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灶神之凄 > 第二十四章报恩

第二十四章报恩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天,杜阿姨给我带来一个惊喜——胡兰,肚里还怀了个孩子呢!我哭了,看到她好高兴啊。她也哭了,到监狱里来与我相见,心里难受极了。这是1949年2月,这时我已经在狱中待了一年多了。

    我们通过几次信,我给她写过五次,可她大概只给我写过三次。她老是为自己找借口,说家国去世后,怕自己写不好。我想起了杜阿姨跟我讲过胡兰的痛苦,也就不怪她信来得少,写得语无伦次了。在她最近的一封信里,她说她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她没说是什么事——只说她很开心,要让我也开心。

    那么这就是她的新闻了:她又结婚了,嫁了个好男人,匡安。这是你亨利舅舅以前的名字,后来他才改为亨利匡。呵,他那时的相貌和现在相比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他那会儿瘦得皮包骨头,哪像现在挺着个大肚子;一头浓黑的头发,眼镜片也没现在这么厚。他虽说不上英俊,但看上去还是蛮讨人喜欢的,说话彬彬有礼。海伦会告诉你他们是怎么相识的。当时家国去世才半年,她会告诉你这是一见钟情。或许他是这样的,可我觉得她考虑得很实际。她看准了机会,就抓住了,一点也不错过。

    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知道胡兰是多么爱家国。她对他可真算得上一往情深,就像我和你父亲一样。我想她只有一点遗憾,就是家国没有同样对待她。她对他一见钟情,他对她彬彬有礼。

    但匡安爱胡兰爱得神魂颠倒!无论她要什么,他马上就给办。她要他帮我出狱。他本来是个什么军官,驻扎在东北。共产党解放东北后,把所有的旧军人都赶出去了,于是他和胡兰就到了天津。后来这个城市也被攻占了,他们又跑到上海。他在上海有个同学,大有来头,是全市教育界的头。这个人跟律师、法官和警察搞得很熟。胡兰说,匡安只要跟这个教育部长说一句话,一个个传过去,最后我就能出狱了。

    我相信她。我没问,匡安真有那么大能耐吗?他的朋友会听吗?蹲监狱的时候,只要有人给你一点点希望,你就会抓住不放,不管它是哪儿来的。

    我在狱中大概又待了两个月,一天,有人来叫我了,说,"江雯丽,可以出狱了。"就这么简单。我什么也没问,也没人给我作解释。我和难友一一握了手,祝她们过上好日子。我还想再说什么,她们把我嘘出来了,叫我赶快走,免得机会失掉。

    出大门前,一个狱警给我一份文件,要我签字,说我自由了。在这份文件的"因何出狱"栏上,已经有人写了:"错判"。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就因为一个错误,让我在监狱中待了一年多!终于自由了,我高兴得哭了起来,但同时心里又很气。

    杜阿姨等在监狱外面,我们上了公共汽车。我们回到我和吉米一块住过的那个套房。一路上我发现这个城市变了样子:银行、商店、学校和饭店,那么多地方全都关了门;大街上小轿车开来开去,里面挤满了人和东西,包裹塞得满满的,从车窗里挤出来了。

    人们总是说,每天有十万人在逛南京路。我出狱的那天,肯定有十万人推着手拉车,车里塞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大米啦,貂皮大衣啦,诸如此类的东西。杜阿姨说,他们都是去火车站和轮船码头的,想赶在共产党来之前逃到广东和香港去。

    我到家的时候,胡兰正在做饭。她冲上来,捏捏我的瘦脸说:"或许我做菜的手艺从来就比不上你,可今天,我想你的胃口会比平时更好。"她的新丈夫把我引到沙发上,叫我把头靠在靠背上,把脚搁起来舒服些。我真心地感谢他。

    "匡安,"我说,"要没有你的帮助"

    他打断了我的感谢话,"不要再提起了。"

    "真的,"我说,"要再在那儿待下去我连六个月都活不到了。"

    "你已经出来了,"他说,"就好了嘛。一切都过去了。"

    真的,他真是太客气了。于是我也很可笑地变得客气起来。"我知道这事得费多大周折呀,"我说,"说不定你还得花些钱呢。不管怎么说,我永远欠你们的情。有朝一日你用得着你们的朋友江雯丽,尽管开口。每次只要我能办到,只会增加我的快乐。"

