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天天第一次见到严肃,是在教室里。

    他个是转校生。长得很好看,星眉剑目,像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少年。女孩子看男孩子,外表是第一印象。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天天见过的男孩子很浮躁。一到教室和女生打得火热,要么眉来眼去暗送秋波,要么请客吃饭交换手机号码。他却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着书,不受其他的人打扰。这让天天意外。

    天天第一次和他说话,是一个星期后。她的笔掉在他的桌下,他弯下腰帮她捡起来,放回桌角。天天对着他说,谢谢。他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说,不客气。又低着头看书。

    他的眼睛很漂亮很清澈,却带着一种深邃的忧伤。天天没敢去问他,她不是个爱打探别人隐私的人。但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她和他有故事会上演。

    天天在的班纨绔子弟很多,很多男生一天换一套衣服,一个月换一部手机。他们的身上带着玩世不恭桀骜不逊的味道。这让天天说不出口的讨厌。即使她家也很有钱。父母经营一家很大的服装厂。但她看不贯他们的作风。

    后来,天天和严肃恋爱了。这让很多倾慕她的男生很恼怒。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条件优越的女孩会喜欢一个在食堂里打工的男孩子?

    天天对他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身上有着他们没有的东西。他们浮躁喧哗,你安静淳朴。像是一个洁身自好隐居深山老林的隐士。我喜欢你身上的干净。

    他笑着说,我来自乡下,来自农村。我不想被商业化的城市吞没了本性。

    在学校里,严肃是个安静的人。极少和人交流,有些自闭。偶尔说话,口气温和。他喜欢站在阳台上仰望天空,天天会跑过来,陪他一起仰望。蓝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孤零零的飞鸟。严肃说,这里的天空没乡下的干净。然后朝着天天微笑,嘴角轻轻的扬起,温暖地如同阳光聚拢在他的脸上。

    学校有块茂盛的草地。天天在星期天来草地上找严肃。他的身体平铺着,目光深沉地望着天空。嘴里含着一根碧绿的草茎,偶尔会闭上眼睛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天天跟随着他,躺在他的旁边,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严肃抚摩着天天的长头发,柔软地像是蓝丝绒。天天注目着他的脸说,你的眼睛很漂亮,白天明媚,晚上忧伤。

    他说,现在长大了,连仰望天空的机会都变得稀少了。我小时侯,我最喜欢每个黄昏抬头看着天空。看夕阳落满大地,看飞鸟归巢,看暮色收敛,一天在挥霍中这样过去了。

    严肃真的是安静地让人可怕。天天也习惯了他的安静。她有时候看着认真看书的严肃,想起他第一天站在讲台上的自我介绍。

    我叫严肃。来自一个不出名的乡下。我怀念记忆中清澈的河水,湛蓝的天空,自由的游鱼,金黄的油菜花,缤纷的蝴蝶,孤独的鸟,纯白的雪花

    没等他说完,很多男生开始鄙视的嘲笑。天天却听着格外的入神。她喜欢上了他所描述的地方。她想去看看。

    她和严肃恋爱后,她对他说,有一天你一定要带我去你的家乡。

    他的眼睛里放着光芒,说,好。

    天天参加了学生会,严肃没去。天天问严肃,为什么不参加?他回答地很淡然,我不喜欢黑暗。天天想来也是,然后也退出了学生会。天天觉得严肃身上的干净,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一点污痕。而学生会的钩心斗角,天天也不喜欢。她觉得他不去是明智的选择,她也不喜欢别人笑里藏刀,暗处被人无缘无故地插上一刀。

    天天在吃饭的时候问严肃,以后上了社会怎么办?

