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雪的旧人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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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出门的时候，感觉落下的已经不是雨水，大片大片的雪花扑上脸颊，当场高呼：啊！太好了！又下雪啦！一旁的女儿亦被感染，挥舞小手：噢！真的下雪啦！又可以堆雪人啦！突然怪难为情的，都多大的人了，不就是下雪吗？又不是第一次看见，至于吗？
这恋雪情结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天生的吧。仔细回忆一下，很小的时候就盼着天早早下雪，下的越大越好。那时的衣服没有现在保暖，人瘦的像根豆芽，个子却长的比谁都快，总感觉棉裤的裤脚短一截，冬天出门寒风只朝里灌。又从小是个病秧子，隔三岔五高烧不止，没少让父母操心。一到冷天，妈妈怕我冻病了，不让我到外面玩，还吩咐二哥看着我。可他才大我两岁呀，比我还想出去呢，只要逢着下雪，只要妈妈一不留神，我们就双双溜出去也
也记不清当时到底被什么吸引，印象中没有堆过雪人，那是大孩子才能完成的伟大工程，无非就是打打雪仗、在无人走过的雪地里踩一串拖拉机轮胎印。玩的最多的好象是把一个小斜坡上的雪踩结实了，再踩的光洁如镜，然后反复从上面往下滑，又没有学过溜冰，自然会摔无数跤。摔再多也兴奋啊！小脸蛋，小鼻子全是红的，哪里还顾得上冷不冷这回事。都是匆匆忙忙，偷摸着出门的，帽子围巾早忘到九霄云外，每次天黑回到家才察觉衣服上全结了冰，头发和裤脚更是壮观，会挂下一条条透明的冰溜溜。妈妈一定是很生气的，边骂我们不听话，边给我们换衣服，偶尔还忍不住拍几巴掌。那时我们俩全乖的要命，不停的认错：妈妈，我们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在一个傍晚，家里来了位很老很老的老奶奶，提了一只不大的藤条编的箱子，笑眯眯地走进我们家。脸上的肉很松，胖胖的嘟噜下来，眼睛快成一条缝，和脸上其他皱纹都分不清了。穿着大襟的棉衣，扣子也是布做的。最奇怪的是她那双脚，那么老的人，脚才跟我差不多大，也许还没有我大呢，脚背却高得离谱。步子迈的很小，战战兢兢，完全是外八字，现在想起来那么小的脚如果不走八字步估计会站不稳。小腿上帮着黑布的带子，穿着黑色布鞋，尖尖的，似乎也分不出左右。妈妈说这是她的外婆，也就是我们外婆的妈妈，因为从小就不跟外婆在一个城市生活，也没有见过外婆长什么样，对这个称呼实在很陌生。妈妈就让我们管她叫老太太。
老太太喜欢拿把椅子坐在家门口，边晒太阳边迷糊着打瞌睡，不怎么跟我们多说话。我们对老太太皱巴巴的脸远没有对她的藤条箱更有兴趣，那就像魔术师的百宝箱，总能变出好吃的，一会儿是带芝麻的小甜饼，一会儿又变出炸的很香的麻花，偶尔还有糖果什么的把我们几个给馋的眼睛老是围着小藤箱打转，不知道下回还能变出什么来。
记得那天一大早就开始飘雪花，应该是农历腊月二十三，我们这里叫过小年，又叫做祭灶。大哥放寒假也在家，妈妈上班前让老太太和大哥管住我们，不许再出门玩。我噘着嘴不甘心，家里地方本来就小，也没有什么玩具，老太太也不给我们开箱子变好吃的，总之特无聊，情绪低落。老太太虽然好象打着瞌睡，可一点儿都不糊涂，放我们出门是没指望了。照现在的话就是：唉！郁闷啊！
没一会，老太太睁开几乎要睁不开的眼睛对大哥说：把门打开，看看地上白了没有？哥说：白了。老太太又问：有多厚呀？哥说：有一本书那么厚了。老太太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去厨房把我们家烧饭的铝锅拿了出来，让大哥放到雪地里，锅盖也反过来放在外面。我们兄妹仨大眼瞪小眼，不明白这老人家在闹什么眩晕，又特期待有什么好玩的等着我们。