    他的脸红了。我想,他那么谦虚。

    胡兰像只百舌鸟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不早告诉过你吗?只要一句话,匡安不过说了一句话嘛。好多大人物他全认识。当然我也跟在他后面跑了好几次。我说,干吗要拖那么久呢,让她快点出来嘛。"

    "不要再说话了,"杜阿姨说,"瞧这可怜的小人都瘦得什么样了,风一吹就能倒。"这倒是真的,我大概比一年前轻了十磅,后来就一直很瘦。

    我回家后吃的第一顿饭很简单:菠菜炒香菇片,鸡蛋蒸肉饼,油煎黄鱼,外加一碗鱼头汤。三菜一汤,四个人吃,分量也很少。我觉得杜阿姨看到我在打量最后一个菜,明白我在惊讶没菜上来了。

    "这顿饭很难得。"她解释说。

    "哦!"我附和了一句,"一切好得不能再好了。"

    "是的,可你该知道,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这种东西了。"

    "新币又贬值了,"胡兰说,"买一袋米,要六百万新币哪。真荒唐!钱比米还重!"

    "那么今晚这顿你是怎么付的呢?"我问。

    "我卖掉一只小玉镯,"杜阿姨说,见我一脸愕然,她又加了一句,"只能如此了。全靠这些东西了,只有这些东西还值钱。要是他们发现你在大街上卖金子或美元,就把你毙了。国民党会对准你的脑袋开枪。"

    "我们没钱了?"我问杜阿姨。

    "我不能说这话。我说他们不让你在大街上卖金子或美元。我们还有一根小金条,是从你的银行户头兑出来的,还有吉米寄给我们的大约两百美元。另外还有你的金手镯、金戒指、耳环什么的一些小东西。所以说实在的,我们算是相当运气了。"

    然后我想起来了。"或许我们的运气还要好些呢,"我说,"我的皮箱在哪儿?"我们进了房间。我打开皮箱,翻了个底朝天。我把它们藏在这里都快忘了,可它们还在:十双银筷子,银链条还串在一起呢。

    眼下胡兰和匡安跟我们住在一起——就在我和吉米住过的那套房间里。他们住客厅。我和杜阿姨合睡一张床。这第一个晚上,我想肯定会睡不着的。我想起了两年前我和吉米、淡若在一起生活的情景,那时多开心啊!但我觉得才睡了一会,杜阿姨就把我摇醒了。原来已经是早上了,她笑了,因为我靠在墙上缩成一团,我在狱中已经习惯这样睡了。

    吃完早饭,我送给胡兰一件礼物:一对耳环。我把耳环放进她的盘里,她丈夫想替她推辞。

    "不,不!"他说,"没必要再谢了。把耳环收回去吧,不要再争来争去了。"

    我假装没听见。"戴上试试看,"我对胡兰说,"我就想看看你戴上耳环是什么样的。"她犹豫了一下——大概有五秒钟吧——就戴了一只上去,接着又是一只。

    你知道我说的耳环吗?就是你海伦舅妈整天戴着炫耀的那一副,样子很好看,两个很厚的半圆,每端都有个金环,我们管这叫翡翠。这种颜色的玉非常难得,眼下贵得不得了。我送她这个,感谢她帮我出狱。

    然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那天杜阿姨和我一起出门去市场的时候,她对我说,"别再送礼物给胡兰了,匡安不想让你提醒他帮过你。"

    我对杜阿姨说:"他真是个好人,大好人,我知道。可我想我送耳环给胡兰,他该感到骄傲才是。"

    "不要送了。"杜阿姨严肃地说。

    "阿姨,"我说,"他们只是出于客气推辞一番。"

    "或许胡兰是这样,可匡安不是的。"然后她告诉我,匡安一个月前来找她,当时我还在监狱里。他很慌乱,很不好意思,原来他的那位同学不想见他,连走出办公室打个招呼也不肯。他不敢告诉胡兰,他的朋友嫌他来头不大,不想见他;他无法帮她的朋友出狱。

    "我不好意思告诉我太太。"他对杜阿姨说。

    于是杜阿姨就说:"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他没帮我?"我问。

    杜阿姨摇摇头。"他当然想帮。可结果,是我自己跑到衙门去的,"她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花了几天工夫想一想。你瞧,现在上海乱糟糟的,谁在那儿管事呢?我就告诉牢头,你有个在共产党里当大官的亲戚——名字嘛,不能告诉你。可我跟他们说了,'下个月要是共产党进城,发现江雯丽还在坐牢——哎哟!'"

