姐王新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一连声的叫着:“怎么了,怎么了?”晓飞这才想起手里还撺着小芬的信呢,撺了撺揣到口袋里去了。人们见他好些了,也都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陆续地走了,屋里只剩下这表姐弟俩人了。

    晓飞掏出小芬的信,从头看了起来:

    “晓飞:我现在还能说什么呢?我去了,你不要悲伤,你我只能是一场梦!

    “晓飞,你知道吗,自从我当了这个副局长后,我爸爸就成天在我面前说钱书记怎么怎么信任我,将来有可能还要提拨我进入县委领导班子。后来,就直言不讳的说钱书记喜欢我,要我嫁给他。我这才如梦初醒,我爸爸和钱方勾结在一起,原来就是打我的主意!你想这不是白日做梦吗,我的爱都给了你,我的心里已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何况是这样一个无耻小人。可是,我恨哪,我恨!就是我这个爸爸,毁掉了我母亲,现在竟又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钱方这个无赖!

    “晓飞,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和齐叔叔,我也不能让你受到污辱!

    “晓飞,此刻我真的想见到你,可我知道,你又能怎样呢。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不在了”

    后面还写些什么,晓飞没有再看,早已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信笺末尾处的“小芬”两个字已模糊看不清了,现在又添上了他这从心底里流出来的热泪,几乎成了一片黑糊。他知道,小芬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该是多么的难受呀。他更知道,小芬是多么热爱生活,不是在沉重的压力之下,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猛然间,他抬起头来,两只红肿的眼睛射出凶光,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只紧握的拳头愤怒地击打在桌子上,一杯早已没了热气的茶震泼了一桌。

    王新华目睹着他的举动,心中同样激起一股愤怒的波浪,此刻,她理解晓飞的心情,知道晓飞与小芬之间的感情是不能用语言可以表达的。她想不出用什么方法来劝解表弟,也只得默默地垂泪。

    (六)

    原来,这年的端午节,晓飞回了趟家。

    哥姐工作在外,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父亲在“学习班”里,也没有回家。家,只有母亲一个人。此时的母亲腰已弯了,头发也白了,更主要的是她茕然一身,无依无靠。晓飞一到家,母子二人抱头就哭,那心中的伤痛,只有眼泪才能表达。

    别人家灯红酒绿,他家冷冷清清。他的心里还牵挂着小芬,想去找她,却不愿意去她家,不想看到李德才那张油得发亮的脸。何况,李德才是不可能让他与小芬见面的。

    小芬不知道从哪得知晓飞回家了,半夜来敲晓飞的窗户。她们俩象鬼似的在晓飞家见了一面。两张熟悉的脸,此时却又十分的生疏,既害怕,又激动,竟说不出话来,任嘴角颤动,任眼泪狂流。好不容易,晓飞说:“还是回去吧。”小芬点点头,依依不舍的走了。这样的见面,何曾有过,而这样的见面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李德才不知怎的就知道了他俩见了面。李德才老谋深算,他知道钱方与小芬若不赶快结婚,迟早会出乱子。现在这钱书记还真听李德才的话,县里大小事情都和李德才商量,其他副书记、常委、副主任什么的,除了几个亲信,都算个屁。于是李德才急忙叫钱书记把小芬提拨上来。然后,李德才又把事情真象和小芬说通,那知小芬死活不恳,还打了李德才一个嘴巴子。李德才忍气吞声,好说歹说,还是无效,一直闹了好几天,他才和钱书记密谋,采取高压手段:“停止工作,悔过自新!”把她软禁了起来。就这样她被关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了。小芬真是气坏了,想不到父亲这样对待她。与齐家接亲是他托人说的媒,现在齐叔叔被他打倒了,为了讨好钱方,踩着别人的肩头上去,又无耻的用自己的女儿作钓铒,这还是自己的父亲吗?