快到中午时，锅盖上积的雪有三四本书那么厚了。老太太就让哥把锅和锅盖全拿回家，把锅盖上的雪也放到锅里，在炉子上烧起来。一转身，慢慢打开了那个宝贝藤箱，像变戏法似的先摸出个小竹罐，又掏出把黑不溜秋、脏不啦唧的小茶壶。接着又拿出好些东西，有几块圆圆的，中间带红点的年糕；一叠方片糕；几个不怎么新鲜的苹果；应该还有几个馒头，上面有没有红点记不清了。从厨房拿来几个盛菜的盘子，把那些水果点心放到里面再摆到吃饭的桌子上。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铜制的小香炉，几根香，也放到桌子上点着了。然后居然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起头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那时侯还没有改革开放，从没有见过人烧香磕头，更何况在家里这么郑重其事的，把我们惊的目瞪口呆。老太太对我们说：灶王爷在天上虽然官不大，可是老百姓最要恭敬的，把他得罪了，下一年就别想吃上好饭。
雪烧开的时候，老太太从小竹罐里倒出一撮茶叶，放在小茶壶里，用雪水冲泡上。把那些点心水果分给我们兄妹，还给我们每人倒半杯茶水。笑眯眯的给我们布道呢：那刚下来的雪呀，不干净，里面裹着灰尘，风沙，一定要等到积了一本书那么厚时才可以去接。其实现在这个雪熬的水还不算好，里面有火，对身体不好。可惜啊，我不会在你家过太久日子，要不用个坛子装满雪埋在地下，留到新茶上市的时候再挖上来沏茶，那时雪水里的火已经在土里煺尽了，会很甜，又养人，比现在的水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说完抿了一口茶，闭上眼睛很享受的样子，似乎又打起了瞌睡。我们也赶紧喝了杯里的茶水，吧嗒吧嗒嘴，哈哈，可惜那时侯岁数太小，就喝出个苦味
后来在红楼梦里读到妙玉论茶才觉着老太太挺有品位。等我读过几遍红楼梦，也开始懂得喝茶的时候，想起那年冬天没有向老太太请教茶的学问是个遗憾，那时候老太太已经过世几年了，我至今也没能弄懂冰凉凉的雪中怎么会有火。又过了几年偶尔听妈妈提起，老太太娘家解放前是地主，她从小聪颖过人，还识文断字的，见过不少世面。
2006-2-4
晚上出门的时候，感觉落下的已经不是雨水，大片大片的雪花扑上脸颊，当场高呼：啊！太好了！又下雪啦！一旁的女儿亦被感染，挥舞小手：噢！真的下雪啦！又可以堆雪人啦！突然怪难为情的，都多大的人了，不就是下雪吗？又不是第一次看见，至于吗？
这恋雪情结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天生的吧。仔细回忆一下，很小的时候就盼着天早早下雪，下的越大越好。那时的衣服没有现在保暖，人瘦的像根豆芽，个子却长的比谁都快，总感觉棉裤的裤脚短一截，冬天出门寒风只朝里灌。又从小是个病秧子，隔三岔五高烧不止，没少让父母操心。一到冷天，妈妈怕我冻病了，不让我到外面玩，还吩咐二哥看着我。可他才大我两岁呀，比我还想出去呢，只要逢着下雪，只要妈妈一不留神，我们就双双溜出去也
也记不清当时到底被什么吸引，印象中没有堆过雪人，那是大孩子才能完成的伟大工程，无非就是打打雪仗、在无人走过的雪地里踩一串拖拉机轮胎印。玩的最多的好象是把一个小斜坡上的雪踩结实了，再踩的光洁如镜，然后反复从上面往下滑，又没有学过溜冰，自然会摔无数跤。摔再多也兴奋啊！小脸蛋，小鼻子全是红的，哪里还顾得上冷不冷这回事。都是匆匆忙忙，偷摸着出门的，帽子围巾早忘到九霄云外，每次天黑回到家才察觉衣服上全结了冰，头发和裤脚更是壮观，会挂下一条条透明的冰溜溜。妈妈一定是很生气的，边骂我们不听话，边给我们换衣服，偶尔还忍不住拍几巴掌。那时我们俩全乖的要命，不停的认错：妈妈，我们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在一个傍晚，家里来了位很老很老的老奶奶，提了一只不大的藤条编的箱子，笑眯眯地走进我们家。脸上的肉很松，胖胖的嘟噜下来，眼睛快成一条缝，和脸上其他皱纹都分不清了。穿着大襟的棉衣，扣子也是布做的。最奇怪的是她那双脚，那么老的人，脚才跟我差不多大，也许还没有我大呢，脚背却高得离谱。步子迈的很小，战战兢兢，完全是外八字，现在想起来那么小的脚如果不走八字步估计会站不稳。小腿上帮着黑布的带子，穿着黑色布鞋，尖尖的，似乎也分不出左右。妈妈说这是她的外婆，也就是我们外婆的妈妈，因为从小就不跟外婆在一个城市生活，也没有见过外婆长什么样，对这个称呼实在很陌生。妈妈就让我们管她叫老太太。
