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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陷入严重的仕途危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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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陷入严重的仕途危机

    1

    马超然来到吉东,心里揣着各种想法。一方面,对不久前发生的大华海东项目移主的事,马超然记恨在心。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宋瀚林担任省长时,就在私下跟当时的省委书记吴玉浩出主意,将他分管的城市建设和招商引资调整到了另一位副书记手里,而把谁也不愿管的信访工作调整给了他。中央调整海东班子,马超然原以为宋瀚林是接不了班的,省委书记会从北京或别的省份派来,当时也确实有这方面的传闻,所以那段时间,马超然充分流露出了对宋瀚林的不满。别人都往宋瀚林那边跑,变着法子跟宋瀚林套近乎,惟有他,摆出一副我行我素不为所动的样子。结果,宋瀚林出人意料地从省府挪到了省委,成了海东名符其实的一把手。这下马超然有点慌,但是不久之后马超然便镇静了,他在北京的关系说,宋瀚林在海东,只是暂时过度一下,中央对宋瀚林并不满意。况且在这次考察中,考察组听到许多不同意见,特别是部分老干部反映,宋瀚林生活腐化,作风专断,还存在有严重的经济问题。这话像一支兴奋剂,让原本想安静一段时日的马超然再次兴奋。他仿佛先别人看到了宋瀚林的未来,又仿佛看到宋瀚林倒台后自己平步青云,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子。

    人都是这样的,如果不盯着某个位子,对自己的处境还多少能满意。如果眼里老盯着更高更显眼的位子,不管现在的处境是好是坏,心里老是有怨气。怨气一大,说出的话还有做出的事就跟别人不一样了。

    马超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改不了,也不想改。政治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老老实实跟着某个人走,比如普天成他们,铁了心的是保宋派。另一种,鼓足勇气跟别人斗下去,别人失败的那天,就是你的成功之日。马超然选择了后者。选择便意味着孤注一掷,政治上尤其没有回头路。

    马超然敢跟宋瀚林叫板,是他自认为有资本。一则,马超然年轻,他比宋瀚林年轻八岁,八岁在别处兴许显不出什么,但在政治场上,是绝对的优势。二则,马超然是京派干部,他的根在北京,这就让他比别人有先天性的优越感。当初来到海东,他是全国最年轻的省级干部,也自认为是最有前程的下派干部。谁知他这个下派干部,在宋瀚林眼里什么都不是。吴玉浩他们给马超然面子,处处维护着他京派干部的尊严和体面,独独宋瀚林,非要把他降格到跟地方干部一样的标准上,这令他很不愉快,从而也就导致了他跟宋瀚林的今天。当然,他跟宋瀚林叫板,还有其他原因,比如说因为项目,比如说因为某个人的提拔,等等。

    政治场上,叫板者常有,为叫板付出沉痛代价者,也常有。但叫板两个字,永不会消失。

    大华海东那个项目,并不是马超然不积极,是马超然有想法。马超然太了解香港大华了,早在北京的时候,他就跟香港大华打过交道。他有位女同学,以前跟这家公司合资搞过一个项目,后来半途而废,女同学损失了上千万。马超然虽不敢说香港大华是家骗子公司,但对这家公司的实力还有诚信,他一直打问号。最初他想分管这项目,是因为另一个人,这人在北京,是一位背景很深的人物,此人一直在搞项目,有次他跟马超然流露,说有机会到海东弄一个大项目。马超然把这话记下了,马超然属于那种见缝插针的人物,他一直想跟这位人物攀上关系,但苦于没有机会。大华这个项目刚一提出,马超然便觉得,机会来了。那人搞项目从来不自己单独搞,都是跟国际上的大公司合伙搞。具体怎么合伙,马超然不清楚,也没必要清楚,只要知道人家善于玩这种游戏就行。但是这个美好的愿望最终落了空,宋瀚林从他手里抢了这个项目,害得马超然在那人面前又是陪情又是道歉,还再三保证,下一次如有大项目,一定帮他促成。宋瀚林到省委,将大华海东项目临时交给马超然负责,马超然心中当然不快。到了这时候再交他手上,还有啥用?那位他开罪不起的人物早已拉着香港另一家公司,到沿海一个省搞项目去了,听说那个省的领导前呼后拥,风光得很。马超然几次去北京,想拜见一下,人家理都不理。这是其一。其二,大华海东已陷入僵局。这个僵局马超然可以打破,但是他为什么要打破呢?

