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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话陈胜吴广丢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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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无日月。

    东十二、莫问、无名留在幽小仙这里。尽管都是些貌合神离的人物,但好歹也算有了落脚地。

    幽小仙不喜欢管理杂事,大小事宜都交由莫问打理。

    东十二性格明朗,更是很快便与山寨诸人混得上下熟悉。二人有了空闲就把酒推杯,写一些文章交由无名,无名便出门云游,四下发表。

    幽篁株式会社,人才济济。幽小仙虽然领导无方,但幕后既有太后无名指点,又有高手莫问坐阵,东十二打先锋,使出行走bbs之七种武器,竟然风头渐起。

    从此,东十二莫问所过之处,永远不乏叫好之声。并总有几个江湖第一评弹类的人物对他们大力嘉许。东十二沾沾自喜,莫问却言,那些人极有可能是无名的马甲圣衣。但任由东十二百般打探,无名就是不肯透露任何有关于她的信息。

    “我防的人不是你。”问多了,无名便高深莫测甩下这样一句。

    东十二隐约觉得无名与莫问之间好像出了什么磨擦,却又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的证据。只觉得这二人像在相互测,猜暗自怀疑,但相交多年,彼此毕竟都握有对方把柄,二害权衡互相制约。

    在一个月白风清的晚上。

    无名对东十二讲:“你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如果此时,你想自立。绝对有人愿意帮你。”

    “我要成为江湖第一闻人。”东十二说“这目标现在还差得很远。你休想抛下我置之不理。”

    “我没有说要抛下你”无名心事重重。

    “你明明”

    “要走一起走”无名忽然抬头。

    竹林潇潇,托起一轮明月。

    女子黑发如焰,金线白衣,初见时只觉傲慢的眼眸与东十二的视线相遇时,潋滟其中的是他不想懂的温柔。

    “我不懂。”来到新的江湖,这便成了东十二说过最多的三个字“你千方百计,带我打入内部。现在大家已经相处融洽,有了交情。幽小仙天真浪漫,处处都听你和莫问的。一切铺入正轨,节节升高,为何忽然让我舍弃?”东十二不解。

    “别忘了,你当初向我要的是名气,不是朋友”

    无名提醒东十二“别留恋你要不起的东西。现在随我离开,没有谁能夺走你已拥有的一切。但是如果你执意留下,就会失去你可能拥有的未来。”

    “你总是不断出谜语。”东十二哼的一声,背转过身体“但是我却不喜欢猜谜题。”他别扭地折断一节竹枝,信手一挥“你讨厌与人结交,我却喜欢。不要以为你帮了我,我就要处处听你的。”其实,他想说的并不是这样,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在转身之后,东十二明白,他根本只是在赌气。

    似乎也知道这点,无名并没有动怒,她只是上前一步,用手拍上那个少年在月光下孤傲的背。

    “虽然朋友在某些阶段可以帮你。”她说“但到了某些阶段,就会害你。你现在虽不相信,我却不愿见你有后悔的一天。”

    “朋友贵在交心。我对一个人好,他又怎么会来害我。”东十二甩掉身后的手,一时间口不择言“像你这样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朋友的人,也难怪会有朋友去害你呢。”说完之后,他骤然后悔,觉得自己做了无法挽回的事,不敢再看无名一眼。

    其实,他记得的。

    无名曾说:无名也并非一开始就是无名。

    其实,他只是在生他自己的气。

    和任何一个人成为朋友又怎样?无名还是不信任他,他也没有办法兑现承诺,替无名弥补她所缺失的那样东西。

    困扰于心的纠葛,想要逃脱却又沉陷,无法潇洒地摆脱。让他越来越烦躁、越来越不想见到无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这种在心中反反复复矛盾不休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

    是讨厌她吗?

    那么为何,每次写了新的文章,还是第一个想要拿给无名看?如果无名冲他莞尔,他便也觉得无比欢愉?思念着她,在夜里,反复只想着有关她的事?慢慢的,忘记了要寻找真命天女,不再责怪她明明像知道师父在哪里,却偏偏不肯告诉他的事?

    来到这个江湖,是为了叱咤风云吧。他抓紧胸口,一次次地提醒自己说。那么冰冷又火热、陌生且焦灼的感情,只是无谓的事

    他怎么可能会介意,这个陰险自私冷漠轻狂的女人?

    身后,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柔和地拂过耳际。

    东十二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呼吸,难道,她已经离开了么?他怅然若失地放松紧握在身体两侧的拳,慢慢地转过头去。

    在无比接近的距离,他看到的是

    一双深藏着火焰的眼睛。

    无比热切却又无比伤痛。

    那个女子正紧紧地握着身体两侧不停颤抖的手指,脸色苍白,却终究一字未说。

    他还记得初相遇的那日,她曾泼辣地骂他是大傻瓜。那么,现在,如果她生气了,受伤了,为什么不骂他打他呢?

    为什么,在他面前,她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温柔,越来越隐忍?这种只包容他一个人的所谓特别的感情,他是要不起的。

    “喂”所以,他就只好装作失笑的样子说:“你可不要爱上我哦。我虽然答应过要报答你,但那可不包括以身相许。”

    这是玩笑话。

    但也不全是玩笑话。

    他知道无名喜欢他,可是

    为什么要改变呢?

    东十二希望一切总如初相遇。

    师父不会离开,师姐不会嫁人,朋友就是朋友,大家称兄道弟岂不干脆?