    九月的一天中午,天气还很热。李德才和小芬妈妈在外间休息,这时,钱书记不知在那儿喝得醉醺醺的来了。李德才连忙站起来,一连声的说:“坐,坐,喝茶,喝茶!”小芬在她自己屋里,上身穿件的确凉衬衣,下身穿一条绦棉短裤,坐在桌子边呆呆的想心事,听到外面的声音,似从梦里惊醒,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这时,外间的钱书记说:“小芬怎样了?”李德才一边含湖的说:“嗯,问题不大。”一边就领着钱方向小芬的房间走,推开门,让钱方进去,自己却闪在一边,随手又将门关上,走回了原处。小芬惊愕地站在一侧墙角,嘴唇都紫了。钱方一看她的穿戴,虽是扑素,却更显女性独特的魅力。她那匀称的身材,俊俏的面庞,尤其是衬衣遮不住的胸,让他的眼睛勾勾地离不开。难怪呀,他很早就听说李德才的女儿长得好看,也见过几次,可从来也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过。他的脑子已经成为一片空白了,心头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冲动,嘴里嘟哝了起来:“好个尤物哟,人见不走,鸟见不飞啊!”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下子就扑了上去,紧紧地把小芬抱在怀里,那张裂到耳根的臭嘴拼命的在小芬脸上狂吻。小芬死命的呼叫,疯狂的挣脱,却无济于事,竟然被钱方连吻带拖,摁倒床上去了

    然而,他的父亲,过去尊敬的父亲,就在外间,听到她的呼叫,却不当会事。母亲气急了,拼命喊叫着奔向女儿的房间,却被歹毒的李德才两拳打倒在了地上。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吗?怂恿一个无赖糟踏自己的亲生女儿,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

    当天深夜,小芬听到李德才象死猪一样吐着酣声,又听到妈妈已停止了呻吟,知道他们都睡着了,她悄悄地爬起来,推门,意外的是门没锁,她知道李德才又喝高了。她赶紧关好门,轻轻地拉亮电灯,慢慢拉开抽屉,拿出晓飞写给她所有的信,在灯下逐一看一眼,然后,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这些信每封上都有她的眼泪,现在看着那往上窜的火苗,就好象看到了晓飞在向她招手,那难言的伤痛迫使她不忍心看下去,只好闭上眼睛。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地上只有一堆灰烬。然后,掩面倒在床上,压低着嗓音,抽泣着鸡终于叫了,可天还没有亮。她一边任泪水流淌,一边拿出便笺,给晓飞写了最后一封信,封好,揣到衣袋里。再轻轻地开了门,无声无息的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家。

    宁静的夜,不时的传来几声狗叫,使夜显得更加的寂静。天空上布满了星星,一条白色长河在空中横卧着伸向远方,无情的把牛郎织女孤伶伶的分隔在两岸。

    小芬一直不停的跑到邮局门口,将信投进了邮箱。然后,又一直不停地跑到与晓飞约会的那个花园。

    夏夜的花园,一片灰暗,只有一些倔强的花儿还吐着一丝香味。她坐在那块冰凉的条石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模糊的眼睛里全是晓飞的影子,白白的染着红晕的脸正在向她走来,浓眉下的大眼睛还是那样明亮,一往情深的注视着她,可是嘴角为什么没了笑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说。这时,李德才、钱方的影子不知从什么地方也跑到她的面前,两对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阴森、残酷,顿时令她愤怒不已。她站起身来紧咬嘴唇,向前方走了几步,快到湖边的时候,眼前却浮现出妈妈那瘦弱憔悴的面影,耳边好象又听妈妈那痛苦呻吟声,心中顿时感到无恨的凄凉。她知道妈妈一生就是在痛苦中度过的,青年时期因病切除了子宫,只她这一个女儿。李德才惨无人性,说她让李家断了门楣,而百般的折磨。她含辛茹苦,忍气吞声,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现在她能不想到妈妈今后将怎样生活吗。同时,晓飞爸爸妈妈的影子也在她的眼前闪现,这是一对从战场上走过来的英雄,今天竟落到这样的下场她不能再想这些让自己无法解脱的事情了,她没有能力,更不能忍爱,但愿苍天有眼,保佑他们吧!

    现在,脑子已完全是空白了,只有一个信念,下去吧!她没有迟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眺望了一下西山的方向,轻声的在心底里唤到:“亲爱的晓飞,再见吧!”一头钻进了湖里,那平静的水面上立刻“嗵”的一声泛起几道波纹,无情的吞没了这个年轻的生命。然后,得意的无耻的嚼着动嘴唇

    五天后,晓飞被开除了,送到一个生产队劳动改造。

    爸爸被关进了“牛棚”自己被开除,小芬被至死,年迈的妈妈不知怎样。这一连串的灾难,怎么就这样无情的落在了晓飞的身上,他的痛苦,他的悲愤,已经无法言说,也没有地方可以让他说。只有吞忍在肚子里,他心头的怒火时刻都要爆发,却没有发泄的地方。他只有流泪,却只能在夜里流,只能在人听不到地方流。可是,就是将身体里全部的眼泪都流干了,能浇灭他心中的悲恸吗!

