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小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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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施工队进驻的时候,工头小陈带着他那几乎都是由同村、同姓、同族兄弟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屋,并用木料、油漆桶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迅速占领了我家新居的各个房间。

    与那些兄弟们探头探脑地四处打量不同,小陈的神情很有几分郑重,可以算得上是颇为矜持。这让他在一群神情木讷、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的兄弟中很有些“打眼”许是要在弟兄们面前保持一种“权威”的感觉吧,小陈即使在见到我们的时候也只是微微一点头,不苟言笑,既酷且拽。

    那天的小陈,腋下夹着后来被我称为“不离不弃”的黑色造革手包,瘦削挺拔的身板儿透出一股利落劲。他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快步地在房间里走着,黝黑的脸上一双目光炯炯的黑眼睛灵活地扫射着,那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庄严”在小陈脚步的丈量与目光的睃巡交替之中,我们不断被告知这新竣工的楼房墙歪、窗斜、天花板与地面也都有了不平之处。那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还时不时迸出一两个行业术语,总之“专业”的一塌糊涂。这让我和老公不由得在一瞬间面面相觑,惴惴不安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天底下第一大傻,居然会倾尽所有地买下了全市最糟糕的危房。

    在做了这个成功的铺垫之后,小陈接着就告诉我们,象我们遇到的这些问题,几乎所有的新房子多少都会有,能不能“克服掉”则要看装修的水平了。而我们选了小陈所在的公司说明还是有眼光的,而赶上了小陈带的这支装修队来施工则更是我们的福气。简单说,要搞定这一切不在话下。交工的时候,保证我们会有一套这个小区里装修手艺最好的房子。

    听着他言之凿凿的话语,看着他拽拽的神态,我开始想象着,假如小陈有孙猴子的道行、分身有术的话,他的真身此时一定会陶醉而又鄙夷地看到,虽然只不过是个工头,但他自己很有那么点儿要签上千万元大合同的资深房地产公司老总的做派,挺像那么回事;而这对儿穿着水桶一样宽大圆领衫、休闲裤的懒散邋遢的夫妻却全无“甲方”应有的气度。

    老公当然不愿意让人把我们经过千挑万选才买下的房子形容成危房,否则房主自己岂不是成了“烂眼佬”?于是掏出为装修刚置办的卷尺,去量他认为绝不可能有问题的房间净高——结果当然可想而知,房间两端的净高相差1。5公分。尽管相差无多,却给了小陈极大地满足。那平静的黑面孔下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吃我们这碗饭的,那眼睛就是尺子”

    二

    接触时间长了才发现,小陈虽然精明,其实并不是那种巧言令色的家伙。日常应对中,他虽然比同族兄弟们善言,但究其实他的语言依然属于纯朴、简短甚至是干涩之列,并不具备生意人常见的蛊惑与煽动性。我私下里和老公议论,大约第一天“进场”的那套张致只是他演练了多次的独幕剧,用来给主顾施“下马威”的戏法罢了,老公深以为然。混熟之后,我和小陈开玩笑说,像他这样出众的非本色表演,要搁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早该获得“功勋表演艺术家”称号了,小陈先是干笑着说这不是在中国嘛,旋即又张大了他那炯炯有神的黑眼睛正色说:“这也是逼出来的,不这样镇不住那些主顾。”随后又低声嘟囔一句:“像你们这样好的主顾可不多”我始终拿不准小陈所谓的“好主顾”的确切含义,也不知道在狡黠如人精一般的小陈眼里,我们夫妇是不是属于特别傻、特好蒙的那种。

