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尤奇没找到莫大明,莫大明却找到了他。

    莫大明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莫大明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兴致勃勃:"尤奇,听说你去学校找过我?"

    "是的。"尤奇说。

    "我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事呢。没想到你上了岸,我却又下海了。"莫大明说。

    "是的。"尤奇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莫大明问。"是的哦,没有。"尤奇说。"尤奇,你的情绪不对呢。"

    "没有。"尤奇说。

    "你别瞒我了。哎,有什么事,想开点,别那么认真。"莫大明劝道。

    "没有。"尤奇说。

    "咱们好久没见了,你出来吧,我们去茶楼坐坐,聊聊。""免了吧。"尤奇说。

    "要不我请你去洗脚,莲城刮起了一股洗脚风,足浴馆到处都是!"

    "我自己会洗。"尤奇说。

    "不一样,两码事!有保健功能呢!找个漂亮小姐给你摸捏摸捏,保证你心里舒畅得多!"莫大明说。"我不想出去。"尤奇说。

    "你呀老窝在家里,不怕身上长霉?这样吧,晚上我来接你,你在家等着。"

    "不用了。"尤奇说。

    "你怎么这么固执?记着我的手机号码,以后好联系。"他念了手机号码,又说,"我还有事和你商量呢,我们广告公司可以和你们莲城春秋联手做些事情。"

    "你找主编吧。"尤奇说。

    "找他干啥?,有回扣的,肥水不落外人田,给你一笔钱赚还不要呀?"

    "我真的不想出门,"尤奇说,"改再说吧,我有自己的事。"

    "你还能有什么事?"莫大明说。"我想睡觉。"尤奇说。

    尤奇埋着头往办公室走,在一丛夹竹桃前,被一个庞大的身躯挡住了去路。他先看见一双挤在皮凉鞋里的脚,脚背上的肉高高地膨了出来,然后是宽松的黑色裙子和面积可观的蓝底碎花的绸质衬衫,再往上是一个短粗的脖子。脖子上方,是机关党委副书记彭大姐的慈祥的笑脸。尤奇弄不清这张脸的含意,困惑地唤了一声:"彭书记"

    "搞得那么正规干什么?叫我彭大姐好了。"彭大姐笑吟吟地说,"小尤呀,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尤奇说。

    "哎,年轻人,要说老实话嘛!看你那心事重重的样子,思想负担很重哟!"彭大姐敏锐地指出。

    尤奇无言以对,只好缄默着。

    彭大姐翻起手腕看看表说:"这样吧,半个小时后,你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聊聊。"

    "您找我有事?"尤奇十分诧异,因为他和机关党委从未有过来往。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了?掌握你们年轻干部的思想状况,是我这个书记的职责所在哟。"彭大姐笑得脸上的肉往两边一挤,说,"不过,今天确实找你有点事。你别紧张,是好事,你先去吧,等会过来。"

    会有好事落到他头上来?尤奇难以置信。他到办公室抹了

    一遍桌子,泡了一杯茶,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去机关党委见彭大姐。

    彭大姐很亲切,亲自给尤奇倒了一杯茶,然后离开老板桌,屈尊与他坐在同一条长沙发上,开始嘘寒问暖。尤奇很谦恭地一一回答她的提问。彭大姐不时满意地点头。聊了一会,.彭大姐咳嗽一声,忽然就不吱声了,严肃地凝视着他。尤奇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毛,情不自禁地抻了抻衣襟,望着茶几上那杯茶。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彭大姐才开口:"小尤呀,交过入党申请书没有?"

    "五六年前就交了。"尤奇说。"以后没交过?"