    还没想好。

    社会上关系复杂,争名夺利,我怕你不能有适应社会的能力。

    适者生存。天天,我们去看海吧。

    他们搭车乘了两个小时的路程,到达了海边。海风徐徐的吹,把刘海头发衣服吹得飘起来。海面平静地像是个听话的孩子,海鸥贴着水面飞翔。严肃让天天光着脚丫踩在银白的沙滩上行走,这样会很舒服。他帮她提着鞋子,跟随在她的身后。他说,我们的家乡靠近海边,一到夏天的暑假我都会骑着自行车去海边,每天都去。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我喜欢大海。喜欢它安静,暴躁。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严肃把自己的鞋子也脱下来,裸着脚和天天追逐,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身后是浅浅的脚印。他们停下步伐,对着辽阔的大海,对着遥远雾气升腾的地方,拼命地呐喊。

    累了,找了块很大的石头坐下来。天天说,这是我第一次看海。到了这里,心情好平静,很轻松,远离了城市的喧嚣。

    他放眼望着远方,雾气飘渺,白雾茫茫。他说,快涨潮了。

    海面变得不平静。海水汹涌地拍打着海面。涨起几米高的海浪溅起泡沫样的水花,海鸟放肆地鸣叫。天天笑着说,它现在是个暴躁的孩子了。

    等等会安静的。

    阳光照过头顶,射下辛辣的光芒。严肃用洁白的袖子帮天天擦拭额角的汗珠。风撩乱了他们的头发。他站起来,俯视着她的脸说,我去买水和买吃的,你坐在这,哪里都不要去。在这等我。我马上来。

    等严肃回来,天天不在了。厚重的石头上放着她的鞋子。严肃把水和面放在岩石上,奔跑叫喊。他走了很远的一道路,脚不小心扭伤了。他焦急地找了很久,终于在一个较远较浅的沙滩上见到了天天。此时已经退潮了。他上去紧紧地抱着天天,心急如焚地说,我要是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天天也抱着他的腰,撒娇地说,我不是在么。我在寻找贝壳,你陪我一起找,好不好?

    严肃温和地说,先回去喝水吃面,别饿着了。等下我在陪你找。

    天天挽着严肃的胳膊回到了那块岩石上,他将泡面放到她的手上,说,已经烂掉了,将就下吃了。她点点头,说,好。然后他们有说有笑地吃东西。海风清爽地吹着他们的脸,青春且朝气。

    阳光照在天天的脸上,严肃拧开矿泉水瓶盖倒一点在随身带的面纸上,擦天天的脸。擦完后,把水递给天天,温和地说,天热,补充点水,我们晚上点回去。

    天天深情地望着他的脸,双手交叉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地吻着他的嘴唇。她想起了天长地久的爱情。她觉得和他在一起没有波澜。

    下午严肃和天天把鞋子脱掉了,裸露着漂亮的脚走在软绵绵的沙子上。海水沾湿了他和她的脚,他和她迎风追逐。海鸟在远处高声地叫,响彻在云朵之上。疯够了,严肃拉着天天的手,抬头看起了一蔚如洗的蓝天。严肃对天天说,这里的天空和这里的海一样的辽阔。天天,我一直都很想在海边安个家。哪怕是个小小的木屋,听到海浪的撞击声,听到海鸟扑打翅膀声,听着海风猎猎的吹,我的心恬静如水,满心欢喜。我是不是很没远大志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大学毕业后,等工作稳定了。我要嫁给你。我们女孩子嫁人,其实就是嫁给一种生活理念,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活态度。我完全能融入到你的世界里。

    严肃紧紧地抱住了天天,她乖巧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倾听着他心脏有力的脉搏声。她体会到他骨子里扎根的淡定。她说,你不快乐。

    他说,我从小生活在灰色世界里。长久地压抑。我们家很有钱,但我们家却支离破碎。父母都有外遇,他们给我很多很多的钱。我决定不用他们的钱,我要打工养活自己。我也没跟他们搬到了城里,我一如既往的住在乡下。

    你会和我结婚吗?天天认真地问他。

    会的。我们毕业那天,我们从这出发去旅游。我有好多地方带你去游山玩水。然后我们一起找工作,过个一两年我们就结婚。

    下次放假带我回乡下。我想去看看。

    恩。我们晚上留下来看星星。

    整个下午都在沙滩上寻找贝壳。挖到了很多。天天拿在手上,把玩着这些摸在手里如同荔枝皮粗糙的小玩样。白色的,彩色的,黑色的。她把这些贝壳放在岩石上,整齐地排列着。海风从他们的身体里穿梭过去。然后他对她说,贝壳里藏着古老的记忆。心平气和的时候耳朵能听得到。

