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上班打扫卫生是袁真每天的必修课,她很认真地将沙发与桌子抹了一遍。过去除了打扫卫生还要打开水,自从搬进新办公楼之后用上了饮水机,就免了这一道程序了。官大一级的郑爱民是不做这些事的,在机关里,地位的高低就从这些细小的事上体现出来。郑爱民还没来上班,他已经五十四岁,再有一年就要退居二线,仕途没有了奔头,他就有了随心所欲的自由。他不来袁真心里就要轻松一些,否则,她又得承受他的狐臭、烟味,他的垮下来的两片脸,他的颐指气使,还有他与网友语音聊天时毫无顾忌的打情骂俏。

    袁真忙完这些琐事,坐下来打开电脑修改一份材料。

    表妹吴晓露无声地闪进门来,手在她肩头一拍:“姐!”袁真惊得一颤,回头瞟一眼,不高兴地道:“死鬼,吓我一跳。”

    吴晓露比袁真只小四岁,但只看得三十出头的样子,穿一件红色的紧身毛衣,一条紧绷绷的蓝色牛仔裤,曲线十足,活力十足,也性感十足。她眼睛轻飘飘地一乜,说:“我又不是你领导,你吓得着吗?”说着,兀自在郑爱民的大班椅上坐下来。

    袁真忙说:“别坐那儿,人家很忌讳的。”

    吴晓露只好坐到长沙发上,说:“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姓郑的,亏你受得了;就凭这一点,也得赶紧提拔一下,免得受他的窝囊气。”

    袁真看她一眼,说:“我晓得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我有这么大的面子?来看你的初恋情人的吧?”

    吴晓露嘴一撇:“你不识好人心,我哪有心思看他?才不想惹那个麻烦呢,再说偶尔碰见了,也把眼睛瞪得像卫生球,谁理他呀。”

    袁真说:“我晓得你是来看我的,看我的笑话的。”

    吴晓露说:“你这是什么话?我难道会幸灾乐祸?昨天我不知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不是不接就是关机,后来问了姐夫,这才放下心来。其实我也猜是谣传,我如此清高的表姐,会为了一官半职寻死觅活?与性格不符嘛!不过,要是我,哼,既然你们都误会我,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假戏真做,不答应提拔我,我就不从楼上下来!”

    袁真说:“幼稚,即使当时答应了,等你下楼之后,还可以不作数的,非但提拔不了,还得背一个要挟组织的恶名,成为大家的笑柄。”

    吴晓露说:“我看你才幼稚,你看那些提拔的人,有几个不跑不送的?有谁像你一样等着天上掉馅饼?手段不重要,关键是结果。”

    袁真说:“看来你是专程来给我上课的。”

    吴晓露摇摇头:“从我知事起,我妈就念叨要我向你学习,我哪有资格当你的老师?我只是觉得,你在市委机关呆了十几年了,竟然从没有主动登过领导的门,真是资源浪费!你一清高,别人就认为是不尊重领导,谁喜欢?这方面你还真得向姐夫学习。你那种世人皆浊我独清的派头,简直就是自我孤立。有一句话,让我们共勉吧:如果现实无法改变,就只能改变我们自己。”

    袁真不想与她讨论下去,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嘛,免得你又憋着劲不见我。”

    袁真话出有因。表妹吴晓露本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子,做什么都争胜好强,无奈从小到大,事事都要输表姐一筹:读书成绩没表姐好,唱歌嗓子没表姐亮,进机关不如表姐早,文章不如表姐写得漂亮,阅历也不如表姐丰富,表姐还当过三年兵呢!表姐的好几乎天天挂在母亲的嘴上,也成为母亲数落她的重要缘由。吴晓露一方面很讨厌听到表姐的名字,另一方面又暗暗地将表姐当作了一个超越的标杆,一个竞争的对手,以至于她的婚姻也受到了影响。她先后谈了好几个男朋友,直到遇见娄刚,才下了成家的决心——虽然她当不了兵,也要找个当警察的老公,似乎这样就不会输表姐太多。那年听说表姐提了主任科员,她竟然发誓,她不当上科级干部就不登表姐的门。表姐若是去她家,她就躲着不见。袁真觉得好笑,觉得她孩子气。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吴晓露果然提拔了,当了卫生局的办公室主任。

    见表姐揭自己的底,吴晓露并不在意,笑道:“不过这一次,谁先当上处级干部,还真不一定呢。姐,咱们比一比?”

