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渤海边文集 > 在梦与醒之间

在梦与醒之间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由于某种失败,经历痛苦的折磨,取掉了寄存于体内的异物,霎时体悟到一种还我女儿身的自由清爽美妙之感。然而,面对俗世的生活,一时手足无措,犹如隔靴搔痒,抑或披着雨衣沐浴,闹出了许多笑话。这时感慨,人啊,适当受点约束还是必要的。都说卸掉假面具,别带着镣铐舞蹈。可是,当那些必要的假设都一一除去的时候,人性之中的奴性,没有了牵制,反而无所适从了。这是怎样的矛盾啊?想起了娜拉走后会怎样呢?

    鲁迅说,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死的高兴地死去,活的放心地活着。说诳和做梦,在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倒是梦。但是,万不可做将来的梦。

    万不可做将来的梦?这似乎是个悖论。昨天已经过去,大抵没有做梦的必要了,是苦是乐,都已承受过来了。今天,正在进行中,更没有做梦的必要了,苦着乐着都得过,首要的是先蹚过眼前这条河,其他的留待日后再说吧。既然要做梦,那就非得做明天的梦不可,把昨天、今天不尽人意或没有实现的愿望,都要做梦来成全、完善、完美。比如,想得到什么而不得,一枕梦黄粱,是金榜题名,是洞房花烛,还是当今男人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都在忘乎所以中完成。任尔思接千载神游八荒,上天入地南北东西,无所不能。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为什么?你们将黄金世界预约给他们的子孙了,可是有什么给他们自己呢?有是有的,就是将来的希望。但代价也太大了,为了这希望,要使人练敏了感觉来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灵魂来目睹他自己的腐烂的尸骸。惟有说诳和做梦,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就是梦;但不要将来的梦,只要目前的梦。

    我目前的梦是什么?梦境有五。出现频率最高的是考试,要么看不清题面,要么算不出答案,要么脑子一片空白,要么时间不够用,焦头烂额,囫囵半片,甚至不知所以然,急得团团乱转。一声铃响,交不了卷,要答的没答上,答上的没写完,惊醒一身燥汗。那份失落,无以言表。

    再者是赶火车,事先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大箱子小包袱的,整理捆扎,点数物件,跑东忙西,一应俱全,反复检点,别挂一漏万,坐着看堆儿,单等火车到来。一声汽笛,像开闸泄洪,人流奔涌,裹挟磕绊,丢失了包裹,失散了亲人,哭爹喊娘。待寻到亲人,车已呼啸而去,追也追不上了。像泄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望着绝尘而去的火车,气急败坏,顿足兴叹。

    惊心动魄的是爬梯子登高,双手把牢梯子的竖杆,步步为营,步步登高,梯子在脚下一颤一颤,富有律动感;吩咐左右,把牢梯子的底座,千万别滑倒。眼看着就要登上最高一个梯凳了,不成想梯子由上向背后张扬翻倒——就像攻城掠地的云梯,被上面的人迎头掀翻了那样,一声惨叫,随着梯子向后栽去。性命攸关,不知如何是好。曲折的腿一蹬,人醒了。那份惊险,魂飞魄散,难以描述。

    心惊胆寒的是被蛇或疯狗追咬纠缠,田间地头,道路两旁,树木花草,尤其是倒垂柳树的枝条,瞬间化作毒蛇千万条,吐着血红的信子,吱吱有声,像一张由无数条蛇盘结而成的大网,铺天盖地,兜头罩来,或前或后,无处可逃。往往是被缠咬不放,毒牙切入肌肤。这时刻,头脑很是清醒,往外挤压毒汁,黑血变红,方肯罢手。疼痛而醒,触摸伤口,摸哪儿哪儿疼,那种切肤切肌的体验,真实极了。