    "没交过。"

    "嗯,跟我们掌握的情况没多大出入。我到你原来单位了解过。都说你这同志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求进步。"彭大姐语重心长,指点迷津,"你看,还是五六年前交过入党申请,那怎么行呢?人家谁不是一年交一份?有的半年就交一次呢!显得你态度不坚决,要求不迫切嘛!你应当积极向组织靠拢,难道要组织向你靠拢不成?组织上事多,五六年前交的,谁还记得?在机关工作,不入党怎行?不可能进步嘛。"

    "您说得对。"尤奇说。

    "你赶快新写一份吧,这事归我管,我们是会热心帮助每一个要求进步的同志的。"

    "好吧。"尤奇点头。

    "我看你还是蛮听话的一个同志嘛。我们有些同志还是不善于做认真细致的思想工作哇!"彭大姐的目光逗留在他脸上,少顷,轻言细语地道,"小尤呵,你和谭琴离婚也有多半年了吧?

    尤奇点了点头。

    "离婚的原因,机关里也曾议论纷纷,大家心知肚明。在这件事上,你是有过错的,不过既然过去这么久了,就不去说它了。个人私事,组织上也不好过多千涉。也是你们的缘份已尽吧。"彭大姐娓娓谈来,兴致很浓,"经验教训是要总结的,但是,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婚还是要结的。单身不好,对工作不利,对生活不利,对身体也不利。我是过来人,没什么不好说的。"

    尤奇脸红了红,不知说什么好。

    "组织上对犯错误的同志是很关心的。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嘛!你年轻,在如今这个改革开放的时代,犯点作风错误,也没什么奇怪嘛!关键是在今后,"彭大姐拍拍尤奇的手背,盯着他的眼睛说:"小尤,你跟我说实话,从今往后,你能不能向我保证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尤奇涨红了脸,觉得有点滑稽,谁能担保感情上不出一点错,他又有什么必要作这样的保证?但彭大姐盯着他不放,其势咄咄逼人。他只好喃喃地道:"我争取吧。"

    彭大姐兴奋地一击掌:"好!态度很好嘛。你记着,是在我办公室说这话的,让它成为你今后生活上的警示吧!有你这样的态度,我们就好进入下一步了。"

    "下一步?"尤奇糊涂了。

    "当然有下一步,不然我费这么多口舌干什么?现在我郑重地提出,我既想当你的入党介绍人,也想当你的红娘!"

    原来如此!尤奇咬了咬嘴唇。

    "机要科的梁红娟梁科长认识吧?地改市前老专员的女儿,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优越的一个女孩子,所以对男朋友比较挑剔,挑来挑去,就把自己给耽误了。我探过她的121风,她对你还蛮感兴趣呢,说看过你的小说,很有才气,还说你不像个乱来的人。你要是和她交上朋友,组成家庭,是非常幸运的!你的进步也指日可待!怎么样——?"彭大姐殷切地期望着他的回答。

    "可是"尤奇心里别扭,一时语塞。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就这么定了!我们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没别的长处,就一点,会关心人、理解人、尊重人。男女交往,是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要不还要红娘干什么?晚上我带你去她家,你买点礼物,身上收拾干净点。就这样吧,我马上要去开个会,你回去做准备吧!"彭大姐起身,手向门外一挥,接着抓起一个皮包夹在腋下,就往外走。

    尤奇只好悻悻地出门,回到自己办公室。

    尤奇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心情紊乱,愈想愈烦躁。

    那位梁红娟科长,他是认识的,经常在机关大院碰见。她衣着朴素,步履稳重,面色黯淡,眼角褶子很多,女性的丰润柔美是一点没有,整个给人一种枯萎了的感觉。他对红颜已逝青春不再的她并无反感,甚至,他还对她充满了怜悯与同情,但这并不意味他可以对她生出爱的情感。况且,他知道她的实际年龄,她比他大了整整十岁!

    难道他,就只能娶这样一个老大姐?难道因为她有一个权贵的家庭,他就要吃这嗟来之食,还要为此欢呼雀跃,受宠若惊?简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忿忿之余,尤奇给莫大明打了电话:"大明,晚上咱们喝两杯去!"

