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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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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三日后的早朝到了。聂一对浑邪王奏道:“大王,近来常有休屠王的小股人马,经由野马滩去汉国活动。臣担心他们之间暗中勾结,会有针对我部的阴谋。臣意带一支人马,在野马滩一带设伏,捉他几个活口回来,也好弄清原委,做到有备无患。”

    “这……会不会造成和休屠王矛盾的尖锐化?”

    “大王,不能听任他和汉国不断加深关系。”

    “这……”浑邪王仍有顾虑。

    达鲁在一旁附和聂一的说法:“大王,臣以为聂将军所虑极是,我们不能听之任之,要破坏他们的联系。”

    浑邪王看看达鲁,见其暗中不住地使眼色,便含糊地应承下来:“既是你二人皆言可行,那就照办吧。”

    聂一心下窃喜,点齐一千人马依计行事去了。

    聂一走后,浑邪王询问达鲁:“你适才示意本王同意聂的主张,是何道理?”

    “大王,那二愣突然来到我河南地,为臣就有些疑心,但又吃不准。而今他提出带兵出巡野马滩,正好试探一下他们是否早有预谋。”

    “你的意思是……”

    “派人跟踪。”

    “谁去合适呢?”

    达鲁想了想:“莫如臣化装后暗地监视,弄个水落石出。”

    “如此甚好,本王看你能弄出什么名堂。”

    凛烈的寒风依旧在原野里肆虐,觅食无着而冻僵的鸟儿随处可见。战马鼻孔中喷出股股白气,兵士们都将头缩进皮衣领子内。木轮车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进,只有它碾雪时发出的咯吱声,才是这数百人队伍的生气。没有人说话,人们只是默默地向前。绿毡锦车内的“春阳公主”愁肠百结,这位一步登天的宫女,掀开车帘观望一眼,一片雪野茫茫,她感到自己的前程,就像这无边无际的雪原一样,不知何处方是归宿。

    休屠王的相国受命来迎娶大汉公主,他特地挑选了二百精骑随行护卫。本来这条路常来常往,只有一天路程就可进入自己的领地。但是,浑邪王派人盗取祭天金人的举动,不能不令他有所防备。汉皇将公主下嫁本部,浑邪王会不会忌而生恨呢?想到此,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肋下的弯刀。

    “杀啊!”突然间震天价的喊声响起,如同平地刮起冲天的旋风。在纷纷扬扬的雪尘烟雾中,上千银白色的马军,从山阜后冲杀过来。马是白色的,人是白色的,几乎和这玉琢银砌的雪的世界融为一体。难怪相国未能发现埋伏,在他思忖之际人马业已杀到面前。

    聂一手中的砍山刀舞得犹如风车一般。寒光闪处,鲜血飞溅,休屠王的队伍被杀得人仰马翻。

    相国一边自卫,一边疾呼:“快来保护本相。”他此时想的只是自己活命,至于公主他就顾不上了。

    混乱中,一身白色装束的霍去病,凑到聂一身边悄声说:“聂将军,我要告辞了。”

    “好,一路顺风。”

    霍去病掏出一羽信鸽塞过去:“给,别忘了报信。”

    “放心好了,决不会误事。”

    “我去了。”霍去病给胯下马狠加一鞭,驱坐骑向南飞驰而去。

    隐伏在高坡上的达鲁,任是如何睁大双眼,也难以辨清离去者是何人。

    相国丢掉一百多具尸体,狼狈地落荒而逃。春阳公主连人带车被聂一俘获,他满怀胜利的喜悦凯旋。

    看到聂一带回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浑邪王喜得合不拢嘴:“真是天赐良缘,本王今夜就洞房花烛。”

    达鲁却比他想得更深一层:“大王,聂一劫获了本属于休屠王的汉公主,汉国与休屠王能善罢甘休吗?”

    浑邪王怔了一下:“他们又能如何?”

