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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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江岸树木阴森恐怖,江水滔滔,不时发出一阵呼啸。一阵风吹来,卷起层层波浪,由远而近直扑江岸,接着潮打江岸地回响,然后落回,周而复始,单调而悲壮。此时,江边正站着一个人,借着微弱的水光,看得出一个人形,头发任风乱卷。江浪打湿了她的脚背,她却一动不动,此时她泪流满面,正陷在矛盾的痛苦和煎熬之中。

    她叫菊花。菊花有一个幸福的家。丈夫是政府职员,对菊花呵护有加。儿子6岁,活泼可爱。菊花在镇上经营一家布匹店,自己做服装裁剪,时刻为用户着想,生意做得活,不抠门,所以生意红红火火,这几年还发了点小财,积了几万元资产,在李镇也小有名气。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不知什么时候,李镇吹来了一股买码风,却从此改变了菊花的命运。

    自从买码风吹过来,菊花耳闻目睹镇上人们对买码的痴迷,起初并未动心。一天,菊花在店里闲着无事,平时要好的朋友小梅手拿一沓乌七八黑的纸来找菊花说:“你来帮我看看,今天会开出什么特码呢?”菊花说:“买码是怎么回事?”小梅说:“你连这都不知道?香港有一种彩票叫做六合彩。由六个平码和一个特码构成,每星期定期摇出。就和我们大陆的体彩一样。不过我们的玩法是只买它的特码,由1到49这49个号码中,若是猜中了特码号,就可以得到40倍的赔率。就是说你下1块钱,到时候庄家就要赔你40块钱。好划得来的。”“那我怎么猜得着呢?”“其实,六合彩的号码都是事先放好了的。你看,这是码报。”小梅一扬手中的那些报纸,眉飞色舞。“报纸上就有玄机,告诉你这期会出什么号吗。有些聪明的,一次就可赚上好几万呢!东村有个农民,家里穷得舔锅灰,开始小下,后来大下,现在已经有二三十万了。”小梅煞有介事地说着,抽出一张码报递到菊花面前。

    菊花瞟一眼,见上面有的地方画着画儿,有的地方写着文字,也有数字,还写着送特码,送生肖之类,菊花看不懂,又递给小梅说:“我不看,我看不懂。”

    小梅耐心地指着报上一处说:“你看,这是上期的玄机。‘月中出特’。我们当时都只想到月中就有兔子呀,嫦娥呀,所以只以为是女生肖。你道开出什么,15号,一月正中不就是15号么?这就是玄机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流露出没有想到这点而失落的情绪。“你看这期,这儿说‘双头单尾’,你说是什么玄机呢?”

    菊花说:“按我想,不就是2、4的头,1、3、5、7、9的尾么?那必定是个单了。”

    外面来了生意,菊花去招呼顾客,小梅便也走了。

    第二天,小梅兴冲冲地跑来对菊花说:“你真行呢,昨天开的23号,可惜没有下!双头单尾总共才10个数,要是每个数下100元,除去赌注1000,还可赚3000块。可惜呀!”

    于是菊花会测特码的消息在小镇便传开了,左邻右舍时常拿着码报来让菊花看,菊花也就装模作样胡说一番,虽说自己不下,但已经开始留心开码的规律。人们纷纷传言菊花测码很有功夫,后来就有人说她下码嫌了几十万了。就连住在乡下的公公也来了。那天,公公走了十几里路来到小店,手里也拿着一张码报。笑着对菊花说:“听说你测码很准,你看看这期会出什么?”还说:“我们那一方有好几个人都靠赌码发了财呢!听说你也赢了点?”

    菊花早晨到菜场买菜的时候,那些老的少的都在议论开码的事情。还有人在高声说昨天我赢了,我请客。没曾想买码已经成为城乡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小梅不断地到菊花店里来讨论,久而久之,菊花对码报熟悉起来,有时还真能说中,特别是看到别人中奖的时候,也心痒起来。那一天又是开奖的日子,菊花跟小梅研究了半天,小梅极力怂恿菊花试试,菊花于是决定小试牛刀,就通过小梅下了100多块。晚上八点多钟,菊花一直忐忑不安,如果输了,两三天的生意都补不过来呀。一会儿,她想打电话给小梅说不下了,可又难为情,欲言又止。后来接到小梅的电话,说中了,中了一个20块钱,可净赚700块!菊花心里乐开了花。第二天,小梅送来了700块钱,活蹦乱跳的票子,一点不假。菊花觉得,下码比做生意真的来得快得多啊!一个晚上,一句话,并不要花本钱,就来了700块!他抑制不住喜悦,这这事告诉丈夫。丈夫点了点头,笑了。她开始仔细研究码报,总结开码规律,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