    他是个孤儿。很怕得到并不属于他,只是暂时借来的东西,因为拿走的时候总会害他更伤感。但同样,已经属于他的东西,他就习惯牢牢握住不再松开。

    所以洛小纯常常嘲笑他是师父的跟屁虫,还说他这样不会得到更多的东西。但是东十二想,那又怎么样呢?他就是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才掌握在手中的那些温暖。哪怕因此不能得到新的也无所谓。

    他不想离开这里,也是基于同一种心理作祟。

    爽朗的东十二,活泼的东十二,机警的东十二,但同时,他心里自我埋藏着这样一个脆弱到不为人知的东十二。

    他知道无名不会理解,而他也不想解释。

    他只是孤单地站在一丛幽绿的竹子旁,看着月光下少女的脸一点一滴涌起愤怒的色彩。

    “为什么你这么固执!”

    无名的眼眸深处跳动着小簇的火焰,黑暗中一闪一闪地逼现灼人的光热“有些事,你是不是非要等到结果出现才能明白!”她本来不想说的,但是他却一定要迫她说出这些明知会伤害到他的话。

    咬牙切齿地冲他嘶吼,她一把拎起东十二的衣襟“好!你想听是不是!我为什么要带你走,你想听是不是!”她把脸孔逼近,眼中闪烁着痛灼“因为莫问和幽小仙他们一定会害你!原本大家就不是朋友!聚在一起只是相互利用!你说过的,什么叫株式会社,那就是——‘密探联盟十三幺’啊!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人当人家是朋友而已!”

    “你胡说!”这不是东十二想听到的话,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他只能喘着粗气推开她,像个孩子似的扭过头,拼命地否定她“你很讨厌!”他恶狠狠地挥舞手中的竹节,像是要敲碎些什么“你总把别人想得那么坏!你总想让我相信,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是不是?如果他们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难道他们每一天对我说的话,都可以全部是谎言吗?”他声嘶力竭,要否定内心的动摇。

    “不是谎言又如何?”无名挑眉,步步逼近,不停地说着东十二最不想听的话“是啊。总有人愿意和你在一起,因为你有趣啊,因为你有意思啊,因为你好玩啊,因为你是个才子啊,因为你可以利用啊。”她也大力推回他,像在和他相互赌气“就像你说的,我这么讨厌,个性这么烂!为什么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愿意说是我朋友?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我是个很强的高手!你这么笨,怎么教也教不会。鬼见愁怎么会有你这种徒弟。难怪他和我说,学坏是要讲天赋的!”

    “啊啊!你终于说了!”指尖点到她鼻子上,东十二咬牙切齿地借题发挥“你骗我!你知道我师父在哪里,你就是不告诉我!因为你怕我找到师父就会离开你,你暗恋我对不对!”

    “东十二,你莫名其妙!”

    “是你们这个江湖莫名其妙!”

    无名被他吼得一窒,半晌看他要走,才急忙追上去“十二!我不是为了和你吵架。我是为你好!你和我走绝对不会有损失。”她急急地说“现在和之前不同,你已经在这打下知名度,有别的地方愿意邀你。做人要灵活,不能太久停留在同样的地方。太出风头,压倒朋济就会被嫉妒陷害!就算原本喜欢你的人,也会因为距离太近而慢慢变得不再喜欢你。这些事我全都经历过,所以我才不要你再经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清美的脸上,连那双眼睛,都要飞溅出痛灼的花火,她带着哀伤的神情,紧紧扯住东十二的衣袖。

    “现在离开,你和莫问还是朋友。但是不走,你们就是对手!知不知道陈胜吴广的故事?大家一起赤脚反秦的兄弟啊!还没有得到天下就已经相互残杀!人性就是这样!不管你愿不愿意去正视它!在这个江湖,你每迈上一层台阶,你就会失去一个朋友。因为没有人愿意仰视朋友啊!但是也没有人能永远站在同一层台阶上啊!所以你只能注定不断地得到并失去!东十二,你相信我吧”她带着渴盼的神情,几乎是哀求地努力说服他“我们走好不好?趁一切还来得及,趁你还是东十二!”

    他终于不耐烦地甩开那只扯住他衣袖的手,大声回驳“我永远都是东十二!”

    被挥开的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充满屈辱地咬住唇瓣,挺直背脊。

    “你不信我”失望的声音在破灭中逐渐恢复已往的清冷。

    东十二轻笑一声,骤然回转伸臂指向无名“我为什么要信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人?”东十二昂头大笑“是你叫我不要信任何人的!”

    “说得好。这才是鬼见愁的徒弟”无名的声音加入一丝古怪,眼圈渐红,人却冷笑“其实是这样吧,别说得那么好听。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所以才要甩开我对吧?”

    “那是你的受害妄想症发作。”东十二嗤笑,装作冷漠地掸了掸袖上的尘土,心里却越加惊慌。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并不是想要伤害温柔的无名。

    但是,她越温柔,他越惶恐。他害怕鼓动在心中终于忍不住会回应的感情,怕到只能背转身体才能说出这些冷硬无情的话。有些东西,他虽然承诺了,却发现自己还不起。

    和无名相比,莫问他们并不算什么。内心有个声音在这样诱惑他说。但是东十二却有一个更重要的坚持。

    超越理智而存在,比爱一个人更重要。

    他不想怀疑朋友。

    他不想背弃朋友!

    就算所有的人都告诉他说,这里就是这样一个黑衣蒙面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江湖!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有他一定要保护的东西。

    这样东西比扬名立万更重要!比真命天女更可贵!它就埋藏在东十二心底,让他在这一时刻像个孩子般无比固执。

    所以他捂住耳朵,不要去听无名的话。闭上眼睛,不要去看无名的脸。他一定要否定无名,非否定她不可!否则、否则他就会失去他抱紧了双臂想要保护的那样东西。

    一滴眼泪流下

    是谁的泪呢?