    死者能暝目吗!

    (七)

    徐惠琴明白了。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却是这样的饱经沧桑,心中背负着如此大的疮伤,能不沉默吗!今天的生活虽然还是很艰苦,总有了一个可以安心劳动的机会,心里不仅有怯后余生的辛慰,更有怀念逝者的感情。他所要做的,也只有勤奋的工作,只有努力的学习。是的,他要用双手来证明自己和家人的清白,他要用鲜血来表达对生活的热爱。

    一天晚上,惠琴又看到晓飞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捧着那支金色的钢笔,满含热泪,伫立暇思,仿佛又“沐浴了花园的朝霞,”看到了“湖上的波纹。”她象精灵一样来到他的身边,可他得到的只是一颗破碎的心。

    自此以后,惠琴不知怎的整天都在想着晓飞这个人,想着晓飞身上发生的事,一时也抛不开,渐渐的人都瘦了。有几次,她问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爱上他了,这可能吗?是呀,为什么不可能呢?就这样,她真的爱上他了。可是,女儿家的腼腆,又迫使她没有勇气自己承认,更不敢向任何人说起。每天想要见到晓飞,却又不敢看他,一看他,心就跳得急促。以前,她喜欢到晓飞那借书,现在去得少了。想去,只是不敢去。如果一天未见到晓飞,总觉得少了什么,感觉孤独冷淡。这种矛盾的心情,真叫她难受。有一件事,使她按捺不住这波浪翻滚的心潮,冲开了羞臊的桎梏,终于投入到恋人的怀抱中。

    十月的一天,太阳金灿灿的,初秋的风还是热的。他们这个队正在派河岸边上的一个工地上吊装楼板,临近中午时分,由于卷扬机连续工作时间长,又加上本来的负载过大,发热烫手。这时,正吊着的一块楼板,眼看就要到四层楼的楼顶了,可卷扬机却发出尖利的怪叫声,转速陡然降底,片刻便倒转,飘在空中的楼板直线下滑,且逐渐加快速度,刹车更是失灵,很快就要砸下去了。可谁知道,底下正有两名工人在拣砖头,全然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眼看着一场灾难降临了,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突然,有人向那跑去,最前头的是晓飞,象狂奔的猛虎,一点也不见平时四平八稳的模样。几个箭步并冲了上去,双掌将两人推出几米之外,他自己也跌倒在一边。只听“轰”的一声,楼板砸在地上,成了碎快。这可是几秒钟的事啊,当人们醒过神来,围拢过去,晓飞满脸是汗,喘着粗气。那两个人呆若木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其中一个,就是徐惠琴。猛然间,徐惠琴如梦中惊醒,翻身爬起猛扑向晓飞,抓住晓飞的手,颤动着嘴唇,好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将头抵进了晓飞的怀中,任由泪水流在晓飞的身上。

    晓飞在徐惠琴的眼中立刻成了英雄。

    这天晚上,惠琴一早就睡下了,可就是睡不着,心好象被火烧的一样难受,全身是汗,直闹到小半夜还是睡不着。她的灵魂似乎已不在自己的躯体里了,眼一闭就是晓飞的影子。大半夜了,她眯了一会,却正与晓飞散步在河边的柳树下。醒来时,觉得好不害臊。此时,她真想睡一会,想了很多办法,总是无益,只好不睡了,坐起来靠在床头上闭目想着:“我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向他倾吐呢?自己别象林黛玉似的,偏偏爱着,又不明说。可转念又想,晓飞爱我吗?唉!自己还没说怎么就知道人家爱不爱呢。”