    袁真觉得好笑,说:“有意思吗?再说也不公平,我们已经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发生了这场风波之后,你以为我还有戏?”

    吴晓露说:“我相信事在人为。不过,你要是不改变为人处世的态度,确实没戏。”

    袁真说:“所以,我不作任何指望。”

    吴晓露的手机嘟的响了一声,她低头查看了一下,眉开眼笑:“嘿嘿,姐,你猜猜谁给我发了短信?”

    “你狐朋狗友那么多,我晓得是谁?”

    吴晓露朝天花板指了指:“吴大德秘书长!”

    袁真一愣:“你们有交往?”

    吴晓露点点头:“嗯,才认识不久。我们局长请他吃饭,是我在湖天大酒店安排的,我还陪他喝过交杯酒,他对我的印象很好。”

    袁真就问她是什么信息,吴晓露说是好笑的段子,有点黄,她这正人君子听不得。吴晓露坐不住了,说要去拜访拜访秘书长,关系搞好了,对表姐也有好处。袁真想说什么,咬咬唇忍住了,起身送吴晓露到门口,轻声道:“晓露,跟领导交往,要有分寸,你各方面都要小心。”

    吴晓露一笑,大大咧咧:“姐你这人就是多虑,我还用得着你交待?也许我要小心他,也许他要小心我呢!”

    吴晓露来到八楼,站在秘书长办公室门前,看看四周无人,便先给吴大德发了一条短信:“能来向您汇报汇报思想吗?”

    吴大德立即回了短信:“欢迎,有美女来访,不亦乐乎!”

    吴晓露又发一条:“你猜我现在哪里?”

    吴大德的回信又来了:“难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吴晓露莞尔一笑,刚刚收起手机,面前那扇酱红色的门就无声地开了。吴大德平和地微笑着,似乎对她的来访一点不感意外,迅速地往楼道两头瞟了一眼,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吴晓露敏感地捕捉到了秘书长的眼神,这不露声色的一瞟拉近了他们的关系,于是她大大方方地进屋,在那张阔大的办公桌前坐下,绽出一脸灿烂的笑:“秘书长,您怎么猜到我就在门外的?太聪明了!”

    “呵呵,这点智商还是有的吧?”吴大德移动着他的大块头,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高高的皮靠椅里,眼睛瞟着她,几个指头在桌面上惬意地叩击着。

    吴晓露噘了噘嘴说:“您不晓得,进这幢办公楼,我气都不敢大声出,两条腿都有点发软呢!”

    “是吗?泼辣能干的吴晓露主任到这儿来还会两腿发软?我怎一点看不出来呢?”吴大德饶有兴趣地瞄着她。

    吴晓露说:“那是您不体恤我嘛!您知道吗,进您的门,我可是鼓起好大好大的勇气,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的!”

    吴大德眼光灼灼:“噢?难道我就那样令人生畏?我又不是老虎,怕我吃了你不成?你说说看,有哪些顾虑,经过了哪些思想斗争?”

    “倒不是怕您吃我,是怕您不认识我了。毕竟,还只见过一面嘛,我呢不请自来,多少有点冒昧嘛。”吴晓露头一偏,显出一些少女般的羞涩来。

    “哪里话,我以我的人格作保证,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家门小妹啊!我们虽然只是一面之交,可是有的人见一百次,你也记不住他,而有的人见上一次,可能就会记一辈子!你说是不是?”吴大德很随和也很有气派地挥舞着右手。

    “啧啧,到底是秘书长,说的话听着就是舒服。不过您的话虽然不错,可您日理万机,阅人无数,忘掉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还是很正常的事嘛。”吴晓露眨动着她的大眼睛,很妩媚的样子。

    吴大德笑道:“阅人无数是不错,可与我喝过交杯酒的美女主任,却只有你一个啊!何况,我们还有过肌肤之亲呢!”