    聂一是鼓励浑邪王的做法:“人已抢来,总不能再拱手送回吧。他们不甘心又能怎样,无非是发兵前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汉国既然对我部不仁,也就休怪我们不义。”

    “聂将军所言有理。”浑邪王连连点头。

    “真要动了干戈刀兵,怕我们不是对手啊。”达鲁忧心忡忡。

    “我看没什么可怕的,”聂一自然是要实现计划,“过去我们主动与汉国示好,结果被认为是软弱可欺。而休屠王强硬,汉国反倒去巴结他。我部若是不卑躬屈膝,汉国也不敢轻视我们。”

    “有理。”浑邪王下定了决心,“今夜便拥新人上床,做他汉皇的驸马,生米做成熟饭,看他能奈我何!”

    达鲁虽觉不妥,但挡不住浑邪王的新郎倌美梦,徒有叹气而已。

    聂一大功告成,高高兴兴回帐去了。

    浑邪王见达鲁闷着头生气,颇为不满地诘问:“怎么,本王大喜的日子,你似乎不悦呀!”

    “臣下怎敢。”

    “那你为何还不去张罗一下,这洞房总要布置一下,酒肉总要准备准备吧?”浑邪王指责道,“你却是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哪。”

    达鲁的不满当真爆发了:“我的大王,你不能只想着依红偎翠,心中要有大事,不然脑袋掉了可就悔之晚矣。”

    “什么事这等严重?”

    “臣主动请命去跟踪聂一,你就不问问情况吗?”

    浑邪王这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是啊,你为何不向本王报告啊?”

    “聂一那个表外甥,已经不见了。”

    “难道真的有问题?”

    “臣怀疑他是汉国派来的奸细,趁机逃回报信去了。”

    “你眼见得实。”

    “臣看见一人,全身素白,乘马直向南方而去。”达鲁说时底气不足,“但因距离有两箭地之遥,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着啊,那你如何认定他就是二愣?”

    “不是他又能是谁?”达鲁以为宁可信其是,不可信其非,“大王可叫来聂一,追问二愣的下落。”

    “算了,你问他他不认账又能如何,徒自打草惊蛇。莫如暗中留心,发现破绽拿住把柄再做道理。”

    达鲁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无可奈何地:“好吧。”他垂头丧气,长叹一声离开。

    “哪里去?”浑邪王叫住他。

    “大王还有何吩咐?”

    “今晚本王成亲之事,你似乎又忘记了。”

    “啊,”达鲁还在想着如何对聂一进行监视,“大王,臣这就去安排,一定让您满意。”

    “这就对了。”浑邪王脸上现出一丝笑意。

    休屠王听说浑邪王抢去了春阳公主,气得暴跳如雷:“这还了得,这真是欺人太甚!”

    相国也是气极败坏:“大王,浑邪王屡屡与我部作对,再不教训一下,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还不得骑到脖颈上拉屎啊。”

    “大丈夫不能容忍夺妻之恨,何况我为一部之王。”休屠王下定了决心,“举全国之兵,一鼓荡平浑邪部,统一匈奴正其时也。”

    “大王英明!”相国极想挽回面子,力主讨伐,自然是赞同,“我们这叫是师出有名。”

    休屠王点集了五万人马,也不顾冰天雪地,浩浩荡荡杀向河南。

    浑邪王还在帐中搂着美人酣睡,达鲁步履匆匆闯入宝帐,忙不迭地呼叫不止:“大王,祸事!”

    浑邪王不悦地睁开眼睛:“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大王,休屠王五万大军杀过来了。”

    浑邪王这才吃惊地坐起:“这便如何是好?”

    “大王,都是聂一惹的祸。”

    “怎如此说?”

    “若不是他抢来那个春阳公主,何至于招来这刀兵之祸呀。”达鲁痛心疾首地,“女人真是祸水啊!”

    这话又呛了浑邪王的肺管子:“你这是什么话,聂一也是为的本王,他也是气恨汉国待我部不公。”

    聂一匆匆赶来:“大王,听说休屠王大兵进犯。”

    “正是。”浑邪王急忙求教,“聂都尉,当如何对待?”

    达鲁还在气恨之中:“都是你无端惹事,抢那公主做甚?”