    都说水火无情。时而梦到洪水泛滥,但不伤及我身家性命,没有了性命攸关的恐怖,常常是观水消退,我等下河摸鱼,活鱼也好,死鱼也罢,几分惬意及收获。几番梦到娘家茅屋着火,我比任何人都反应敏捷机灵,兜头一桶水泼将过去,这边按下火势,那边又火光冲天,我应对自如,并不见惊慌失措,也不大惊小怪,成了镇定自如的救火英雄,慷慨无畏,有惊无险。

    不会释梦,不懂凶吉。说与有几分道行的半仙儿听,解释自不相同。相似的梦境做多了,也就成了定式,见怪不怪了,或多或少归纳出一点相同的释语。考试答不上题来,是日常中有棘手的问题,无力解决;赶不上火车,是奔不上前程;高处跌下,自不是好事,是有所担心;被蛇追咬,有说发财的,有说钟情的;被疯狗追咬,那是现实中有小人来加害;水火鱼应是好兆头,发水发财,火烧旺运,富富有余,然而,我这灭火英雄的行为,恰恰是点破了旺运亨通的气势,这辈子发不起来了。真实的梦境,暂且不管它是何种兆头了。梦了也就梦了,醒了也就醒了,吉凶未卜,由它去吧。日子还得照旧过下去。

    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回来。否则,就得问:她除了觉醒的心以外,还带了什么去?所以,为娜拉计,钱,——高雅的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

    娜拉的梦,象征着女性要求自由解放,不做丈夫及家庭的傀儡玩偶。我的梦就没有任何的社会问题的寓意,似乎也与将来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仅仅是生理上的梦而已。但是,我没有勇气出走,更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反而甘愿坐井观天,享受这井口大的一片天带来的片刻的舒适与宁静。好像走累了,走倦了。自称又老又丑的懒婆娘一个,哪里还有走出去走回来的资本呢?看清了自己,是悲哀的,也是明智的。安全,安稳,安谧,安适,安心,安逸,安详,安乐,何乐而不乐呢?

    时常也做做将来的梦。首要的梦想是儿子考取一所名牌大学,读完学士读完硕士,读完硕士读博士,有一个锦绣前程,满足我膨胀的母为子贵的虚荣心。其次,梦想改变生活现状,过上经济精神双重富足的小康生活,不再捉襟见肘,不再无人疼惜。再者,梦想改变工作环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跟他衣锦还乡,安置他一官半职,安置我一个体面的工作,安享无后顾之忧的晚年生活。最大的梦想是行万里路,写出成名之作,流芳百世,位列仙班等等。不想标榜清高,说穿了,就是一个底层写作者追求名与利,实现自身价值的问题。不过,这样的白日梦,说说也就罢了,不可当真。当真了,实现不了,反而贻误了当下的快乐心境。人心不足蛇吞象嘛,这山看着那山高,没有知足的时日。这或许也是一种进取的内驱动力吧?

    记性不佳,是有益于己而有害于子孙的。人们因为能忘却,所以自己能渐渐地脱离了受过的苦痛,也因为能忘却,所以往往照样地再犯前人的错误。被虐待的儿媳做了婆婆,仍然虐待儿媳

    从奴隶到将军了,颐指气使,恃强凌弱,狐假虎威,这是国民的劣根性之一。好了伤疤忘了疼,站着说话不腰疼,忘记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把自己吃过的苦,再要后来人体尝一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了心理上的平衡。就像见不得别人的好一样,那是妒嫉心在作祟。与此同时,产生假同情弱者,真仇视强者的矛盾心理。在弱者面前,他是强者,有种驾驭及施与的快感;在强者面前,他自惭形秽,为了寻求心理上平衡,他必须制造出事端来,搬倒或击垮那给他压势的强者,巨人倒下了,那站着的矮子自然就高大起来了。我曾经是个很执着的人,不肯忘记什么,因而吃了很多的苦头。现在看来,那是一种自虐,好在还不曾有虐他的心理倾向。

    其实,在现在,一个娜拉的出走,或者也许不至于感到困难的,因为这人物很特别,举动也新鲜,能得到若干人们的同情,帮助着生活。生活在人们的同情之下,已经是不自由了,然而倘有一百个娜拉出走,便连同情也减少,有一千一万个出走,就得到厌恶了,断不如自己握着经济权之为可靠。