    如果是无名的。为什么东十二的嘴角品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竹林摇动,一地如雪的月光。

    背后传来沙沙的声响,某个女子背离而去,走出他的生命。

    束发的带子忽然滑落,东十二柔顺的黑发瞬间披散,在风中,摇动,冰冷地覆盖着他。

    “我做错了选择吗”紫衣黑发的少年仰着脸,倔强地问月亮。

    “师父,我做错了吗?”他用力大吼“师姐!我做错了吗?”

    在重重回音的包围中,他一个人笑了起来“呵呵你们一定会笑我,东十二好傻,东十二不相信一个对他好的人,却强迫自己相信,那些其实他并不相信的人。为什么啊!”他哭着问,他终于明白了那一天,在悦来客栈,路人乙坐在火盆前,拢手烤火,寂寞微笑时的心情。

    原来人是会强迫自己去相信其实并不相信的人或事的。

    哪怕答案,只是为了一个过于理想但却深埋心底的美好愿望。

    “十二,你哭什么?”

    在这一天一地都像要凝固般的寂寞里,东十二忽然听到一个可以令他从心底温暖的声音。

    他蓦地转身,站在如雪月光中的人,弯眉笑眼。

    竟然就是——路人乙。

    他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

    一直存在于无名胸腔中的那个缺口,像被瞬间填满焰火的余灰。

    无法言喻的憋闷。

    一直跑一直跑,虽然广袤天地间,并没有她的目标。她怔怔地停步,仓皇四顾,月色粼粼,山路幽深,盘旋的月光,像一池清水。残酷清晰地映照出她无可回避的心。

    那是什么时候呢?

    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失去一切,包括梦想,包括名字,从此将要一无所有的她,静静地躺在开满白花的湖畔。

    “你发生了什么呢”

    摇曳的花丛中,霍然伸来一只陌生人的手,他抚摸她流血的额头,明明没有丝毫温度的手指,却比任何人都来得更加轻柔。

    “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马上就要消失了”她轻声说,对着那个陌生人,产生奇异地想要倾诉的愿望“在这个江湖,伤透心的人就唯有消失一途。”

    “那么”那个人轻轻抬起手指“为什么你的眼角还流有眼泪呢?一个还会流泪的人,就并没有真正绝望。这滴眼泪,就是埋藏在你心里,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实现的愿望。”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她茫然地睁大眼睛,对抗清耀的满天星斗“我什么都不想要”这个江湖的一切都如此虚伪,她再也不想得到会失去的东西

    “呵呵”下一秒,取代星空,眼前出现极美丽也极蛊惑的男子的面孔,他白衣白发,笑得危险陰柔,仿佛可以洞犀人心的眼眸,俯视着她说“我叫鬼见愁只要我握着你的手,你便可以令神鬼皆愁。你不会消失的”

    轻描淡写的口吻,却奇妙地拥有使人信服的力量。

    当时,那个人把一根头发系上她的额头。鲜血浸染那条银丝,看上去就像系了一根红线。仿佛直通心底,鼓动心脏,鲜艳的生命线。

    “你会活下来的。活得比任何人都更长久。”他的笑容分不出是冷漠还是温柔,就像另一个世界的来客,只是冷静而又游离地望着她,眨着那双隐藏在浓密睫毛中的美丽眼眸。

    “既然你什么都不再想要。那么我们就做一个交易吧。”男子温柔地注视着她说“我把命借给你。只要你的这滴眼泪”他抬起手指,指上还有适才那抹晶莹。

    “但是记住,从此以后,你不可以哭。不动情,不流泪,你就可以在这个世界长生不老”

    “那我不是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吗?”

    “心?”不屑的微笑,美丽的男子说“那个就是害你像垃圾一样躺在这里的罪魁祸首。”他语调轻柔就像在说最甜美的话语,吐出的却全是冰冷无情的字句“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本没有谁能令你伤心,你的敌人只是你自己。怨不了任何人,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

    是这样吗?

    她瞪大眼睛,与那个像花一样美,却无比锋利的男子对峙。

    “舍弃感情,我就不会再输了吗?”

    “对。”像恶魔似的,在耳际呢喃甜美的诱惑,那个人微笑得那么美。

    “好”她瞪视他,一字一句,完成交易。

    因为——她要证明他是错的!

    没有感情的人,怎么还能算是一个人呢。她想。她不走了,她要留下来,要打败这个或者根本是来自心中的幻影。

    但是

    为什么

    自那之后,她真的没再输过呢

    一直等待着,等待着某个人能够出现。

    用最真挚的武器打败冷血无情的自己。

    虽然一直赢,却其实很想输

    想要证明,证明被她舍弃了的部分,才是最珍贵的

    等了好久,久到她已经快要忘记最初的自己

    为什么,却只是反复验证了人性最黑暗的部分?

    她以为,她等待的人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她已关好心门,加上七道重锁。

    但是,东十二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就像命运埋藏着某种未知的因果。

    他是那个人的弟子,却带着迥异于那个人的气息

    像遍布夜空的星子,虽然存在于黑暗之间,却像宝石一样,闪烁着足以令人迷眩的光泽。

    停住脚步

    无名望向幽寂的夜空。

    她想要回到有东十二在的地方去。

    这便是她此刻的愿望。

    “莫问最近总不开心”

    桃花池水清澈见底,穿着粉红纱衣的幽小仙自彼岸游来,伸出洁白的手臂抱住莫问,蹭着脸颊甜腻腻地说着。

    白衣男子坐在池畔突起的石块上,英挺的眉宇被月色涂抹摇曳的陰霾。一绺长长的黑发从额角滑落,几乎刺入眼底。

    “小仙。我比不上十二吗?”