    “大人此言下官不敢苟同。”聂一此刻心内窃喜,“那休屠王灭亡我部之心已久,你夺公主与否,他早晚都会发兵。”

    “而今五万大军近在咫尺,这该如何是好?”达鲁气呼呼地问道。

    “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聂一以胸有成竹的口吻稳住了浑邪王的情绪,“与休屠王迟早必有一战,焉知我们就不能取胜?”

    “有理,”浑邪王已是志在一搏,“我们也有数万大军可供调遣,此战获胜,这匈奴各部就惟我独尊了。”

    “末将愿领兵出战,并愿立军令状,如不能获胜,提头来见。”聂一欲取得队伍的指挥权。

    几万人马交给汉人,而且还是有疑点的汉人,浑邪王还是难以放心的:“大军由达鲁统一率领,聂都尉协同指挥。”

    二人谁也不好再说什么,达鲁有些勉强:“谨遵王命,誓死血战,不获全胜,绝不收兵。”

    离开浑邪王的宝帐,聂一独自来到无人处,从怀中掏出信鸽,向蓝天中放飞,眼见得鸽子带着他的希望,飞向遥远的南方天际,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看不见踪影。

    野马滩在十万大军的践踏下颤抖,往昔洁白的积雪而今已变得污黑泥泞,战马在不安分地地嘶鸣,似乎已嗅到了血腥。聂一心房“怦怦”跳个不停,他兴奋中又隐含几许紧张。长期筹划的大计就要得以实现,他期待胜利时刻的到来,又担心在最后时刻前功尽弃。

    达鲁望着对面的休屠王大军有些胆怯,他不敢下令首先发起进攻。在他看来,似乎谁先行动谁就是沉不住气,谁就先输掉了锐气。同样,休屠王也不敢贸然先行冲锋。这是关系到双方生死存亡的决定性战役,只准成功不能失败,败就意味着一切都不复存在。因此,双方一直在僵持着,似乎是在考验对方的耐力,看谁有信心能坚持到最后。

    聂一想,总这样对峙也不是办法。一定要让双方打起来,自己应该推进这个进程。拿定主意,他张弓搭箭,手一松,雕翎箭带着哨音直向休屠王飞去。

    休屠王毫无防备,情急间躲闪不及,箭簇插入了他的左肩窝,疼得他“哎呀”大叫了一声。

    相国慌了:“大王,你怎样?”

    “不要说了,给我进攻!”

    相国将令旗高高举起,休屠王麾下五万人马全线压上,像钱塘江涌潮一样排山倒海般冲过来。

    达鲁见状,大喊一声:“迎敌!”数量大体相等的骑兵,呐喊着恰似狂飙扑过去迎战。

    一场惨烈的厮杀,在冰封的雪原上展开。双方几乎势均力敌,一时间谁都难以取胜。呐喊声,马嘶声,兵器的撞击声,死伤时的惨叫声,在旷野里回荡。断臂残躯,倒地挣扎的战马,面目狰狞恐怖的死尸,杂乱地横陈在脚下。双方直杀到红日西沉,仍然难以分出胜负上下。在各自丢下大约几千具尸体后,分别收兵扎营,以待来日再战。

    浑邪王回到宝帐,脸色阴沉难看。一个受伤的兵士从他身边抬过,由于肚破肠流,痛苦得嚎叫不止。他拔出佩刀,恶狠狠砍下,兵士的头颅滚出老远:“我让你嚎丧!”

    “大王,莫要动怒,我部已是胜利在握。”聂一来到近前劝慰。

    浑邪王不以为然地:“你就别哄骗本王了,当我是三岁孩童吗?打了一天,不过勉强战个平手。”

    “这就是我方的胜利。”聂一蛮有信心,“再这样打下去,不出三五日,胜利就会属于我们。”

    “本王怎就听不懂你的话?”

    “大王,这还不是明摆着的。”聂一算起账来,“今日我们双方各自损折约五千人马,明日若再如此,依此类推,兵力则是越打越少。而战场就在我方家门口,我们可以立即动员补充兵力,臣估算一下,再调集三四万人马不在话下。而休屠王要搬援兵,没有十天半月是来不到的,这不就是说我方已是九成胜算了。”

    浑邪王听着听着,不觉笑出声来:“聂都尉,你这番话,如同在本王心中打开了两扇窗,我这心里可是亮堂多了。”

    “大王,派人回去调集人马吧?”