    她轻轻地下床,摸索着,悄悄地出了门。当她来到晓飞宿舍的门前,心不知怎的竟不受自己支配,跳个不停,脸也在发烧。只好站在原地镇静了一会,鼓足勇气,正要敲门,忽然想起,这是夜半时分呀,人们都熟睡了,晓飞他们还是三个人住在一块呀,能敲门么!她好象清醒了,立即往回跑,还没忘了瞅瞅四周有没有人。回到宿舍,同伴们还睡着,就轻轻地上了床,责备自己不假思量,更责备自己怎么这样没出息,白天不敢说,晚上不能说,到底怎么办呢,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了:不能写信吗!立刻高兴了起来,并又爬下床,轻轻地拧亮电灯,把它拉到桌子上,用张纸将灯炮围住,不让灯光扰醒他人,可恰在此时,有人嘟哝了:“干什么呀?”惠琴连忙答道:“噢,天快亮了,我有点事。”那人好象又睡着了,没有回问。惠琴坐在那儿,心潮翻滚,不知怎写才好,写了几个字,不合适,揉了。这样写了揉,揉了写,一连写了五六张纸都没有写成最后终于写成了,这才感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关了灯,又轻轻地爬上床,只随便眯了一会,天便亮了。

    这天中午,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惠琴就夹着一本书来到晓飞的房间,就晓飞一个人坐在桌边写着什么。她的心同样又是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但竭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以她那特有的也和平常一样的温和,多少还有点羞怯的声调说:“晓飞,又在写什么哩?“晓飞听到叫声,抬起头来,向惠琴微微一笑,谦逊的说:“噢,写着玩呢。”惠琴也不再往下说,并将手里的书递给对方,说:“这本书我看完了,还给你吧。”晓飞接在手里,说:“还要什么?”惠琴说:“暂不要了。”并瞅见晓飞的眼光在书的封面上,她不动声色地走了。晓飞信手翻着书页,当翻到第三页,露出一张夹在其间折叠的便笺,就拿了出来,翻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晓飞”两个字,他一抬头,惠琴早已走了,屋子里仍旧是他一个人。他有点莫名,但知道这是写给自己的一封信,这才认真看了起来:

    “晓飞:请允许我先叫你一声恩人,感谢你救了我一命!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的心时刻都在你的身上。我总觉得你是个迷,当我知道了你过去的遭遇,看到你今天的舍生忘死,我认定,你就是我终生的伴侣。也许,我可以抚平你心中的疮伤,我希望能与你共勉。

    今晚,我们一起去河边走走好吗?惠琴即日”

    读完信,晓飞觉得全身发热,头发根都在冒汗,他万万没有想到,徐惠琴使他陷入沉思。

    “我能答应吗!”他想起了刚刚过去一幕幕,心上的疮伤还在痛着。曾发过誓:“永远不恋爱了!”现在能抛弃誓言吗?转念一想,过去是个特定的环境,小芬是被狂风热浪卷走了。我为爱而悲伤,我能为爱而永远不爱。小芬为爱而去,可小芬不希望我因为爱而永远沉寂。

    对于徐惠琴,晓飞虽然没有太在意,但耳闻目睹,早已看在眼里,寡言少语,举止老练,温和好学,是个好姑娘。惠琴家里姐妹三人,她最小,自然是父母的心头肉,可她并非自己娇纵自己,处人待物也很随和,人缘很好。登门求亲者自然不少,都被她都拒绝了。来到这个工程队,就有几个人想接近她,也总是以礼相待,不给人留下机会。她从心底里鄙视轻浮浪荡,华而不实之人。想到这里,晓飞感到一阵高兴。当然,小芬在他心中的份量依然很重,不可能立马就接受惠琴,但对惠琴的好感却是有的。

    晚上,晓飞如约来到河边,其实他们的宿舍就在河堤上。起初,俩人都很局促,不安,默默无言。走了好一会,还是没有说话,一直到两棵柳树下,走在前面的晓飞停下了。他依靠着一棵站着,惠琴并在另一棵下站住。终于,还是惠琴先开口:“过去的事只能留在心里了,重新开始吧。”晓飞没有回答,转过脸,就着月光仔细的,也是从来没有过的端详着惠琴,见她和小芬一样窈窕的身材,穿着合体大方,显得很是俊俏。虽然看不清面部的表情,但那一点也不回避的脸正朝向自己,眼睛投向他的一定是期待的光芒。晓飞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心里着实的感动,周身的热血在奔流,眼泪顿时流了出来。或许是感伤,或许是那份长久不能倾吐的情怀,一旦有了对象,竟是控制不住的,不由自主地伸开双臂,将惠琴揽在了怀里两棵柳树垂下的枝条虽然看不见有多少绿色,却也是随风摇摆了起来,好象春天已经来了似的。

    (八)

    他俩在树下一直谈到深夜。此后,这两棵树并是他们聚会的地方了。

    这时晓飞又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人了。工地上常常可以听到他的笑声,白天认真努力的工作,晚上依然沉浸在书的海洋中。此时,晓飞和惠琴的感情也开始升温了。可是,意外的事情又发生了。

    一九七九年的春天,惠琴回家带着喜悦的心情把她和晓飞的事情告诉了父母,她本想父母一定会高兴的。一个女儿家在父母面前说这些不免有些害羞,她低着头,轻声地说:“人很好,稳重,好学,很会处人,文化也比我高,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爱说话,干事很倔。”母亲接口道:“那不要紧,只要人品好就成!”

