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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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鞋匠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北方城市的春天是泥泞的,冬日的积雪白天化了,晚上却又冻上,再加上泥土的混杂以及车轮的碾压,道路的状况可想而知,有些道路翻浆的厉害几步一个大坑,我是一个喜欢步行上班的人,每天就是在这样的道路上来回走着,对于我来说春天早晨清冷新鲜的空气,明媚的阳光是很舒服的,我很喜欢这样的出行方式,却苦了我那双已经穿了三年的皮棉鞋,本来已经买了新的并在过年换上了,可开春后母亲还是坚持让我穿上这双旧鞋,我知道路不好走,她是让我先用旧鞋将就着,很感谢母亲的细心,可没想到这次细心却让我认识了鞋匠——一个不幸的好人。

    我穿着那双鞋走了几天,终于有一天在上班的路上那双鞋罢工了,两只都开了口子,我好不容易坚持到单位,大伙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哈哈笑,一位好心的大姐让我赶紧去修鞋,并告诉我后院银行门口那个小江西手艺很好,找他错不了,我知道那个人,在后院银行旁的空地搭了个小棚子,给人修鞋,于是勉强穿着那双罢工的鞋,来到他那里求助。

    我来到他的那个工作室,一个简陋的不能在简陋的木板棚里,屋里除了修鞋的工具就是码放着各种各样的鞋,男鞋女鞋,春夏秋冬都有,他看到我进来连忙起身笑着让我坐在那里稍等,我看他个头不高,面相敦厚,背有些陀,胸前挂着一个满是油污的大围裙,胳膊上穿了套袖,不过里面的绒衣却很干净,他人很热情,看我有些急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活就来修我这双鞋,不一会那双鞋就修好了,我穿上后很舒服,以后那双鞋又穿了两年居然再也没坏过,只是后来实在太旧了才把它换掉,从那次修完鞋后我就算是正式认识了鞋匠。

    往后的日子只要是家里面的鞋坏了,就是多走几步路我也要把鞋送到他那里修,母亲不理解家里附近也有修鞋的,怎么就舍近求远呢,他收的价钱很公道,我认识他十年他一分钱都没涨过,我问他现在什么都在涨你怎么不涨价,他说:“涨什么,多修几双鞋就出来了,我是手艺人,干我们这行靠的就是熟客,你活儿好人家就会告诉别人,活儿就自然多了,要是老涨价,活儿再好人家不来,不也是白搭么,所以只要过得去我是不会涨价的,你看,(这时他有些得意)这周围有几个不认识我小江西的。”我想也是,附近银行的,酒店的,商厦的,剧院的都把鞋送到他这来修,这家伙真的很会做买卖。

    那些年我想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我除了认识他还认识了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儿子,他们两口子一起忙,孩子在附近一所小学读书,很可爱懂事的一个孩子,两口子干活忙时,他就在板棚里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在院里玩也不乱跑,大伙都很喜欢他,爱逗他,我们给他起了外号叫计划外的,因为小江西一次喝高了太兴奋说漏了嘴,说老家里面还有个女娃,本来认命了和老婆出来打工,多挣些钱供女儿读书,没想到在外面又弄出来一个,我笑话他超生游击队,他也不在意,我知道这些年他赚了些钱,和我唠嗑也流露出把女儿接来在哈尔滨安家的想法,而他的老婆只是闷头干活,不爱说话,凡事都由他张罗,看着他们一家幸福的样子,我也动了找女朋友的心思,总是觉得有这样的一个家,比赚一百万还舒服,让人羡慕极了。

    人的命运是琢磨不定的,鞋匠一个对城市生活有无限憧憬的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好人,却遭遇了命运无情的打击,这个打击是致命的,对我这个局外人来说几乎也是感同身受,我无法想象这样的事就发生在我的身边,很长时间我自己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一个刚刚还在你眼前晃动的可爱的人影转瞬间就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一个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的家庭就这样破碎了,我几乎是目睹了鞋匠一家的惨变。

    那是一个下班的下午,当我过了马路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身后传来紧急的刹车声,我连忙回身看,马路中央停着一辆公共汽车,车的后轮下躺着两个人,我根本没有想到那会是熟人,只是被这一幕惊呆了,人群迅速聚拢,又迅速散开,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叹息,还伴随着呕吐声交织在一起,太惨了,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说,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被车轮碾过,位置是女人的腹部,孩子的头部,我只是在街道的另一旁看着,这是我看到了鞋匠,他几乎是跳着过来的,情绪接近癫狂,一刹那我知道谁在车轮下面了。

    往后的相当长的日子里我没有再见到鞋匠,听说不是在照顾他的妻子,就是在打官司,他的那个工作室托给老乡照管,只是生意冷清了许多,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变故我不相信他会再站起来,可我错了,大约过了半年,他又回来了,这半年他是这里的话题,特别是谈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很多女人为之流泪,只是觉得老天爷不该让孩子遭受这份劫难,也许是出于同情送到他那里的鞋更多了,他的话却少了很多,头发也白了很多,只是闷头修鞋,从他的同乡那里我知道事故处理的结果,责任完全在汽车公司,并按规定作了善后补偿,他的老婆也无大碍,没伤着神经,只是那个孩子没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刺激,在这件事之后我就烙下个毛病,只要是亲近的人分别时都要劝告过马路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后来鞋匠的老婆又来帮忙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了,顾客依然很多,可就是没了那个孩子的欢笑声。

    往后的几年我结了婚,有了孩子,鞋匠依然还在那里修着他的鞋,价格依然没什么变化,可这个城市却在变,连锁的擦鞋机构,修鞋机构一个个陆续出现,保养服务一条龙,他的生意一点点的少了,我也劝他找个好门脸装修一下,他却说我是手艺人,不是做买卖的,只求糊口,没想着干多大事业,还流露出回老家的想法,我知道这里是他们两口子的伤心地,他们也不想被人问得像祥林嫂似的,女儿在老家也上初中了,孩子学习很努力,但需要照顾,光靠爷爷奶奶是不行的,另外我们这个商厦要扩建,他那个木板棚就在行车通道旁,是保不住的,可他还是在那里挨过了最后一个冬天。

    今年过年之后,我没有再见到鞋匠和他的妻子,他的那个木板棚开春就给拆了,里面什么都没有,看来他们是不会再回来了,我不禁有些失落,和很多人一样他们是我人生中的过客,但却不是匆匆而过,给我留下了太多的记忆,这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永远值得我去回味,怀念,不为别的就因为鞋匠一家是平凡的好人,帮助了很多人的好人,而好人是最应该,也是最值得被怀念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