    在名为塔客堡的音乐茶座的二楼,莫大明的脸若明若暗模糊不清,萨克斯吹奏的回家从隐秘处轻轻地飘绕而来。尤奇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说得口干了,才小小地啜一口啤酒。面前那一份煲仔饭他几乎没有动。尤奇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在乎莫大明是否在认真地倾听,只顾满足自己叙说的欲望。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在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仿佛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莫大明一直眯着眼觑着尤奇,很少回应他的话。偶尔问一两句,也像是伸出一把钩子,以便钩出他更多的话来。尤奇终于说完了,仰起头,以空洞迷茫的眼神望着头顶那些缠绕在天花板上的塑料藤蔓的时候,莫大明叹口气,冲他摇摇头,说:"吃好了吗?"尤奇咕哝了一句,意思不明。

    莫大明说:"吃好了我们就去放松放松,我请客。"尤奇懒懒地问:"唱歌,还是洗脚?"

    "唱歌太老套了,"莫大明说,"也不洗脚,你现在需要的是洗脑。尤奇呀,你太放不开,活得太压抑了!来,跟我走吧。"

    尤奇就随莫大明出了塔客堡,上了一辆的士,在流光溢彩的大街小巷左绕右拐了一阵,下车一看,到了一家按摩中心门口。

    "按摩?"尤奇畏惧地瞟了瞟那无比妖冶的霓虹灯招牌。

    "怎么,你没按过?稀奇?这个地方服务质量不错,市里很多头面人物都来的。"

    "这,不、不太好吧。"尤奇口吃了。

    "有什么不好?别人来得,我们也来得!你脑子还这么僵化?你是作家,体验一下生活也好嘛!这个时代多丰富多彩呀!怎么,你连正规按摩也怕?"莫大明笑道。

    "我怕什么?"尤奇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莫大明笑笑,领着他进了门。里头空调效果强烈,一股凉意袭上身来,尤奇忍不住打了个冷噤,人清醒了许多。他很有些紧张,但又有一些莫名的兴奋,感到踏上了探险之途。穿浅蓝色制服的侍应生人人面带笑容,看上去个个都非常洁净。一个年轻漂亮的领班小组给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了声欢迎光临,然后带他们到服务台。尤奇默默地站在莫大明身后,听他和服务员谈价钱。说是正规按摩,一百元钱一个点,一个点为四十五分钟,老板另送一个点,也就是说,可以享受九十分钟的按摩服务。

    尤奇和莫大明被侍应生各领进一间按摩房。分手时,莫大明冲尤奇一笑,像是鼓励。房中设施与宾馆的标准间差不多,只是少了一张床,多了一张按摩椅。尤奇看到门后有一行醒目的红字:本中心拒绝色情服务。这让他心里安定了许多。

    侍应生问尤奇蒸不蒸一下,干蒸还是湿蒸?尤奇孤陋寡闻,根本不知何为干蒸湿蒸,正犹豫,侍应生提出一挂灰色的睡衣来。他被那看上去懒洋洋的睡衣吓着了,天晓得它脏到什么程度呢!尤奇连连摆手:"不蒸不蒸,就按摩一下。"

    侍应生暖昧地笑笑,出去了。也许是笑他的初出茅庐吧?

    一个穿黑色紧身衣裤的小姐进来了,并且反手关上了门。关门声让尤奇头皮发麻。现在,是孤男寡女在一起了!他虽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但有关的传闻听说过不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难预料,又不难预料。显然,这里进行的并不是什么正规按摩,他有些后悔上莫大明的当了。小姐的眉毛画得很浓,唇膏也涂得多,一张嘴巴血红欲滴,有点吓人。尤奇不明白,干这一行的女子为何喜欢打扮成这副模样,看上去就觉得不洁。不过,不应当随便猜度人家,人家也是为了谋生,还是要尊重她。尤奇这么一想,就很礼貌地说了一声:"你好。"小姐却没有回应。尤奇手居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接下来怎么做。这时小姐娇声说:"把鞋脱了吧。"