    “谁回去合适呢?”浑邪王犯起了思忖,“这前线战事正紧,达鲁和你都不能离开。”

    “那就大王回去调兵。”聂一提出。

    “我?这儿大战正酣,我这不是临阵脱逃吗?”

    “大王,惟有您回去调兵,才能威慑住各部不敢抗命,才能确保我们的后续部队及时投入战斗。”聂一又有意表示忠心,“再说这混战之中刀箭无眼,万一伤了大王,待击败休屠王后,谁来统领这兵将。”

    浑邪王真正感受到了聂一的忠心,他见达鲁始终是一言不发,心内颇为不满,有意问道:“你意下如何?”

    达鲁对于聂一的作为非常反感,这种逢迎实在令人作呕,但他又不好明说。而今问到头上,也只有权且顺情说好话:“聂都尉所言极是,臣认为可行。”

    “好,既然你二人皆言可行,本王就不好推辞了。”当即,浑邪王连夜离开了野马滩。

    休屠王也非等闲之辈,他与相国也在议论战事的得失:“相国,你看照这样打下去,我们可是耗不过对方啊!”

    “臣也在为此事忧虑,如若三两战仍不能取胜,恐怕局势对我方大为不利。”相国一语击中要害,“浑邪王就近可以增兵,而我方则只能望洋兴叹了。”

    “我们不能坐等这种情况成为现实,”休屠王已是有了主张,“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对,改正面进攻为偷袭。”

    “传令下去,四更造饭,四更半进餐,五更天发起进攻,打他浑邪王一个措手不及。”

    “要求各营不得喧嚣,不得露出一点儿风声,让敌人蒙在鼓里,这样方可保我方全胜。”

    天色刚蒙蒙亮,浑邪王的人马还在睡梦中,休屠王的大军已杀到了营寨前。达鲁和部下仓促应战,心理上先已输给对方。更兼未进早餐,哪里是休屠王的对手。不过一个时辰,营寨即被攻破。聂一仍在奋力拼杀,部下也就死命抵抗。他想,按信鸽的速度,汉军也该来到,如今正是大好时机。

    南方的天际涌起一片乌云,伴有滚滚的雷声。厮杀中的双方不由得全都举目望去,哪里是雷声和乌云,是几万人的骑兵奔腾而来。像一道黑色的浪潮,席卷着一切。当先一员大将,正是威镇北疆的霍去病。他恰似一道闪电,转眼间杀入了匈奴阵中。

    聂一见状,大吼了一声:“霍将军,来得好啊!”他调转兵器,就向匈奴人砍杀。部下的士兵一霎时全懵了,弄不清这是发了哪门子邪。一没防备,二也不及逃跑,当即有十数人被斩落马下。

    霍去病带来的汉军全是精锐,而且又是在双方战至强弩之末时投入战斗,所以匈奴双方,不论是休屠王还是浑邪王的部队,都毫无招架还手之力。汉军就像砍瓜切菜一般恣意诛杀,野马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浑邪王几乎未得休息,调集了约四万人马,正待开上前线增援,忽见败兵潮水一样地溃退下来,他拦住一个小卒,气极败坏地发问:“怎么了,难道这样快就输给了休屠王?”

    “大王,不是休屠王,而是汉军到了。休屠王偷袭得手,我部已是连连溃败,谁料汉军又杀来。还有,聂都尉聂一也在阵前反水。”

    “你这乱七八糟都说些什么,把本王全给弄糊涂了。”

    “大王,明白与否都已无济于事,快带上王妃逃命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小卒自顾逃去。

    浑邪王面对着这混乱的景象,情知兵败如山倒的大势已去,叫王妃家眷们赶快登上勒勒车,随着败兵的人流向西而去。

    聂一与霍去病在战场上相见,也顾不得叙旧,忙对霍去病说:“霍将军,跟我来,先擒休屠王要紧。”

    “有理。”霍去病策马紧跟其后。

    休屠王和相国真是懊悔极了,眼看到手的胜利被突如其来的汉军冲得鸡飞蛋打一场空。他明白不是汉军的对手,带着相国和身边的人马仓皇逃走。跟随他的人马,大约能有上万。

    霍去病马快,渐渐奔驰到聂一前面。他顾不上理那些没命奔逃的匈奴将士,目标盯准休屠王穷追不舍。他当然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抓住休屠王,有多少部众也是不战而降。

    休屠王怀抱着祭天金人,不住地给坐骑加鞭,渐渐被霍去病赶了上来。他胆地怯了:“相国,你,给我截住。”

    相国不能不听,他回转马头,挥起手中狼牙棒,照准霍去病当头便打:“哪里走,拿命来!”

