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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3章 君子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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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给老爷请安。”许是太激动之故,守门的婆子手脚都不利落了,拨了半天门栓才把门拉开,连伞也没顾上打,就着雨地忙忙地给陈劭行礼,又回身唤:“快往里头传一声儿,老爷来了!”

    传话的小丫头飞跑着进了正房,紫绮并绛云正在屋中铺床,听得这消息,直是又惊又喜,忙去内室向李氏禀报。

    看着两个大丫鬟喜笑颜开的模样,李氏轻轻一叹,将手中经书搁在了案上,一旁的罗妈妈见状,眼圈儿登时便红了,悄悄向绛云打了个手势。

    绛云会意,上前轻声道:“婢子替太太梳头。”她切切地望过去,目中竟有几分求乞,讨好地道:“太太,婢子又学了几种新发式,您就叫婢子展一展才,也免得罗妈妈总说婢子懒。”

    李氏垂目望向地面,未应声,却也不曾拒绝。

    罗妈妈面现喜色,抬起袖子擦眼角,向绛云并紫绮点了点头。

    双婢皆悄步走去,紫绮轻手轻脚将经书收了,又扶了李氏坐去妆台前,顺手打开几只描金妆匣,挑拣首饰,绛云则执起角梳,将李氏的头发给打散了,复又对着镜子笑盈盈地问:“太太,婢子给您梳个百花髻可好?”

    “挽个纂儿便是。”李氏淡淡地道,抬手将那妆匣盖儿给掩上了,吩咐紫绮:“金的银的就别戴了,这黑天里头,又在我自己屋儿里,戴了满头的家伙,没的叫人笑话儿。眼面前这些皆用不上,另找别的来。”

    见她神情冷漠,紫绮不敢再说话,低应声是,便将那妆匣盖儿都阖上,另去一旁的竹丝格儿前,挑了几个嵌镙钿扁盒儿过来,悄声问:“这里头一水儿皆是玉的,太太瞧可行?”

    李氏“嗯”了一声,随意挑了个羊脂玉如意簪,便命她将旁的都收起来。

    罗妈妈在旁看着,思忖再三,到底忍不下,低声劝道:“太太,这外头雨大得很,听那报信儿的小丫头说,老爷的衣裳都湿透了。就当来的是客,太太拿出那主人待客的款儿来,也不能不顾着些儿,何况老爷又不是客。”

    她凑近些,声音越发地低:“奴婢记着,这屋里还收着老爷好些衣裳呢,总叫老爷穿着湿的,一时冻出病来也不好。太太说是不是?”

    “妈妈看着办吧。”李氏道,两个眼睛平平望向镜中,竟是没有一点光,就跟两潭死水一般。

    罗妈妈心里难受得紧,却也知不能再劝,万一李氏恼了,反为不美,只得悄叹一声,转去外头张罗去了。

    镜子里,正映了一角莲座灯台,那八角纱罩中的烛火,投下满地微黄的光晕。

    李氏怔望着镜中的自己、望着那两个丫鬟忙碌小心的身影,忽然便觉得倦。

    就像那灯台上行将熄灭的烛火,夜愈深,便愈无力。

    方才,门外那清润的语声一起,她便听见了。

    那是她听惯了,却又陌生的声音。

    清寂、温和,就像他这个人,温润如玉。

    只是,再是温润的玉,那也是块石头,无论外头还是里头,都是又凉又硬。

    然后她便想,他扣门、她听闻,又能如何?

    便如他夤夜而至,她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李氏有些恍惚起来。

    梳头、插戴、换衣,再被人轻扶着走出内室。

    砖地上铺了青毡,踩上去软绵绵地,一双脚总像落不到实处。屏风外有风声、雨声,有窸窸窣窣的走动声,还有低低的咳嗽与说话声。

    李氏从不知道,方才还觉得静得叫人憋闷的院子,原来,亦有它自己的热闹。

    可笑就在半刻前,她还曾在心中哀叹,怕这寂静要伴着自己的一生。

    却原来,静的从来都不是院子,而是她的心。

    而这一刻,她的心不再静,所以,这声音便也蜂拥而至。

    而后,她又觉得奇怪。

    分明她有更重要的事要想,亦有更该正面应对的人去应对。

    可此时此刻,她却没办法教自己专注。

    那些自外而来的声息,嘈切繁杂,如夏蝉唧喳、秋虫啁啾,扰得人心神不宁。

    再往后,有灿亮的光“轰”地迎面扑来,像薄削阔大的利刃,直直削进眼中,刺得人目眩。

    李氏忍不住抬起手,在眼前挡了一挡。

    似乎也就在这一刹,烛火明亮的东次间儿里,仆从如潮水般退去。

    静寂中,雨丝成片,被夜风裹挟着,“扑啦啦”抛向屋檐,也震碎了这短暂的安静。

    李氏在这声音里回神,转首四顾,见陈劭正与她隔案对座,身后烛台散出光晕,照出他温润的眉目。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清孤的崖上修竹,而是月夜空庭下的一株白桦,虽近,却冷得没有半分颜色。

    “是不是灯太亮了?要我灭掉几盏蜡烛么?”清和的声线,吐露出的,似乎也是关切的话语。

    可是,这语声入耳时,却像是一根形状怪异的线,与李氏留存的关于陈劭的所有记忆,皆不能嵌合。

    “不必了。”她抬起眼睛看他,微凉的两道光,毫无避讳地投在他身上。

    “你来做什么?或者,你来说什么?”她道,两手拢进衣袖,平放膝上,一如她没有起伏的声音,以及没有变化的脸。

    陈劭抬了一下眉,像是想要叹气。

    可叹声未出,便被一声冷笑打断:“老爷,你我夫妻一场,您这些惺惺之态,便留待他处罢。”

    陈劭一愕。

    李氏视线扫过他,动作自然地端起茶盏,向他示意了一下,唇角微弯,如主人殷勤邀客:“这是今年春天的新茶,一直贮在窖里的,妈妈难得肯拿出来,你也尝尝。”

    锋芒与冷淡在这一刻消失,灿然的烛火下,李氏笑容温婉、眉眼静和,便是最好客的主人,也不及她言语恬雅。

    她饮一口茶,拿帕子轻拭唇角:“这般雨夜,喝口热茶还是很不错的。”

    陈劭仍旧保持着方才愕然的状态。

    随后,面上便也有了一个笑。

    相较于李氏那毫无内容的笑意,陈劭的笑容中,有着烛火的微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