    扬眉,他俯望池中的女孩儿。

    “为什么他得到的评价总比我的要高一点”视线游移,他望向自己拿着折扇的手。

    “是无名么?是她在力捧东十二对吧。”他低低的说“不是我比不上东十二。是因为无名的缘故。”“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幽小仙托颊微笑,露出一个甜甜的酒窝“假花比不上真花,因为欠了一股天然的香。你比不上东十二。因为他的心比你的美。”

    “竟然对我说这样的话!”他骤然攫住幽小仙的肩膀,把她从水中扯出摁倒在石板上。

    “我还有后半句”她揶揄地笑笑,伸指拍打他浮动青筋的脸颊,戏谑地说“你急什么。这个世上永远只有真花才会败啊。”

    “那么”莫问笑笑,执起幽小仙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你打算什么时候让这朵花凋零?”

    “你想他什么时候消失”幽小仙推开他,傲慢地起身,绸缎般的长发飘舞,拂过男人的眼睛,她嫣然回眸“我就可以让他什么时候消失。”

    “你斗得过无名吗?”抓住她的一缕青丝,莫问勾唇,漾起残酷却英俊的微笑“她可还握着我的把柄。”

    “那个人不敢和你玩大接盅。再说她的秘密比你的多,你怕什么。”幽小仙懒懒道“杀人一万,自毁三千。但是你若不怕自毁三千,便可杀人一万!只要豁得出去,就没有害不了的人。”

    “这么说,”莫问撩起晶亮的视线“你已经谋划好一切了?”

    “只要你不后悔。”幽小仙嫣然“别忘了,你要害一个人,就要有自斩后路的觉悟,因为没有任何人会原谅任何人。”

    莫问大笑“我怕什么?东十二又不是你,他又不是女人。我又不会爱上他。害他又怎样,他不原谅我又怎样?”

    “所以我看上的人是你。”幽小仙捏捏莫问的鼻子“啵”地亲了他一口“所以我比无名有眼光。”她妖娆一笑“我们才是笑傲江湖的两个小人,天生一对,绝代双骄。”

    “你”东十二望着路人乙,一时间只觉恍若隔世,激动得不能言语,多少往事齐涌心头,他不是已在自己怀中化为飞烟了吗?

    “我回来了。”路人乙向他张开双臂,脸上挂着东十二熟悉的笑容“百炼成钢,宁折不弯!我就是那浴火的凤凰!重回bbs!哈哈哈。现在我叫路人丙!”

    东十二嘴角颤抖,想要拍上路人乙伸出的手,与他击掌,却先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扑入他怀中大哭起来。

    “不要哭、不要哭”路人乙宽大的手掌抚摸东十二的头发“我这一路听说了很多你的事。你已经成名,实现了自己当初的愿望。应该高兴啊。哭什么,我们好不容易又再相遇。”

    “你不要再离开我。”东十二热切地说着,十指钳握住路人乙的肩膀,激动得无法言语。他说过要帮路人乙雪洗陈冤,虽然他现在还是无法做到,但是他真的很需要路人乙。他是他在这个名为bbs的世界里,唯一不会怀疑的人,唯一可以无条件相信的大哥。如同米西西之于无名。在这个黑暗的江湖,路人乙就是东十二内心的阳光。比起一个手段高强的坏人,他永远更相信一个没有手段的好人。

    “你怎么总像个孩子。”路人乙望着他涕泪纵横的脸,不禁失笑“离开这许多日子,也还是这个样。”

    “也许我一直都不会改变吧。”东十二苦笑“你说过在这个江湖上,有人吃一堑长一智,也有人百炼成钢宁折不弯。你说过我是前者你是后者。但是现在看来,我们统统都是后者。无名还说我是第二个路人乙。”说出无名的名字,东十二心中骤然一痛。为什么人生总是得到一件东西就要失去一件东西,他虽然与路人乙异地重逢,无名却离他而去。

    “无名?她一直照顾着你吧。”

    “嗯,看你的面子。”

    “那家伙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像对你这么用心过。”路人乙徐徐微笑“这恐怕不是看我的面子吧。”

    “反正、反正你已经回来了。我不再需要她了。”东十二即负气又别扭地别过头,反正那个人已经离他而去,就像他在意过的每个人,都会离他而去。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半晌,若有所思的路人乙忽然问。

    “当然!你肯留下真是太好了。”东十二精神一震,拉住路人乙的手,欢天喜地地往里走,脸上带着寻回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孩子气的微笑。

    “这里的人都很有趣,才华横溢,你会喜欢他们的。走,我带你去聚贤厅,找老大,正式入伙!”东十二一脸兴奋地说“我有一个结拜兄弟,他是高手,我们天天在一起,一起喝酒,一起下棋,一起闯荡江湖增添游历。他虽然不是好人,但是对我很好。陰险的坦荡,无耻的光明。”

    “哈哈哈。”路人乙大笑“你这叫做赞美吗?”

    “他就是这种人嘛。”东十二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有哦,他和这里的老大关系非同一般。你住下来,一定没问题。我可以拍着胸脯担保!”

