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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恩礼?」霖儿终是惊诧,目瞪口呆:感恩礼,这是多么熟悉的字眼,和难以忘怀的一幕!可是,谁曾想,这般的銮化城城主,还有他的城主夫人,竟然,可以像曾经的凌空大人一般,让所有的世人都尽皆自发地去为他祈福,而祷告?这,到底需要人做多少好事,才能够让他们得获如今这般的美誉和万人称颂呢?所以,青蒙——他是个好人,当真就是个好人了吗?

    「带我去见他。我要去见他!」她颤抖着声音,回转过身,惊颤的眸子里满是不置信却又急切的光芒。然而,她那身后的男人终是只微然一笑,拉拽着她,让她乘骑在一尾温柔的六尾白狐身上,轻然地碾动它脚下的白色浮云,带着她翩然踏入云巅山城——青蒙,他到底,该算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

    山巅之上,那至高的地方,名叫「望月台」。虽然不是在宫城最居中的地方,但是仰首望天,一样还是可以看到那最为辽阔的云天,一并点缀其上那浩渺星辉,银白月盘——当然,今夜天公不作美,终究不是一个可以用来好好赏月摘星的日子。不过即便如此,那将这宫城围拢起来的环山之巅,那执着火把渐渐将整座山城都围成一圈的人们,他们,终究是这寒夜里最让人动容的胜景。

    而如今,青蒙也就只孤寂地站在那高台之上,任由着身旁的漆黑包裹自己,却仍旧是凝神地注视着一个方向,不偏,不倚:东南。——所以,他就是这样刻意而为之,就是为了不表现出丝毫的留恋,而背对着她,背对着西北她要去的方向,好让那样的人带着最悲痛的心绪永久地离开这里么?可是,何苦呢?

    凄楚着面容,霖儿终是从他的背后徐徐地迈上高台,站在他的身旁,却还是冷清着眉头转过身去,不肯和他面朝着那同一的方向,竟似恼恨一般朝着西北,似瞭望,却终究还是无法从那阴霾冷寂的黑暗之中找寻到那样一方神色静然身影幽暗已然泯然众人之间的烟胧姐姐——没想到,这黑夜之中,不论是谁,只要褪下了华服,失去了光环缠绕,就只能够被彻底地埋葬在黑暗之中,没有自我,没有神迹,仿佛,就只有那满眼凄凉的黑暗,和冷漠幽深的孤独——只是,姐姐,即便置身之中,你的眼底,又可能看见这同样将自己深藏黑霾之中的我,尤其,是他?

    「怎么——」待过了许久,青蒙终是微微捻动眉梢,稍许缓和了面上的清冷神色,幽幽然朝着一侧的方向偏过头去,轻声问她。「觉得我心狠手辣,还是不肯和我说话?」

    「我不认识你。」霖儿虽倒是斩钉截铁,却终还是有一番赌气分明的口吻。

    如此,倒是叫那城主微然一笑,摇着头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聪明,可又有的时候,我觉得你非常感情用事。你看到了吗?这里所有的人,都还在享受这里美好的一天。可是你呢?你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和仇恨。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快乐,不知道什么叫做安然。每一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短暂的生命和难得的幸福。可是你没有。」他知道她想反驳,无非,只是不甘愿和自己说话才没有出口而已。「你知道我成为城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不是兴修水利,也不是大兴土木,也不是所谓的强民教育。而只是最简单的一件事情:我告诉所有的世人,銮化城虽然贫困,虽然凄苦,虽然这里的人们都难得离开山凹去往外面的世界,但是,这里,他们脚下的大地,山城,永远都是他们的家!」

    「贫困不要紧,苦楚不要紧,要紧的,就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大家,到底是要让这个家变得温馨,还是冷漠,是共同相扶,还是彼此蹂躏?我希望他们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我希望他们能够真心地做出选择——真正的家,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或许,在一开始我们谁都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家,我也知道,他们一旦找到答案之后,每个人的愿望都不会一样。可是,即便如此,那万千有异的答案之中一定还有一些共通的地方:『家』,到底是什么?拿我自己来说,每当我落寞无助觉得生命了无生趣的时候,在我的梦乡之中,总会有一些人靠上前来陪着我一起玩闹,一起开心——他们是谁?好像是母亲,好像是兄长,好像,还有许许多多数不尽甚至都未曾谋面的朋友们。可是,在梦里,即便我们再过陌生,却还是可以彼此依靠,温暖胸怀——所以,我们想要的家,是不是也就是我们梦里那一方最安定却又不切实际的幻象呢?有点虚幻,有些迷茫,但,我们却终究还是能够在那样的地方找到