    聂一举开山斧架住狼牙棒,对霍去病说了一句:“交给我了。”

    “好了。”霍去病继续穷追休屠王不舍。

    休屠王急得失声哀叫:“快,谁来救驾,本王重重封赏。”

    此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不管用了,哪里还有人理睬休屠王。霍去病一纵马头,即到了他的身后。轻舒猿臂,将休屠王擒过马来。然后狠狠摔在尘埃,吩咐随从兵士:“绑了。”

    休屠王被捆绑的当儿,仍在紧紧护住胸口。霍去病见状,下马到他胸前一掏,祭天金人落到了手中:“命都难保了,这金人还不肯交出呢!”

    聂一策马过来,将相国的人头掷于地:“霍将军,休屠部已是彻底解决,我们当乘胜追击,不能放过浑邪王。”

    “有理。”霍去病跨上战马,向浑邪王逃去的方向疾驰。

    聂一紧跟在后,大队汉军骑兵滚滚向前。

    浑邪王情知汉军必然穷追不舍,为了逃命,他将家眷和辎重车辆悉数抛弃,挑选精骑五千,还有心腹部族王、王子、新任相国达鲁等,集中在身边,决心远遁他乡,以图东山再起。

    霍去病带兵追了一日,路上只见匈奴的溃卒东奔西窜,抓了几个散兵问询,皆说浑邪王还在前面。霍去病对众将士言道:“匈奴为患边疆数十年,今日难得这大好时机,决不能让浑邪王溜走,我们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从现在起全军每夜只睡两个时辰,务要追上浑邪王。”

    聂一深为赞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建功立业,机不可失,便几日几夜不睡又何妨?”

    于是,汉军加快了追击速度。

    四天之后,汉军追到了焉支山下,仍未发现浑邪王的踪影。霍去病连续查问了几个散兵,都言不知浑邪王的去向,只有一人言道,一天前看见有数千精锐人马向西去了。霍去病当机立断,全军夜不宿营,日不离鞍,马不停蹄,不追上浑邪王誓不罢休。

    经过两天急行军,铁骑直趋一千里,汉军追到了皋兰山下,终将浑邪王所部咬住并包围。浑邪王虽然还有四万人马,但身边只有数千,况军无斗志,在两个部族王、一个王子被杀,特别是达鲁被斩于马下后,谁还肯为他卖命。他明白反抗也是徒劳无益,只得束手就擒。

    至此,为乱汉国北部边境百十年的匈奴祸患,在汉武帝雄才大略的谋划下,在将士们英勇战斗的打击下,终于得以解除。汉武帝将浑邪部的四万降卒,分别安置在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史称“五属国”。同时汉武帝还在河西地区设置了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迁徙大量内地贫民前去开发,使得河西走廊开始走向繁荣。

    汉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年),早春的风沙将长安城刮得一片昏黄,浑浊的空宇,飘撒下漫天黄沙,打在行人的脸上,一阵麻辣辣的疼痛。皇宫大内全都紧闭上门窗,借以躲避风沙的侵袭。由于没有日光,五柞宫内也显得光线昏暗,但武帝依然伏案凝视,许久许久都不曾挪动一下身体。太监总管杨得意轻轻移步凑过来,伸过头向案上望去:楠木案上是一幅大汉疆域图,他的手指在疆域图的下边不住地圈圈点点。杨得意不敢打搅,他掌过一盏纱灯,放在书案左侧。

    光明为武帝脸上带来了笑意,他扭转头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杨得意:“这么一大片锦绣江山,怎能让它游离于我大汉之外。”

    杨得意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随声附和:“那是,那是。”

    汉武帝此刻明白过来,也觉得颇有些好笑:“那是什么呀?朕和你说的是何意,你明白吗?”

