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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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春来酒馆住了一晚后,李十三又接了好几封飞鸽传书,推测福琳道姑应该已经到了米脂永安村,于是他们一行人又出发往米脂前进。

    李十三与李子遥之间紧张万分却又暧昧不明的气氛似乎已经高张到快决堤的地步,但紧张万分的只有李十三一个人,李子遥看来倒似乎是很乐在其中。而南延芳心思缜密,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他两人间的古怪。

    此刻他们四人走过了黄土坡,渡过了洛河水,正在一片山林中缓缓而行。

    “李女侠,-确定真的是走这里吗?”韩雍问得很是无力,因为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十次这么问了。

    “应该应该吧。”李十三呵笑两声,心里实在愧疚。“这儿路我不太热,不过我想顶多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还要半个时辰?-两个时辰前就这么说了!”韩雍绝望地抱头喊道:“而且这条路看起来还那么地眼熟!-看旁边那棵树,上面还有我之前用小刀在上面刻下的痕迹!咱们根本就在兜圈子嘛!”

    “咦?”李十三看了看四周。“好象真有那么点眼熟啊”“真是的,我看-根本就迷路了吧?”韩雍实在累极了,干脆一**坐到地上,抬头悲伤地问李子遥:“二哥,为什么咱们要来这一趟?一路上不是刮风就是下雨,不但吃不好、睡不好,你还被人拿刀追杀,差点客死异乡!好不容易来到陕西,走了几百里路,我的靴子都快磨平了,那个什么福琳道姑却还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呵,真对不起,我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太会认方向,明明来过了却还是找不到路,害你们跟着我迷路。”李十三脸上连忙堆满愧歉的笑,小声说道:“不过我相信,再往前再走一会儿!一定就会看到出口了,师父她一定就在那儿等我们”

    “算了吧。”南延芳对李十三的话嗤之以鼻。“我也觉得走这一趟真是不值,还不如赶快回苏州去。当初要不是子遥哥想来--”

    “我觉得很值得。”李子遥打断了南延芳的话,悠哉游哉地说着。“既然你们不想跟来,就快点回去吧,我跟李女侠可是求之不得。”

    李十三转头一瞪李子遥,他果然正笑望着她。“如果你也能死心,跟他们两个一起回苏州,我才求之不得!”

    “来这一趟我收获可大了,而且不达成目标我是不会回去的-也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就是把小南娶回去。现在能帮我完成它的,就只有---”

    “是我师父福琳道姑。”李十三赶在南延芳对他们俩投以怀疑的眼光前连忙扭转了李子遥的话。见李子遥笑得得意,她就懊恼不已。“我不是小南!还有,请你别再乱说话了!有的时候我真想一拳把你打昏,省得你胡言乱语。”

    “我又没说什么,是-多心了吧?再不然就是-心里有鬼,所以听风就是雨,才会那么心虚呢?”李子遥句句说中李十三的要害,却笑得若无其事。“而且-不会的,-才舍不得打我。”

    李十三杏眼圆睁,心中扑通一跳!

    就算这整树林只剩下他们四人,就算雍弟跟延芳都忽然成了聋子听不见,他还是不该--说得那么露骨啊!还笑得那么好看--不不不,千万别中计,她一把持不住就前功尽弃了!他分明是挖了坑想教她自己跳下去,她才不如他的意。

    “小李爷真爱说笑,我跟你非亲非故的,现在就算是有人把你推下山崖,我甚至可以当没看见!要不是基于师父教我的江湖道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李十三故意尖酸刻薄的话才说到一半,却忽然噤了声,浑身警觉起来。

    “为了跟我斗嘴而说出这么狠毒的话,实在太勉强-自己了,因为这一点都不像。”李子遥没察觉她的异状,一心以逗她为乐。“对了,相处这么多天-始终戴着那张村姑脸,我真想看看在易容面具底下-的真面目是什么模样。啊,我想一定是相当漂亮又引人注目,才会需要用面具遮住,怕人唐突。可惜易容面具不能遮住-的眼睛,-知不知道,-整张脸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双--”