    "你是这么说的?"

    杜阿姨笑了,"你瞧什么是权力,不就是把别人的害怕捏在自己手中,给他们瞧瞧!再说,兴许还真有此事哩。说不定花生和小俞她妈现在已经成了大共产党了,谁说不是呢?"

    杜阿姨要我答应不告诉胡兰。你瞧她是位多好的老太太啊!她要胡兰为匡安感到骄傲。她说,不管怎样,匡安也费了心。她不想让大家知道她是真正的大英雄。只有我知道,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好多次,我不得不咬住舌头。海伦老是说,"现在我要你报恩了。"我明白她说的报恩是什么。亨利也知道,但方式不一样。可我也知道——又是另外一种方式。有时她要得很多,就像那一次,她要我把她弄到美国去,那是在1953年,当时她和你亨利舅舅已经逃到台湾。她向你父亲和我要了好多钱。我怎么说呢?——"我其实不想送你耳环,还我吧。"

    不管怎么说,大多数时间我还是很高兴她在这儿,亨利也在这儿。他们的心是好的。我气的是海伦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现在你明白了吧,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

    出狱后第二天,我给吉米写了封信。我说我在等他给我回音。我该来呢?还是等他来带我?我把信读了一遍,又撕了。

    我想起这半年来他信里的口气变了。他还是管我叫他的小夫人,可他不再为了对我的伟大爱情写上满满的三大张了。好像两张是写对我的爱的,还有一张是写对上帝的爱。过了几个月,一张写给我,两张写给上帝。

    所以我写了一封短信。我说我已经从监狱里放出来了。我说,上海大变样了,比你想象的还要大。我说共产党要来了,国民党已经撤了。

    我把这封信寄出了。我决定等。我把我的打算告诉杜阿姨。她马上说,"什么?你打算什么也不干,就这么等下去?难道你只学会了站水泥地?眼下有机会走的人都在拼命地抓住这种机会。!,

    她把我从椅子里拉起来。"我们这就上电报局去,"她说,"要不然,你这信要过半年才能到他手中。到那时他再回信又有什么用?你所有的机会全失去了。"

    我们到了电报局,好不容易才在排着的长队里挤了一个位置。好像人人都在发加急电报,都是十万火急。我们等了三四个钟头,总算挨到了前面。我手里拿着吉米的地址和电文纸:"已出狱。准备来。请回电。妻,江雯丽。"

    我把纸递给发报员。她看了一下,然后说,"不,不能这么写,不够急。你必须说,快,我们马上要来了。"

    我寻思,什么人会跟我说,我得在电报上再加几个字呢?我仔细瞧瞧这个微笑着的发报员。你猜她是谁?王贝蒂!漂亮贝蒂!

    她没死在南京。她解释说就在我离开的那天,我的四百元钱汇到了。她不能把它退回去,于是她就用这笔钱跑到上海来了。现在她有个儿子,已经有十一个月了,又聪明又漂亮。

    我们不能老在嘈杂的办公室里谈话。于是她就跟我说,电报她会给我发的——加上她建议的那些话,叫吉米马上回电。

    "他的回电一到,我马上就送到你家里去。"她说。

    过了两夜,她来了。我拿起电报进了房间,关上门。我在发抖,然后我的颤抖又消失了。我有一种预感,我根本不需要打开电报知道答复。我知道我的命运,我的劫数,上帝的旨意。

    电报说:"赞美上帝。美国公民吉米路易的妻子江雯丽(雯妮路易)的手续已办妥,汇出文件和七百美元。速离。"

    第二天我们去黑市变卖了我的一些金银首饰,然后我和杜阿姨就去办签证。没想到那地方比电报局还糟!人们都挤在一起,口中大喊着,手里挥舞着钞票,冲到前面去打听消息。传闻是一个接着一个。离境的规定在不断变更。要是你回不了中国,得有三个国家担保。我有一个担保国美国,但还得再有两个。那天有人说,有点松动了,或许再有个法国就行了,我记不清了。不管怎么说,我付两百美元买了一个第二国的担保。现在我只要再找一个就行了。第二天我再去,要我的文件。那个男人告诉我,"这个第二国可以担保只是个谣言。很抱歉,现在这谣言已没有了。"这样我就白白丢了两百美元。

