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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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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外公顶着一脸恍惚回了家。

    在自家楼下, 沈外公碰到了手挽着手一起从外头回来的老妻和儿媳妇。老妻在沈外公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 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魂丢外头了?”

    沈外公用一种仿佛三观被重塑了一遍后的缥缈声音说:“你知道吗?咱外孙, 是大外孙不是小外孙, 在班上人见人爱, 大家哭着喊着要让他当老大!”

    “哈?”沈外婆惊呆了。

    在他们这些做长辈的看来, 沈独清当然是个好孩子了,可是他这些年在学校里是一副什么样的表现, 他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就那一副冷淡至极的样子, 除非班上的同学是受虐狂,否则谁能真心实意地喜欢他呢?他们对着沈独清说也说过、教也教过,但没有用, 沈独清那样子从来就没有变过。

    “他班主任亲口和我说的,应该错不了!”沈外公说。

    恍惚的人便又多了一个沈外婆。

    还是周蓓丽反应快,笑着说:“这是好事啊!”

    “是好事, 没说不是好事, 但这改变也太大了吧,开学才一周啊……”

    几位家长对视一眼,周蓓丽说:“难道是小孟的功劳?自从小孟来了,我瞧着独清是肉眼可见活泼起来了。在以前, 有几个人能被他看在眼里?但小孟在他心里的地位真是不一样,好几次我看见他们有说有笑一起逛菜市场呢!”

    大家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事肯定和孟正有关。

    “先别去独清面前试探什么。”身为多年的教育工作者,沈外公郑重地说, “小孩子脸皮薄,尤其是独清这种处在青春期的孩子,要是他在班上的人缘真的好起来了,咱们多问一句反而坏了事,不如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发展下去。”

    沈外婆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周培丽连忙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周日,沈独清和孟正带着沈非浊去了少年宫,沈非浊一口气报了两个兴趣班。一个是跆拳道班,王子就报了这个,整天在沈非浊面前炫耀,说他马上就要学成武艺闯荡江湖去了。沈非浊不想让王子一个人当大侠,他也想当大侠,所以也报了跆拳道班。除此以外,他还主动报了个英语班。

    沈独清在教室外面围观了一下,发现这个英语班的课堂气氛并不严肃,就是一帮外教带着孩子们做游戏,在玩耍中学点简单的对话。英语班的学费还挺高,比别的兴趣课都要贵,但沈家不差这一点钱,沈独清就给沈非浊报上了。

    沈独清私底下对孟正嘀咕:“他是不是瞧着外教觉得有趣,才想报这个班的?他不会是把外教当妖精了吧?”《西游记》里有很多妖精是黄毛的。

    孟正沉默地看了沈独清一眼。

    沈独清忽然想起来这也是一个“妖精”呢,立刻尴尬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周一,新一周的学习生活开始了。沈独清和孟正到达学校时,班上的同学已经到了大半。班主任老唐站在教室前门口。因为有老师在,早到的同学们都自觉拿出课本开始了早读。沈独清和孟正平时更习惯从后门进出,但现在有老师站在前门口,你不和老师打个招呼就直接进到教室里面去,那不够礼貌。

    他们俩就走到前门,对着老唐说了一声老师好。

    老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笑声有些突兀。教室里的早读声音都安静了一瞬。大家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朝他们飘来。

    老唐看了沈独清两眼,又笑了。

    沈独清:“……”

    孟正很想问问老唐到底在笑什么。他先检验了一下沈独清的衣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发现并没有穿错衣服和鞋子,一时间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唐咳嗽了两声,努力把笑容压了下去,拍了拍沈独清的肩膀,说:“班草来了?很好,咱们实验班的班草很精神啊,肯定能把别班的班草比下去!”