    慰藉。所以,家,是不是应该也就是那个样子的呢?」

    「我们每一个人都会真心地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和谐而又安定的家可以用来守护自己。狼狈的时候,无助的时候,迷惘的时候,在那样的家里永远都会有人鞥够真诚地对着我们微笑,告诉我们应该选择什么样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家是什么?家就是我们的依靠,我们最依恋的地方!所以,既然我们都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家,那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够努力地去造梦,去让我们梦里最为安心的一方寸土变成我们脚下的苍茫大地,让我们自己,一并我们关心的人都能够踏足其上,陪着我们,一起永远地幸福下去!」

    「如果张三家的屋子今天不小心漏雨了,我希望,李四,王五,赵六,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够真诚地邀请张三去他们家里安住。而不管张三选择去谁的家里,都没有人会抱怨,也没有人会去仇恨。——我们,只要心在一起,只要大家都过的好,我们又怎么会觉得委屈觉得抱怨呢?我相信,任何一个美好的地方,只要形成了一番美好的风气,而这般的风气势必就会感染着外围的人,再然后,就慢慢地向外飘荡扩大出来,直到普天之下都能够成为我们乐于安定的『家』。——况且,烟胧,那样一个商贾的女儿都能够慷慨解囊,倾尽所有来帮助大家重新建屋,修缮,又有谁,会不听凭城主的吩咐呢?没有暴力,只好言好语相劝。每一个人,其实都吃软不吃硬的。相信我,没有人会喜欢你用一张冰凉的脸,一道尖锐的嘴去刺伤他人——那不是自尊在作祟。那就是本能,一种天然的本能,可以让我们随时都会将其他的人看成是敌人。可是,我们真正又有几个敌人呢?没有,只不过是我们虚弱胆怯的内心幽魂在悄悄作怪罢了。」

    青蒙柔声地微笑着,偏转过身,凝神一般地看向了那一方神色依旧清冷仿佛没有任何变化的女子。「其实,这个世界很奇怪的。我们总是会因为自己的内心而就选择对那些面貌阴沉的家伙莫名的厌恶和远离,但是同时,我们却会安心地对那些大大咧咧说话好像都不过脑子的人报之一笑——因为我们会告诉自己,阴沉的家伙,他的内心一定也和他的脸庞一样,冰凉地带着风霜雨雪。而那些大大咧咧快言快语的人,即便是她当真说了一句什么伤人的话,我们都不会太去在意的。我们会在莫名之间就选择原谅他们,和他们再一度地成为最好的朋友,可是,相反的,若是那些面目阴沉的家伙一不小心做了一件伤及我们的事情,我们就会毫不客气地对他恨之入骨,甚至还有可能绵延数代——可是,值得吗?没有人天生就想要把你毁灭,也没有人天生就觉得你不应该活在他们的身旁。每一张微笑的脸上,都希望自己的笑容能够永远保存。」

    「烟胧,她是个聪明的人。」终于,兜兜转转,还是说到她了吗?「是啊,她曾经是卑贱。但是卑贱,不代表她就不会做人。她在外面很好,把握好了一个城主夫人应该拥有的气度和华贵。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她每一次出门三言两语就能够化解旁人长时间的矛盾。所以,外面所有人都说,城主夫人真好,同样是商人,但是她就大度,一点儿都不会市侩,她不偏袒,永远都是最正直善良的城主夫人!——你知道吗?如果你在外面问,城主,和城主夫人,他们那一个人更好?毫无疑问,他们一定都会回答说是城主夫人。不是因为她散尽家财,而是因为她从来都能够用一颗卑微的心去感受那些贫困的人们所曾经历的磨难和痛楚。她是所有人的牵挂,和永远都无法割舍的亲人!」

    「那,你呢?」霖儿终于还是开口了,尽管泪眼朦胧。「他们那些人,不曾和她朝夕相处,所以都觉得她是好人。可你,就不认为了,对吗?」

    「你知道他们都怎么看我吗?」他没有直接回答。「在城民的眼中,在众大臣的眼底,我就是个被放纵坏了的纨绔公子,放浪形骸。什么条约也都管不住我,什么人也都约束不了我。但是即便如此,每一天,在那最重要的日子里,我都还是会和百姓们站在一起。我是城主,不是神!所以,在他们需要我亲近的时候,我就必须出现——有了冤案,不管大小,作为城主,我必须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代。可是,我这样的出现,和夫人的私访就完全不一样了——夫人前往,只是按着情理去调和矛盾,理清很多的恩怨情仇。但是,一旦事情闹大,人尽皆知,那么章法,制度,裁决,审判,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要依法而定。而我的出现,就是为了要确保法制的公平和公允的裁决—