    尤奇骤然紧张起来,手心发凉。小姐的语气仿佛具有某种攻击性。他慌里慌张地脱了鞋袜,按照小姐的吩咐躺到按摩椅上。小姐将顶灯熄了,开了壁灯,壁灯光泛着晦涩的红,似乎充满着暗示。小姐跪下一条腿,用两个指头夹住他一个脚趾用力扯着,按摩手法似乎也还专业,尤奇的心便慢慢平静下来。他是汗脚,又没洗,脚趾又滑又脏,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就说:"我去洗一下脚吧。"

    小姐立即殷勤地拿来了拖鞋。

    尤奇不敢在卫生间多呆,匆匆洗了脚赶紧出来了,他怀疑那地方布满了性病细菌。接下来小姐让他躺到床上,说好伸展手脚一些。按摩椅靠近墙角,确实比较逼仄。那张床的洁净度也是相当可疑的,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好在他穿着长衣长裤,还是有一定的保险系数吧?

    尤奇心一横,就躺上床去。

    小姐拿捏完他的脚趾,就开始按摩他的小腿。直到这时,她还没正眼看过他,更没一丁点挑逗的意思,兢兢业业的样

    子,这让尤奇有了安全感。一有了安全感,好奇心就上来了。他真的非常好奇,非常想了解她们这一类人的生存状态。好奇心又让他有了与小姐聊天的愿望。尤奇悄悄观察了小姐的容貌,如果她不那样浓妆艳抹,还是有几分俏丽的,五官和身材都还不错。尤奇问道:"小姐不是莲城的吧?"

    小姐点点头:"我新来的,做这一行没几天。"尤奇说:"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呢?"

    小姐看他一眼,说她原来在武汉一家歌舞厅跳舞,没赚到钱,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就被人带到这儿来了。说着她的长长的黑睫毛沾上了一点亮晶晶的泪花。尤奇顿时起了恻隐之心,问她家有多远。她说在西部边境,靠近哈萨克斯坦的地方,先坐火车再坐汽车,路费就要近千元。

    尤奇轻声说:"你最好不要干这一行,这不好,对你以后的生活会有影响的。"

    小姐瞟尤奇一眼,不作声,很无助的样子。

    尤奇忽然觉得自己很怜悯她,如果她求助于他,他愿意帮她脱离这种生活。这也许是他性情上的一个缺点,容易动感情,被眼泪征服。也许不愿意触及自己的隐私吧,尤奇再说什么,小姐都不怎么搭理了,埋头专心按摩,边按边问手重不重。尤奇忙说不重。非但不重,实在是太轻了。尤奇以前做过盲人按摩,对比之下,她明显是生手,按起来没什么章法,像隔靴搔痒。

    这时小姐忽然说:"把长裤脱了吧。"

    尤奇愣了一下,没待他表示同意,小姐动手解起他的皮带来了。

    尤奇窘红了脸:"这,这不好吧,我里面只有三角裤"小姐无声地笑笑,兀自褪去他的长裤,跪在他的身边,手沿着他的大腿一路按了上来。尤奇顿时紧张起来了,肉与肉的触感是那样惊心动魄!他的下身摆在她面前,几乎是全裸,而她的手,慢慢地按摩到了大腿根部尤奇面红耳赤,呼吸也急促起来。她却若无其事的样子,手路过腿根时,有意无意地,轻轻地碰触了他的那个器官她是试探,是挑逗,还仅仅是不小心?尤奇并不清楚。小姐面无表情。可是当碰触再次发生时,尤奇明白,这决不是偶然的了,而且,达到了某种效果。尤奇的心脏恐惧地紧缩,而他被触及的地方,却有了反应。这完全违反了他的本意。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不听话了呢?当然,不太强烈,蹴那么一点点,不到正常状况的十分之一,因为他一察觉就拼命分散注意力,再加上他的恐惧,压制了它的势头。但它的蠢蠢欲动足以说明他内心的不洁。尤奇感到羞愧难当,不敢面对小姐,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阵,小姐的手离开了大腿根部,尤奇的身体和心情终于都平静下来了。他终于战胜了自己。尤奇长吁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尤奇对自己是满意的,他相信,能够战胜自己的人并不多。