    晚上的风吹在身体上起了一层微小的颗粒,他脱下轻薄的外套罩在她的肩膀上。他和她起先坐在沙子上,过了一会,平躺在上面,抬头见到浪漫的星空。星星点缀着如墨的幕布,星光和月光汇合地斜斜地铺满在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他始终握着她的手,手心手背都湿了。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这里的星星很漂亮。她第一次感觉到这里的天空比城市里的纯洁。

    现在的人们被商业化剥夺了太多的信仰,仰望天空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更别说晚上和心爱的人看星星了。我不想沦落成他们的模样。我要坚守着我的信仰,喜欢天空,喜欢星星,看到它们,我就会觉得生活安宁而平静。

    那个晚上,他们看星星看到了凌晨,很晚才睡觉。他和她蜷缩在岩石的一角,她睡在他的胸口。他抱着她,热量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失不掉。他一直看着她,守护着她。整夜不敢合上眼。累了,捏着手腕的肉,指甲掐在肉里,表皮上是深深的痕迹。他不敢翻身,虽然骨节很酸很疼,但他不想吵醒她。她睡得很安详,像是个熟睡的婴儿。嘴角微微地发出磨牙的声音。黎明到来,她说了些模糊的梦呓。

    早上,太阳从海上升起。她醒了,他正看着她。他说,我背你去站点。

    回到学校,他得了感冒。上课的时候,一直打喷嚏一直抽面纸擦鼻涕,垃圾桶里放满了纸。她心疼地打电话向妈妈打听治疗感冒的方法。她跑到舍管的阿姨那煮姜茶,炖梨子。做好了,跑到男生的公寓前,打电话下来让他来拿。她看着他苍白的脸,送走他之后,转过身眼泪哗啦地砸进嘴里。她没让他看见。她哭了。为一个男孩哭了。

    严肃仍旧在学校的食堂里做服务生。他做得很好,很多女孩子都认识她。偶尔有些大胆的女生向他要号码,他笑容灿烂,不给她们一点希望的余地。他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然后听到她们的长吁短叹。天天偶尔这个时候会出现在他的跟前,他会告诉她们,是她。他很甜蜜地帮天天拿起包,走到阴凉的角落,坐下来,一起吃饭。

    有时候,天天为了等他吃饭,胃痛发作,她坐在很远的角落里按着胃部,看着他收拾餐具,不想让他担心。等好了些,在招手叫他过来。他坐在她的对面,说,以后不要等了,这样很容易胃不舒服。

    她飞扬的嘴角,笑了。她说,我知道了,一定注意。

    清晨在教室里,天天还没到教室。严肃把饭团和牛奶放在她的桌子上。这是他每天该做的事。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拿起书看书。他看的书很多。文学的,艺术的,文艺的,天文的,科教的,他都看。

    天天走到他的跟前,他还没发觉。她敲了下他的肩膀,说,明天周末,我妹妹要来看我。你陪我一起带她逛街。

    他把书合上,眼睛里放着温柔的光芒,说,好的。趁热把饭团吃了,别又胃痛发作了。天天回到座位上,开始吃东西。他起身坐到她的旁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她朝着他笑笑,说,最近谢谢你每天给我带饭,还监督我吃,现在胃好多了。他安静地看着她吃光。

    因为一些原因,天天没等严肃一起去接甜甜。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十一点到南校门口来等我们。他提前五分钟到达了校门口,他上去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说,天天,我来了。你妹妹还没来吗?