    “好!这次轮到你罩我。”路人乙拍上东十二的肩膊“我只有你这个朋友没有交错。”

    故交偶遇,异地重逢,东十二心里暖洋洋的。

    暂且忘记与无名的不愉快吧,他想。因为他认定无名一定会回来,为什么有这样的自信,他也不知道。也许在心底,隐隐地明白,在无名眼中,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吧

    然而他却害怕深思这个问题。

    用力摇一摇头,把那个女子最后悲伤的面容甩出脑外,他牵着路人乙的手,走往灯火通明的大厅。就像很久以前,路人乙也曾这样牵着他的手,走向那个未知的江湖。

    我并没有失去什么。东十二反复地这样对自己说。

    我信任的人,信任我的人,我可以落脚的地方,属于我的朋友。我得到了,是靠我自己得到的。

    朋友贵在两心知,无需手段与伎俩。他对自己说,我可以的!

    他极力想证明,证明给某个人看。

    以前他以为这个人是路人乙,但是这一刻,路人乙与他并肩携手,他才发觉自己的心依然存有某处空洞与缺失。

    或许,他是想要证明给无名看,证明他东十二才是对的。证明无名是错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给无名换一双温暖的眼睛,为她添一抹真诚的笑容,他才能给无名重新起一个如花少女应有的名字

    有一天,他要成为一个大侠。然后把无名纳入他的羽下,告诉她海棠花虽然分红白,谢了都会重开。人间有光明有黑暗,却永远正必胜邪。

    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东十二还是不愿明白。

    但是大厅已经将在眼前,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整理混乱的思想。他微笑着、微笑着转身,拉着路人乙的手,一把将门推开。

    刺眼的光线迎面射来。

    东十二下意识地眯眼。

    突然之间无数的对话框向他砸来,这场景异常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人。”

    粉红罗裙翩然而立的女子正妖娆地射来冷眼。

    “叛徒!”

    白衣翩翩的公子隔着纸扇向他投来冷冽眼神。

    昨天还和他一起喝过酒的朋友们,个个神情不屑,摇头叹息“真想不到。东十二是这种人”

    杂乱的声音嗡嗡地交迭,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东十二完全不能了解。他以为这是个玩笑,于是怔怔地,脸上竟然扯出傻傻的笑容。四面环顾,这个平日只有要事召开才使用的大厅,为何今日竟坐满了人?如果是要开会商量大事,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一双、一双眼睛地望过去,有些他认得,有些他不认得。但是这些戴着面具的人,他们看他的目光却都同样陌生,好像他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莫问,小仙,你们在玩什么”他只能茫茫然地望向他的兄弟。

    “我们大家准备参赛用的文稿。”莫问纸扇轻摇,叹息般地说道“突然出现在了各大bbs”

    “哎?怎么会呢?”东十二怔然。那是大家辛苦写成的啊。因为要拿去参赛,所以一直交由幽小仙秘密保存啊。如果提前公布,等于是让大家的心血付诸东流。根本就无法参赛了啊。

    “你还敢说!”幽小仙伸来纤纤玉指厉声指责“那些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文章都属着你东十二的名字!你在剽窃我们大家的劳动成果!”

    “我没有干过这种事!”终于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东十二激动地大声抗辩,紧紧握拳。

    “那难道还会有人偷了文章再好心地签上你东大侠的名字吗?”幽小仙冷哼“替他人作嫁衣裳,时至今日,江湖上还有这么高贵的贼吗!知道存放处密码的人只有我、你、和莫问!难道我和莫问会让自己写的文章提前曝光,自毁成果吗?既然不是我们,就只能是你!对不对?”她叉腰环顾,四方人影一同颔首。

    “对啊。小仙不可能做伤害她自己的事。东十二,你犯了江湖闻人大忌!”一旁的老者,东十二认得,是他们山寨所加入的闻人bbs总联盟的长老。他正一脸不屑地斜瞄东十二,唾泣道“剽窃!”“小偷!”

    “贼——”

    “可耻!”

    “小人!”

    “人渣!”

    “垃圾!”

    混乱的人影,交织的骂声,他恍惚蓦然身陷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东十二突然想笑。

    虽然这个反应太奇妙,但是他无法控制地大笑。

    他想起了飞天小猪。

    曾经有人偷走他的文章,他高声呼喊无人肯信。如今,有人冤枉他偷走别人的成果,却是一呼百应,指责历历。

    真话无人相信,谎言不乏信徒。这是什么世界?东十二大笑,跌得一个踉跄。扶在青木桌上,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有头发抿入口中,他却还是停不下来的纵声笑着。

    “这个人实在太嚣张了。”老者大怒,怞出腰间佩剑“他以为我们不能惩治这个内贼吗?”

    “他毕竟是我的结拜兄弟。”莫问叹息着合拢纸扇,凝视幽小仙“小仙,我知道这样很对不住你,但是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哽咽地说。

    东十二望向莫问,眼中含着最后一丝期待。也许这是误会,有人在暗中害他,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

    “——就给他一个痛快吧。”莫问用扇子挡住脸,无比沉痛地别开眼,像是不忍相看。

    “哈哈哈哈——”

    东十二失笑,笑得这么冷这么凉。

    “我明白了。”他笑得流下眼泪“原来是这样。”他指指莫问,又指指幽小仙“原来是这样”

    他晃动着身体,像喝醉了酒无法站稳。

    “原来是这样”

    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伤心。

    他大笑着回头,眼角瞄到路人乙。

    “对不起,我、我无法罩你。我谁也无法罩”东十二苦笑着摇头,在数支宝剑化为漫天剑网向他罩来的前一秒,展开绝妙轻功,自大厅内一个翻滚逃之夭夭。危险关头,原来他还得靠师父教的活命绝招。

    雷声阵阵,下起瓢泼大雨。

    幽篁山,竹影重重,天黑雨急。

    东十二不知早有机关,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行走,他走不出这布好的天罗地网。就像他总也不明白为什么坏事易做好人难当。

    竹影化身为幻象。

    他又看到少年眨着清纯大眼正对他说:“我在这里不知等了多久,为的就是等一个像大哥你这样的高手出现。”少年泪花闪闪,一脸诚挚“从今以后,我誓死追随大哥!飞天小猪就是您的人了!”