    我记不清等了多久才又找到一个第二国,接着再找第三国,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花了两星期。这段时间里,我真是紧张得要命,出了一身疹子,大腿肌肉也开始上下跳动,好像有个小蜘蛛想出来似的。漂亮贝蒂不得不发了许多电报给吉米,说明滞留的原因。最后我的文件总算全办妥了。但我还是需要一条出去的路子。

    我买了三张票。第一张是黑市的机票,在十天后的5月15日飞旧金山的,第二和第三张是合法票,一张是5月27日到香港的,另一张是6月3日到新加坡的。我有三个机会。

    我告诉杜阿姨,不管哪张票留下来了,她都可以去卖掉或用掉。杜阿姨说,以后再说吧。胡兰已经说过她不想离开,她想把孩子生在中国。你也许会认为这是个傻主意,可我知道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生在中国或埋在中国,这是很重要的。胡兰认为,只要有孩子,她总有时间决定去留,没有问题。当然她想错了,她后来费了不少周折。要不我干吗还得帮她呢?

    这样一切都办妥了,只有一件事,这是我干的最后一件傻事,我还想和文福离婚。这是我的骄傲,我不知道干吗老是去不掉这念头。人都要去美国了,干吗不能把一切全忘了?但当时,我认定,不把这最后一件事了结,我心里是永远不会舒坦的。

    我认为我不是在意气用事。我有证明我被错判的文件,我有签证和电报,证明我是吉米路易的妻子。再说我还有一个计划,一个谨慎的计划。事情就这么进行了。

    王贝蒂发了个急电给文福:"文福先生和太太:今有贵重包裹一个,需您两人签收。请于5月10日下午两点,随带电报和印章到广西路电报局包裹处认领。"

    你想这个贪婪的家伙肯放过这个机会吗?两点钟,他果然准时到了,还带着他的新女人,两人急急忙忙冲过排着的长队。我和胡兰、杜阿姨就站在后面的办公室里瞧着。王贝蒂拿着纸条,转身去找包裹的时候,朝我眨眨眼。她把包裹放在柜台上,要他们在回单上签字。可他刚想签,她猛地把回单抽回,看了一下名字。"文福?"她用一种怀疑的口气说,"好些年前我不是在南京认识你的吗?你不是已经和江雯丽结婚了吗?"

    文福眼睛盯在包裹上。"现在不是了。"他说。

    "那么,这是你的太太吗?"王贝蒂问,看看站在文福身边那个看上去很霸道的胖女人,"我不能把这包裹给任何人,除了文福和他的合法妻子。"

    "这就是我的妻子。"他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和那个人离了。"

    "当然,我是他的妻子!"胖女人说,"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向我们提这个问题?"

    这当儿,我冲了出来,杜阿姨和胡兰也跟在后面。"你承认了!"我大吼道,"现在我们有证人了。"这间拥挤的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转过头来张望。

    文福盯住我,好像活见了鬼。

    我把离婚证书递给他签字。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我和文福从1941年起就已经离婚,是在昆明办的。他声明我不是他的妻子,我声明他不是我的丈夫。底下是三个签章:我的、胡兰的、杜阿姨的。

    "你签这儿。"我说。

    那胖女人不高兴见我,我看得出。她说,"你们玩什么花招?"

    "不是花招,"我说,"他签不签,我无所谓。我手头有张法院文件,证明我是被错判的。再过一个星期,我就去美国,做另一个人的妻子了。但没这张纸,你在中国就没有合法地位,你只能做他的小老婆,永远没有地位。"

    电报局里的人全都笑了。这女人气得要命!

    "签了,和她一刀两断吧。"她对文福说。他一动不动,一直没跟我说话,一直用他那副丑态盯着我。但随后他笑了,笑得越来越响,越来越难看。他狂笑着签了字,盖上他的印章。

    他摊开双手说,"好了,一切都了断了。"他把纸递回来,然后他看看四周,管自己一个人笑。那女人哼了一声,抓起柜台上的包裹,两人走了。

    你瞧他的新女人多傻呀!那包裹里装的是我早上捡来的干驴粪蛋。

    就这样,我终于离了婚。你能怪我一定要这个吗?你能为随后发生的事怪我吗?