    杨得意现出尴尬:“奴婢不知。”

    武帝没有责怪之意:“你呀,在朕面前从来没有自己的立场。”

    “奴才就应该惟圣命是听。”

    “这样也对。”武帝又问,“这有一两个时辰了,可有重要事情禀报。”

    “奴才见万岁深思未敢打扰,南越国赵太后派来一名使者,言说有紧急要事求见。”

    武帝双眼一亮,自己正在为南越、东越这些南方属国思虑,就有使者到来:“传旨,即刻召见。”

    南越国的使者是殿前都尉,是南越王赵兴的叔父赵日,也就是赵太后的小叔子。参拜毕,赵日奏道:“万岁,臣奉太后和南越王之命,特来请求内属。”

    武帝心中一喜,所谓内属就是取消属国藩号,而将其领地划归汉国改郡。这当然是武帝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是他还不敢轻信:“怎么,南越王和赵太后当真不愿自己称王了?”

    “万岁有所不知,我国的丞相吕嘉野心日渐膨胀,网罗了一批朝臣和武将,意欲取南越王而代之。南越王终朝每日提防,已是心力交瘁,说不准何时就有杀身之祸,故情愿归附,以求平安。”

    “原来是这样。”武帝想这真是天赐良机,“赵大人,但不知可带来太后或南越王的亲笔信函,或者是请求内属的国书?”

    “万岁,那吕嘉甚为奸诈,为防他搜身,不敢留文字于身,以免走漏消息。”赵日言道,“我们的意思是,请万岁派一使者前往南越,与南越王、赵太后共同商定切实可行的内附细节,确认万无一失后再奏请万岁实施。”

    “此言却也有理。”武帝又问,“那吕嘉如此阴险狡猾,你来长安,他不会生疑吗?”

    “臣是前来押送贡品,这是每年一次的惯例。”

    “那么朕派使前往,当以何为口实?”

    “理由还不多的是,万岁随便编上一个即可。”赵日想了想,“就以回赠礼物为由。”

    “是个好主意。”

    “但是,万岁一定要挑选个精明强干的人为使,也好能随时做出决断,紧急时有权力和智慧应变。”

    武帝略加思索:“有了,朕命骠骑将军聂一前往。”

    聂一自打剿灭匈奴立下大功,深得武帝赏识。更兼在平定东越之乱中再建殊勋,故得以官拜骠骑将军。在行将启程赴南越出使之际,武帝在便殿中召见,面授机宜。

    “聂将军,此行干系重大,你可要好自为之,不可辜负朕的一番苦心。”武帝两眼射出逼人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聂一已是成熟老练的将才:“末将耿耿丹心,定将不辱使命。”

    “你说说看,朕之目的何在?”

    “不论南越王和吕嘉双方生死存亡,一定要将南越地纳入大汉版图。”聂一自忖说到了武帝心里。

    武帝微微一笑:“你只说对了一半。”

    聂一现出惊讶的神色:“请万岁明教。”

    “据朕所知,那吕嘉同东越国王余善过从甚密,勾勾搭搭。你此行要密切注意他们之间的动向,抓住把柄,决不松手。”

    “臣明白了。”聂一深为叹服武帝的深谋远虑,“万岁之意是将东越一齐并入我大汉版图。”

    武帝满意地笑了:“看来聂将军定会不虚此行。”

    聂一肩负着重大使命离开了长安。

    南越都城番禺一派南国风光,椰树和棕榈树在带有咸味的海风中轻轻摇曳着枝条。王宫里的凤凰树绽放出艳丽如火灿若云霞的红花,一池碧水环绕着淑妃的寝宫,绿纱窗前架上的鹦鹉,不安分地叫唤连声:“有客,有客。”

    妩媚可人的淑妃伸出头来:“瞎叫什么,真烦死人了。”

    “跟鸟发啥脾气。”夹竹桃盛开的甬道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淑妃双眼一亮:“哟,敢情这鹦鹉不是谎报军情。嗑瓜籽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人都有。”

    来人到了窗前,五旬上下的年纪,身躯稍显发胖,肤色像女人一样白晰,眼神中透出机敏,他就是大权在握的当朝丞相吕嘉:“娘娘这几日又很清闲吧?”