    小姐还在搓揉他的下肢,但明显减轻了力度,有一点敷衍了事的味道。尤奇并不在意。他用多少有点自傲的口吻对小姐说:"我肯定是你接待的一个特别的客人。"

    小姐不言语,好像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尤奇又说:"吃你们这碗饭不容易,肯定会碰到一些古怪的家伙。"

    小姐直愣愣地看着他,还是不理解。

    尤奇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会有人提出非分的要求。"小姐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做正规按摩以外的事?那当然也做的啦,不然划不来的。"

    尤奇忽然有一股强烈的求知欲,鬼使神差地问:"都有哪些项目?"

    小姐就说,比如有"冰火"啦,刚才有个客人要做,她都没做,她是不做这个的。尤奇没听明白,问是哪两个字。小姐仔细地解释了一遍,辅之以肢体语言,如何如何,说得很具体,也很平淡。但尤奇听得胆战心惊,他看过金瓶梅,其实就是所谓的"吹箫"。接着,小姐主动地向他介绍"推波",连比带划,语气随便,毫无羞耻感。这时,尤奇才怀疑,她根本不是什么新来的,而是一个老手。尤奇的眼睑急剧地跳动着,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在这现代城市的隐蔽处,在人性的阴暗面,居然还有如此赤裸丑恶的伎俩。

    震撼之余,尤奇却也十镇静,他感到自己是在高处俯瞰,这一切与他无关。小姐停止了按摩,他也坐了起来,屈起双膝抱在怀里,以遮掩住下身。直至此时,尤奇还把这位小姐放在平等的地位,与她交谈。他确实想了解这类人的生活。他问及她的酬金。小姐说与老板三七开,一个点她只能得三十块。因为小姐太多,只能轮流上岗,一天也轮不到两个点。如果做正规按摩之外的项目,则倒过来,七三开,她们主要靠这些项目赚钱。如果顾客和小姐联手隐瞒,小姐还可以独吞,只是一旦被老板发觉,就吃不了兜着走。小姐说着说着,突然抓住尤奇一只手说:"推一个波吧,只要三百元!"

    这时尤奇感觉自己完全回归为一个正派人的角色,一点不惊慌,正色道:"对不起,我是不做这个的。"

    "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小姐摇摆着他的手,开始撒娇,"做一个嘛,做一个嘛!"

    尤奇坚决地把手抽出来,说:"我只做正规的,你把正规范围之内的做完就行了。"

    小姐不再勉强,但显然很失望,嘴巴微微翘起来,抓起他一只胳膊懒懒地掐捏。

    尤奇说:"对不起,没让你赚到更多的钱。"

    小姐打个呵欠,说没关系。过一会,她瞟尤奇一眼,迷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做呢?你是不是有病?"

    尤奇哭笑不得。要在平常,他会认为这话是对他的侮辱,但转念一想,就不足为奇了。在这种环境中,她哪见过他这样的人?她的话反让他平添一份神圣感。

    尤奇庄重地说:"我很健康,正因为我很健康,才不做那种事。我有我的道德底线"

    小姐撇撇嘴,不以为然。跟她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他不指望她能理解。尤奇觉得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小姐的手越来越轻,成了漫无目的的摩挲,有一下没一下的,呵欠连天。小姐对他以及她的工作越来越不耐烦了,几次心不在焉地瞟墙上的钟。还唉声叹气,说哎呀真没意思。她那乏味的样子,真让他有点好笑。

    尤奇就说:"小姐,你要是累了,就坐下休息休息吧。"小姐如蒙大赦,立即住手,打开了电视机。

    尤奇赶紧穿上衣服。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他坐如针毡,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这时小姐说:"能给我点一包烟吗?"尤奇匆忙地说:"行。"