    找不到理由的事,马超然向来不做,要做也会做成死局。

    鉴于以上种种原由,宋瀚林召开那个会,突然将他手中的大华海东移交到常务副省长周国平手中,马超然并无什么遗憾,只是觉得宋瀚林这样做,有剥他的面子。同时他也有一种警觉,今天宋瀚林可以把项目收走,明天呢?

    想到这一层,他原本晴朗的心瞬间阴了。那天会后,他跟北京方面通了电话,婉转地把内心一些想法讲了,当然也提到跟宋瀚林的不愉快。北京方面笑说:“很正常嘛,班子里如果只有一个声音,那太可怕了。”紧接着,北京方面又提醒他:“不过,你也不要太过锋芒毕露,要防止人家有意识地让你表现,宋瀚林这个人,不简单啊。”

    这句话蓦地点醒了马超然。马超然忽然意识到,宋瀚林在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个游戏的可怕之处,就在于猫知道老鼠的动机,却装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老鼠在那里自作聪明。等老鼠自己玩得差不多了,猫打个呵欠,然后懒洋洋地伸出手,毫不费力就把老鼠逮到了手里。

    这个想法惊出马超然一身冷汗。

    躺在吉东的宾馆里,马超然反反复复想着一些事儿,越想越觉得自己前一阵步子有点乱,策略也有些简单,怪不得宋瀚林不把他当回事呢。

    是得讲究一点策略了,他这样提醒自己。

    副秘书长墨彬慌慌张张从外面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人,马超然一看,是前副书记孙涛的秘书秦怀舟。马超然眉头微微一皱,显然,他不想见到秦怀舟。

    “马书记,有件事向您汇报一下。”墨彬哈着腰,脸上闪着不自然的表情。

    “什么事?”马超然从床上下来,踩上拖鞋,一边找水杯一边问。

    秦怀舟赶忙将水杯递过去,一看水凉了,又跑到卫生间,把杯中残茶倒了,给马超然换了新的。马超然接过杯子,目光并没看秦怀舟,他烦这个人,秦怀舟像橡皮糕一样粘着他,让他非常郁闷。

    “是这样的,”墨彬因为紧张,头上居然出了汗,说话也有些结巴。马超然不高兴了,这次下来,他对墨彬这个人有了新看法,以前他觉得墨彬不错,对他忠诚,方方面面照顾得也不错。一个人当了领导,很多事便不能亲自张罗,需要有个靠得住的人帮着打理,墨彬这方面算得上可靠,尽职尽责也尽心。但最近马超然忽然有个想法,是不是听墨彬听得太多?还有,墨彬出的那些主意,真的叫主意么?

    有不少领导毁就毁在幕僚上。俗话说,成也幕僚,败也幕僚。有一个好幕僚,事业便成功一半,有一群好幕僚,江山便到了手里。这点上,马超然倒是十分羡慕宋瀚林。

    不是宋瀚林厉害,而是普天成是个人精啊。

    “你结巴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讲?”马超然白了墨彬一眼,坐回沙发上。

    墨彬往前跨了小半步,弓着腰说:“刚才有几位老人打着横幅,到宾馆门口要人。”