    吴晓露的脸适时地红了。她知道吴大德所指。那天喝交杯酒时,局长在一旁起哄,悄悄地推了她一把,她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扑,两人的脸便蹭到一起了,她还记得吴大德还本能地伸手搂了她一下。吴晓露显出一丝羞涩,低声道:“都是我们局长使的坏,他这个人,喜欢开玩笑”

    “你们局长是个好同志,人随和,又能干,有责任心,只可惜年岁不饶人,发展空间不大了。哦,我还要谢谢他呢。”

    吴晓露问:“谢他干吗?”

    吴大德注视着她:“要不是他请客,我哪有认识你这个莲城名姐的机会?认识你我很高

    兴,真的。”

    “我也一样,不但感到高兴,而且感到荣幸,”吴晓露避开吴大德的目光,头一偏,看见电脑屏幕上qq的窗口开着,有个头像标志一闪一闪,有网友发话过来了,便笑道“秘书长,是不是我打扰您的工作了?”

    “没关系,工作嘛,总是做不完的,接待你也是我的工作嘛,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工作。要不,你要说我脱离群众了是不是?”

    吴晓露指着电脑屏幕:“没想到秘书长也这样新潮,也用qq聊天,您qq上都是美眉吧?”

    吴大德和言悦色地:“也不尽然,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都有。互联网是高科技,不掌握就要落伍哇!有了新的科技手段,思想政治工作就更有效,譬如qq,就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极好工具嘛!对我来说,聊天也是为党工作呢!”

    吴晓露忽然扑哧一笑,忙用手捂住嘴巴。

    “你笑什么?”

    “对不起,我想起了最近听到的一个顺口溜。”

    “说说看。”

    “还是不说吧。”

    吴大德正了正领带:“说吧,再黄也不要紧,我可是有免疫力的。民谣和顺口溜也是我们了解民情的途径之一嘛。”

    吴晓露道:“好吧,您可别见怪哟,据说它是针对莲城的情况编的。它说,‘最大的消费吃吃喝喝,最大的产业按摩洗脚,最好的消遣打牌赌博,最大的谎言积极工作。’”

    “嗯,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不过它和别的段子一样,也免不了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犯了以偏概全的老毛病。严书记要是听到了,肯定是要发火的。特别是最后一句,要不得,简直是污蔑。即使是吃吃喝喝,也是为工作而吃吃喝喝嘛,没办法嘛,喝得胃出血也在所不惜嘛!必要的应酬,这是少不了的!没有应酬,谁给你拨款,谁来投资?应酬出效益,应酬出生产力,应酬出gdp嘛!特别是我们做办公室工作的,除了给领导做好参谋之外,还要负责后勤和接待任务,不应酬、不会应酬,行吗?应酬是工作,也是学问,大学里完全可以开一门应酬学。依我看,制造这一则顺口溜的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心态失衡,至少是在挑拨干群关系!要是在过去,完全可以追查他,判他一个现行反革命罪。当然喽,现在社会矛盾多,群众有怨气,编个顺口溜出出气,也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太过头了吧?现如今,当领导也不容易啊!你看看我这个秘书长,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一天到晚繁杂琐碎的事有多少?我都要事必躬亲,没有积极工作的心能行吗?自从走上这个岗位,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想必你也听说了,昨天我们这里又出了一场意外,搞得莲城上下沸沸扬扬,影响恶劣,我不但要在严书记面前担责任,还得四处做工作,简直成了一个消防队员!你看,一个女干部,就因为心情不佳,就跑到楼顶去散心透气,结果真是啼笑皆非。嗨,搞得我是焦头烂额!”吴大德说着说着烦恼起来,一只手不停地梳理着他的大背头。

    “您真是辛苦了。”吴晓露瞟着他,小心地说。

    吴大德走到她身边,推心置腹地:“辛苦不要紧,要紧的是怕辛苦了还没人理解,也没处诉说。今天幸好你来了,我才吐出这一口苦水!为此我真要谢谢你呢,晓露!”

    吴晓露脸上一片绯红,动了动身子,低声说:“可是,应当是我对您说声对不起呢。”

    吴大德不解:“噢,何出此言?”