    你搞错对象了。她去买水了。

    他吐了下舌头,表情尴尬地不想开口说话。她和天天长得一模一样。她穿着紧身的牛仔裤,蓝色圆领线衣,戴着两个钻石耳钉。肩上背着和天天同一款的包。

    天天从便利店里探出头来,手上拿着三瓶矿泉水。她把水给了甜甜,指了下一言不发的严肃,说,这是我的男朋友严肃。跑上去挽起严肃的胳膊,对严肃说,这是我的孪生妹妹甜甜。甜甜喝了口水,笑得如飞扬的扬花,声音充满着磁性。她说,该才他把我当成姐姐了,很高兴你认识你。然后甜甜伸出了手。他握了几下,松开。手心湿湿的。

    他把她们认错一点也不奇怪。

    天天和甜甜是一对孪生姐妹。

    她们两个常人很难区分开来,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包括她们的父母。她们穿着同样大小同样颜色的衣服,走在马路上,无数的路人会朝着她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因为她们长得太相象了。简直一模一样。再怎么仔细看,也找不到她们的区别。

    正因为这样,从小到大,很多人都会叫错她们的名字。常把姐姐叫甜甜,把妹妹叫天天。其实颠倒过来了,姐姐叫天天,妹妹叫甜甜。

    她们的父母小时候为了将她们容易辨别,就给姐姐留了长发,妹妹留了短发。后来妹妹不乐意了,姐姐留短发,妹妹留长发。这让父母在众人面前叫错她们的名字很尴尬。她们长大了,辨别她们更难了,父母常在她们的周围转几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想惹笑话。看到她们两个在一起,就喊,姐姐出来,然后知道另一个原地不动地就是妹妹。

    她们从小上就上一个班,这一上就是十九年。穿着同样的衣服出没在同一个场所,形影不离。上个厕所也会一起去。更可怕的是,她们的成绩同样的优异,姐姐第一的话妹妹第二,妹妹第一的话姐姐第二。老师有时在讲台上表扬她们,指着姐姐叫甜甜,指着妹妹叫天天。即使这样,下面的同学也看不出端倪。她们回到座位上朝着对方笑,笑他们又把她们搞错了,且他们看不出来。

    在一家馆子里吃饭。这是她和严肃去的最多的一家饭馆。里面的摆设是田园风格,每一个包间用竹子编制成的席子分隔开。天天和妹妹坐在一排,幸好今天穿得是不同颜色的衣服,否则根本就不能分辨。

    因为中午的客流比较多,馆子里忙不过来。他从外面拿来三个茶杯,拿来一壶泡好的茉莉花茶,给她们倒水。甜甜对严肃说,是不是现在很郁闷,我们两个会长得如此的相似。

    他没有开口说话。又一次站起来,出了包间。他让老板娘稍微快点上饭上菜。他回到里面,天天和甜甜正在聊天。声音不是很大。他坐下来安静的听着姐妹的讲话。不发表任何意见。

    姐,先带我参观你们的学校,在陪我一起去游玩。

    走在学校里,香樟的叶片纷纷扬扬的掉落。走在树下,叶片之间摩擦着沙沙的声响。不时从浓密的树从里钻出一只飞入云霄的鸟,掉下几片枯黄的叶片,叫声苍寂而凄凉。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地上映出摇晃的剪影和光斑。

    他帮她们拿着还没喝完的矿泉水,跟在她们的后面。他的表情很平和,没有一点波澜。像是一条安澜流动的河。她们走过操场,图书馆,教学楼,体育馆。人们向她们投来无数惊讶的目光。走到几个认识的同学,和她们打招呼。打完招呼,带着诧异的神色走开。偶尔有跟在身后的人议论,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姐姐和妹妹哪个更漂亮?他安静地像是嘴唇被钉子钉牢了,发不出声音。偶尔天天回过头看他,头发被风吹起。他用浅淡的微笑回敬。

    找了片树阴坐下来,椅子太小只能坐两个人。他把水放回姐妹的手上,说,我在附近,走得时候叫我。他走到一棵巨大的树下,坐下来,把头靠在粗糙的树皮上。阳光照在他的头顶,并不强烈。抬起头,看见高空中的飞鸟,撒下孤独的轨迹。

    甜甜把脸凑到天天的耳边前,说,他是个好看的男人。有些与众不同。

    他有着别人没有的安静,充满着平和的气息。在他身上,看不到桀骜,浮躁,玩世不恭。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平静。他喜欢天空,喜欢大海,喜欢看星星,真得很不一样。我第一天见到他就爱上他了。

    姐,你很爱他。甜甜移动着视线,定在他的身上。风吹着他的刘海,衣服晃动着像是深海里游动的鱼。微微的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着问题。