    “要人?”马超然一惊。

    “就是原来那起民工事件,死者家属找到我们这儿来,强烈要求我们严惩凶手,替他们九泉之下的儿子还回公道。”墨彬紧着往清楚里说。

    马超然弹起的身子原又落回到沙发上,一听是民工事件,他刚刚绷紧的心立刻松驰下来。这事他听说过,五年前吉东有个房地产项目,碧水龙庭。该项目由苏润手下一个项目部承建,12号楼主体快要竣工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塔吊驾驶室整体坠落,现场有五名作业工人被砸死,另有三名重伤。事后,吉东方面竟瞒报了此次恶性事故,以私了方式给每位死者赔偿二十万元。马超然到海东后,数次听人们议论这件事,有人说负责此项工程的并不是苏润,第一责任人、项目部经理朱天彪跟当时的市委书记普天成关系密切,是普天成通过强压手段,将整个事件隐瞒了的。也有人说,朱天彪是普天成同父异母的弟弟,普天成的父亲普克群不满包办婚姻,跟部队上一位姓朱的卫生兵有了感情,生下一男一女,女的后来得病死了,男的跟他母亲过。普天成当了市委书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找上门来,让普天成给自己一条发财的路,普天成就让自己的弟弟去搞房地产。

    这些传闻是真是假,马超然没去考证,也无法考证,不过他相信,吉东这起责任事故的隐瞒,普天成是负有责任的,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揪住这件事不放。

    “跑到这里闹什么,莫名其妙!”马超然愤愤说了句,端起茶杯,非常滋润地喝了一口茶。

    “我听说,他们之前找过市委市政府,没人管,这才跑到宾馆来,请马书记为他们做主。”墨彬进一步说。

    “我能做什么主,这事过去多少年了,当初处理时他们怎么不把意见提出来?!”

    墨彬又往前跨了小半步,压低声音说:“我听他们说,当初有人动用手中的权力,不让他们说话。”

    “听说听说,你以后能不能不用听说这个词?你是党的高级干部,怎么也能跟老百姓一样没觉悟呢?”

    墨彬脸白了一下,头上的汗更多了,其实他自己清楚,宾馆外面上访的人到底是怎么来的。两天前有人跟他通过电话,说要组织那起事件的遇难者家属,找马超然书记反映情况,墨彬没有阻止,还添油加醋说了一句:“光反映顶什么用,应该把真相揭露出来。”现在这些人来了,就站在宾馆外面,手里打着横幅,上写“严惩凶手,还我儿子”墨彬忽然有些害怕,这事要是弄巧成拙,他可不好跟超然书记交待。

    马超然批评完墨彬,继续专心致志喝他的茶去了,似乎外面发生的事,跟他一点没有关系。墨彬有些尴尬,他猜不透马超然的心思,自己又不敢擅自去接待上访者,只好狠着劲儿,站在那儿。

    马超然有些烦,他知道上访者是怎么回事,这种事他经见得多了,如果没有人在后边支持,时隔多年的事不会被人重新提起,上访者更不会跑来找他。他憎恶地剜了墨彬一眼,怎么能把上访者招惹到宾馆来呢,这不明摆着将他的军么。这个墨彬,居然连这么点脑子也没。僵坐了一会,仍不见墨彬有动静,马超然心里的怒气就更大了,他想,如果换上普天成,事情早就处理妥当,不可能让领导为难。这么想着,他口气很不好地冲墨彬道:“你跟市上打个电话,让他们把人带回去,围在宾馆门口,成什么体统。”

    墨彬如获大赦般,嗯了一声,到外面给市上的领导打电话去了。马超然抬起眼,见秦怀舟还傻站在那里,更加气恼地问:“你怎么还不去?”

    秦怀舟唯唯诺诺说:“马书记,我”

    “你又怎么了?”

