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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可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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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捧盏浅啜了一口茶,再细品片刻,陈劭颔首笑道:“果然好茶,尤其在二色之后,味道更清。”

    李氏微笑不语。

    陈劭将茶盏向案上搁了,两手扶膝,并未去看李氏,而是看去窗前。

    浅白的窗纸,在烛火下有些泛黄。

    雨比方才下得更疾。

    而这房间,也比方才他独自一人时,更安静。

    他拂了拂衣袖。

    湿透的衣物已然被罗妈妈拿了下去,如今穿着的,还是年前裁的新衫,佛头青纻丝暗银竹枝纹的料子,宽袖上头缝了两寸阔的黛青竹叶纹宽边儿,脚上的靴子亦是新的。

    若非今晚前来,这一身新衣,怕也到不得他身上。

    陈劭唇角的笑意,慢慢淡去。

    “我今晚前来,是有件事想要问一问你的意思。”他道,吐字极缓,似每个字都经过长久的斟酌,再行经口唇迸出。

    李氏仍旧不语,只低头打量着手指甲。

    虽无眼神交汇,但他们都知道,他说的,她听见了,她不说,是在等他的下文。

    陈劭微阖双目,漆黑的眉往中间聚拢,一丝迟疑,飞快地自他面上划过。

    不过,他很快便又张眸,回望着李氏。

    李氏垂着头,感受到极凛冽的两道视线,如锋利的剑,切碎烛光与微凉的空气,投射在她的身上。

    那眼神,与其说是殷切,毋宁说,是一种审视。

    他在审视着她。

    不是丈夫对妻子的研判、更欠乏温情,而是一种拿她当同僚或友人的审视。

    李氏的心像被一只冰手攥着,冷得发疼,藏在袖中的手握紧,身体深处竟起了一阵颤栗。

    沉默了片刻后,陈劭方启唇,用着比方才更慢的语速,缓缓地道:“瑗贞,在说出后面的话之前,我想问一问你,你可愿跟我走?”

    瑗贞是李氏的字,十五及笄时,由亲长赐下,象征着他们对她的厚望。

    而今,这久已未闻的小字忽然入耳,李氏那冰凉的心氏,便觉出了几分讽刺。

    如玉端正、坚贞自守。

    长辈们大约是希望着,她这一辈子都做个循规蹈矩的人,安安生生守在这方寸天地间,不闻不问、不喜不悲,跟块哑巴石头一样。

    然而,她李璎终究是人。

    她有着每个人都该有喜怒哀乐、暖凉起落,又哪里真的能够与那如玉君子相比呢。

    李氏低垂的眼睛里,浮起了一点点的讽意。

    她仍旧不曾抬头。

    她似是要用这个姿势,去对抗某些人、某些话,抑或是心底的某些念头。

    陈劭的眸光,长久地停落在李氏的身上。

    从他的角度看去,并看不见她的脸,入目者,唯两排仍旧纤密的眼睫。

    与他初识她时一模一样。

    纵使光阴过去,那逝去的八年横亘于他们之间,渐成不可跨越的鸿沟,然对面女子的一颦一笑,却依旧能够温暖他偶尔冰冷的心。

    可随后,寒瑟语声却终是传来了。

    字字句句,像是自那纤密睫羽中抖落出来的,毛毛地扎在他的心上,柔软中带几分尖厉。

    “走?去何处?”李氏笑了一下,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这盛京城既然容不下老爷,求个外放自然是妥贴的,我觉着,老爷一个人在外头,怕还更自在些。”

    她终于抬头,面色被烛火映着,雪白中透着些黄,润泽恬淡,

    如经年岁月打磨的玉。

    “妾身会给老爷挑几个房里的人带去,”她笑着端起茶盏,慢长斯理地饮了一口:“虽说老爷是文官,并没有那武职在外、家眷留京的规矩,只妾身年纪大了,委实懒得动,没那个力气跟着老爷东奔西走。老爷身边自会有知疼知热的人儿车马相随、不离不弃。”

    她低头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被盏沿遮住的眼底,凉意浓得化不开。

    陈劭一直凝视着她。

    当她说着那些话时,他既未打断、亦不曾纠正,甚而,眉间还有了很浅的一丝笑。

    那个瞬间,他幽晦的眼睛里,跃动着些许细碎的柔情。

    “我说的走,并非谋求外放,而是放下这官职、放下儿女、放下这个家并亲朋故旧、长辈同僚,放下你我在此处所有的一切,离开京城。”他慨然道,从案上端起茶盏。

    茶水半凉,握在掌中时,已然没了温度,他便起身,将残茶泼去窗外,复又归座,重倒了一盏新茶。

    这整个过程中,李氏看他的眼神皆不曾变。

    震惊。

    极度的震惊。

    许是因了情绪太过,她面上竟再无烛火微黄,唯余一片雪白。

    就连嘴唇上的血色,亦褪得干净。

    “你说……你说要去何处?”她张大了眼睛去看他,似是难以理解他此刻话语。

    放下所有这一切离开?!

    连家和儿女都不要了,就这么光溜溜地离开盛京?!

    他是不是疯了!

    她目中的情绪是如此强烈,以至于那雪白的脸上,又飞快腾起一片红。

    从震惊到震怒,只在须臾间便已转换。

    李氏气得浑身直抖。

    一个人,要绝情到怎样的地步,才能如此轻易地说出“放下一切”这样的话?

    她的夫君,何时竟变成了这样冷酷无情之人?

    那一刹,李氏只觉得腔子里的气都凉了,浑身上下再无一丝温热。

    陈劭举眸望着李氏。

    烛光投下,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俊挺的鼻骨旁有着些许阴影,整张脸明暗交错,却犹自不减其俊美。

    “瑗贞,你还不曾回答我,你是否愿意抛下一切,随我离开?”他正望着李氏,神情凝重,甚至有几分肃杀,“在你回答我之前,我并不能告诉你我要去往何处。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方才那些话。”

    这般庄而重之的神情,鲜少出现在他脸上。

    至少在李氏的记忆中,从不曾有过。

    她不由怔忡,手指下意识捻动着衣袖,愤怒与震惊,皆在这个瞬间褪去。

    陈劭的态度,委实怪异,怪异到李氏无法再生出别的情绪,只能这般怔然地望向他。

    “哗啷啷”,窗外忽传一阵雨声,似是大风刮落树上积水,碎密而又突然。

    李氏惊了一惊,手指松开,衣袖颓然落下。柔软的丝罗料子,在膝头铺散开来,垂缀于椅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