    他又看到在空落落的怀中,躺着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叮嘱他的路人乙,他说:“你记住。高手与最白,在朋友面前一律平等若是朋友决心害你,你做什么也没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朋友相交,无需设防,因为你注定防不胜防!”

    他又看到粼粼湖水畔,有少女盈盈而立。她颈上缠绕着羽毛,装饰得无比华丽,额上系着红线,双臂抱胸斜眼睨睇“——大傻瓜!”

    “对,无名,你说得对。”东十二捧住骤然急痛的心口“我是大傻瓜。从来没有高明过。你才是对的。你说得全是对的。我输了,我认输了,无名,无名,你在哪里”

    他不相信无名,他惹无名伤心,他逼走无名,让人有机可趁。这一切一切,都是他东十二活该。可是

    “为什么昨天还是朋友的人,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不再相信我!”东十二泪流满面,仰天呐喊。

    就算莫问和幽小仙要害他,可是其他的人呢!为什么他们可以挥舞利刃来追杀他啊!东十二伤心得无法自抑,分不清这一刻迷住眼睛的是眼泪还是雨水。

    竹林近身处,忽然响起飘渺歌声。

    他骤然抬头,隐约见一抹粉红飘过,是幽小仙!东十二咬牙站起身,不能停下,这里已经四面都是敌人,他只有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但那声音竟能追来,如影随形。

    “丢啊丢啊丢手绢”

    幽小仙妖娆的脸孔忽然从一株竹子后探出。

    东十二惊骇至极,转身往后跑。

    “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

    幽小仙清脆脆地唱着童谣,东十二不敢回头,只见粉红的纱衣似就在左右,他只能拼命向前。

    “大家不要告诉他”

    四面八方好像都响起这骇人的歌声,起初只有幽小仙的声音,渐渐的却好像加入飞天小猪的声音,加入拉普耶鲁的声音,加入这个人那个人混合一片似哭且笑又像孩子般的合唱之声。东十二收住急奔的脚步,擦去满脸的雨水,惶然四顾,不知该逃向何方。

    “快点快点抓住他!”

    随着骤然拔尖的嗓音,一只手猛地拍上东十二的肩头。

    东十二下意识惊叫,险些使出他曾经发誓作为一个江湖闻人绝不会用的伤人武功。

    “别怕!是我!”

    黑暗中熟悉的声音,明亮的眼睛,原来是路人乙!

    “和我来,我带你出去——”

    他一把抓住东十二的手。东十二黑天昏地,忘了去想为什么初来的路人乙会比他路熟。

    大雨浇得他浑身透湿,他看不清眼前景色,胡乱地跟着路人乙往高处走。背后可怕的歌声渐渐远去。

    “好可怕。”额角的头发不断地滴水,抱住肩膀,东十二冻得发抖。

    “什么好可怕?”专心爬山的路人乙回头。

    “那首歌”东十二嘴唇发白。

    “那是童谣啊。”路人乙向他一笑“大家都会唱。小孩子的时候都做过的一种游戏,你没有玩过吗?”

    “我没有”东十二哭着笑,觉得脸颊早已一片湿润,抬起迷蒙的眼睛,他问他“你们为什么要玩这么可怕的游戏”他一把抓起路人乙背后的衣服,嘶心裂肺地吼叫“从小孩子的时候起,原来就都在学习如何才能欺骗朋友吗!”

    前方的身影一动不动。

    “路人乙,你为什么也要骗我”他靠过去,像一个再也无力的孩子,把头抵在他背上“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他听到自己早已空洞的声音在轻轻地笑着说“这里不是下山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路人乙回过头,墨绿的竹林杂乱的山石,天黑地暗,只有那双冷冽的眼睛发着淡漠的光。

    “你不该骗我的。”东十二痴痴地看着他,用颤抖的手指摸着他的脸庞“因为你是路人乙,路人乙本不该会骗人。说啊,告诉我。”他央求他“说你其实是被逼的,是幽小仙他们逼你来骗我。求求你,就这样告诉我”

    “不。”

    半晌后,那个应该是路人乙的人笑了,用或许不该形容为微笑的表情笑着,他说:“我主动的,我对他们说你会相信我,由我来引你到山顶去,看来是我高估了我自己,是我低估了你,你一向进步很快。你是东十二,我看得上的东十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东十二后退,不住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那个变得陌生的故交。

    “因为我想通了。我不愿再一次次从头来过。上次我们分手时我说过的,我累了。”他漠然地望向东十二,脸上挂着东十二无法形容的表情。

    有风吹来,透湿的衣衫变得更冷。有什么像冰冷的藤蔓缠上东十二的心。但是两个人站得笔直,相互凝视,谁也没有动上一动。

    “原来你不是来看我”东十二麻木地说。

    “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有人为。”路人乙冷冷道“是你不够强,如果你够强,我怎么会去投靠幽小仙?所以你记住,永远不要怪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

    “你原本是一个好人”

    “虽然一个人你上次见到他时他是好人,但你不能认定你下次见到他时他依然还是好人。”路人乙伸出僵直的手,手指一松,掷下藏于手中的金铃。

    “虽然一个人你上次见到他时他是最白,但你不能认定你下次见到他时他就不会成为一个高手!”东十二突然扯下一旁的竹枝,电光火石,已架在路人乙的颈上。

    路人乙惨笑“这就是bbs。”