    淑妃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放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王爷千岁还不是被你那狐狸精妹子日夜霸占着。”

    吕嘉嘿嘿奸笑着溜进房来:“故而下官特来代舍妹赔不是,并代王爷解你的相思之苦。”

    “你有这种好心?家中美女如云,你比王爷还要三千粉黛,一宿换一个有的还难沾你的雨露呢。”

    “任她天仙下凡,也比不上你这娘娘的玉体,毕竟是禁脔嘛。”吕嘉凑近前,在淑妃高耸的乳峰上抓了一把。

    淑妃乜斜一个媚眼:“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吧,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想要我出力。”

    “给。”吕嘉递过一只细过笔管的玉瓶。

    “什么尊贵物件?”

    吕嘉贴近淑妃的耳垂:“鹤顶红。”

    “啊”淑妃一惊,“这不是毒药吗?”

    “正是,”吕嘉脸上腾起杀气,“而且是剧毒,只需一滴,即可致人于死。”

    “做,做什么?”淑妃身不由己发起抖来。

    “送给赵兴啊。”吕嘉又换上了轻松调侃的口吻。

    “我干不来。”淑妃将玉瓶推还给吕嘉。

    吕嘉冷笑几声:“我的淑妃娘娘,这可是为你好啊。”

    “让我谋害亲夫,还说是为我好,”淑妃气得脸色惨白。

    “我也就实言相告吧。”吕嘉在御椅上落座,“太后派赵日从长安接来了骠骑将军聂一。”

    “这和我有何关系?”

    “太后和南越王决心废掉王号臣属汉国,赵兴至多封个侯爷,那你这淑妃可就做不成了。”

    淑妃怔了一下,晃晃头说:“那我至少还是侯爷夫人,如果没了赵兴,我岂不成了寡妇?”

    “你以为汉皇能容他做安稳的侯爷吗?”吕嘉依旧发出冷笑,“用不了多久,就会要他的性命。”

    “这却为何?”

    “只有赵兴不在人世了,汉皇方能放心。”

    淑妃思忖良久:“看来,我得想法制止太后、王爷的臣属之念。”

    “他们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阻止此事发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打发赵兴回老家。”吕嘉用手一指鹤顶红。

    “这事我就是愿办,只怕也难办。王爷他近来事事处处格外小心,难以找到机会下手啊!”

    “你是他的妃子,他再提防也不会怀疑你,再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我就不信赵兴他百无疏漏。”

    淑妃被他说动了心:“好,那我就试一试看。”

    “只要赵兴见了阎王,我就是南越国的皇上,那么你就是正宫娘娘了。”吕嘉抱住淑妃狠狠亲吻起来。

    南越王赵兴在御书房里坐卧不宁,他在期待着赵日和聂一的到来。因为,吕嘉已是磨刀霍霍,他感到随时都生存在危险之中。

    赵太后在侍女的簇拥下匆匆步入:“兴儿,都尉还不曾进宫吗?”

    “母后,儿臣也正在为此焦虑。”赵兴不安地猜测,“莫不是吕嘉老贼路上设卡盘查,有意阻拦?”

    “他什么坏事都干得出。哼!”赵太后带有教训的口吻,“他眼下正在淑妃的寝宫内鬼混。”

    “母后,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赵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的儿,你可不是平民,你是一国之王啊。”

    “若不然,儿臣将她废为庶民,逐出王宫。”

    “不,”赵太后断然反对,“先留着她,看她和吕嘉还如何勾搭,也好发现破绽。”

    “太后英明。”

    “兴儿,留着淑妃,等于你身后留下一条毒蛇。你可千万时时刻刻注意提防,别让她咬你一口啊!”

    “儿臣早已小心留意,母后放心就是。”

    “为娘还要提醒你,那个德妃也不是省油的灯,也需避而远之,以免她暗算无常啊!”