老太太喜欢拿把椅子坐在家门口，边晒太阳边迷糊着打瞌睡，不怎么跟我们多说话。我们对老太太皱巴巴的脸远没有对她的藤条箱更有兴趣，那就像魔术师的百宝箱，总能变出好吃的，一会儿是带芝麻的小甜饼，一会儿又变出炸的很香的麻花，偶尔还有糖果什么的把我们几个给馋的眼睛老是围着小藤箱打转，不知道下回还能变出什么来。
记得那天一大早就开始飘雪花，应该是农历腊月二十三，我们这里叫过小年，又叫做祭灶。大哥放寒假也在家，妈妈上班前让老太太和大哥管住我们，不许再出门玩。我噘着嘴不甘心，家里地方本来就小，也没有什么玩具，老太太也不给我们开箱子变好吃的，总之特无聊，情绪低落。老太太虽然好象打着瞌睡，可一点儿都不糊涂，放我们出门是没指望了。照现在的话就是：唉！郁闷啊！
没一会，老太太睁开几乎要睁不开的眼睛对大哥说：把门打开，看看地上白了没有？哥说：白了。老太太又问：有多厚呀？哥说：有一本书那么厚了。老太太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去厨房把我们家烧饭的铝锅拿了出来，让大哥放到雪地里，锅盖也反过来放在外面。我们兄妹仨大眼瞪小眼，不明白这老人家在闹什么眩晕，又特期待有什么好玩的等着我们。
快到中午时，锅盖上积的雪有三四本书那么厚了。老太太就让哥把锅和锅盖全拿回家，把锅盖上的雪也放到锅里，在炉子上烧起来。一转身，慢慢打开了那个宝贝藤箱，像变戏法似的先摸出个小竹罐，又掏出把黑不溜秋、脏不啦唧的小茶壶。接着又拿出好些东西，有几块圆圆的，中间带红点的年糕；一叠方片糕；几个不怎么新鲜的苹果；应该还有几个馒头，上面有没有红点记不清了。从厨房拿来几个盛菜的盘子，把那些水果点心放到里面再摆到吃饭的桌子上。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铜制的小香炉，几根香，也放到桌子上点着了。然后居然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起头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那时侯还没有改革开放，从没有见过人烧香磕头，更何况在家里这么郑重其事的，把我们惊的目瞪口呆。老太太对我们说：灶王爷在天上虽然官不大，可是老百姓最要恭敬的，把他得罪了，下一年就别想吃上好饭。
雪烧开的时候，老太太从小竹罐里倒出一撮茶叶，放在小茶壶里，用雪水冲泡上。把那些点心水果分给我们兄妹，还给我们每人倒半杯茶水。笑眯眯的给我们布道呢：那刚下来的雪呀，不干净，里面裹着灰尘，风沙，一定要等到积了一本书那么厚时才可以去接。其实现在这个雪熬的水还不算好，里面有火，对身体不好。可惜啊，我不会在你家过太久日子，要不用个坛子装满雪埋在地下，留到新茶上市的时候再挖上来沏茶，那时雪水里的火已经在土里煺尽了，会很甜，又养人，比现在的水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说完抿了一口茶，闭上眼睛很享受的样子，似乎又打起了瞌睡。我们也赶紧喝了杯里的茶水，吧嗒吧嗒嘴，哈哈，可惜那时侯岁数太小，就喝出个苦味
后来在红楼梦里读到妙玉论茶才觉着老太太挺有品位。等我读过几遍红楼梦，也开始懂得喝茶的时候，想起那年冬天没有向老太太请教茶的学问是个遗憾，那时候老太太已经过世几年了，我至今也没能弄懂冰凉凉的雪中怎么会有火。又过了几年偶尔听妈妈提起，老太太娘家解放前是地主，她从小聪颖过人，还识文断字的，见过不少世面。
20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