    “马书记,我在新河”

    秦怀舟一提新河,马超然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个话题绝不能在这儿提,当下便非常严肃地打断秦怀舟,以批评的口吻道:“你在新河不是挺好的么,你们年轻人应该脚踏实地,不要老抱那种幻想。”

    秦怀舟正是要说工作的事,他在新河一天也不想蹲了,工作环境差不说,现在又摊上一个极为霸道的县长,弄得他这个常务副县长说话还不如一个小秘书。但一看马超然脸色,便知道今天来的不是时间,他在心里直后悔,早一天来多好,都怪小妖精王艳,缠着不让他走。但这哪是他后悔的地方,下面好几个县委书记想见马超然,都进不了这个门,墨彬把这个门把得紧呢。在省委工作过的秦怀舟自然知道省委副书记下基层,对下面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谁能争得这个机会,谁在仕途上就先别人迈出了一步。既然马超然不喜欢这个时间见他,他只能走开。他厚着脸,又多说了一句:“马书记,我我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马超然没有理他,手里端着杯子,像是在做思考状。

    屋子里重归寂静后,马超然把水杯放下。很多时候,水杯或烟其实是领导手里的道具。你直接给人拉脸不好,对下属也是如此。你的工作离不开下属,你在群众中的口碑还有美誉,也离不开下属给你传播,还有很多很多的事,都需要下属去为你奔波,为你经营。但你在下属面前,特别是秦怀舟这样的下属面前,又必须时刻保持你的威严,不能让他们什么事都找你,什么苦也找你诉。你毕竟不是婆婆,你是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公公,是他们的神,所以你必须借助一些道具,将你内心不想表达或不便表达的很多内容表达出来。

    端着杯子却不喝水,拿着香烟却不点,这里面,就传达出一种信息,这信息又因不同的场合或不同的人而具有不同内容,这些内容往往跟你的表情联系在一起,对习惯于察眼观色见风使舵的秦怀舟他们来说,理解这样的内容并不难。所以,领导跟下属之间的很多交流并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或者一个细微的动作足矣。

    思路不得不回到秦怀舟身上,这块橡皮膏,是越来越能粘了。秦怀舟给原副书记孙涛做秘书时,马超然对他印象不错,他跟马超然已经离任的秘书小瞿两人关系也很好。当时的海东省委,有这样一个说法,凡是孙涛要做的事,马超然必定同意。凡是马超然想提拔的人,必是孙涛先提出来。说两个人鼻通一气有点过,但说两个人走得近一点不为过。省委调整班子后,原来的秘书也各有去处,马超然原任秘书小瞿安排到了海州市物价委,暂时先任副主任,不远的将来,就会到主任位子上。其他领导的秘书也都安排得不错,至少,他们本人是满意的。独独在秦怀舟的安排上,省委出现了意见分歧,这分歧关键还在宋瀚林身上。一开始组织部门给秦怀舟安排的是南怀下面一个县的县委书记,这也是孙涛同志的意思,组织部长何平还专门就此事跟已经离任的孙涛汇报过,孙涛当晚就将电话打给了马超然,马超然听后也很高兴。秘书安排得好不好,其实是对领导工作的一种评价,领导评价好,秘书的结局当然好,领导如果出了问题,第一个倒霉的,准是秘书,这是官场常识。谁知到了会上,宋瀚林突然提出:“怀舟同志能胜任县委书记吗?”一句话问得,全场哑了声,就连马超然,也没想到该如何回答这个不期而至的问题。何平一看气氛不对头,马上应变道:“要不怀舟同志的任命先放放,会后我们再做考察?”

    这一考察,秦怀舟就被派到全省条件最差的新河县,而且是副县长,常委都没给任。这种结局,实在出人意料。后来马超然才知道,不是秦怀舟给宋瀚林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关键是孙涛。以前孙涛在海东是常务副书记,分管组织工作,有次宋瀚林要提拔一个人,孙涛给挡住了,两人的关系便微妙起来。

    孙涛一走,秦怀舟便没了大树,只能把梦想寄托在马超然身上,可是马超然能延续他这个梦么?

    这里面有个值不值的问题,马超然显然认为不值,但秦怀舟自己不这么认为,他怀着满腔的热情,想让自己回到以前的风光中去,这让马超然感到好笑。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马超然长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