    他肯定在我们的住处盯了好几个钟头,也许有好几天了,因为他一直等到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才敲。我听见有人敲门,我没想到,咳,我真太大意了,我去开了门。他推开门,把我按倒在地上,用枪对准我的脑袋。

    他骂我,说我永远也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哪怕我跑到天涯海角。他看到我收拾好的箱子,就把它扔到房间对面,我的衣服、车票,还有我的重要文件全掉出来了。他从一个长圆筒里抽出一筒卷起来的纸,拉掉上面缠着的丝线。那就是我的离婚证书,就是这东西使他丢尽了脸。他把它撕得粉碎,告诉我,"现在你就跟以前一样,成了婊子了。"

    他又捡起一张纸,这是你父亲的电报。他怪腔怪调地念了一遍,也把它撕了,还说吉米的诺言就像空气那样空洞。

    然后他发现了我的护照和机票,其中有一张是第二天飞往美国的。我叫了起来。我求他不要撕我的机票。他把机票拿在手上掂掂分量,好像它们是金子似的,"我怎么会撕呢?我要去卖个好价钱。"

    我哭了,我求他放我走。他把护照和机票放在我们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拉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拎起来,说,"求我,求我,说你要做我的老婆。"他挥舞着手枪。我身边是那张放着机票的桌子,我这辈子的机会全在那儿了。我面前是手枪,我的生命马上就会离开我。我知道他在撒谎,我要是服从了,他还会把机票拿走,他还会要我的命。

    我该怎么办?我软弱,我坚强。我有希望,我有希望。我不能放弃我的希望。于是我求他。

    结果,我猜对了,他撤了谎。他说他要把我的机票拿走。他把机票放进了裤子口袋。然后他进了浴室,让我一个人躺在地上哭。可就在这当儿,我看到了桌上的手枪。我伸出手去,用双手紧紧地把它握住。然后我叫他出来。

    他一见我握着枪,眼睛就睁大了;然后他皱皱眉头,嘲笑我,"你不知道怎么开枪。"

    "我会学了杀你。"我说。

    "我是装装样子的,"他说,"枪里没子弹。我只想吓吓你。"

    "既然这样,你怕什么?"我说,还是拿枪对着他,我的心激烈跳动着。我真想杀了他。我不想辩解,也不想监狱,或怎么逃跑,我只想杀了他。要不是胡兰进门把我从着魔状态中唤醒,说不定我已经这么做了。

    "哎哟!"她喊起来了,"怎么回事呀?"

    "他偷了我的机票。"我说。我没说他强xx了我,但明眼人从我的头发,我的被撕破的衣服,文福正在紧皮带的样子都看得出这一点。

    "机票在哪儿?"胡兰问。

    "在他的裤袋里。"我说。这时我有了主意,我对文福挥挥枪,"把裤子脱下来给胡兰。"

    文福盯着我。我拉开扳机,想对地板开一枪,吓吓他。但没想到枪响得这么快,一下子从我手中滑脱,子弹从文福的头上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墙上。

    "你疯了?"他和胡兰两个都叫了起来。

    "是的,"我吼道,"脱裤子。"

    我又扣动了扳机,这一次打在了地板上。他马上脱下裤子,扔给胡兰。胡兰摸出机票,高高地举起来交给我,一脸得意。

    "现在把裤子扔到窗外去。"我对胡兰说。她犹豫了一秒钟,然后,也许是怕我朝她开枪,很快走到我身后的窗前,打开窗子,把裤子扔出去了。

    "现在找你的脏裤子去吧!"我对文福说。他骂骂咧咧地跑到门外,声称我逃不了他的手心。他一走,胡兰就哈哈大笑起来。

    胡兰老跟我讲起那天的事,直到我告诉她不要再提起。我干吗要回忆起来呢?我干吗要听她讲那天发生的事,好像只不过是个有趣的故事似的?

    "嘿,"她老是说,"还记得文福想偷你的机票的事吗?还记得你用枪对着他,要他把机票还你吗?但枪走火了,好可怕呀!把他吓个半死。呵,我还能想起他的脸——他几乎是拎着裤子从窗口跳出去的!第二天早上你已经上了飞机。你真运气呀。"

    的确。我是运气的。六天后,我和你父亲在一起了。

    到了美国,我看到你父亲和我都变了,但我们的心没变,我们的爱情还是一如既往,但他又有了对上帝的爱。他总是讲英语,可我不会。

    晚上,他把我抱在怀里,像在上海一样,我们多高兴啊,永远不会分开了。但我经常在梦里哭出声来,"他找到我了,他把我抓住了!"

    于是你父亲就说,"宝贝啊,嘘一嘘,不要再想这个了,你现在已经在美国了。"

    所以我从来没告诉他,也从来没告诉任何人,我怀孕了。九个月后,或许更早些,我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