    老唐总不能对沈独清说,我一瞧见你就想起你外公闹的那个乌龙,就忍不住要脑补你扭屁股的画面,所以笑得停不下来。沈独清的面子还要不要了?所以,老唐只能拿班草来说事,仿佛他就是为了沈独清被选上班草这件事而高兴。

    班上的同学们都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呢。

    老唐那一声班草一叫出来,任枫立刻拍了桌子。然后后排的男生一个个都开始拍桌子了。本来嘛,什么班花班草校花校草的,都是同学们私底下玩的,老师们或许知道一些,但他们对这种事情一向抱着不反对不支持不推崇不鼓励的态度。可现在,沈独清这个班草却被老唐亲口承认了,这是官方盖戳啊!

    同学们一时间觉得老唐真平易近人,是个不一般的老师,一时间又觉得老唐肯定了他们的眼光,是对他们极大的尊重。他们选的班草连老师都认同呢!老唐万岁,班草万岁!

    沈班草面无表情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其实心里非常懵逼。

    “行了行了,别鼓掌了,大家把兴趣班的报名纸交上来。”老唐笑着说。

    任枫拍了拍沈独清的肩膀,问:“我报了篮球班。班草,你报啥了?”

    沈独清压根没意识到这声班草叫的是自己,还恍惚着。孟正替他回答说:“我和沈独清一样,都报了辩论班。”他们觉得辩论班上起来肯定是最轻松的。像什么电子琴班、国画班的,先不说要准备各种学习工具,平时还需勤加练习。

    早读结束后是语文课。

    沈独清这一整节课就没认真听,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耳尖有点红。

    下课时,任枫冲着沈独清喊:“班草,上厕所去不?”

    沈独清转过身,沉默地盯着任枫,眼中仿佛有凶光闪过。任枫却半点不怕,整个人都凑到沈独清面前来了,嬉笑着说:“班草,走走走,咱们一起去啊!”

    沈独清好像很冷漠。

    任枫嬉笑着。

    沈独清好像很愤怒。

    任枫嬉笑着。

    沈独清最终很无奈。

    任枫依然嬉笑着。

    沈独清败下阵来,摇着头说:“我不去,我要去打水。”

    “那我自己去了。”任枫说。他偷偷朝着管翔和周文星递了一个眼神。管翔和周文星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原来任枫说得没错啊,沈独清就是一只纸老虎。

    你看他好像很冷漠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其实一切都是假象。

    一旦接受了“沈独清看似高冷其实很讲礼貌很有绅士风度,只要你对着他耍赖,他就没辙”的设定……救命,竟然觉得自己评选出来的班草有点可爱!

    周文星走到沈独清面前,试探着说:“班草,打水去?我们一起去啊!”

    沈独清:“……”

    为什么同学们都变得很奇怪!为什么!

    沈独清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心里有些不知所措。他求救般的看向孟正。孟正连忙把自己的空水杯递给沈独清:“我不去了,你顺便帮我打点水。谢谢。”

    沈独清只好跟着周文星去打水了。

    下楼梯时,周文星笑着说:“班草,听说你数学成绩很好,那我以后有题目不会做,能不能问你?”其实周文星的数学成绩也不差,他就是没话找话。

    沈独清呆愣了一下。他在学校里可从来没有和别人聊过这种话题。他说:“可以的。”然后,他又小声地说:“不要叫我班草了。”这个名号真羞耻啊。

    “不行不行!你是我们班公认的班草!这是我们对你的尊称。”

    “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叫名字怎么能显出你的特殊地位呢?”

    “我哪有什么特殊地位!”

    “你有啊!你是班草啊!”周文星学着任枫的样子胡搅蛮缠。他心里有些担心沈独清会生气,却没想到沈独清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既无奈又茫然的表情。

    周文星差点没笑出声来。

    周文星得寸进尺地把手搭在了沈独清的肩膀上。在男生中,勾肩搭背的行为很常见,只是沈独清以前从来没有被同学这么搭过。他略微有些不适,毕竟周文星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压过来了,有些沉重。但这种感觉也没有很坏。

    打完水回来,周文星附在管翔耳边这么这么一说,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管翔说:“我再去试试他!”于是,在下楼做课间操时,管翔跑到了沈独清面前,十分热情地说:“班草,等中午吃过饭,我们一起去打篮球吧!”

