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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銮化城,望月台。

    和煦的微风轻缓地吹拂在人的素面上,浅淡之间,还只隐约地吹起一丝笑意,舒心。而现如今,那霖儿——哦不,现在的霖儿,她已经不再是完完全全的霖儿——此刻,她的身体之中,除了她自己,终是还存在着那样一个自称「炊烟」的女子。况且,如今的时刻里,她的身体终究完全变成了炊烟的灵魂傀儡,任由她调动着原本脑子里所有的记忆和秘密,不动声色,改头换面,靠近那銮化城里至高的巅峰:城主,青蒙——不过,即便如此,她却还是只如霖儿一般静谧地站在他的身边,随风等待,安然,而无声言语。

    远处,在那环城山巅之上,那原本应该黑压压环绕一圈的人们,此时此刻,也终究都只消失了他们的踪影。他们,仿佛全部都按着青蒙的谋算去往了那样幽深诡异的地底深处——只是,他们真的会发觉那样一个偌大的粮仓深处幽远的地宫隧道吗?而他们,又能否安然地牵引着彼此前往那最安全也最接近神祇的地方——只要,有了神的庇佑,他们,就一定都能够安全地活下去?

    炊烟知道,那个神祇,她一定不会简单——尽管她自己不曾亲见,但是,能够说出那般的言语,能够听到霖儿心中对那水晶石真实触及的感觉,她就相信,那般言辞的女子绝对不是一个恶魔!所以,她一定会支持青蒙的决定——但,如果只是一味地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人身上,这样的城池,当真就能够永世残喘下去了吗?况且,就算城池不会破灭,就算山河不会永寂,可是,那粮仓里的粮食,又能够让人支撑多久?——谁能够保证,死灵兵团就一定会被青蒙歼灭,不再复出?——所以,不能坐以待毙,所以,不能丧失信念——她必须要守在他的身旁,用尽自己的力气,想方设法去让那曾经的故人放弃他的一方执念——鸿蒙,他真的还能认出自己,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吗?

    可是,她无法确定。所以,她也就只好悲哀地尾随在青蒙的冷寂身旁,寸步不离,死守着他,一定要和他一起共同进退才是!

    然而,即便是看着那最后一抹的幽影徐徐地没入粮仓粟粒祠的大门,可那望月台上倚栏遥看的男人的表情却依旧僵硬得悲凉,没有任何鲜亮的颜色。——他是在做什么?当真就是在等待,就是在牵挂着那样的万千百姓们吗,还是说,他其实是在故意地拖延些什么事情呢?他那欲言又止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他为什么,就不能亲口向这身边的人诉说开口呢?之前的心事,都可以一诉衷肠,但是现在……

    她无能为力。但与此同时,她也再不愿就这般无聊地浪费时间——鸿蒙,渊泓剑,那样的魔物,究竟要如何对付,她还没有万全的把握!

    「城主——」一声幽叹,就在这晚霞披肩的时刻里,寄存在霖儿体内的炊烟亡魂终是不再停顿,只声开口。「他们都进去了。现在,我们也就应该去做准备了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能够认输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叫骁骑们操练起来吧!」她极力地维持着镇定,不让自己表现出丝毫的担忧,或者,不该属于霖儿的口吻。

    然而,一语柔声相问,那身旁的人却终究不曾开口答复于她。青蒙依旧只那般冷然地站在原地,面目之间冷清异常——他的心思,他的包袱,始终都不会有人看清。他不知道自己身旁的人已然变迁,他也不知道远处的人们会在那样的地方待得了多久……但是,不管怎样,当一切的一切都不能肆意去改变,或许,自己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要在所有人放弃之前死命咬紧自己的牙,坚持到底,绝不松懈!

    ——所谓「榜样」,所谓「城主」,大抵,就是要在这般的时候忘却自己的吧!

    心绪幽幽一动,青蒙终是微然苦笑一声,徐徐地阖上了双眼,浅叹,「不必了。」霖儿自是一惊,却是听他缓缓言道,「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决生死的准备。倒是你,你会怎么样呢?」微然侧身,凝眸开眼。在那其中,那温软的柔情,又何尝不曾颤动人心?「你的玉符,你远古的力量,应该都已经用竭了,对吧!」他笃定的神色和言词让人心惊,却又不免莫名地害怕,担忧:拥有这般的洞察力和克制力的男人,他不是城主,就一定会变成这世上最可怕的魔吧——这样的人,天生就是王者!只是,他自己不曾明白,还以为他的信念是一点点慢慢变化或形成的而已!「所以,这个时候,你就帮我将水晶石带到那边去吧——你可以告诉她,你已经偷偷地将水晶石放在了你该放回去的地方……」