    听说我在装修,同学、死党纷纷献计献策,其中也不乏现身说法、“痛说革命家史”者。那段时间,听了太多人家装修的恐怖而又惨痛的经历。大家不约而同认可一点:要想少受折磨,首要的问题是得把工头的“毛”捋顺。有同事建议我私下里单给工头一点钱,说这比我们每个星期天傻乎乎的炖上满满一高压锅排骨,大老远的送给工人们吃要有效得多。我不想辩解炖排骨其实更多的是出于同情,是因为看不下去他们天天顿顿白水煮面条,是真心想给他们增加点营养。如果仅仅是为了收买人心,让工人好好干,我完全可以在新居附近买一些新鲜蔬菜、熟食,花同样的钱可以既省事又体面,还显得数量多多。不过,同事的经验和建议也的确让我们象十冬腊月的萝卜——动(冻)了心了。于是,一天晚上看过工程进度后,我们邀小陈一起到楼下吃饭。

    新建成的小区周围只有一家刀削面馆,刘索拉讲话--你别无选择。于是,就坐下吃面。叫了三瓶啤酒后,我对小陈客气说:“不好意思,只能请你吃面了。”小陈却有些感动:“你们不也一样吃的是这个么?”片刻又说:“我知道几乎没有一户人家在装修过后会说装修队的好话,干这一行的也的确有不少人不像话。但是,要是主顾们都像你们这样待人,那我们也不都是属猪大肠的上不了台盘呀。”

    那晚酒酣耳热之际,小陈对我们的装修设计提了不少细微的改进之处。那些细节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地方,设若不是业内人士,真的不容易想到。可真要是没有,用起来还确乎是不便。看到我们频频点头称是,小陈很是受用,他端起啤酒杯神气活现地喝出很响的声音来。老公赶紧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信封,小陈只略作推让也就借坡下驴了。信封落入口袋的同时,他的情绪陡然亢奋起来,黝黑的脸庞真个是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了。

    后来因为不断的买各种建材,小陈又和我们一起跑了n趟建材城,于是我们就有了很多共进午餐或晚餐的机会。闲聊中断断续续得知小陈是家中老大,已经是三个娃娃的爹。老婆带着宝贝儿子在他身边,两个闺女和奶奶留在老家。两个弟弟、还有村里的诸多弟兄都托他的福来这里打工挣钱了,所以,小陈在老家也算是大能人呢。

    在一次非要和我老公“说说掏心窝子的话”的事件中,我们知道了小陈此生的宏愿就是在北京挣够钱,回家盖一栋全村最漂亮的三层楼房,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既供奉寡母颐养天年,也给儿子留一片基业。因此,虽然他每月收入不比我们低,但生活水准和他刚从老家带出来做小工的堂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老婆更是颇有王国福“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革命精神。这里的装修工程他原本不是每天必到,但是每逢星期天吃排骨打牙祭的时候,小陈却从没有缺过席。而且“战斗力”也相当了得,这让他调皮精壮的二弟常偷偷背过脸去大翻白眼。

    三

    我至今依然坚信,小陈绝对是个精明、狡滑的家伙。

    他那双骨碌碌不停滚动的黑眼睛在扫射装修队的时候,是很有些威严的。

    那天,吊儿郎当的瓦工志强把我家完整的大芯板裁开,怡然自得的给自家做起了小餐桌,不幸被我那上班时间偷跑过去看工程的老公兜头撞上。好个志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说是利用边角废料。老公是个书呆子,对日常生活琐事的反应一向总是慢半拍。我常笑言他是属恐龙的,天生只有单神经包、传导慢,被人掐了尾巴要两分钟之后才会喊疼。果然,老公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就晃晃悠悠上阳台看工人贴瓷砖去了。大概三分钟之后,反应过来的老公开始愤怒的拨打小陈那时断时续的破手机,在电话里老公说:“我家木工活还没开始做呢,哪来的边角废料啊?你叫这个人立即从我眼前消失,不要让我再看见他。”

    据说小陈那天虎着脸如箭头一般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快地赶来,一头扎到老公眼前,色厉内荏的将志强一顿臭骂,然后,那个志强就如人间蒸发一般的不见了,不知又到哪个不幸的家庭去把人家新买的建材大卸八块而美其名曰利用边角废料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三脚猫志刚。志刚铺的卫生间地面,水可以从地漏处顺畅的流向客厅,这回没等我们开口,小陈自己就喝斥着志刚返了工,重买瓷砖似乎是小陈掏的腰包,老公只是被抓差作了车夫。