    “不要叫我班草。”沈独清无奈地说。

    “好的,班草!”管翔应得很快,“那打篮球约不约?”

    “刚吃过饭就运动,对身体不好吧?容易得盲肠炎。”沈独清认真地说。

    这个道理其实谁都懂,因为家长和老师总是挂在嘴上。但是,比起可能会得的盲肠炎,当然还是及时行乐最重要了,很多男生都习惯一放下碗筷就冲向篮球场占位置的了。事情没临到自己头上,大家都不会为了这点事害怕。

    管翔仔细看了沈独清两眼,见他好像是真的担心大家会得盲肠炎,眼珠子一转说:“那明天的体育课上打?我们寝室四个加上你和孟正,打三对三,怎么样?班草,给点面子嘛!反正咱们就这样说好了啊,明天一起打篮球!”

    沈独清无奈地说:“好吧。”

    管翔飘回了周文星面前。沈独清隐隐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真的耶,竟然是真的”、“老任看人真准”这样的话。他虽听见了,却也没觉得他们说的是自己。

    在接下去的一整天的时间里,沈独清发现自己在班上的人缘竟然好了不少。男生们瞧见他时,一个个都不顾他的冷脸主动朝他打招呼,十分热情地喊他班草。他纠正了好几次,但他们依然我行我素,把沈独清的班草头衔彻底坐实了。

    沈独清越发茫然。

    回到家后,沈独清站在卫生间里,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

    “看什么呢?”孟正急着上厕所,攥着沈独清的胳膊,把他拉出卫生间。

    沈独清非常犹豫地说:“难道我真的长得很帅,帅得史无前例?”

    这是孟正前两天哄沈独清的原话。

    沈独清真的搞不懂啊,青春期的男孩子应该是谁都不服谁的,正常的情况难道不是,女生选了沈独清当班草,男生心里不服气,在背后说沈独清的坏话,当面也不会给沈独清任何好脸色。为什么他们班的男生却一个赛一个热情呢?

    孟正能说什么,能说那些男生嘴里叫着班草,心里想着的是班宠吗?

    不过才一天的时间,沈独清就被宠得怀疑人生了。

    孟正一本正经地说:“没错,就是因为你帅啊!帅哥人人都爱嘛!”然后他飞快地关上了厕所的门。

    沈独清总觉得孟正是在敷衍自己。

    周二的体育课设在下午,男生们从后门涌出教室,欢快地跑去了操场。

    体育老师先带着他们舒展身体,等大家都活动开了,老师就让他们围着操场慢跑,女生跑两圈,男生跑四圈。这个任务不重,一圈四百米,又是慢跑,人人都能跑下来。跑完之后,体育老师又带着他们做了些基础训练,之后还剩下半节课的时间是自由活动。女生们在树荫下乘凉,男生们集体跑去打篮球。

    任枫在男生中很受欢迎,因为他篮球打得特别好。他还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但他这次却拒绝了很多人的邀请,拉着孟正、沈独清、周文星和管翔组了个三对三。袁方很讨厌运动,他原本是想和女孩子一样,跑去树荫底下看书的,可任枫把沈独清拉过来了,他就不舍得放弃这次能和沈独清一起玩篮球的机会了。

    其实,管翔一定要拉上沈独清,也不全是为了试探沈独清,更多的还是为了给袁方创造机会,能让袁方近距离接触自己的男神,顺便让袁方多动一动。

    任枫篮球打得最好,所以完全不会打篮球的袁方就被分到了他这组里去,然后他又拉上了特别会配合的周文星。剩下的三个人为一组。

    孟正上大学时是学院篮球队的,重生后虽然没怎么打过,但摸了一会儿球就把技巧捡回来了。他存着陪小朋友玩的心态,自己并不爱表现,也没有少年人的争强好胜,所以每次断了任枫的球,他都不投篮,全都喂给了沈独清和管翔。沈独清被照顾得更多一点。一时间,沈独清在孟正的助攻下进了不少球。

    女生们远远瞧见了,都觉得沈独清特别厉害。

    袁方不明就里,沈独清一进球,他就鼓掌,一进球,他就鼓掌。任枫都气笑了,问:“你到底和谁是一队的?你莫不是沈独清派到我这里来的奸细吧?”