    “子遥哥!你在说什么啊!”李子遥轻佻的话语里句句带着弦外之音,南延芳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怕让李子遥跟李十三多讲一句话,李子遥那荒谬可笑的猜测会成真--她不要!她绝对不能让南明逍回到他身边!“你别在李女侠面前胡说八道了,当心惹她生气,她就不带咱们去找福琳道姑了。”

    “咱们到底还走不走?尽耗在这儿,天都黑了,我也饿了。”韩雍坐在地上,取出之前买的酥烧饼剥给狮毛和自己吃。

    李十三没心情理会他们,她仔细观察着四周,但此刻阴幽的树林里除了风声,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嗯,还是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林子里开始起了雾气,原本就阴暗的小道更是难走,李十三点起了灯笼带头走,身后跟着南延芳与李子遥,韩雍垫后,在薄雾里摸索着前进。

    “二哥啊,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冷啊?”韩雍抱着狮毛相依偎,不时地往后看,方才走过的路被雾气埋没,看起来就像消失了般。“而且还阴森森的”

    “天晚了自然就冷了,刚才李女侠叫你多穿件衣服你就不听。”李子遥一皱眉,瞪着紧紧靠过来的韩雍。“你干嘛拉着我?”

    “因为”韩雍紧张兮兮的,深怕旁边树丛会忽然蹦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啊--二哥!你有没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呜呜呜的--”

    “那是夜枭吧?大惊小敝。雍弟,你不是堂堂锦田伯的公子吗?这般胆小,若传回了苏州,怕你再没脸同我和大哥走在一起了。”

    “不是啊二哥,我这辈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自己闯进这种荒山之中,你不觉得这里真的很阴森吗?我是愈走心里愈毛啊啊啊!二哥!那是什么?”

    “什--啊--那、只是一只死猫罢了!你别死拉着我,这样我怎么走啊!”“死猫?为什么会有死猫?为什么?难道说这林子里有山怪?”

    “什么山怪?别扯了!你先放手再说--”

    “二哥,你别-弃我啊!好歹咱们手足一场,万一真的有山怪--”

    李子遥与韩雍吵闹的声音在安静的林子间听来特别嘈杂,不过也因此让李十三觉得心安,虽然他们的对话听来实在可笑,让她怀疑这两兄弟这六年来到底成长多少,但至少知道他们还安全地跟在后头,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自从离家后,虽然很幸运地遇见了师父,蒙她收留门下,可是师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师徒难得见面,而执行师父交代的任务也多是独自行动,众师姐妹分布东南西北,也不常相聚。在外闯荡这些年,称不上是飘泊无归处,却总是有那么点寂寞真没办法,从小苞他们三兄弟一起玩到大,总是热热闹闹的,没一刻安静,这几年自己独立生活,到现在还是不习惯只有一个人时的安静

    “李女侠。”南延芳冷漠的声音打断了李十三的思绪。她跟在李十三后面,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让正与韩雍纠缠不清的李子遥听见。“我有个要求,希望-能答应我。”

    “啊?-说说看,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

    “-一定能帮我的,我只是希望-不要帮助子遥哥找到福琳道姑,不要成全他与明逍姊姊。”

    “呃?”李十三微怔。“这我恐怕”

    “那晚在河北客栈,-不是跟我说过,-不是南明逍吗?既然不是,又与她毫无瓜葛,子遥哥能不能找回南明逍与她成亲,与-无关,-根本不用帮他。”

    “是没错”李十三心里不是很确定,犹豫道:“可是我也是受小李爷所托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既是福琳道姑的弟子,自然得--”

    “别管-师父了!如果-能帮我阻止子遥哥,要我出多少酬劳都没问题。难道天下有情人就只有他们俩吗?-明知道我喜欢子遥哥,却只帮他找那个南明逍而不帮我,这么不公平,难道-有私心?”

    私心?李十三止住脚步,不禁回头看向身后那正与韩雍拉拉扯扯的李子遥。

    私心啊她到底是自私的吗?明明答应过延芳,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现在不但与他们朝夕相处,还真带着他去找师父;她明知不应该。心底深处那期待着发生奇迹的小小声音又让她不由自主。

    不该回苏州,不该再和李子遥碰面的!当年她毅然决定离开苏州,就是怕自己无法坚持,没想到她累积六年的决心依然不够,一见到他就荡然无存。

    原来她现在竟然就跟李子遥一样,多希望师父能成就她早在六年前就放弃的那段姻缘。为了自己的私心而让延芳失望,她怎么会那么差劲?