    不久又发现,刚买没几天的洁具不知被谁不当心撞碎了。许是因为价格比较高吧,始终没有人宣称“对此事负责”虽经小陈百般威逼利诱依然是不得要领,这段公案当然是以装修队包赔而告终了。我问小陈,重买那套洁具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难不成是他自己出的么?小陈鼻孔里冒着凉气,黑眼睛里满是冷冷的光,他咬着后槽牙说:“哪有那事啊!我让他们连坐,从他们每个人的工资里扣,看他们还互相包庇!”

    不过,与他在装修队里总是板着脸不同,和我们相处的时候,小陈的黑眼睛里多半是灵光四溢而又笑意盈盈了。当我客气的指出他估算的阳台瓷砖数量“忘记”扣除门窗面积(那误差并不是一个小数目)的时候;当我们因为不懂行买了某种质次价高的瓷砖而问道于他的时候;当我和老公开玩笑逗嘴的时候,小陈的黑眼睛里都盈满了笑意。对于我指出他对面积的多估,在一刹那间小陈的眼中曾经不经意的滑过一丝讶异,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对于我们买上当了的瓷砖,他只是一味的微笑不语。问得急了,便极为含蓄的夸我们前两天的另一种瓷砖买的好,对于“质次”不着一字而褒贬之意自现。我和老公说话一向喜欢逗趣,小陈对此大起兴趣,他小平头下一双雷达般灵敏的耳朵显然是将我们的对话一字不拉的尽收了去,却表现的不卑不亢,极有分寸。偶尔也会感慨说:“你们北京人连两口子过日子都这么幽默,这日子过起来多展劲!”

    四

    本以为三个月的装修期就这样在一些小小的磕磕绊绊中过去了,却不料在几乎已属于最后环节的安装木地板的当口,遭遇了小陈最顽强的抵抗。请厂家来安装那种进口的企口木地板是早就和装修公司在合同中约定了的,对此小陈没有异议。但是当他听说我们也预定了踢角板的时候,却有点按耐不住的恼了。看到我们决心已定,他反复的嘟囔:“我们的木工活没人能比,你们定的踢脚板肯定和我们的活不协调,肯定影响我们木工活的效果。”

    那几天,小陈的愤怒一如滚沸的水汽在整个新居里蒸腾。一开始,对他这没来由的愤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其时,工程只剩尾款未付,只要装修不出质量问题,尾款也基本等同于小陈的囊中之物,用不用他的木工都并不影响其收入,可小陈却依然象只好斗的公鸡,见到我们就沉着脸、噘嘴、“炸翅”很久以后,他堂弟无心的一句话才让我悟出了其中的“道道”——木工出身的小陈有着深深的“木工情结”这大概应了老北京“头半晌干什么,后半晌喜欢说什么”那句话了吧。木工活出色是小陈这支队伍引以为傲的看家本领,现任木工是他手把手带大的亲弟弟,不折不扣地继承了他的衣钵。所以,不用他的木工活,那可真是“严重伤自尊咧。”

    安装地板那天,虽是个响晴的三伏天,小陈却衣着整齐的夹着他那须臾不肯离手的黑手包来了。工人们扛着一盒盒木地板进门的时候,小陈的指挥也渐入佳境,俨然是主人的感觉,我和老公乐得在一边休息。然而,随着工人们开始工作,小陈的表现也有了阶段性的变化。最初的颐指气使明显的带有被“呛行”的愠怒,是安安心心来挑刺的;当工人们用和地板配套的灵巧的专用工具进行细部处理时,小陈的声气渐渐平和,一双炯炯的眼睛看得极为专注;当工人们利用一定的角度剪裁将踢脚板的转角也妥贴的安装到位后,小陈的眼里竟流露出些许的惊讶了。