    沈独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跟着笑。

    他从来都没有和同龄男生玩得这么好过。

    这种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朝孟正飘过去。

    孟正递了个眼神回来,好似在问怎么了。

    沈独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体育课后,沈独清把自己的小灵通号码留给了任枫全寝室的人。他们四人的家长都不在身边。沈独清就说,如果他们以后遇到什么事,可以给他打电话。

    任枫回到寝室后,用手指弹了弹沈独清送的写着号码的纸。

    管翔很上道地说:“沈独清真够意思!老任眼光真好。”

    袁方傻乎乎笑着。

    “我看沈独清的身体素质应该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参加跑操。”管翔有点八卦。

    “孟正肯定是知道的,但孟正不说,咱们还是别问了。”任枫说。

    周文星挺喜欢孟正的,说:“孟正篮球打得不错,咱们固定组里正好缺一个后卫,我觉得可以让孟正填进来。周末时把他和沈独清约来学校打球吧!”

    沈独清和孟正照例在晚饭后带着弟弟散步,并不知道男生寝室中的话题。

    两个哥哥一人牵着沈非浊的一只手。

    忽然,因为被牵着而腾不出手来的沈非浊抬起了自己肉乎乎的下巴,用下巴指了指走在他们前面的三个人,说:“我们和他们好像哦!”

    沈独清朝前面望去,那是一对夫妻牵着自家孩子在散步。孩子走在中间,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

    其实是不一样的,那是爸爸妈妈牵着孩子,而这是两个哥哥牵着弟弟。但确实也是一样的,那个孩子和沈非浊一样,不好好走路,非要蹦蹦跳跳荡秋千。沈独清和孟正怕孩子胳膊脱臼,原本他们只是牵着孩子的手,现在则把手放在了孩子腋下,相当于是两个人一起架着孩子。

    这其实挺累的。但沈非浊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说:“哇哦,我们要飞起来啦!”

    孟正和沈独清对视一眼,顿时就不觉得累了。

    前面那个爸爸忽然抱起了孩子,把孩子举高高,孩子哇啦啦地叫了起来,看上去很欢乐的样子。沈独清和孟正对视一眼,孟正立刻矮下-身子,抱起了沈非浊,用力掂了两下,吓得沈非浊抱住孟正的脖子,也是哇啦啦地叫着。

    孟正故作嫌弃地说:“哇,你好重啊,我快要抱不动了。”

    沈非浊得意地说:“那可不是,我是大人了啊!”

    很好,一个被哥哥抱在怀里的大人,真是好大的人哦。

    瞧着沈非浊那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沈独清哈哈大笑了起来。沈非浊不知道哥哥在笑什么,也傻乎乎地笑了。孟正忍不住在沈非浊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夜深人静。

    孟正睡着了。沈非浊睡着了。很多人都睡着了。

    沈独清躲在被窝里,用被子盖住头,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十几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距离成年还有好几年,说小不小,稚嫩的肩膀上渐渐能够担起属于成年人的责任了。说大不大,别的孩子还可以去父母怀里撒娇,说小不小,绝不会轻易在人前落泪了。

    如果沈独清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好,如果弟弟过得不开心,他肯定会特别特别难过。但明明他现在的日子过得这样好,弟弟在他的照顾下,每天开开心心地就像是一个小天使,他却也莫名地觉得难过。而今天的他好像格外难过,眼泪竟然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躲在被窝里,放纵着心里的那一点委屈,一点酸涩,一点软弱。

    就哭一会儿。

    就一会儿。

    不被任何人发现,不惊扰任何人。

    当太阳再次升起,枕巾上的眼泪会蒸发掉,曾有过的脆弱就了无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