    小姐立即在床头给收银台打了电话。所谓点一包烟,就是给小姐账上多记二十元。不过从小姐脸色看,她还是对他非常不满,好像他欠了她很多,跟几十分钟前那个泪沾睫毛的女子判若两人。尤奇想起先前自己对她的友好态度,简直滑稽极了。

    尤奇穿戴完毕,准备出门。

    小姐说:"你把小费给了吧,一百块。"

    尤奇很惊讶:"不是说好一个点一百块吗,我朋友已经交了。"小姐说:"那是房间费,不是小费,小费是要另交的,不信你问收银台。"

    尤奇很生气:"那为何开始不说清楚?这不是有意误导消费者吗?"

    尤奇气冲冲地去收银台,小姐紧跟在后,似手怕他赖账走掉。不用说,他对小姐的怜悯之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他跟收银员又争执了,番,犟着不肯多出那一百元钱。这时莫大明出来了,碰碰他的肘,使了个眼色,说给她们算了在这里争不好。尤奇只好掏出钱给了小姐,小姐连一声谢都没有就走了。尤奇心里极不舒服。出门上了的士,莫大明才说:"对不起尤奇,我身上钱花光了,本不该让你掏钱的。"

    尤奇没有吱声。他不是心疼那一百块钱,莫大明的钱怎么花光的,他也没去多想。一路上,他一句话都没有。他忽然对自己厌恶极了,情绪非常低落。刚才那番经历,太龌龊了,他简直不敢再想回到家中,尤奇没有开灯,摸索到一张椅子,默默地坐在一片幽暗之中。

    夏夜岑寂,隔壁楼上隐约传来哗哗的麻将声。窗帘没有拉严实,路灯光泄进屋里来。茶几玻璃上,映出他朦陇的面影,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他无法从上面认出自己。几只蚊子嗡嗡,围着他的头绕圈,他懒得理睬。他疲惫极了,连呼吸都很费劲。他谛听着周围一切的声音,他感到所有声音的后面,是一片巨大的空洞

    后来尤奇摸到了电话,他拨通了主任家的号码,仓促地说:"主任我要请几天假,我要回乡下看看我妈妈。"

    "是尤奇吗?我正要找你呢。"主任说。

    "有事吗?"尤奇并不感到意外,他想彭大姐可能将他违约之事向主任报告过了。

    主任说:"听彭大姐说,你在要求进步,这很好嘛!正好有一个锻炼你的机会呢。市委要从机关干部中抽调一部分人,组成农村工作队,任务是下乡帮助整顿农村基层组织,指导农民脱贫致富。我们方志办有一个名额。考虑到你年轻,没有什么牵挂,自己又要求进步,党组决定,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你。工作队由组织部直接领导,这对你的进步是十分有利的。这样吧,我跟组织部说一下,把你分配到你家乡的工作队去,既能为家乡做贡献,又能和家人在一起,一箭双雕,你看行吗?"

    "行,你就把我当那支箭吧。"

    尤奇挂上电话,感到夜色荡漾了一下,就把他给湮灭了。

    尤奇跟随工作队到了樟树铺乡。听了乡党委的情况汇报后,工作队决定再摸摸情况,将全乡的贫困村列出,再根据自由组合、双向选择的原则,把工作队员分配到各个点村去。这天下午,尤奇抽空回了一趟尤家湾。乡政府要用桑塔纳送他,他谢绝了。他说他要用脚板好好丈量一下家乡的土地,好好欣赏一下久违了的田园风光。

    从乡政府到尤家湾并不远,才六里多地。他沿着一条简易公路慢慢地走着。天阴着,远处的山脉迤逦着一脉灰蓝;早稻快要成熟了,田野里铺着一块一块的浅黄。凉爽的风迎面吹来,尤奇呼吸着饱含泥土和稻谷的清香的新鲜空气,只觉心旷神怡,脑子轻松而纯净。从城里带来的许多杂念,仿佛都被这乡下的风过滤掉了。