    你和他在一起,你也会不由自主的爱他。

    一个小时过后,天天跑过去,把他叫起。他拍了下身上的落叶和尘土,整理了一下头发,说,我来帮你们拿包。

    在学校门口的站台上,等到了车。一群人蜂拥的挤,他和她们最后三个上。有人下车了,他把座位先给甜甜,在给天天,最后一个是自己的。有老人来,天天想要让座,他把天天按住,把老人扶上座位。他拉着扶手,看着窗外退却的人和物,不动声响。

    女孩子天生就是逛街的超人。甜甜一会钻进专卖店,一会跑去大卖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他说,给我。

    过马路的时候,他让她们靠在他的右手慢慢的走动,他走在最前面。眼睛四处张望着汽车行驶的方向,像是个开路的先锋。

    一直走着重复的路,流动无数陌生的面孔。商业化最浓重的步行街。两边高楼大厦。阳光照不到路上。阴森的走道。涌来寒意的风。

    天天提议说,去黄山湖公园玩。

    公园里到处是参天的树,笔直地刺入苍穹。有条辽阔的湖。湖里有人在划竹筏。湖边是个黄沙滩。沙子金黄色的,有小孩在父母的带领下跑到了浅水弯。天天把鞋子脱下来,扔到严肃的手里,说,湖边的沙滩和海边比,不属于同一种风情。

    接着他们三个去爬山。山里树木郁葱,本来就不火辣的日光被遮天蔽日的树叶挡住了。天天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涌来的风像是能穿透万物,她的身体寒颤了几下。鸟儿在树上窜来窜去,落叶飞悬地打转。山路阴森森的向上蜿蜒,像是一条蜷曲的蛇。

    爬到了山顶,俯视着这座富饶的城市。城市喧嚣的声音已经离这很远了。一群鸟掠过天空,淹没了翅膀震动的低音。天天对甜甜说,站在这里,整个人的身心就恬静了。像不像这个男人?

    甜甜说,姐,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有个共同的梦。我们从小就生在城市里,从没离开过城市一步,那时候许愿想去乡下看雪。十几年过去了,一直没有如愿以偿。

    我会跟他回去看看的。

    姐,别放他走,做你的男人吧。祝你们幸福。

    从超市拿回东西,把甜甜送上了车。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深秋的晚上很冷,纸醉金迷的路段挡不住人们的热情。严肃把天天的手按在自己的裤袋里,行走在漆黑的夜里。

    来往的车。蜂拥的人。被拉长的夜里反射着寥寥的天光。天空没几颗星星。一轮月亮也被乌云遮掩了一半。暗淡无光。从地下酒吧里传来喧闹的dj的吼声和人们疯狂的尖叫还有舞池里嘈杂的声音。天天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消失在夜幕里。她对严肃说,他们是寂寞的。永远填充不满的寂寞。他们很可怜。

    天天,每次看完天空看过大海,我的寂寞更多了。我想快乐,可是我做不到。我继续仰望天空,继续观望大海,我寄托它们能把我的寂寞带走。可是身体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地被抽走呢?我常常在想,我们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想不透彻。

    不要多想了。

    天天,不瞒你说,我有忧郁症。以前很严重。半夜常常失眠,醒了就再也睡不着。还会出现幻觉幻听。现在和你在一起好多了。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

    会的,永远在一起。

    永远是时间的尽头幸福的坟墓。天天,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和我在一起。天天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矫情地说。

    是一部分。还有另外三部分。第一,找份安定的工作,不想竞争任何升职的机会。第二,用他们给我的钱去海边造一个家。第三,带心爱的你去流浪踏遍大好河山。

    元旦放假,带我回乡下。

    平安夜那天,天天和严肃一起吃饭。饭后他们去了学校的大礼堂看演出。舞台的中间穿插着一个互动节目,就是给心爱的人唱歌。主持人刚说出这句话,很多人冲锋的上去了。严肃也站在上面。他被安排成第一个。他唱的是画心。一个女生的歌。本来说好每个人只有三十秒的时间。他唱了整首歌。花掉整整三分种。