    历史是惊人的相似,但是不可模仿,就如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样的哲理,此一时彼一时,世界变化无穷,永不止步。我却两次重复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那就是去掉的镣铐,再次要求给自己戴上,因为没有它的存在,似乎寸步难行。或许是上天的惩罚,以流血不止为代价。我不得不去看医生。司机为了便捷,把我拉到了医院的后门口,一道阴影从灵魂深处划过——前门,站着进来;后门,躺着出去。这设计的理念,就是生与死之别。

    一道不寻常的景致,展现于后门一侧,北国的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一帘如瀑布般的藤本植物,竟然绿意盎然。我从这死亡之门进去,探寻它何以没有凋零成枯藤?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金银花,又名忍冬,缠绵攀爬覆盖着一座小屋,里面是个更加寒冷的世界,陈列着冰柜,排列有序的抽屉,每一个格子里,冰冻着一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思维的躯体,灵魂可被冰冻?不得而知。等待日后送入一个火的世界,冰与火缠绵,最后化为一缕青烟,随风飘散,飘散小屋周边的管道,源源不绝地排出制冷的废气——如夏风的吹佛,温暖呵护滋养着这层层叠叠的绿色。生与死,竟然如此相依相守,和谐共处于一个冰与火的世界里。

    唯一一条贯通前后之门,即生与死之门的走廊里,一双白底花鞋迎面而来,继而是洁白的被单覆盖着一个躯体,看不出其中的成色,或老,或少,是男,是女,都不可知。然而那推车人及其随众,都不带半点悲哀的色彩,似乎什么表情也没有,更没有悲天抢地的哭嚎声。窄窄的过道,静静地擦肩而过。面对死神迎面撞来,我从未这般镇静过,心底都不曾泛起一丝涟漪。我也麻木不仁了吗?

    排队挂号,排队候诊,排队划卡,排队做b超,排队等医生做出诊断。膀胱充盈良好,子宫大小形态如常,肌壁回声均匀,置环位置正常。那为什么流血不止呢?医生不置可否,摇摇头,等血停了才能做内诊。要是不停呢?那也没办法,只能等待。这样下去会流死人的,目前就已经出现了头晕目眩四肢无力的症状。那就吃止血药吧,别无他法。一个上午的奔走求医,得到这个结论,还是倍感幸运的,毕竟没有查出什么器质性的病变。一个人来医院,的确有点悲凉。来之前,月如歌说要来陪伴。我考虑到又不是什么生死大限,就没有必要麻烦谁来浪费时间了,于是拒绝了他的好意及关怀。

    我成为不了什么斗士,只是个慵懒散漫的小女人而已。当下处于梦与醒之间,已蜕变为鲁迅笔下的那匹小鸟,笼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笼门,外面便又有鹰,有猫,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我没有能力去应对;而且已经关得麻痹了翅子,忘却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娜拉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更无所谓问题,所以也不是什么路。相对而言,我比较幸运,手里握有独立的经济权,走出去也不至于饿死。但我仍然没有走出去的勇气,也没有走出去的必要,反而贪恋笼子里的安全与舒适。当下,能享受这份安逸的生活,还能说成是谁奴役谁,谁是谁的傀儡玩偶吗?

    梦与醒,生与死,冰与火,是人生之所以为人生的必经之路,是灵魂与肉体相互依存的矛盾统一体。生命就介于其中,经受世事艰辛的磨砺与洗礼;精神也介于其中,经受梦想难圆的煎熬与涅槃。活在当下,梦了也就梦了,醒了也就醒了;生与死无非是人生的起点及终点;冰与火无非是人生悱恻缠绵的终结。最佳的生存状态应在梦与醒之间,似醉非醉,似醒非醒。不然,醒来找不到出路,岂不是苦痛悲哀?在我看来,经济固然重要,然而当经济不是问题的时候,那么什么是最炙手的社会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