    “-不肯帮我?”南延芳见李十三沉默,心中一急,音量跟着提高了。“为什么不说话?-心里有鬼吗?难道-真的被子遥哥猜中,真的是明逍姊姊?”

    “我--”李十三退了一步,想说些什么,却又听见了树林间不寻常的声音。

    “子遥哥说-会易容,-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把面具拿掉,拿掉啊--”南延芳咄咄逼人,她忿怒地抓住了李十三的衣袖,伸手想要抓她的脸,可吵闹声与拉扯的大动作却惊动了李子遥。

    “怎么回事?延芳!-干什么?快放手!”李子遥见南延芳情绪激动,上前想要将她拉开--

    “小心!”李十三忽然大喝一声,使劲推了李子遥一把。只见一枝利箭忽然朝他们射来,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李子遥身旁的枯树干。

    忽然之间,幽暗的树林不再寂静,一阵沙沙声传来,听起来就像是有千万双脚步声穿过草丛,朝他们的方向迅速逼近。

    “怎么回事?山怪袭击?还是匪贼打劫?”韩雍紧张得抓紧了狮毛,又拉住了李子遥。“二哥!你还呆站着干吗?当箭靶吗?快离那棵树远一点--”

    韩雍话音方落,又是两枝箭直直朝他们射过来!李十三眼明手快,立刻抽出腰际长鞭,打歪了其中一枝,再一甩长鞭,鞭尾立刻像蛇一般缠住了另一枝箭的箭柄,赶在锐利的箭锋划破南廷芳的脸之前将它打落草丛!

    “你们快躲到树后!”李十三喝道,却见李子遥依然站在她前面。“你干嘛?快躲开啊!”“我才想问-想要干嘛!”李子遥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是在等-!快跟咱们一起逃!来者不善,躲着有什么用,等他们来抓吗?”

    李十三急道:“你也知道来者不善了,我得保护你们!”

    “-保护我?-话说反了吧?保护妻儿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责任,好歹-是我未过门的妻--”

    李子遥话说一半,立刻又一枝箭飞也似的朝他俩间射过来,箭锋擦过李十三耳际、勾住她一绺发!李十三吃痛,哀叫了一声,连忙一把推开了李子遥。“行了!你快带着延芳躲到树后,树林出口应该就在附近,你们一有机会就赶快跑!我自己应付得来--”

    李子遥还要拉她,就被南延芳与韩雍拉到了树后。这时只见树林中冲出了数十个黑衣人,手持兵器,团团围住李十三。

    “二哥,你别在她身边碍手碍脚了,她是侠女,你看她那身手,哪轮得到你保护她啊?这些黑衣人不知什么来历,小命要紧,咱们最好还是赶快想办法逃出这里吧!”

    李子遥焦急地探头往外看,只见李十三正手持长鞭与那群黑衣人搏斗,她身轻如燕,在敌人间飞快穿梭,彷若奔轶绝尘,手上长鞭更是俐落,鞭法像是蛇一般灵活,招招挡下了黑衣人的攻势,鞭子划过空中的声音听了令人不寒而栗!

    李子遥目不转睛看着,却不禁有些恍惚了。

    眼前这个女侠--真的是他的小南吗?她平常的举止看起来真的不像江湖人,他还以为女侠的称号是空有虚名,没想到此刻的她看来竟像是个武林高手?看来她拜那个什么福琳道姑为师,真的是学了一身功夫,而他也真是太小看她了!

    “二哥,我这辈子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这种场面!他们不是花拳绣腿、随便比画两下子,是真的在打啊!而且李女侠她实在是太厉害了!”韩雍看得瞠目结舌,满脸崇拜,他猛摇着李子遥。“你说如果我拜她为师,求她教我功夫,她肯不肯?光是她武功就已经这么高强,你说她师父不就更厉害了?应该是高手中的高手,武林第一了吧!”