    快到村口时,望见了山坳里的凉亭。过去,他是沿着村道穿过凉亭去上中学、上大学,从而走进城市的。凉亭里有供人歇脚的搁板,还有免费供应的一桶凉茶为南来北往的行人解渴。自从有了这条绕山脚而行的公路之后,过去的村道和凉亭就被人们撇到了一边,只有上山打柴和种地的人才偶尔路过那里。

    尤奇起了怀旧之心,沿着一条荒芜的小路向凉亭爬去。守凉亭的是孤老倌尤二爹,尤奇吃过他不少的煨红薯和生花生,一晃六七年不见,七十多岁的人,不知还认得他么?

    远远地见到亭子里晃动着几个人影。等他走近一看,却只有一个人坐在一侧的搁板上,用草帽扇着风。这个人尤奇认识,是光屁股时就在一起玩泥巴打水仗的黄四毛。尤奇快步走进亭内,兴奋地叫道:"是你呀四毛!"

    黄四毛瞟瞟他,显得很冷漠,站起身来,挑起一担毛柴就往坳下走。

    "四毛,我是尤奇呀,你的眼睛不管事么?"尤奇冲着他喊,还跟他走了几步。

    但是黄四毛不理睬他,脚步越来越快。

    望着那个摇摇晃晃的背影,尤奇纳闷不已:他难道认不出自己来了么?

    这时尤二爹从屋里出来,晃着一头白发,两只褐色眼珠在一堆深深的皱纹里闪烁着。尤奇忙迎上去,握了握他柴棍一样瘦硬的手:"尤二爹,您还认得我吗?"

    "烧成灰都认得呢,奇伢子,莫看我老了,眼睛还是雪亮的哩。"尤二爹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

    "您是越活越年轻呀,黄四毛的眼睛都不如你。"尤奇赞叹道。

    "他不是眼睛不如我,是心里有气。"尤二爹说。"有气?"尤奇莫名其妙,"我可没有得罪他呀。""你没得罪他,你哥得罪了他。"尤二爹说。

    "怎么回事?"尤奇皱眉询问。

    尤二爹拿一只木碗给他舀了一碗茶,说:"你要我说直话?""当然。"尤奇说,咕嘟咕嘟喝了那碗凉茶,坐到那块刀痕累累的橡木搁板上。

    "那好,我这人心里存不住话,也只会说直话,爱不爱听,那是你的事了。"尤二爹说。

    "尤二爹,您别吓着我哟!"尤奇说。

    "你是国家干部,谁敢吓你呀?只有平头百姓才常被你们吓着呢!"尤二爹说着瘦削的脸就显得严峻起来,胡须颤动着,"要我说,也怪不得四毛有气,你哥有些事也做得太过分了。比如那块宅基地,本来是四毛家先申请的,你哥跟乡国土站一打招呼,就霸占过去了。你哥是村长,黄四毛当然搞不赢他喽!"

    "有这种事?!"尤奇脸不觉就红了。

    "不信,你回去问尤刚喽。这还不算什么,风水好的宅基地,让给当村长的,也还说得过去。哪样好事不是当官的先占?四毛家最怄气的,是承包石煤场的事。四毛家已经承包三年了,你哥硬要把它转包给一个外村人,承包费是一样的,却硬让肥水流了外人田!四毛家的合同还差半年才到期呢,你哥就等不得了!"尤二爹说,乜着尤奇。

    "这这这,这没道理嘛!"尤奇面红耳赤。

    "他有他的道理,只是这道理摆不到台面上来的。"尤二爹说。

    "您给摆出来看看。"尤奇说。

    "也只有我这蠢老倌跟你说,我人一个卵一条,也不怕什么,敢当你面讲你哥的长短。"尤二爹的唾沫星子飞出来,点缀在胡子上,"那个外村人私下里塞给了你哥多少,我没看到,所以不敢断定。但是我晓得的是,每个季度的承包款,都是交到你哥手里的,你哥不把它变成一把条子,是不会到会计那里交账的。好多还是白条子,什么招待费出差费,天晓得花在哪里!会计那里呢,也是一笔糊涂账,多少年都没理清过!""这怎么行,这是违反财务纪律嘛!"尤奇坐不住了,从搁板上跳了起来。