    东十二惨笑“这就是江湖。”

    金铃传讯。大批人马闻风赶至,将东十二团团围住。

    东十二只看着路人乙,他的竹枝还架在他的颈上。

    火把像流动的萤火,映照四野通明。

    前尘往事,回雪萦尘。再也没有如这一刻清醒。

    东十二忽然发现,他的剑不可能刺得出去。

    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曾有一位路人乙。你遇到他,在他最美丽的时刻。他对你温柔微笑,在你最脆弱的刹那。即使日后他变了,但在你心里,他永远明眸皓齿不可方物。他永远是你最不愿伤害的一个人。

    所以东十二凄然地笑了,扔下竹枝,别过头,再不看他一眼。

    “啪啪——”

    一旁响起冷清的鼓掌声。

    “对嘛。何必作无谓挣扎,你本是神仙人物,何不束手就擒。”摇着纸扇的白衣翩翩佳公子,正微笑着排众而出。

    东十二对上他的眼睛,眼前却只见急景流年,纷纭往事。

    “有人提醒过我。”他笑,眉间尽是苦楚“但我却以为,你不会害我。”

    莫问微微笑道:“兄弟,哥哥早就告诉过你,历史唯一教给我们的教训就是,这世人无不可干掉之人!”

    “真是句名言。”东十二讽刺地笑“这话是谁说的?我要抄笔记啊。”

    “教父说的。一部经典电影。”莫问俏皮地眨眼“你没有看过吗?”

    “哼。”这时,忽然凭空响起一个声音“——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同时,一个身影踏竹而来,凌空翻转,稳稳落在东十二面前,长发如焰,白衣金线,正是无名。她凤眼一扫,瞪向莫问“这是刺激1995说的!同样是经典电影!”

    “无名?”莫问下意识噔噔后退。

    幽小仙膝盖一顶撑住他,随即挺身而出“小心不要胡言乱语。”她眼波斜横嗔向无名“别因识人不清,误交匪友,被当成同伙啊”她说得慢悠悠的,眉宇间全是警告,显然,对无名还抱有忌惮。

    无名微微笑,一抹讽刺漫上眉梢“不。”她干脆地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干的,与东十二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和幽小仙有个人恩怨,我想报复她。”

    一句话就像当初那颗石子打入湖心,人群中随即扩散开涟漪般的层层嗡鸣。

    幽小仙脸色丕变,似乎不敢置信无名会这么说般地瞪视着她。

    东十二浑身巨震,只能看到无名骄傲凛冽的背影,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承认这种分明是陷害的事情。无名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回眸一笑,无比美丽。

    “是我做的”虽然凝视东十二,她却像是在向周边所有人宣布“东十二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偷了幽小仙的文,是我。”

    “你胡说!”东十二终于哭出声音“不是你!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承认这种根本不是你做的事!明明是他们要陷害我,为什么你要承担颠倒黑白的事”

    “大傻瓜。”无名挑眉微笑,一如当初,眼底眉梢,却尽显柔情,她说“你为什么总是要解释呢,你为什么永远都不明白,这个世界是不听你解释的呢。傻孩子,我已经承认了啊。是非对错,也不是那么重要爱恨情仇,也不是一定要问个明白。”

    “我不要再听你打哑谜,我只知道不是你。”东十二眼中痛得能溅射出火花,他哭着对上那双无比清亮的眼睛“我错了,如果我听你的,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没错。”一只手伸来,摸上他清瘦的面颊,无名微笑着轻柔地拥抱了他,虽然只有这一秒。她怞身而退,看着他的脸,微笑着,一步,一步,向后退,说着“你没有错。东十二没有输,输的是我”

    乍然抬手,她怞去绑在额中的那根红线。

    黑发飘动如焰。衣摆翩跹迎风鼓荡。

    她望向集结此地黑压压的那片人海。

    有的,是幽小仙为了毁掉东十二,而从外面请来见证的所谓有头有脸有名望有身份的四有高人。

    有的,是来看热闹的。

    有的,是昨天的朋友。

    有的,是明日的仇人。

    他们都在现场,交头接耳,喋喋不休。

    无名望着他们,居高临下,仙姿秀逸,裙摆飘飘。忽焉,她诡异微笑。

    “你们——”她扬起下颌,撒下银铃般的笑声“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谁吗?”她一挑眉毛,嘲弄地说:“就满足你们好了”

    屏息敛声的瞬间,四野俱寂,连幽小仙的脸都充满好奇的孩童般的光彩。没有丝毫颤抖与畏惧,无名纵声大笑,眼角忽然滑过透明的水痕。

    东十二站在她的背后,他看不见,那个以纤弱之姿挡在他身前的女人,此刻的样子。但是他的角度,却可以很清楚看到在场所有人如舞台剧演员般一幕幕悲喜错愕惊悸交加的表情。

    他想要阻止无名,却发觉双唇颤抖。

    无名像仙女,墨黑的青丝,绸缎般地滑过眼底。

    她每说一个名字,那边人群中就爆发潮水般的诧异与随之而起的漫骂。

    他不知道无名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骂名,他只觉自己的眼睛在越发潮湿。

    “原来是你干的!”

    “我早就说过东十二不可能是这种人!”

    “只有像她这种妖妇才能做出这么无耻的行径!”

    “原来你就是那个人啊!”“嘿。我和你在八百年前就是仇敌!”

    东十二摇头,他听着这些漫骂,脸上尽是心痛与失望。

    是对谁失望呢?