    “你别高兴得太早,敌人这么多,我看她靠不住,咱们还是赶快从后面溜走吧!”南延芳急躁地催促着。

    李子遥不理会韩雍和南延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十三。她的动作没有刚刚那么快了,她一人抵挡数十人,似乎渐渐有些无法招架。她本用左手执鞭,但是到后来总是手举到一半就不能再动,出招受到限制,功力自然大减,黑衣人趁隙而入偷袭,李十三好几次险些中箭!

    “雍弟!你看她的左手--她是不是受伤了?”

    “受伤?没有吧?她身上连血迹都没有。”韩雍很是骄傲地说道:“她这么厉害,黑衣人从刚刚到现在始终无法近她的身,我没瞧见她被黑衣人袭击成功啊。”

    可是他看得出来,李十三一用力挥鞭,脸上便出现痛苦神色,好几次还伸手按住左肩,眉头紧皱。“不是刚刚受的伤,难道是之前?”

    “糟糕!不好!”韩雍忽地惊叫一声。

    只见李十三急于应付周遭的乱箭,却被忽然窜身而出的人在胸口上重击一掌,踉跄倒地!

    “就说她靠不住,咱们快逃!”南延芳才转身,便见一把亮晃晃的大刀架住了自己的脖子。

    “小姑娘,-往哪里走?”几个黑衣人从后面包围住他们三人,韩雍与李子遥脖子上也架上了两把大刀。

    “他们是李十三的同伙!”将李十三击倒的魁梧汉子冷笑两声,大声喝道:“把他们三个都带过来!”

    李子遥与韩雍三人被推倒在地,李子遥见李十三左胸上方的衣衫似乎湿了一片,她身穿红衣,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但是她脸上疼痛的表情却让李子遥心头一紧!

    “-受伤了?”见李十三摇头不语,方才将她打倒的魁梧汉子又正得意地笑着,李子遥只觉一阵怒火直冲上心头来:“你把她打伤了!你好大胆子!知不知道她是谁?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在我面前暗箭伤人!”

    “你是谁我不知道,但李十三这家伙是七劫寨的仇家,她在去年咱们大少成亲之日时,大闹婚宴,打伤了寨里数十个兄弟,还伤了我二弟的右眼,最胆大包天的是她竟然抢走了新娘!如今新娘下落不明,害咱们大少成不了亲,寨主相当不高兴,叫咱们负责逮住李十三,要她赔咱们大少一个新娘来!”

    “我赔给你们?”李十三-着胸口,只觉血气翻涌不止,脸上却仍带着苦笑。“有没有搞错?是你们欺负那个姑娘没钱没势,也不顾她早有婚配,看上了就硬抢来当少主夫人。况且我能顺利救出那位姑娘,还不是因为你们寨主夫人肯帮我?于夫人都看不过你们的行径,这会儿还敢来找我算帐?咳、咳咳--”

    “-没事吧?”李子遥扶住了李十三,焦急道。“-别动,靠着我--”

    李十三勉强着要与李子遥保持距离,却终究是身子一软,靠在他臂弯里。

    众目睽睽,她应该要躲开他,但是方才忽然被击了一掌,那人掌力本来就十分雄厚,又打在她才复原的箭伤上,突然又猛劲的撞击不但令她内息大乱,撕裂的旧伤更是疼痛难忍。

    李十三闭上眼,叹口气虽然这样很没用,但是现在让她靠一下吧。

    “本来不知道该去哪里抓-,幸亏咱们四处埋伏了眼线,有消息说-易容带着三个富贵子弟要去找-师父,咱们就一路追到了陕西,还在春来酒馆打听到你们的行踪,加上陕西这种穷地方,这三个有钱人实在太引人注目、太好认了,才会这么快就让咱们给逮到!”那魁梧汉子手里拿着一捆又粗又重的麻绳,不怀好意地笑。

    “本来我也没想到会那么容易将-擒下,幸亏-有伤在身,又分了心思顾那三个家伙,否则就凭咱们十几个兄弟也没把握能打倒。现在-既然还欠咱们大少一个新娘,我看-身边这个小姑娘细皮嫩肉,也挺标致的,果然南方富豪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我看就带她回去给大少当夫人吧!”