    父亲坐在一张靠椅上,一边听着,一边抽烟。这时,他开口了:“在什么单位工作?”口气虽然随意,却很执着。

    惠琴说:“插过队,放过电影,现在和我在一起。”

    父亲刚听完,好象是有点耳聋似的,歪一下头,问:“你再说一遍,是干什么的!”

    惠琴道:“他是瓦工。”声音有点怯了。

    父亲这时象是被什么东西剌了一下,瘦长的身躯一下子站立起来,瞪了惠琴一眼,手敲着桌子边,说:“说了半天,你就给我们找个烂泥瓦匠?”

    惠琴好象不明白父亲的意思,说:“怎么是烂泥瓦匠啊?”

    父亲的火气上来了,他走到屋子中央,冲着惠琴说:“以前我和你妈给你介绍那么多,哪个不是有个好单位,好工作,你都不愿意,这到好,背着我们,找个没出息的烂泥瓦匠!”

    惠琴看了看父亲,说:“我不也是烂泥瓦匠吗!”

    父亲说:“你是瓦匠,你能当一辈子瓦匠吗,我不正在托人办调动吗。香烟、酒不知送了多少,事情还没有眉目,你到好,又给我找个麻烦。当初我把你送进这工程队,只不过是给你找个跳板,我真的想叫你干这瓦匠吗!”

    惠琴知道父亲的用意,更知道现在工作调动的难处,但这些问题她还真的没有考虑多少。

    父亲还在大声的说:“现在讲婚姻自由,你可别没边了,让你自己选择,但要经过我的同意。你看看,你都是怎么选的,就是这样的人?瓦匠,是人干的吗?

    惠琴也知道,大姐二姐的婚姻都是父母亲作的主,大姐夫是军人,二姐夫是干部,都是很好的职业。工人,本来名誉就不好听,何况还是瓦匠。如今,在工厂里当工人,工作累不说,住房可是最大的问题,而当干部就不一样了。

    这时,母亲在一旁也唠叨开了:“常言道,小人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也该明白点事理了,可不能感情用事哟!”

    父亲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一快铁,可把惠琴气坏了。“你是我的丫头,就要听我的,要是不听,从此你别进我的门,我就当没你这个丫头!”

    惠琴做梦都没想到父母会这样轻视看不起工人,他们的思想深处还掩藏着这些观念,甚至可以说非常肮脏的灵魂。她回家本想要晓飞一齐来,可晓飞没有答应。她暗自庆幸,也更佩服晓飞的沉稳,看问题有远见。

    这一夜,她整整哭了一夜,简直比什么都伤心,也是平生第一次这样伤心。心想,这怎么和晓飞说呢,难道我又要给他那曾经伤痛的心剌上一刀吗?不能,绝对不能!

    第二天一早,她就跑了回来。傍晚,他向晓飞说了父母亲的意见,却没有说那些个“过程”是把伤了晓飞的自尊。可是,晓飞是个明白人,什么都清楚了,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向河边走去。

    “晓飞!”一声亲切温和的叫,传到晓飞的耳膜,不知什么时候惠琴来了,就站在他的身边,就站在老柳之下。晓飞如梦初醒,转过脸来看着惠琴,半天说道:“你来了。”就没再往下说了。惠琴却接着道:“我来了,我就在你的身边,好半天了。你放心,我我相信,我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会变的。”

    晓飞心潮翻滚,一种不能抑制的冲动,促使他又将惠琴抱在怀中,任泪水流着,流过脸颊,流在惠琴的肩上。好长时间他们才分开。

    惠琴转过脸,望着那灯光照耀下的河水,意味深长的说:“水长流,礁石也常在,也会有波浪,但它们是不会停止不前的!”

    晓飞听着她的话,眼睛注视着河面,依旧沉思着!

    一九七八年九月初稿

    一九七九年十月修改

    二o一二年五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