    天天在座位上哭泣。她用手捂着嘴,肩膀耸拉着轻微的抖动,怕走下来的严肃看到她挂在脸上的泪花。严肃从雷鸣中的鼓掌中像是个英国的绅士慢慢地走下来,走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拉出了礼堂。

    无形的风凛冽的吹来,像把刀刮在皮肤上,生疼。月光映射到天天的脸上,是动人的梨花带雨。香樟树秃落成张牙舞爪的枝干扎向空旷的天空。枯叶踩在脚下是支离破碎的碎片。他抱着她,把她的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温暖而潮湿的眼泪渗透进大衣。他能感觉到肩头产生的凉意。他松开她,替她把围巾绕脖子系得紧些。抓起她冰冷的冻得通红的手,放到嘴边哈气。然后严肃把天天的手放到羽绒服的口袋里。眼睛里也迸出了雪亮的泪光。

    明年,后年,甚至更长的将来,在圣诞节这一天,你都记得要为我唱歌,好不好?天天低声地问他。

    严肃犹豫了片刻,轻轻地点了下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新的手套,套在她的每个指甲上,悠然地说,我骑车载你去转转。

    严肃从公寓的车棚里骑了一辆车,这是他买的九成新的山地车。尾座是请修车的师傅新装上的。他骑车的技术很稳当,天天坐在上面一点也感觉不到摇晃。也可能是路太平整的缘故。她从后面抱着他的腰,把头依偎在他的背上。四面八方的风涌来,风驰电掣的轿车漂过,她都没在意。她的内心很平静,像是一条平缓的河,激不起一点波澜。她把眼睛闭上,想象着永远就在眼前。如他说的,永远是时间的尽头幸福的坟墓。

    自行车从学校骑到了市区,在从市区骑回了学校。她时而在车上呐喊,像是头兴奋的小鹿。时而抬头看着浓密的乌云压在天空,说,要下雪了吗?他用一只手骑车,另一只手按着她的手,让她抱着他更紧。偶尔也会用另一只手摸着她的脸。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地像是精灵舞动,掉在他们的头上,肩膀上,衣服上,融化成小水滴。她想起了她一直钟爱的一部电影甜蜜蜜。黎明和张曼玉骑车走在雪里的场景。和他们很像。

    她说,骑得再慢点。那一瞬间,她希望是永远。天天心里想,现实是电影的灵感。只有经过挖掘和加工,才能创造美感。

    这里的雪太小了,我想带你去看更大的雪。哈尔滨的雪是最干净最漂亮的。我们乡下的雪也比这里的好。

    从校门里进来,他一只手推车,另一只手牵着天天的手。雪花是寒冷的,心情是温暖的。她突然冲上去,吻着他的嘴唇。雪花从他们的身边不停息地落。他说,我明天去预定车票,放假我带你回家。

    她像是个听话的孩子,没有思考,速度地点头,说,好。

    严肃把天天送到公寓的门口,说,你进去吧。

    天天帮他弄掉头发上的雪花,朝着他挥手告别,说,时间不早了。

    他骑车走在黑夜中。她飞快地跑回宿舍,趴在窗前,看着他穿过晕黄的灯下。她的眼泪默默地横亘了眼眶。她心海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听到,我爱你到永远。她坚信他和她心心相惜,能感应得到。

    坐在回乡下的汽车上,颠簸了半天才到达。她在车上睡着了,现在下车头有点模糊。他在前面带路,走在低洼的路上。他说,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达我的家。

    他叫了辆三轮电动车,说了下地址。他把轻便的行李袋放在车上,两个人靠着取暖。车子发出难听粗糙的噪音,车子晃动着像是在荡秋千。两边的树光秃秃地见不到一片叶子。

    严肃住的地方是由三间平房构成的。这种在城市里消声灭迹的房子。天天已经很多个年头没见过了。旁边是条狭窄的河,河里的水很浑浊。河边有两棵粗壮的梧桐。枝干也被冬天裁剪地没有边幅。