    “不要--”南延芳惊恐喊道:“救命啊!子遥哥!”

    “不准碰她!”李十三见几个黑衣人捉住了挣扎不已的南延芳,她连忙奋力撑起身子,一甩长鞭。“别以为我被你打一掌就站不起来了!我李十三岂会任由你们这群匪贼胡作非为!快放开她!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李十三勉强支撑的声音连李子遥都听得出来,他连忙扶住她,手里举出王府令牌:“七劫寨是吧?小小的陕西土匪窝,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当今朝廷最有权势的南安郡王的令牌!见令牌犹如见王爷,我小李爷命令你们立刻放开她,滚得远远的!否则等我一回京师,立刻奏请朝廷围剿贼窟!”

    韩雍连忙跟着壮大声势:“没错!快滚得远远的!现在你虽然赢得了咱们,待会儿福琳道姑一出现,包准你们连逃命都来不及!”

    黑衣人们闻言互望了几眼,脸上不但毫无畏惧之色,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快放人!我的鞭子可是不长眼的!”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而且站在那边的那个可是她妹妹啊!

    “我笑啊,眼前一个受了伤的落魄女侠,和两个大言不惭的愚蠢公子爷,死到临头还嘴硬。我本来心情很好的,但我这人最痛恨的就是那些拿官威压人的狗官!南安郡王是吧?小李爷是吧?你不提还好,一提我的火气就来了!现在我不但要把这姑娘带走,如果你们再不知好歹出手阻拦,我就让你们进得了这片树林却出不去!”那魁梧汉子回头朝众黑衣人一声令下:“捆了她,回寨子去!”

    “慢着!”李十三见南延芳真要被带走了,再顾不得什么,立刻长鞭一出,飞身上前:“没放人别想走--”

    一道白色粉末忽然从黑衣人的手中喷洒出来!空中立刻像是被白雾布满了一般。李十三猛然一惊,回身不及只能抬手遮脸!

    “子遥!别吸到毒气!”她急叫。

    “救我啊!子遥哥!”南延芳凄厉的喊声传进了李十三耳里。尽管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视线模糊,不小心吸入的毒粉似乎开始令她神智涣散,李十三仍强忍着头晕,窜飞到抓住南延芳的黑衣人面前,正要出手拉回南延芳--

    “小心!”

    李子遥焦急的呼喊声和利箭飞驰而来的疾风声一起传进了李十三耳里,李十三却已经意识迷蒙,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到一道极强的力量撞上了她的左胸,撕裂的痛楚猛然袭上心口!她顿时全身无力,眼前一黑立刻从半空中落地。而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南延芳仰头看着她,眼里满满的惊恐与震惊!

    “不!”南延芳不敢相信地猛摇着头。冲过来救她的不是李子遥,却是李十三,现在倒地不起的李十三!她歇斯底里地朝那汉子喊:“你杀人--你杀了她!”

    “这一箭,算是替我二弟瞎了的右眼报仇!”魁梧汉子手里举着弓,脸上扯出一个冷笑“后会有期了李十三--如果-这次没死的话。兄弟们,咱们走!”

    “小南!小南!”李子遥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白雾,抱住了倒地不起的李十三。她胸口上方插着一枝长箭,看得他胆战心惊!这会儿就算她身上穿的是红衣裳,他也看得出来她在流血了。“小南!-怎么样?听得到我说话吗?”

    韩雍躲在树后,一直等到黑衣人散去了,才跑了过来。“二哥,快抬她出来!那里都是毒气!”

    韩雍帮着李子遥将李十三抬出了白雾笼罩的范围,却见李十三似乎已陷入了昏迷。“小南,如果-听得到我,就睁眼看看,我是子遥啊!”眼见红黑色的血水开始从她的伤口窜流而出,李子遥更是心慌意乱!手不知该往哪放,只能抱住她。“好吧,小南,如果-没力气睁眼就别睁了,只是千万别睡!知道吗?听着我说话,千万别睡!”

