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拣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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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拣拣,是去年八月里,我从我工作的买场仓库边上拣来的一只小野猫。初次见到它时,是个六岁孩子的鞋那样大小的一个小东西。也许是它的母亲没有奶水喂养,它就从藏身的窝里溜出来,企图找点裹腹的食物。可是它肯定毫无所获,要不,它不会缩着脑袋弓着毛色灰暗的身子,在仓板间爬行。而且叫声那么悲切有气无力。我把手里的早餐鸡蛋饼撕下一小块,搁在一块板上,走开去观察它。它闻到香味,看看没什么危险,就挪过来,很快地 吃下了。我一直惦念着它,到了晚饭后,抽空去看看,它仍然在那块板边上,见了我也不跑开。爱猫如子的同事魏大姐说:“这小东西和你有缘,拿回家去养吧,也好有个伴。”于是,晚上下了班,我就把它拣回来了。

    我的家,只有八个平方,是租来的一间小房子。门是北向开的,西边倚墙放一张一米宽的单人床,同时也是我的写字台。 床边放一只老旧的床头柜。另一边靠南墙是一只角柜,上面放一块桌面,可以放一些杂物。我的四季衣物就塞在这两只柜子里。东面的墙中间是一扇两开的陈旧的窗。窗的左边是一张高些的角柜,窗下是简易的台子,用来放电饭褒和电炒锅。这样,房间里剩下来的面积就只有两个平方了吧。小猫咪在长成大猫之前,就限制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活动。

    第二天,把小东西从盒子里拎出来,鉴定 出是个男孩子,给它取个中性的名字——拣拣,以纪念它是我拣来的。快到中午的时候,打了热水,把它浸泡起来。它居然毫不挣扎地趴在水里,只把头昂在水面。用飘柔洗发精把它猛搓一顿,许多褐色的大肚子跳蚤都落在水里死了。它眯着眼睛一声不发,享受舒适的洗浴,小小的身子紧张得发抖。洗好,把它擦干,放到我的床上,它才惊恐地躲到枕头边,睁大眼睛看着我。毛干爽蓬松开,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一身雪白的毛,两只三角耳精神地支棱着,内耳是淡粉红色,仿佛要透明了,可以看到细如丝线暗红色的血管。两只杏核型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晶莹透亮,小巧的鼻子和嘴唇是淡淡的粉红色,嫩嫩的。两边的胡须却白而柔韧。两耳之间的头顶上是一片寿桃的灰色花纹,一条松鼠般蓬松的长尾巴。

    我不常做饭,为了保证拣拣每天不挨饿,从超市里买猫粮饲养它。有同事说我傻,自己不舍得买好的吃,倒要买猫粮来喂猫。那时,我的生活也算得拮据,每月的工资,既要养活自己给付房租,还要给女儿和侄女交学校里的生活费。可是我也没别的爱好呀,养只猫,多一张小嘴巴,也不至于太艰难吧。因为有了拣拣,我下了班就急着着回家看它,而在有它之前,我的大部分业余时间是在网吧里泡过去的,生活中没什么要牵挂的,因而也没有规律。

    猫粮让拣拣长得很快,一个月以后,它已经从瘦弱的小东西长成我的拖鞋那样长大了。它知道自己叫拣拣。每天早晨我睡醒来,叫声拣拣,它从梦里应一声“喵”然后醒来,从它的凳子上跳到我床上,坐到我的枕边,或者枕着我的手背睡一会儿,或者趴到我胸口看着我。要是它不高兴,连眼也不睁,接着打它的呼噜。可是夜里,关邓灯以后,它是不立即就安睡的。也不知道它睁着一双闪亮的猫眼忙些什么。在地上的橱柜之间钻来钻去,或者跳到床上把竹席抓得希里哗啦的响。晚上,我读书时候,它或者坐在我的枕头上看着我,或者静静地躺在我腿上。我写字时,它就憋不住用爪子来抓迅速移动的笔尖,呵斥它,就乖一会,可是笔一动,它又忍不住来捣乱。