    接下来的几次,并不像开始那么好运。赢来的700块钱很快就输完了,还搭上了一千多的本钱。小梅告诉她,除了下号码外,还可以下单双,下大小,下波色。菊花又试下了几次,发现光下号子不行,应该赌概率。经过长期跟踪,菊花认为她已经找到了一条规律,按照这条规律是绝对不会输的。那就是单双的跳动与连开一般不会超过六期。如果选一边下,不中则翻番赶下期,一直翻下去,肯定有赢的那一天。她按照这一规律,经过一段时间实验,有输有赢,总是在两三期内就能翻过本来,还有赢余。于是她有胆子大起来,再没有以前那种下码后的不安。那一次,她看到双上已经连出五次了,这可是好机会,于是开始下单。出手就是2000,开奖是双。她想,不要紧,下期翻番下5000,早早地下了出去。后来一开,她又输了。她觉得有点晕了。收手罢,那几千块钱不是白输了?不行,一定要跟下去。手头还有两万多的现钱,不怕。去年的特码最多的时候只连开六期双,现在已经开七期了,不相信它就不跳到单上来。她对翻本充满了信心。于是壮着胆一口气下了两万。其实六合彩是随机摇出来的号码,任何机率都有可能出现。比如连开十几个双,虽然可能性小,但只要有可能,它就会出现,那你有什么办法?菊花盼望着开奖的那一天早点到来。可是开奖日到了,不免又有些担心。心血沸腾,直往上涌。万一输了,就越来越难翻本了。因为下单双的赔率只有零点八。就是你下中1000,庄家只赔800。若这次输的话,那下次得下五万赢才能回本。这叫她很难承受。她要找个地方静一会儿。一个人来到野外,看天,吹风,数一二三四,尽量不要想下码的事。刚静下心来,手机铃响了,菊花惴惴地接能手机,又出了一个双!菊花几乎晕倒了!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她不想回家。

    真是兵败如山倒。不到半个月,三万多块周转金输得精光。周转金没了。店里的货又出得差不多了,进一次货至少也得两万,门面也快到期,怎么办呢?生意还做得下去吗?下个月就到了续租门面的日子,一年租金10000。本来这是不成问题的,可现在拿不出钱来了。转念一想,俗话说:“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夜风吹得她有点儿发冷,她用力站起来,决定回家想办法。到家的时候,丈夫说你到哪里去了,我正找你呢。菊花精神不振地说我到外面吹吹风。她早想了,丈夫的存折上还有三万块,跟他商量拿出来救急。就对丈夫说,这几天手头缺钱,要动用丈夫的存折取点钱。可是一提起这事,丈夫就闷声不响。菊花不断追问,丈夫才说存折上已经没有钱了,都下码输光了。菊花不相信,逼着丈夫拿出存折,果然只剩两千多块了。原来丈夫找她也是想从她这儿要点钱去翻本。两个人都瘫软在床上。只有儿子在客厅里无忧无虑地看着动画。

    菊花和丈夫反省自己,大骂六合彩,怎么会出这么长一边倒的槽子。然后互相埋怨,为什么要彼此瞒着,否则不会拼命地下,都以为还有底子呀。一会又作出决定,再不能这样盲干了。下期不能下了,要看准了再下。可是等到下期开奖出来,终于跳到了单上,又觉得心中于血,后悔没有继续下。从此他们再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整天被特码困扰着,有时儿子过来亲近,反倒挨上一耳光。

    又一次,他们俩觉得看准了,想多下点。可是菊花心里虚呀,手里没钱。丈夫说:不怕。多下点,赢了就不干了,输了就远走他乡。于是下十万。庄家说太多了,要看现钱。可是到哪里去弄十万的现钱呢?于是跟庄家说好话,我们已经输了近十万了,让我们赶点本吧。庄家说好吧。千恩万谢地下出去了。一开奖时果然下中了。两人欢天喜地,又是亲又是抱。高兴地带上儿子去麦当劳享受一番,好久没有这么浪漫过了。以前他们每周都要出去玩玩的,自从开始下码之后,就好像忘记了这事。这一次他们又重新找回了原先的温馨。第二天,兴致勃勃地去找码庄,可码庄早已逃之夭夭,不见踪影。菊花要报案,丈夫说:“报什么案,连你一起抓起来,这本来说是违法的!”

    翻本地希望一下子又化为泡影。店里的货越来越少,菊花也没了做生意的心思,许多顾客见这儿已失去了原先的活力,便不再光顾。这样生意一天差过一天。接着是税务员不断地催促交税,房东老板也来要房钱。菊花焦头烂额之中,找到小梅借钱。小梅说我也很拮据呀,不过你开口了,我想想办法吧。于是凑了一万块。菊花决定再赌一把。便带上这一万块,找到一个码庄,要求两边都把现钱摆上,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让码庄跑了。码庄说太好了,我就喜欢现兑现,于是两边都把钱放在桌上,单等8:30分开奖。开奖了,菊花失望了,她想去抢回自己的一万块钱,可是反吃了一顿拳脚。空着两手,菊花茫然地走向野外。

    不知走了多久,菊花来到了江边。贮立良久,眼泪已经湿透了衣襟。“我就死在这买码上了!”最后,她对着江那边大喊了一声“我诅咒买码!”那声音越传越远,消失在茫茫天际。她闭上眼睛,轻轻地淌下水去,一步步地漫漫向前挪动,让江水淹过她的前胸,接着盖过她的头顶,然后留下一片空寂。一阵江浪打来,荡向江堤,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回到江心,算是对菊花最后的一声呼喊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