    李十三喘着气,眼睛却挣不开。她头好昏,可是她听得见子遥的声音,他正在叫她的名字,听起来好心急,为什么呢

    “二哥,你叫错了吧?你应该叫她李十三,她才会应你啊!”李十三?听起来好耳熟啊可是子遥现在唤着的是小南,所以她想当小南,不要再当李十三了

    “雍弟!快想办法!咱们得离开这里找大夫,我得救她!”

    “二哥啊,一时半刻的你要我到哪里找大夫!我看她昏昏沉沉,似乎是中了刚刚的毒粉,你瞧她被射中的地方,流的是黑血,箭上搞不好也有毒!咱们应该先把箭拔出来、替她止血。”

    “止血--”李子遥太焦急了,脑子里明明想着有一堆事该做,这会儿却全打结了。“对!你说得是!咱们快找个有水的地方,帮她处理伤口,别再流血!”

    “水水水我想想,咱们刚刚在林子里绕路,经过一条山溪好几回,我有做记号,快跟我走!”

    “好!快带我去!”李子遥催促着,立刻一把抱起了昏迷不醒的李十三。

    “二哥!”韩雍拉住了急躁的李子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这是继六年前南明逍失踪那夜之后,他第二次见到李子遥这样心慌意乱的神情。“你别慌啊。”

    李子遥与韩雍好不容易将李十三抱到山溪旁后,他们捡来枯木,用灯笼的蜡烛燃起了柴火堆,红红颤动的火光令暗夜暖和起来,他们兄弟俩方才受到惊吓的心情也跟着平复不少。

    “雍弟,如果她没带咱们走错路,树林出口应该就在附近。你想办法绕绕看,看看能不能走出树林,找人求救。她伤那么重,光靠咱们俩没办法救她。”

    “二哥啊,就是因为她走错了路子,咱们才会在这山林里绕那么久,才会被那帮山贼偷袭的吧?况且这林子里这么黑,你舍得让你拜把兄弟一个人去找出路啊?你也太无情了”韩雍嘴里叨念着,但一看李子遥满脸忧心忡忡,根本无心与他多说的模样,他只得耸耸肩,乖乖提起了灯笼。“好吧,看在她平常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堂堂锦田伯的公子这就出发找路去!你就在这儿等我好消息吧。”韩雍走了几步,又回头向李子遥道:“二哥,我瞧你对她这样情深意重,你对她是不是--哎呀,总而言之我真希望你没认错人,不然万一最后发现她根本不是小南,我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才好!”“对我来说,还有什么差别?”李子遥看着李十三那张平板的村姑脸,她现在双眼紧闭,藏住了眼里的星辰。“就算她真的是小南,可能也不是过去我以为的那个小南了”

    “你以为的那个小南--”韩雍困惑地抓着头。“什么跟什么啊?”

    李十三的眼皮忽然动了动,低低呻吟着,表情很是痛苦。

    “小南?”李子遥急忙唤道。李十三嘴里含含糊糊的,却听不出是在说什么。“别浪费时间了!雍弟,我拜托你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韩雍连忙跑了起来,一边挥手吆喝:“二哥啊!你们别乱走,火堆也别灭!我找到救兵立刻回来找你们!”

    韩雍走后,火堆前只剩下李子遥与李十三两人。李子遥将外衫脱去,沾了溪水想替李十三清理伤口,正不知从何下手,始终昏昏沉沉的李十三这时候却又像是醒了过来,勉强睁开眼。

    “子遥你在这儿干嘛?”

    “-认得出我?”李子遥又惊又喜,握住了她凉凉的手。“-受伤了,我在这儿照顾。”

    “受伤”李十三没有挣开他的掌握,迷迷糊糊地又闭上了眼。李子遥等着,见她半天毫无声息,正要开始紧张,却又听见她的低喃:“我喜欢卫大哥”

    李子遥听了一愣,心里跟着紧纠发疼,依然温柔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我知道可是大哥他已经娶妻了,-还记得吗?他娶了那个他单相思了十年的任小厨娘,-还在他们的喜宴上撞翻了好几桌酒席--”