    严肃打工陈旧的门,说,这就是我的家。

    进了门,冲来一股潮湿的水气。屋子摆放得整洁。里屋安置着一个父母结婚前买的沙发。家具也很简单。他的床很干净,被子折叠地方方正正。摸上去,有些冷,有些潮。还有一层灰尘。他不好意思地说,晚上可能要将就用这些在在这里过夜。

    她走出房间,站在门外的空地上。四周都是土地。种上了庄稼。有路过的村人经过,朝着他们憨厚的笑。他们的额头是深深的皱纹,一圈一圈的扩散开去,成波动的涟漪。她看到他们拿着农具的手,长满了厚厚的老茧。这是岁月蹉跎的记忆。她想起了贝壳身上的纹理。也是如此。

    他走过来,亲切地说,这里的人很友善,不会像城市里的奔波的人。即使邻里也会产生矛盾。但不可避免的。这是人类社会和历史形成所必须经历的过程。你会和我一样爱上这里的。

    天天没说话,进屋拿出相机,拍田野,拍天空,拍农民,拍房子。她了解严肃为什么执着的留在这了。这里流动的气息适合人们的生活。人友善的一面表现地更突出更难为可贵。不会像城市能轻易地被同化成商业化的牺牲品和工具。

    他先上床将被窝捂暖,再把温暖的地方让给她睡。他睡在她的旁边,和她窝在同一条被子里。她要他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脖子。他和她在被子里说着悄悄话,兴致高了,轻咬着对方的耳朵。除此之外,他没有乱来什么。他是个安分的人。她和他是同样的人。

    第二天醒来,胳膊酸楚地抬不起。他从她的头下抽出,起床给她烧开水准备煮面。他不能让她冻着,也不能让她饿着。她是他心爱的女人。

    他透过窗户是白皑皑的世界。银装素裹。天空依旧下着鹅毛大雪。地面堆积着一层。村里调皮的小男孩三五个打雪仗。小女孩推雪人。他们小小的手小小的脸被冻得通红。笑声格外的清脆,如丝竹。

    她醒过来,他给她端来水,说,外面很冷,躺在被子里暖和。他亲自给她把毛巾弄干。擦好脸,让她的手泡在温水里。然后将她的手按在被子里。他拿着碗,喂给她吃。她笑着说,什么时候成了这么矜贵的小女孩,比在家还要得宠?

    外面下着大雪,今天不能带你去看海了。

    天天的眼睛放出了光芒,说,你陪我等下去拍雪景。

    九点起床,严肃把天天包装的严严实实。验收合作了,才带她出去。他把唯一的一双雨鞋给她穿,自己跑着跑鞋。他给她撑伞。飞扬的雪降落在伞上。他的鞋子被融化的雪弄湿了,脚麻木尖锐的疼痛。

    她给小孩子拍照,给自己拍照,给严肃拍照,给他和她拍合影。她想记录生命中所有关的记忆。

    她在吃饭的时候,倔强中带着命令的口气,说,明天不管下不下雪,都要带我去看海。下雪的大海,我没见过。

    他叫了一辆三轮车,给车夫比平常多几倍的价钱。他和她坐在车厢里,寒风侵犯着他们的身体,冒出刺骨的疼痛。他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她在发抖。他问她,很冷吗?她摇摇头,坚强地说,不冷。

    他坚决地让她坐在车厢里看海。他不准她下地面。她给大海拍照,因为角度的局限,她拍得有些不满意。她趁他稍不防备,跑到了海浪拍打的沙滩。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她的脚被冰冷的海水浸泡,她用双手挖着岩石,她捡到了一枚雪白色的贝壳。

    他强制地把她拉走,她挣扎出他的手,按了几下快门,拍下微微动怒的严肃。他重新抓住她,把她拉到了车里。她在车上请求和他站在一起拍些照片。他告诉她,拍好了马上回家。

    坐在回去的车上,严肃把天天的鞋子脱掉,抚摩着她冰冻发红的脚。他用羽绒服把天天的冻伤的脚干燥了一次,然后拉开拉链,把她的脚裹在胸口。她想反抗,可是由不得她。他稍微皱了下眉头,抱着她的脚上路。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一路伴随。