    吴晓露惭愧地说:“因为因为那个被人误认作跳楼的女干部,是我表姐。”

    “怎么,袁真是你的表姐?”吴大德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说“真是没想到,真是看不出来!你们姐妹二人,都是天生丽质,可就个性来说,真是有天壤之别呢!”

    “我今天来,是特意代表表姐来向您致歉的,真是不好意思,给领导上添麻烦了!”吴晓露捏着自己的手,表面上显得窘迫难堪,可是她的内心却十分得意,得意自己的应变能力,她相信她的坦白会取得好的效果。

    “是你表姐要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想也是,”吴大德叹口气说“唉,你表姐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她是机关里有名的才女,工作能力是没问题的,可就是为人处世太差了,太孤傲,一点不知道处理好人际关系。年过四十了,还只是个主任科员,她心里有想法,这可以理解,可你首先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啊!人和人之间,是需要一种东西来润滑的,否则就只有互相磨擦,互相损害!清高傲慢是机关干部之大忌,不尊重领导更是要不得的!人都得罪光了,谁帮你说话?我看,她得好好向你这个妹妹学习学习!”

    吴晓露说:“她是有许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不过,我还是应当向她学呢,她文章写得那么好!”吴大德说:“光文章写得好有什么用?现代社会不需要书呆子,像我们这样的领导机关更是需要全面发展的人才。晓露,我看你就是个全才的坯子,不要有自卑感,你的工作能力我领略过了,蛮不错的嘛!”

    “承蒙秘书长夸奖,不胜荣幸!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家门大哥的期望。只是”吴晓露看了吴大德一眼,欲言不语。

    “只是什么?”

    “我的舞台太小,拳脚施展不开。我觉得以我的能力,可以为党挑更重的担子。”吴晓露说。

    吴大德微微一笑:“这个嘛,组织上会考虑的,适当的时候,我跟你们局长说说。”

    “那太好了!”吴晓露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把握住吴大德的手“太谢谢您了秘书长!”

    “一笔难写两个吴字,谢什么嘛,互相帮助,是人与人之间很美好的事嘛,”

    吴大德说着捏了捏她的手,吴晓露立即顺势回握了他一下,满面歉意地说:“哎呀,来得匆忙,光着手就进门了,真不好意思!”

    “你这是什么话?你要是提着东西来,我还不让你进门呢。你人来了,就是最好的礼物!跟家门小妹谈话,非常愉悦,借用电视广告上的一句话,就是味道好极了!”吴大德快活地拍着她的手。

    “这么说,从今往后,我可以和您常联系了?”

    “那还用说?你不联系我,我还会联系你呢,我用我的人格作保证!”吴大德拍了拍胸脯,瞟一眼桌上的记事牌,遗憾地说“可惜,今天不能留你了,十分钟后要开常委会。”

    “那后会有期!”

    吴晓露说着转身往外走。吴大德跟在后面送她。到了门边,她伸手欲拉门,吴大德在后面说:“家门小妹就这样告别了?”

    吴晓露回过头,看了看那双灼热的眼睛,犹犹豫豫地张开了双臂,但瞬间她又改变了主意,匆忙地送出了一个飞吻,然后说声再见,毅然开门走了出去。

    走在寂静的楼道里,吴晓露的心怦怦直跳。她感到有两道火辣的目光盯在她的背上。她相信自己的应对是正确的,欲速则不达,她可不是表姐那样的书呆子。

    下了电梯,走出大门,她心里沸腾着一股喜悦之情。天很蓝,草很绿,风很爽,回头望去,这幢威严的大楼不再那么神秘。也许有一天,她会在这幢楼里上班,而且将在较高的楼层里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吴晓露一时沉浸在美好的向往之中,有个男人向她挥了一下手,并且叫了她的名字,她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跟吴晓露打招呼的是我,她曾经的男朋友。但是吴晓露不理我,她只顾注视着这幢象征着权力与功名的大楼。我只看见她的后脑勺,不过我知道她那双圆溜溜的杏仁眼里充满了什么样的渴望。

    多年之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对我不屑一顾的。那时我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为漂亮女人的外貌着迷,鞍前马后地跟着她跑,就像是她的小跟班。我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可无论我如何亲昵地叫她,她也常用鼻子回答我。