    事后得知,对于这样的木地板安装,小陈也是第一次见到呢。他黑瘦的脸上波澜不惊,平静的表示,以后再给人装修,也建议主顾用这种木地板,安装起来又快又规整。想来,他是把这话当作对他近一周来和我们进行“非暴力不合作”的歉意来表达的吧。

    五

    五十年大庆前夕的一个晚上,老公的死党海川突然来了。因为平时熟不拘礼惯了,那小子进门就要喝酒倒也没让我们感到怪异。

    我边倒酒边问他:“装修完了?什么时候给你暖新居啊?”海川没有搭话,只是用力的嘬着烟蒂。老公看着海川那一脑门子官司的模样,懒洋洋起身拿了个烟灰缸扔到他怀里,幸灾乐祸的问:“小陈又给你出妖蛾子了?”说完,我们两人对视了一眼坏笑起来。可是海川却闷声的说:“小陈又被抓走了。”

    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平心而论,臭拽也好,狡猾也罢,小陈终归还得算是“良民”那一堆儿里的,他们的施工质量那还真是“牛皮不是吹的”这一点,海川在到我家新居参观的时候深有体会。所以他才会在第二年买房装修时跟我们要了小陈的手机号。

    因为想要在国庆节前搬入新居,前一阵海川一直在催着施工队加快进度。听海川讲他和小陈们斗智斗勇的故事每每令人喷饭,可是那些双方斗法的事情基本上都控制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啊。老公也感到了意外,沉默了三分钟之后也连忙问:“怎么回事?什么叫‘又被抓走’啊?他干什么坏事了?”

    海川沉吟了半晌,没头没脑的说:“都是因为他丢了包。”

    “丢的是那个‘不离不弃’的手包?”

    “正是此包。”

    据海川讲,那天小陈的确是非常不顺,竟然丢了见客户需要随身携带的重要行头“黑色造革手包”包里有要交给公司的一家新主顾当天付出的百分之三十的材料款、有海川向我们取经后如法炮制刚刚塞给他的红包。

    发现手包丢失,小陈飞身下楼而去。整整一个下午,他沿着那个新区尚未修葺的小路徒劳无益的低着头来回寻找,失魂落魄的往返了无数趟。路上并没有太多行人,但是,那个包就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小陈心绪纷乱,不想回家去听老婆数落,天色擦黑的时候又回到了海川家的工地。

    他的神情确乎有些萎顿如泥了,那双极有神采的黑眼睛没了光芒,只死死盯住地面呆呆的瞪着。这样的小陈其实已经颇有些沧桑与疲态,只一瞬间,意外的打击就使他回复成了一个乡间小老头的形象,这意态便很平常,与他的同村兄弟们其实差别也不大了。原来人的华贵与鄙琐的差异更多是由精神支撑的。

    海川看他委实有些憋屈,就动员他好歹下楼去吃点晚饭。他原本不肯的,禁不住海川再三地劝,才和他二弟一起去了。不成想,不到10分钟,他二弟便哭着奔回来说小陈被人带走了。二弟说他们要了两碗面条刚坐稳,就过来了几个人,因为临近国庆,要查外来人口的三证。“我哥不是刚丢了手包嘛,三证都在里面呢,全丢了。跟他们说他们不信,非要我哥跟他们走。”二弟伤心地哭起来。

    一连几天,装修公司、小陈的老婆和弟兄、甚至海川都满世界打探遍了,也没有找到小陈的下落。工人们各怀心事,这工程就难免做的有些勉强。那时节已经临近国庆,海川是急不得恼不得,但心里当真有点火烧火燎的感觉了。