    “不是的不是那种喜欢”李十三似乎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被李子遥的手掌包覆着的手却挣动着,像是要握紧他。李子遥发觉到了,连忙加深了十指交握的力道。“卫大哥、雍弟跟我喜欢子遥的好喜欢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喜欢?好喜欢?李子遥愣住了她毕竟还是那个依恋他的小南。

    他不禁苦笑,忽然感到一阵悲喜交加。如果她能在清醒的时候睁着眼、扬着笑,大声又诚实地这样跟他说,就像小时候一样,那该多好“唔”李十三不但意识模糊,连视线也很模糊。“我看不清楚你靠近些”

    李子遥小心翼翼地扶起李十三,让她靠在他臂弯里。“这样好吗?”

    李十三费力地凝视她眼前的人影,看见了那双迷人的凤眼,那张笑与不笑都好好看的熟悉容貌“子遥?”

    “我是。”李子遥温声答应着,就怕她又闭上眼昏睡去。“-刚才确认过了。”

    “是吗”李十三有些迷惘。“你在这里干嘛?”

    “-受伤,我在照顾。”李子遥耐心地答道。他见她愈来愈昏沉,知道再这么下去不行。“小南,-中了毒箭,我现在要帮-把箭拔出来,会有点疼,-撑着点雍弟去找救兵了,搞不好-师父在树林外等不到咱们,也会来寻,等-师父一到--”

    “啊--”李十三忽然痛呼了声。原来李子遥一边在李十三耳边哄着,一边小心地握住了箭柄,一咬牙,就奋力将箭给拔了出来。

    箭一被拔下,李十三胸口的血流得更快!李子遥连忙伸手紧紧压住,直到他白色的衣袖被血染得整片通红,出血才渐渐缓慢了下来。

    李十三痛苦得眉头紧皱,右手慌乱地想抓住些什么,李子遥赶紧腾出一只手让她握着,她握的力道有多大,他就知道她有多痛!他额际已经沁出了汗水,连忙哄着她、哄着自己:“不痛,小南不痛。没事了,我把箭拔出来了,血也没再一直流。我先帮-把伤口擦干净,再想办法帮-解毒。”

    李子遥小心地解开了李十三已经被血浸得濡湿的外衫,再脱中衣,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那天在客栈不小心瞄见了她衣领下一点点肌肤就流鼻血的情境

    “该死!”他竟然乘人之危,在这个时候想些龌龊的事!李子遥骂了自己一声,决定开始--背“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脱去中衣,她小小的肩头已经完全**在外,指尖不小心碰触到她白皙的肌肤,只觉柔软得像棉花

    “下则”李子遥甩甩头、甩去那些不该有的绮丽景象。“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

    李子遥强装镇定,目光却不得不被她线条优美的锁骨吸引,而在锁骨之下,就是一件红色的肚兜头微晕,鼻间又是一股湿意涌上来,他连忙掩住鼻子。

    “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一口气也不敢停!他一边飞快地背着“正气歌”一边抓着湿布迅速地清理她胸口上方的箭伤。可恶!他竟又撑不住,又流鼻血了,若被韩雍知道,一定会笑到昏过去。

    “啊?这是--”李子遥擦着,却觉得不对,伤口竟然有两处?其中一个像是旧伤,微微泛着血丝,离新伤口不到一个指节的距离。

    “果然之前就受了伤吗?”李子遥想着,心头一紧。旧伤还没好,就硬撑着跟那般匪贼搏斗,不但撕裂了伤口,又再添新伤--那该有多痛啊!他光是看了就怵目惊心,替她觉得疼,而他金枝玉叶、那么怕痛的小南

    “我是不是又皱眉头了?”李十三忽然问道。她明明没哭,声音却带些哽咽。“夏嬷嬷说跟娘一样、老皱着眉爹就不爱你帮我把它压平吧”

    “不用压,-现在觉得痛,自然就皱眉头了。”李子遥看着她的伤,只觉得万分不忍与不甘。不舍的是她娇贵的身子受如此重伤,不甘的是他没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忽然弯了身,额头贴住了她的额,声音好低、好认真。

    “还有,以后我娶了-,-要笑就笑、要哭就哭,再也不用管夏嬷嬷、管-爹了,听到吗?随时随地,我都要让-露出最真实的表情!在我面前,我只要看到-最真实的情绪!听到吗?听到吗小南?”