    那时她还只是一个操纵旧式打字机的打字员,一天到晚皱着眉盯着稿子与字盘,咔嗒咔嗒地打个不停。而我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下班后倾听她没完没了的牢骚与抱怨,什么稿子太潦草认不出来啊,眼睛都被字盘弄花了啊,整天坐着腰酸背痛啊,局里任何人都可以指挥她她却只能指挥一台破打字机啊,等等等等。等她的抱怨像出垃圾一样出完之后,我便要用语言、肢体和钱包去安慰她,填充她。这是我对爱情的义务,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可以说,当初的我对她一往情深,她却对我不咸不淡,摇摆不定,好像是那种闲着也是闲着,不谈白

    不谈的态度。这当然是一种伤人自尊的态度,但我也只能忍着。

    她高兴的时候,也会做出一些亲密的举动来,那就是揪我的耳朵,揪得生疼生疼。不过再疼我也能忍,直到她的高兴劲过去。她不高兴的时候也要揪我耳朵,只是揪的时间相对短一些,一下两下就够了。她似乎是在和我的耳朵谈恋爱。我倒喜欢她来揪,因为,这是她对我比较用心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我刚走进她那间小小的宿舍,左耳就被她狠狠地揪了一下。我捂着耳朵说,你怎么了?她竖眉瞪眼说,气死了气死了!我便说,千万别气死,气死了我爱哪个去啊!她扑上来又要揪,我假装抠痒护住了耳朵,然后用另一只耳朵听她说气死她的缘由。原来她的顶头上司,那个长有一只红鼻头的办公室主任,经常借故到打字室来撩她,占她的便宜,不是说些黄色笑话,就是摸她的头发,捏她的胳膊,有一回还差点摸到她胸脯上去了。

    我一听,比她更气愤,转身就要去找红鼻头算账。但我没去成,门被她用背顶住了。她小嘴一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伸手摸到我的右耳一揪,大声叫道,你干什么去?你长的猪脑子呀?你想张扬出去让我丢人现眼?那一下她揪得好狠,我耳朵都麻了,不晓得疼了。我没有计较,因为我确实考虑不周,我太冲动了。我喃喃地说,那咋办?她说不咋办,我的事我自己来摆平,与你无关!

    这件事,不知她是怎么摆平的,后来再也没听她说过,我也再没有听她说的机会。她对我的耳朵失去了兴趣,炒了我的鱿鱼。

    她是在换掉那台老式打字机,改用四通电脑打字机的第二天换掉我的,所以,我与那台被遗弃的老式打字机有同命相怜之感。我也是被她敲打一气之后,就被她随随便便地扔掉了。我正上班,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徐向阳,我正式通知你,我不跟你谈了。我说,你能说说理由吗?她说,因为你是个不求上进的男人。

    她的理由很结实,也很冠冕堂皇,我无从反驳。其实哪个男人不想升职上进呢,我只是表现得不那么强烈而已。我想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便又问,那个替换我的男人是谁?她说,这个与你无关。嗒一声,她挂了电话,弄得我一怔,几天都没醒过神来。

    事后,我私下打听过,和我断了恋爱关系之后,她并没有马上接纳别人,那个替换我的男人并不存在。这更伤我的自尊心,她竟然宁肯没有,也要炒掉我,看来她是真的看不起我了。

    我心灰意懒,不再打探她,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她。但是莲城就这么大,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是有她的消息断断断续续地传送到被她揪疼过的耳朵里来:她又谈恋爱了,她又换男友了,她终于结婚了,她当母亲了,她成了办公室主任了,等等等等。每听到一次,我都要下意识地摸一摸我可怜的耳朵。