    拣拣很顽皮,我休息在家,我们就在床上玩游戏。扔个线团,它会很感兴趣地滚扑,一颗象棋,它也能玩到棋子从床上落到地上。刚拣来时候的胆小怕事全不见了,代之而见的是猫的天性里的淘气。我上班去,它是要被锁在家里的。这样,它自娱自乐的方式是把放在床上的卷纸抽纸撕个粉碎,把放在床上的衣物枕头推到地上,乐此不疲。有一次,对门的邻居告诉我,它把我的梳子从门下边的缝隙里推出去。邻居们就逗它,把空烟盒子塞进来,它就推出去,像打乒乓球一样来往地推,这种玩法可以坚持很久。

    等拣拣能够自己跳得上东墙上的窗时,家里就关不住它了。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现可以从窗户跳到外面去的。有一天,它先跳上窗下的台子上,再从台子上扒到窗口,然后到外面的世界里撒野。外面的邻居家里有只难看的小黑猫。拣拣出去就和这小黑猫一起玩。有时它们一起睡在黑猫家的窗台上晒太阳,有时一起爬爬树,有时上房顶去冒冒险。房顶上有只灰鸽子,转动着小脑袋东张西望。拣拣屏息,肚子贴着瓦面,神秘地匍匐过去,可是不等它到,机灵的鸽子一拍翅膀飞了。拣拣只好舒展身子,失望地看着那只鸽子飞去,那样子仿佛在想:我要是有翅膀能飞多好啊!

    拣拣的活动圈子大了,不得不经常给它洗澡。每次洗澡前,它看见我拿盆放水就躲到床肚里去。可是抓出来放到水里,它又很舒服地眯着眼睛享受。三个月以后,拣拣已经是只大猫了。巷子里来往的人们见了它,都要夸几句,有说它长得漂亮的,有说它神气的,还有人要停下来逗弄它。它就警惕地一溜烟逃回家里,钻到床下躲着不出来。我的心里是甜蜜蜜地更加喜爱它。

    一天夜里下班回家,刚走到巷子口,一团白影冲到我脚下,原来是拣拣等在那里。我惊喜地叫声拣拣,它欢喜地应一声:“喵呜”!仿佛盼着娘回家的孩子那样。然后他转身在前面领路往家跑。从那天以后,我夜班回来,他总是等在巷口迎接我。走到家,一打开门,它就冲进屋,直奔到它的食碗边。小碗里是空的,它又转来贴着我的脚蹭着叫唤。让它吃好喝好,总要跳到我怀里来磨蹭一会,才躺到它的凳子上睡觉。

    十二月的一天,我夜班回来,它没有在巷口等我。当时以为它贪玩忘了,也不以为意。到了深夜里,它也没从半开的窗里回来。这样夜不归宿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一次,那是它被那只黑猫的主人误关在家里出不来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我在外面满街巷地叫唤它的名字,好久也没听到它的应答。

    拣拣再也没有回来。邻居说可能被偷猫的人捉去,卖给酒店里做菜去了。我不能相信这个说法,总以为它会回来,每夜窗户都为它开着。有一点声音就以为它回来了。可是一直等了十多天,还是没踪影。天气越来越冷,有天夜里,门外一声猫叫,以为是它,赶忙去开门看,只是一只路过的黄猫。我的心一天天冷下去。终于相信它大概逃不出邻居说的那种命运。它再怎么可爱,终不能变成人;不能变成人,它就不明白外面的世界有多少危险,也就不能听我的叮咛只呆在家里,也就逃不出那些什么都敢吃的人的口。

    没有了拣拣,家里的物件可以摆放有序了。我的生活又开始无序起来。一个没有牵挂的单身女人,是无须非常有规律的生活的。

    2007年3月1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