    一阵温柔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好象是他的呼吸有东西搔着她的脖子、好痒好痒,似乎是他的发眼睛上湿湿的,是什么呢?她没有哭,是谁哭了吗

    “我发过誓,一定一心一意对-好!只疼-、只宠-,只听-的话、只看-一个女人,数十年如一日,绝不食言、绝不三心二意、绝不喜新厌旧,执子之手,只愿与子偕老。”李子遥握着李十三的手,苦熬了六年的相思令他心绪翻涌,再也承受不住。“这段誓言,我背了好久,却一直没机会告诉-!-知道吗?如果我违背誓言,我就得自尽以示负责!-懂不懂?我是认真的!认真的啊”李十三好想听清楚他说什么,但尽管她再怎么努力,脑子里却像是有虫钻进去似的,又痛又混乱。眼前出现好多奇怪的景象,熟悉又陌生,让她觉得好惶恐、好害怕、好愧疚眼眶一酸,她真的好想从这团混乱中解脱!

    “我不是啊”“啊?”李子遥抬起头,总是充满傲气的凤眼里此时却有些湿润。“什么?”

    “我不是娘亲生的不是的”李十三看起来像是正在作一场恶梦,神情恍惚而痛苦,但她的梦呓却让李子遥立刻有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清醒。

    “-不是?谁说的?-怎么知道的?”李子遥是想听到她亲口证实这件事,但一见她眼里有泪“小南---别哭啊!没事!我都知道!我不再问了--”

    “不是真的千金小姐只是穷丫头不能当子遥的新娘不能了我只好逃走逃到好远的地方”李十三边说边哭,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靠在李子遥臂弯里的身子软了下去。“子遥不喜欢穷人不要穷人家的姑娘指腹为婚不算数了可是我不喜欢孤孤单单的我真的好想、好想他啊”李子遥听了浑身一震!立刻抱紧了李十三,急急道:“小南!-睁开眼看清楚,我就在-面前啊!-不用再孤单!不用再思念了!我找到-了,咱们回苏州成亲,回郡王府!什么真的假的,什么指腹为婚,我都不管了!不管了!”

    李十三的眼泪不停地落在颊上,像是永远也止不住,然而此刻她的脸皮看来竟有些斑驳,原本平滑的肌肤充满了小小的凹洞,看来极为诡异。

    “如果能回苏州就好了”李子遥的声音似乎传不进李十三耳里,她像是累极了,不但睁不开眼睛,连自己的声音听来也变得飘渺虚浮了。“如果爹、子遥都不嫌弃小南就好了”

    李子遥呆了呆,急忙想澄清,却见她又陷入了昏迷。“小南!醒醒--”

    他只想告诉她,他一点都不嫌弃她的!就算她身上流的不是皇亲贵族的血,就算她只是从路边捡回来的弃婴--管她是真的南府小姐还是假冒的千金,他要的就是那个跟他青梅竹马、从小就懂得大声说喜欢他的那个南明逍啊慢着--这是?李子遥抱着李十三的手似乎摸到了什么,圆圆小小的,就在她的肩头上--是那枚胎记啊,像是缺了一角的月亮,淡淡的桃色李子遥触摸着那个胎记,有点突出,仔细看才发现似乎是某种伤疤。

    十二岁那年秋天,他兴高采烈地拿着新扎的纸鸢要来送小南,他偷偷摸摸推开她房门,想给她个惊喜,却正好撞见她从澡盆中起身,整片洁白的背部展露在他面前--他看呆了眼,在鼻血滴落的瞬间连忙转身就跑!仓卒狼狈之间,她肩头上那枚桃色印记映入了他眼帘,也嵌进了他心里,成为一个秘密

    “我没看错,第三个证据,证明-真的是小南,真的是-!”

    怀里紧拥着她,李子遥心头好热,却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的身子似乎愈来愈冷了。他心急如焚,生平第一次感到这样无助。“该死的!雍弟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