    「不!」然而,出人意料,霖儿却是轻然打断,微然的笑

    意之间也只不禁让那颓然脸色的男子心中一凛:「我不去——我知道我应该站在你的这边,不去成为你的负累,好好地让你们可以发挥所有的能力,去阻止死灵那般的恶魔前来作乱。但是,我不会这样做的!我就是要站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将士——你放心,我不会被人轻易击倒的。况且,我能从死灵之城里逃出来,这就证明了,我必有自己过人的地方!」她急切地说着,毫无畏惧!——而这般的模样,旁人看着,好像当真还是那般的姑娘。可是,却又好像不是那般软弱无能的弱女子——她,当真还可以如此坚韧不倒吗?她的七情六欲,她的泪眼悲欢,几时竟会撇得如此干净?所以,是因为那个人失落了他的踪迹才会让她如此勇敢的么?

    如此心念,青蒙终是看着她摇了摇头,无可奈何一般地轻声言起,「你确定你可以吗?」霖儿,或者说炊烟终是轻然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既然你如此决绝,那我也就只好带着你前往军营,好好地去见识一番了——不过,我当真从来都不曾想到,在我身旁,这最后陪着我一同面对生死存亡关键时刻的人,竟会是你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我摒弃了所有,甚至连自己的兄弟都不敢陪着他们一起浴血奋战……」

    「所以啊——」霖儿浅声一笑,安然,「就是因为你自己强迫自己背负得太多,太过沉重了吧!——青蒙,你只是一个城主,你不是造物主!所以,你不需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的。每一个人,生而在世,都需要对他自己,对他身旁的人负责!你要知道,不仅仅只是你一个人要为了你的万千城民去担负所有,去拯救所有!——所谓『天劫』,那从来都不只是因为城主或者国主一个人的决意才造成的。」

    然而,她那身前的人终究只苦声一笑,似乎没有完全认同。于是,那古老的亡灵就只再度缓声,怅然低语:「你知道吗,所谓『天劫』,或者任何形式的『天灾』,其实那些都可以完全归咎于人祸的!上天,他虽然睁着眼睛俯瞰这大地,但是我相信,他根本就不敢去轻易创伤任何一个人,或者任何一个族群——因为,如同人类的行为一样,一旦触及或者直接摧毁了某样东西,或者完全的生灵,那么有朝一日,就必然会因此而影响他们曾经的天敌,或者他们曾经赖以生存的食物得到过度的繁衍——但是,一旦如此,那就当真会引来灾祸了!但,一旦灾祸降临,伴随着一同覆灭的,就必然会有那些曾经试图摧残或者毁灭这个世界的人,甚至,还会有许许多多无辜的性命惨遭连累!——老天爷,它并不会告诉我们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做错了,但是,他会告诉我们,我们在做错事情之后,就必须要勇敢地去承担起我们自己当初所曾犯下的过错!——就好比蝗祸一样——飞鸟尽,蝗虫偷生。到头来,遭殃的就是来年的庄稼,甚至于千千万万的普通老百姓!」

    「所以青蒙——」她徐徐地放低了声音,轻然地朝他看去,微笑,「所以,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你没有必要总是一个人试着去承担的。相信我,说出来,身边一定会有人去陪着你一同找到最好最合适的解决办法的!——所以,这一次,我就一定要跟着你,前往你的军营,成为你的将士,为了你的城池,为了你的城民,同时也为了这天下苍生,一同奋力,至死不渝!」

    ——如果他知道,这眼前的人,并不是那一日里在话聊斋中銮靖城郊见到的柔弱女子,他恐怕永远都会以为,这样能够让一个软弱无能的女子变得如此刚硬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就是那所谓的「爱的遗憾」——有朝一日,若是自己也一同死去,烟胧,或者其他的城民们,会有可能记得住自己吗?「呵呵……」能不被人记恨,或许就已经是自己这一生最大的幸福了吧——作为城主,知足了!

    「好吧!」青蒙也只缓声一句,抬高了声音。「既然我銮化城能够有你这般的巾帼英雄,那我们这些男儿身,就更加不能够丢人现眼了。——上来!」一声响指惊起,那身间的地方就只翛然映亮出来一道似曾相识的逐墨身影。随即,那般的城主但只轻巧一步就鱼跃而上,安稳地坐在它的脊背上,一边还只俯身探出手来,拉着霖儿就直往那地方攀登上去。

    「坐稳了!我们现在就正式出征!至于水晶石,我待会儿再找个人伪装起来送过去吧!」

    「青蒙,你知道花木兰吗?」坐在他的身前,霖儿却是一脸安然,毫无惧意,还只轻声问道,「在那边的世界里,就有着这样的一个人物——这边,不是还有说书者说起过这样的故事么?」

    「是啊!」逐墨展翅,轻然飞翔。然,那同样置

    身脊背上的青蒙却倒是有些苦涩。「花木兰——现在的你,不就是我们的花木兰吗!不过花木兰,你可要知道,上了战场,那可就不是儿戏了!到时候,你可要自己照顾自己——作为花木兰,你可一定要好好地保护自己,不能给我们拖后腿的,知道吗!」他大声地呼喊着,乘着风,踏着白云,在这冷寂的山岭之间一路南行,惊起一团逐墨幽香飘荡虚空。

    ——姑娘。你放心吧!即便是你自己很想要做花木兰,可我们,也绝不会放任一个女人在那战火里跌跌撞撞!我们,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将士落魄到那种程度!——我们,都是在血与火的海洋里拼死战斗存活下来的英雄勇士!所以这一战,必不能败!