    大约10多天后的一个晚上,海川去新居,竟如见鬼一般地看见小陈蓬头垢面的坐在客厅一个油漆桶上。他人已经完全瘦脱了形,眼窝深凹,神情憔悴。说是和许多人一起被拉到京北筛了几天沙子,天天吃不饱。“监狱里的犯人还有饮食定量呢,我们连犯人都不如。”小陈如此这般的嘟囔着。被带到那里的人结局大抵相同,都是等干活挣够了自己的返程票钱便被遣送了。“可是,大哥,我不能这样回到老家去。丢人啊!”所以,极要面子的小陈趁火车在丰台停车时想方设法的溜下了车。他身无分文的沿着铁轨一路走回城里,而要回到租住在北四环外的家还有很长一段路,现在他又累又饿,需要先填饱肚子。

    海川的恻隐之心大发。于是说:“走吧,我请客,你先吃饱饭,然后去洗个澡,我开车送你精神饱满的回家去见老婆。”

    还是那家饭馆,还是那张桌子,海川、小陈还有小陈的二弟团团围坐,叫了啤酒、凉菜,慢慢地吃着聊着。说起如何从丰台车站脱身,小陈的黑眼睛里放着光,那个熟悉的小陈又回来了。

    可是,看着快步向这里走过来的熟悉的三个人,小陈的眼神突然再次极为恐怖的瞪大了。“他说了一声完了,然后我就看见他头发全都立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泥塑木雕一般的僵在那里了。”海川抽着烟坐在我家沙发上闷声地说着。

    这次邂逅的结果是小陈因为同样的理由被再次带走。

    “就要被带出门外的时候,小陈大声喊我,他说大哥我没做过任何坏事!大哥我怕!大哥你救救我!可我怎么救他啊?”说着,海川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整杯烈酒一饮而尽。

    六

    海川的新居终于在国庆节前完工,施工队撤走的时候小陈依然没有消息。

    那段日子,偶尔会和老公提起他,猜测他二次被抓的境遇,也曾经往小陈他们公司打过几次电话询问,但接电话的小姐一律很冷漠地回答说公司里没有这个人。后来,日常的琐事俗务缠身,小陈的事情渐渐也就淡忘了。

    今夏一个雷雨突袭的夜晚,客厅里使用了五年的吸顶灯突然罢工,慌乱中,在门口一排按钮中胡乱揿一个来救急,却揿亮了小陈一手操持安装的、但装修完工后就从未使用过的彩灯。怔忡在五彩斑斓的光影中,发现当初因对小陈自作主张为我们安装了一池五彩斑斓的彩灯而生发的恼怒早已随时间淡去,此时此刻竟是有些睹物思人的况味了。

    想起当初小陈掩映在彩灯中的黑瘦的脸上那抹如梦似幻的神情,想起了那双黑眼睛中的欣赏与憧憬,想起他兴奋的声音讲述着老婆来京租了房子后开灯的故事。据小陈说,他那时是每天回家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的“再也不是一个15支光灯泡管全屋了——象瞌睡人的眼”只是一个月后所交的电费让他的“光明梦”破灭,在老婆的数落声中,小陈的晚间生活又回到了昏昏黄黄的世界。我记得自己当时一面惊讶于他说出“象瞌睡人的眼”这个名家名句,一面为他黑眼睛中对新生活的憧憬所感动,我决定听从老公劝告,对小陈的“彩灯事件”不予追究——他其实是在圆自己的一个梦,只是不该用我的银子、在我的家里。

    想来,以小陈的iq和eq,即使二次被捉,当也断然不致于落到如孙志刚般遭人荼毒毙命的绝境,但他又不似完全蒙昧未开化的浑噩之人,内心的伤害是肯定有的。 这样的遭遇,或许可以作为老年含饴弄孙时吹牛的资本,甚至可以在口头创作中成为传奇。但象小陈那样一个梦想着衣锦还乡、讲究体面之人,倘若在第二次被遣送成功,该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吧?尊严的坍塌足以摧毁坚强的意志,不知小陈能否承受得来。

    五年过去了。

    小陈的三层楼房想是已经盖上了吧?那堂屋里该是安着些在节日里打开的五彩斑斓的彩灯吧?彩灯齐放多花了电费的时候,小陈老婆是否还会像初来北京那个月一样痛心疾首的骂他“烧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