    赵兴对此不以为然:“母后,德妃与儿感情甚笃,自入宫以来琴瑟和鸣,她决无害儿之心。”

    “我的儿,你莫忘记她是吕嘉之妹。”

    “她人虽姓吕,但心同儿相连。最近莫过夫妻,儿确信她不会谋害儿臣。”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是非常时期,对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她和吕嘉毕竟是兄妹,难说不会在关键时刻变卦。”

    赵兴不敢拗违:“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吕嘉在与淑妃鬼混一时之后,抽身离开到了王宫大门。一眼望见黄门侍郎郑进,紧走几步未到近前先打招呼:“郑大人,难得一见啊。”

    “哦,是相爷。”郑进迎过来,“正有事情要禀报呢。”

    两人一同走到角落里,吕嘉低声问:“郑大人,请道其详。”

    “贵府管家适才找来,道是东边有贵客造访,请相爷速归。”

    “明白了。”吕嘉从衣袖中取出一颗合浦珍珠,足有山杏大小:“不成敬意,大人笑纳。”

    “总是接受相爷的馈赠,实在是受之有愧呀。”郑进的手已是伸过去,“若是不收,又却之不恭。”

    “以后有事还请郑大人多关照。”

    “卑职理当效劳。”

    吕嘉回到家中,管家正在相府门前焦急地打转转,见到主人,如释重负:“相爷,你可回来了。”

    “客人呢?”

    “在客厅。”

    “好,我这就去见面。”吕嘉叮嘱,“所有来客一律挡驾,就说我不在。”

    “小的明白,相爷放心。”

    吕嘉步入客厅,但见一人面门而坐。身躯魁梧相貌不凡,俨然皇亲贵胄气概。见到主人吕嘉,仍旧端坐不动。吕嘉心中有几分不喜,假意带出笑脸上前:“请问贵客何来?”

    “吕相又何必明知故问。”来人的回答是冷峻的。

    “如此说,是东越王的使者了。”

    “在下余良,东越王乃家兄。”

    “啊,原来是大将军光临。”吕嘉明白,这位是东越王胞弟,主掌整个东越国军事大权。能够涉险亲临南越,说明对方对这次合作的重视。他上前施礼,“失敬!失敬!”

    “吕相过谦了。”余良还是稳坐钓台,“家兄言道,吕相与我东越交往颇深,而今需我方助一臂之力,自然是责无旁贷。”

    吕嘉心说,你们多年来觊觎我南越国的锦锈河山,而今有了机会,想趁火打劫,就此吞并南越疆土,这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但是,眼下要借重对方的力量,也好夺取赵兴的权力,只得权且为友了:“万分感激东越王爷和大将军伸出援手,这真是危难之中见真情啊!”

    “咱们闲言少叙,说吧,吕相有何计划,要我国怎样配合?”

    “这个,我还不曾完全想好。”吕嘉事到临头,又有些犹豫,他想,请神容易送神难。为了对付赵兴可能采取的突然措施,应即引进一万东越精兵。但是,凭自己的现有力量,不见得就不是赵兴的对手。这样过早引狼入室,东越趁机里应外和夺占南越江山该如何是好,所以他又留了一手:“大将军,可挑选一万精锐骑兵,在边界等候,一旦我国内有变,即请驰援。”

    “一旦事情急迫,你来不及搬兵,我来不及发兵,岂不误了大事。”余良直言不讳,“莫如现在就悄悄引我国人马进来,就住扎在番禺城外,有个风吹草动,我即率兵增援。”

    “万万使不得。”吕嘉连声反对,“一万人骑,如何能瞒得住,岂不反倒惹出麻烦。”

    余良见状,也不好再相强:“好吧,就依相爷之言。”

    吕嘉为了笼络余良,主动献殷勤说:“大将军难得来到南越,且从容宽住几日,找几个小妞玩玩,春媚楼的粉女,还是别有情趣的。”

    “相爷这般盛情,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德妃的寝宫一如她的为人,朴素而俭约,没有一丝奢华。她正在宫中抚弄瑶琴,檀香袅袅,琴韵悠悠,她凝神静气,完全沉浸在琴音的意境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