    她不曾看见,那逐墨背上,倚靠在她身后的男子眼底终是强劲地摇曳起了一阵坚毅而决绝的幽光——只是,那样的光芒,那样的眼神……身为城主的王者,青蒙,他终是早就已经抱定了赴死的决心,奔赴战场——如果死亡是一条必经之路,那么,在此之前,请容我的子民安宁!

    可是,他同样不知道,就在他的跟前,那样一具隐藏在霖儿身躯之中的灵魂终是只苦声一叹,徐徐哀凄而黯然失色:「鸿蒙。如今的你,还是否会像曾经那般,对我倾心依恋,永不放弃么?」这般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准备要以命相搏,置生死于不顾?

    ◇

    銮化城,南山云褥崖,金戈营。

    这是一方隐匿于銮化城环城山巅南边崖顶罕有人至的秘密洞穴。回想数百年前,当青蒙带着他的军队遵循着城主的号令挥师南下,意图剿灭山中群魔之际,他们竟是意外地在此地发现了这样的一方洞穴,甚至在那洞穴深处居然还暗暗藏着许许多多奇异而叫人说不清楚来历的远古神兵,修行法器,强身宝具——料想,也正是因为这般鬼斧神工天堑之隔的缘故,所以这般的地方一并其中的秘密竟是一直无人知晓。但,伴随着人们的发现,这般的地方又不禁让人浮想联翩: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或者神祇,妖魔曾在这样怪石嶙峋洞府幽深而宁静的地方修身养性,又或者干脆就是在这里以活人身躯试炼本领的修罗场——但是,不管怎样,数十年后,当青蒙变成了这里的城主之后,这样的一道仙缘洞府就破格地成为了这銮化城里最后坚实有力的护守军团的修炼场——

    平日里,这里就一直会送入来一些在普通军营里挑选出来的能手,精英。他们都会背井离乡,在这里过着简单却也繁琐,甚至于可以说是无聊的生活。但是即便如此,那般的将士们终究会在这样的地方渐渐地锻炼出来一些过人的胆量和本事——这里,冷清压抑得可怕。即便是身旁有人相伴,但终究还是像那与世隔绝没有自由,甚至连阳光雨露日月星辰都极少见到的一方囚笼。然而,现如今,当得危难临头,这里留下来的将士们就只更加勤奋刻苦地操练起来,厉声大吼,嘶声狂啸,可在那外面却竟是半点都听不见!

    然后,待得那一尾墨绿的逐墨轻巧地落定于山头悬崖上时,霖儿也就只安然地尾随在青蒙身后一路同行前去——本来,青蒙还以为她必然会因此而有所惊喜或者畏惧神色。然而,那般的女子终是安然,不论看见什么样的景象,却竟是一刻都不曾表露出微笑安然以外的其它神色。

    「姑娘,你不害怕吗?」青蒙领着她沿路而行,一边也只不禁缓缓低声,似乎有些不能置信:如此陌生的一个地方,不论是什么人进来,都或多或少会有些许惊诧,甚至于担忧惶恐的神色显露出来!但是,偏偏她就不一样。难道,竟是因为她曾是这边的人,曾经亲见过的缘故?——只是,他哪里晓得,那样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的故人,而就是那一百万年前的大巫祭司!无论她之前有没有见过这般的景象,可却也终究不可能颤动人心——同样也曾经历过长久磨炼方才荣登大宝的大巫祭司,又怎么可能会是那样一个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俗世凡人?

    「不会啊。——这样的地方,虽然我从未曾来过,但和这里近似的地方,我倒也是见过几次的。」炊烟悄然低声,说话的神情倒是安然,叫人不免信服:好歹,这位姑娘也就应该是飞絮等待了许多年的人物,神祇。所以,她不会害怕,大抵也就是这般的缘由吧!

    「那,你认为,没有了你手中的玉符,我们又应该怎样去反抗那般的死灵兵团呢?他们奈何不得你的玉符,但是我们拿着的都不过只是些人间凡铁——料想,也没多少胜算的吧!」他刻意地陪笑着说,似乎还是隐隐觉得霖儿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胆怯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