    "不违反违反,那么漂亮的小洋房怎么修得起来?"尤二爹瞥他一眼,目光十分犀利。

    尤奇感到自己被刺了一下:"你是说,我家的新屋是用公家的钱修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尤二爹道。

    尤奇感到难堪,不敢正视尤二爹的眼睛,气鼓鼓地道:"如果真有这种事,我一定要我哥把钱退出来!"

    尤二爹嘴角一扯,似笑非笑的模样,往远处望了一眼,说:"其实这些事,村里谁人不晓,何人不知?你哥也不是格外一条筋,村支书也一样,石灰窑的承包款就是他收的。+煤场加灰窑,村里一年近十万的收入,就被他们村干部承包了。唉,说也是白说,别的村也差不多,都一样。要不怎么都争着当干部呢!"

    尤奇说:"如果属实,就该查处,撤他们的职!"

    尤二爹笑笑说:"千万别撤,要换个新支书新村长,他们要是还没起新屋的话,说不定还贪些!没听说过么?饿老虎比饱老虎恶!"

    "怎么会成这样呢?"尤奇喃喃自语,默默地想想,郑重其事地说:"尤二爹,我这次是下乡来搞工作队的,你反映的事我一定认真对待。我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一定要他改正。"尤二爹嘿嘿一笑:"那当然好喽,不过嘿嘿,我也就是说说,过过嘴巴瘾,你用不着太当真。"

    尤奇转眼看见了多年前的那只茶桶,它还以那种熟悉的姿态坐在桶架上。尤奇揭开盖子一看,里面有半桶茶,就说:"尤二爹,没什么过路人吧,您还烧茶?"

    "天天还是有那么几个上山做事的。反正我自己也要喝的,也费不了几片茶叶。知道这里有茶,总有人转过来坐坐,润润再说这凉亭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总不能到我手里,就破了祖上的规矩吧?我怕归土后,见了老祖宗挨骂呢!"尤二爹说。"是啊"

    尤奇点点头,内心很是感慨,同时有一丝欣慰。在这呈现破败之相的凉亭里,他感受到了淳朴的民情乡风的浸润。

    又和尤二爹聊了一会,看看天色不早了,尤奇便起身告辞。走出凉亭时,尤二爹在他身后说:"奇伢子,出去这么多年,我看你还像个学生呢!"

    下得坳来,一眼望见老屋右侧漫坡上童话般矗立起了一幢两层新楼,由于贴了白色瓷砖,那伟岸的身影在村子里显得格外醒目,令尤奇一下子就想起了鹤立鸡群这个词。

    可是这幢新楼对尤奇没有亲近感,相比之下,那默默地蹲在一旁,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般吐着一缕蓝色炊烟的老屋更加吸引他。母亲尚未搬进新居,还住在老屋里,他当然要投奔老屋而去。

    走到屋前的堰塘边,就见母亲站在禾场里,举手加额对他眺望。他加快步伐,迎着母亲的目光走去。没待他叫一声妈,就听母亲嘶哑的声音扑了过来:"奇儿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妈你还好吧?"他怯怯地站到母亲面前。"还好,还好。"

    母亲说着朝他身后望了一眼,这一眼令他满心愧疚。他知道母亲希望他身后还有一个人。离婚之后,他一直不敢回来。他怕碰见母亲伤心而责备的眼神。但母亲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仟么也没说,然后接过他肩头的挎包,领着他往堂屋里去。

    看着母亲蹒跚的步态和花白的头发,尤奇禁不住鼻腔一酸.眼里就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