    —所以,夫人永远都是那样一个大大咧咧温柔可亲的人。而我,就是一个冷血无情,一定不允许法外开恩的严厉城主!——所以,你知道吗?」

    他停顿了一下,却是换了副口气,哽咽着说,「很多年之后,再遇到任何城民们的纷争事情,人们最先想到的,不是来找我申冤,而是去求她——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一旦招惹了法制,一件极小的事情都很可能会变成一件大事!所以,你明白吗,銮化城,这里不能没有她的。只要有她在,这里的人们才会安心,才会安宁地将所有人都看成是一家人!因为有她在,所以这里的治安一年比一年好,这里的人们就越发地相亲和睦,共为家人。到最后,所有的人都真诚地感谢我们——可我知道,真正的功劳,其实全部都应该归咎于她!所以,在我成为城主的百年之期,我偷偷下山,佯装成一个普通的百姓,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告诉所有的城民,我们,应该要在每年正月初八的这一天夜里爬上山巅,然后向天祈祷,迎接众神回归,向他们诉说城主和城主夫人的好事,祈求他们能够保佑城主和城主夫人永远安康,守护家园,千秋万代!」

    「既然你知道她好,那你为什么还要……」一字一语,何尝不是满满的关怀和爱意呢?可是,何必要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然而,他却这样说:「因为她好,因为所有的人都关心她,所以,明天白昼,当所有的百姓都等着我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可以告诉他们,他们的城主夫人回了家。然后,他们就一定会不约而同地想着要去往那个平安的地方——烟胧,我真的替她高兴。因为,她真正地让所有的世人都将她当成了最为珍贵的『家里人』。她再也不是孤独的,她再也不是没有家的人了……」

    「青蒙!那你……」看着他凄绝的模样,听着那落泪如珠的声音,霖儿,又怎么还能够冷静?——原来,一切,都只是一个局?就是为了要让所有人都可以避入那个安宁的地方,就是为了要让所有的人都可以毫无惊恐地去往那样的地方躲避危难,所以,他宁可严重地伤害她,也一个字都不能向她透露——到头来,被利用,被保全的,就只有他们敬爱的城主夫人,就只有她,那样一个和他执手数百年的娇妻……

    「别夸我。会不好意思了。」都这个时候了,他却还在这般地开着玩笑。「那个地方很安全。我可以保证,所有的人,都一定能够在那山城地宫里残喘至少十年的时光!因为,那是我们最后的家——在那边的地方,安设着一道巨大的粮仓。可是世人不知道的是,在那粮仓背后的地方,还暗暗夹藏着一道冗长的地宫通道。借由那里,他们就可以通往一处永生的殿堂。即便是困顿,却终究不会有任何力量会伤害他们。」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你到底在暗地里做了什么?姐姐,她都知道这些吗?」为什么,总有一种世界末日到来,听他诉说遗言的悲痛呢?

    不出所料,青蒙终是摇了摇头,低声,「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怎么能告诉她呢?没有人知道,从来都不会有人知道那一件事情。」他微微一笑,手心里的地方却是微微然闪烁起一道白光,吸引人的注意力。

    然而,回首看时,霖儿终是不免惊诧,难安:这是一块似曾相识的水晶石,透白而隐隐泛光。——可是,姐姐不是说,飞絮给他的,只有那一块吗?所以,姐姐是被骗了,他不只有一块!所以,即便是失去了其中一块,他也从未曾着急过?

    然而,那般的男子终是面目凄楚竭力地维持着脸上苍白的微笑,低声:「像这样的水晶石,其实我一共本来是有五块的。当初,在建造粮仓的时候,我跟着施工的队伍在那山洞的尽头隐约看见了一些刻画在地面上分明奶白的结界法阵图案。虽然没有光芒炫动,可是我知道,那样的图纹,一并那样古老的字迹,这其中,一定暗暗夹藏了什么惊天的秘密!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就停下了手里的举动,没有再做任何事情。但是,就在我们决计返身离开的时候,我陷入了梦魇之中。」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神祇,浑身都浸染了纯白的灵气,散发着温暖而又惬意的光芒,宛若初春的朝阳,令人欢喜。只是,她的眼睛却是鲜红,带着一缕安定和柔情温和地看着我,问我,究竟是谁。我告诉她,我是城主。之所以要在山里建造这样一座粮仓,目的,就是为了要保证在某一天当我做了什么违背天道的事情,让众生陷入危难之际时,粮仓,还能够保证百姓们可以有一口余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