    他不想知道。

    或许,是对这个总是以不想知道来逃避一切的自己。

    他不想再看那些已然无干的朋友,就只望着无名一人。

    似乎,这天地间,也只存在无名一人。

    虽然有十万个为什么想问,但他其实都是明白的。

    那么,为什么还要顶着愚蠢至极的表情用哭泣般地颤抖的声音向那个女子求证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名回眸,望着他的眼睛,清澈地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容中甚至带了抹天真“大傻瓜。”她像初见面时那样叫他,故意炫耀般地眨眨眼睛“因为我任何一个马甲都比你更有名呀。所以,当成是我干的,这帮家伙绝对更高兴啊,骂我比骂你更来得有趣。杀掉我,比杀掉你,更有价值。只有这样”压低的声线在说“我才能救你。”

    “不是这个、不是要问这个”东十二哭着笑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脸上拼命柔搓“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他不想她救他,他不要她被伤害,他不想这样,一点也不想这样的。

    为什么被保护的人,总是他呢?

    他抬起噙泪的眼睛,灼热地望向无名。

    在对视的眼眸中,看到一闪而逝的水光。

    “因为、因为你还有愿望和梦想啊。”

    无名唱歌般地说:“你还要去找你师父,因为我坏心眼,就是不肯告诉你他在哪里,你要自己去找啊。还要扬名立万当一个大侠你不能轻易死去。因为”她的声音越加颤抖,她的形容忽然模糊,她望着他,痴痴地说“因为这个江湖——不能没有东十二!”

    她笑得那么美,那么天真,她歪着头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改变,但似乎总有一些什么一直都没有被改变。那就是,我始终知道应该对什么样的人真心好。不管是以前的路人乙、或是曾经的米西西、还有今天的东十二。”

    她笑得露出牙齿“好了,我承认了。”她突然说,望着他的眼睛,说出无比炙热却又无比轻柔,轻如蝶栖重若千斤的话语“——东十二,我暗恋你。”那是东十二嘲讽过她的话,但是她却在这样的场合,承认了最不想承认的心情。

    东十二哽然无语。

    这个女子。

    心中有七层暗锁。

    不向任何人交心。

    她一双冷眼看世人,谙透世事,却依旧不解情关。

    她说她有九条座右铭。他还记得,那每一条都曾令他胆战心惊,只觉她太过可怕,冷血无情。

    但是原来,她做不到。

    她根本做不到。

    无名有什么用?人只要不能无情,就终究还有无法摆脱的人、事、物。一个情字,如同诅咒。薰神染骨,误尽苍生。

    东十二望着她,忽然痴了。

    忽然怔怔落下眼泪。

    没有言语,这一刻已经无需言语。

    她对着他笑得那么美丽。好像这瞬间星光遍野,天地间已是永恒。

    这个bbs,终于让她失去了最后一样东西。

    赤身裸体,连心也没了。

    但是为什么,这一刻,应该空荡的胸膛却无比充实和温暖呢?

    她望着他,微笑,周身自发梢开始,像火焰燃烧。

    而他看着她,看她一件一件当着众人褪下马甲,不惜暴露她曾小心翼翼,害怕被人得知的姓名连同层层不堪回首的过往。她做了这么多,都只因为,她要保护他。

    忽然想起,那是什么时候呢。

    他问无名: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

    那时无名反问:对你好,难道不好吗?

    是的。不好。他现在很想回答说:不好。

    原本没有弱点的高手无名,只是因为爱上他这个傻瓜,就要在人前赤身裸体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他怔怔地说,痛楚地说“我答应要还你三个愿望,却还什么都没有为你做。”

    “但是,却始终只有你这样对我说。”无名微笑,即使眼中有隐忍已久的晶莹在烁动“我一直都在等,有个人肯这样对我说、可以让我为他这样做”

    “你不要走”东十二伸出手,试图拉住无名的衣摆“我什么都听你的。”他痛灼地说“以后都听你的!别说三件!即使一百件事,我都愿意为你做。请你别再离开我”

    衣摆寸寸褪去,化为火舌。

    无名的身体落入重重烈焰的包裹。

    这里是东十二无能为力的江湖。

    这里有千种手段可以叫一个人一次次死去。

    就像上一次,他救不了路人乙,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也无法救无名。但是bbs可以重来。他们之间会有一个约定。他痛得似有火花迸射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无名。

    她从没有一刻,像这样美丽过。

    黑发如焰,长袍如梦,一律变成艳美的火红。

    在暗夜中零星飞射的花火,像小小的花球,装点着妖美的飞天。

    师父说——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她名中带一个亮字,那便是你的真命天女。

    “原来是你”东十二痴痴地微笑“原来你就是我在寻找的真命天女”

    比任何颜色都更明亮,比任何颜色都更美丽。

    这是焰火的嫁衣。

    “不要走、不要走”看着渐渐消失的人影,东十二嘴角颤抖,忽然奔上去,伸出发颤的十指,去抓那团他怎样也不可能抓到的火焰“不要离开我”他嘶心裂肺地大喊“既然赢的人是我!为什么要让我受这样的折磨!无名!无名!你要记得回来!我也会再来!我来等你——”

    “一腔热血能酬几个知己”

    无名在火焰中向他微笑,回答他曾轻问她的问题“而我,只愿酬一个你”这是允诺么?她会再来吗?东十二焦灼地望着她,不敢眨眼,只怕一个眨眼,她会消失不见。

    像飞天的仙女,戴满彩色的花球,她终于还是在火焰之中渐沉渐笑渐远渐消。渐渐变成不可捕捉的一缕痕迹。风罡月明。

    东十二有那么多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说。

    他有那么多问题,还没有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她已然消失。天地间。

    只徒留被扯碎的红衣。

    还有一个伤心的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