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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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山拉扯到歙县,山石的冲动还未结束,山多地少种不出多少富庶,便有男人离乡背井远去经商,腰缠万贯了,让地里站起一堆一伙的石牌坊来,压在女人鲜活生命上。道德文章本味是酸疼的,如今做成了旅游景点,忘却了原汁原味。连县城里的都是这种加工了石头味,一不小心就碰一座石坊,从四面跨街的许国石牌楼钻出来,沿着热闹的中和街一直往前,终于找到了斗山街,街面虽窄,它可是充满生活气息的,而不再是那些张扬道德的铁石面孔了。我到歙县主要想看看它的,它是徽商衣锦还乡的归宿,这里边附载了多少文化心理积淀物,凝结了多少时代风貌,且不说,单是从那些饶具特色的宅院里生发多少生活故事,就让人想入非非。尽管天色已晚,我忍不住还是要先睹为快。这是一处藏匿起来的富贵,粉白的山墙相接着,高高低低的乌黑码头错落相望,构成一首简约鲜明的旋律曲调,唱到深处,自会发现它的深意力度。犹如李叔同的送别,粉墙上,翘着门檐楼,嵌着门框,也多是石条砌就,各有各的名堂气派,就在这么三五笔上,显示了不风凡响的功力。门槛高、门扇不大,门板都用铁皮包裹,铁网套络住,每个网眼里还铆一颗铁钉,便是现如今制的门,也仿着这种规格来。

    走在斗山街上,随处都觉得到一种富足,就说脚下的路吧,一色青石板铺路面,两旁立石嵌花,防脚滑,两边俱是石块砌出的水沟,方寸不苟,至今都让人踩得到一种踏实的基础,连这儿的井台都有来历,叫虾蟆井,从岩石中凿出的深井,水质清洌、甘甜,井台方圆亦成规距,真所谓一点一线不经意便勾勒出这带住宅区的气派。

    一个旅行者的眼光在街上溜览,那些节妇烈女用鲜活的生命为理学作注的门坊不能引出同情,我只觉得款爷们买来的这些石料太沉重了,此行没有时间看透。

    第二天我兴犹未尽重新又徜徉进这条街,街头,一家叫文盛斋的铺子正敝亮着自己的内容,歙县街上文气氤氲到处摆设文房四宝字崐画古董,起先我也没太在意,等铺子里的小姐一介绍,我才眼亮了,这是一家胡姓雕砚世家的自销点,摆的都是出自自家手的作品,绝无雷同相,绝非他处的那些大路货好比,除了那些金星金晕眉纹鱼子纹等歙砚讲究的纹理,他更多的是依照石势创作的形神皆备的石砚作品,我一眼就相中了两方山石嶙峋的观赏砚,穿了落着石尘工作衣的小伙子来同我谈天说地,他叫祖伟,是这胡家手艺的继承人和女婿,清清秀秀一副聪明相,谈吐也挺有见地,无怪乎他们的作品品位高,文化意蕴深沉,赵朴老和启功大师不吝笔墨题词在上。

    作了一席朋友谈,临别时我最后深情地望一眼“赤壁赋”那方砚上苏东坡长髯长袍洒脱至极,一卷展开的赤壁赋虚实相间,让人觉得它简直就是三国周郎赤壁,可是我还要继续奔涉,如何背得这大的一块石砚?当然更主要的是我并非石痴子,因而能舍得下,不过有了这一小坐,我就把斗山街看深了一层,文盛斋称歙砚为万石君,有这一君在,街上这些横竖石块都人化了。

    那些大款淮商们不仅买来了石头铸定的理学道学门面,还买来了看重传统文化的目光,小巷的石板路延伸进历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