    最近两年,她的消息就密集起来了,想躲都躲不开了。居然,她在机关干部中有了莲城名姐的雅号。我不知道这雅号如何得来的,也许,与她为人爽快,善于交际,伶牙利齿,荤素不拒有关吧。自从当了办公室主任,有了签单权之后,也是工作需要的原因吧,她就如鱼得水的出没于交际场所了。都说她的酒量了不得,她的黄段子了不得,她的善解人意了不得。据说有一次,她陪省卫生厅的领导喝五粮液,竟一口气灌下去八大杯,当即倒在了酒桌上!省厅领导大为感动,不仅当即表态给市局增加拨款100万,还用专车送她去急诊室打吊针。哪知她轻伤不下火线,车还没开动就爬下来,踉踉跄跄地回到了酒桌上,口口声声说陪领导千杯万盏也不醉。只是,她醉得稀里糊涂,把上车当作上厕所,把一泡尿撒在小车上了。小车司机一点不恼,洗完车回来说,到底是莲城名姐,连尿也有一股酒香呢。可见她受欢迎的程度。当然,这只是据说,肯定有夸张的成分。听到这个据说时,我的耳朵一阵阵发烧,毕竟,她是我曾经爱过的人。

    曾经有一次,我在酒桌上碰到她。我一个同学的亲戚从医学院毕业了,想进市医院工作,便求同学走关系。同学便在莲城大酒店请卫生局的有关领导吃饭,邀我作陪。这同学与我很少联系的,突然请我作陪,必定是想到了我与吴晓露曾经的关系。我不喜欢被人利用,心里不太舒服,但是又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想看看,事隔多年,她会怎样面对我。我是有备而去,而她,对我的出现是不知情的。可当我出现在那间豪华包房里时,她脸上不仅看不到一丝半点的尴尬之色,反而是满面的春风。她像老朋友一样落落大方地与我握手,一口一

    个徐科长,叫得我惶惑而迷茫,这是我爱过的那个吴晓露吗?在酒桌上,我向来是很拘谨的,一般来说从不主动敬酒,除非是碰到自己的领导。我酒量小,而且是个乙肝病毒携带者,不敢放开喝的。也许是要先发制人,也许是要显示自己的大度,她主动地敬了我的酒。我当然不好拒绝,是一杯毒药我也得喝下去,不然就太不男人了。她很快就显出了名姐本色,几杯酒下肚,面若桃花,妙语连珠,把一桌人笑得眼泪直滚。但是我很快就心情不好了,这时朋友来了一个电话,我就借口有急事逃离了酒桌。

    不是我心胸狭窄,对过去耿耿于怀,而是我实在控制不住某种无聊的联想。因为坐在她身旁的卫生局长,恰好长着一个令人厌恶的红鼻头——他既然是一个卫生局长,难道就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烂鼻头医好吗?

    除了这些听来的传闻,我不想猜测她的生活方式。各有各的活法。只是有时我会忍不住想,吴晓露的个性与她表姐袁真的个性中和一下就好了。可是,即使是这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是的,是没关系,所以她不理睬我也没关系。我不会再叫她第二声。我只是瞟着她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有一点点伤感。

    她已经三十六岁了,但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容貌,她的体态,都还很动人,而且有了一种过去没有的韵味。一种令男人迷乱的韵味,一种危险的韵味。她对这幢大楼的回望,仿佛是一种象征。或许,她将给这幢楼里带来某些不可知的不安定因素?

    我这个保卫科长有了职业敏感,我快步离开了她,走向我每天必去查看一次的监控室。在这幢大楼的许多地方,比如大门、电梯、楼道、会议室、地下停车场等,都或明或暗地装有摄像头,以便对各个重要部位进行监控。只要她进这楼里来,我就可以看到她的行踪。

    监控室里,值班的小刘正在玩电脑游戏,见我进门,赶忙关了游戏,装模作样地盯着那十几个监视屏。我懒得理他,调出录像,倒过来仔细察看。我想知道吴晓露刚才去了哪个领导的办公室。

    很快,我就知道:八点半,她进了袁真办公室,九点整出来;接着她乘电梯上八楼,在806室,也就是秘书长办公室门口站了五分钟,其间收发了几条短信息,然后秘书长开了门,她笑容可掬地走了进去。九点三十四分,她从秘书长办公室出来,显得非常的兴奋。

    她为什么要那样兴奋呢?

    她和秘书长说了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一个念头划过我的脑际:要是在秘书长办公室装上一个微型无线摄像头,我就知道她以后来做些什么了。这念头令我跃跃欲试,我是保卫科长,我是有这个便利的。当然,如果真要做,就要秘密地进行,要极其地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