    他没有帮她擦,眼泪像花凋落。

    严肃对着雪地楞楞地发呆,吹在脸上的是空荡荡地冷风。

    她变形掉的脸,她将相机举起,按了快门。咔嚓一声,记录着他和她靠在一起的脸。他空洞的眼神,她僵硬的面容,连接在一起,没有旋律响起。

    他把她坐回床上,一声不吭地转身倒出热水瓶里的热水。他给她洗脚。盆子里蒸腾出热气,她的脚像是被融化的雪,温暖冲进心脏,暖暖的。过了酗酒,他帮她擦干。为她盖好被子。

    他再次想要走开。她从床上蹦出来,光着脚站立在地面,抱着他的腰,手里握着那枚捡来的贝壳,带着哭腔说,不要生我的气。求求你陪我说句话。

    他把溃散的目光聚拢,吻着她冻僵的手,说,回床上休息。

    天天把严肃也拉到了床上,脱掉了他身上的衣服,她和他蜷曲着像是两头刺猬缩在一起。口里吐着大口大口的热气。她把衣服解开,将他的手放在她丰满的胸部。她说,我是你的人了。

    手机响起。是甜甜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大声地嚷着,姐,我到你学校了,快来接我。

    天天从被子里探出头,说,我在乡下。

    估计另一头是气炸的表情。姐,好地方都不带我去,郁闷。然后切断了电话。

    天天朝严肃笑笑,说,小时候我们就想远离自己的家,远离城市。从小就被关在家里练习钢琴,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上面。一练就是十年。每当看到电视里的乡下,我们格外的向往。蔚蓝如洗的天空,一望无垠的田野,清澈见底的河水,缤纷绚舞的花草。常常出现在梦中。我和她离家出走过一次,到了车站就畏惧了。还是乖乖地拎着行李回到家。继续练习。我和甜甜的童年,灰色的,沉痛的,束缚的,压抑的,河床将我们淹没。

    我一直存在着避世的心理。我常梦到,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山下,有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溪,溪边有棵很大很大的梧桐盖过了树下的房子。每天清风拂来,硕大的叶片如扬花如柳絮旋转地落下。我则是一位菜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隐藏此地,生儿育女,不问世间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们是同一类的人。

    他们疯狂的激吻,第一次做ài。

    做完之后,他和她抱在一起,寂寞如影随行。

    寂寞是种心病。像是条湍急的河,急速的水将他们淹没。

    时间稍纵即逝。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严肃实习被学校推荐到一家大型企业做人力资源的管理。整个系就他一个人。天天把甜甜叫来,为他庆祝。

    她当着严肃的面对甜甜说,我们一年后就结婚了。

    那我要做伴娘。

    不可以。我怕那天会认错人。

    那就把我也娶了。

    天天最近一年多来常常头痛,瞬间的痛感摧残着她不得不去医院做检查。

    医院下来的报告是,得了脑瘤,恶性的。

    手里拿着这份生命死亡的判决书,她的气力像是流失的泥土溃散了。感觉像是韩剧里的剧情。

    她不想死,不想死。

    可是随时可能死。

    她没回他们租在学校外面的房子,天空下起了雨。她站在雨里,头发上衣服上都是雨水。她的脚无力地一抬一下,一阵强风吹过,她倒在了雨中。

    醒来躺在医院的病房里,甜甜和严肃看守着她一夜。他和甜甜一人坐一边,各自捏着天天的手。她对她们说,你们来多久了?

    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要回家。

    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泥土味道。天天站在中间,拉着他们两个人的手,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心里凉得像是座千年未融的雪山。

    她握着紧紧的,生怕他们离开她。她很害怕,无比的害怕。她可能失明,呕吐,然后死去。

    她问甜甜,知道永远有多远吗?

    甜甜摇头,说,姐,你出什么问题了?

    永远其实很短暂。一恍惚,一刹那。

    回到租的房子里,传来温馨而熟悉的气息。天天的心情很低落,在洗手间用冷水冲刷着脸。胃部涌来尖锐的疼痛,把肝液都吐出来了。还带有血。她的头天悬地转的痛,脚一软瘫在地上。她把门反锁着,不让他们进来。她把头深埋在膝盖里,眼泪一点一点的冒出来。

    她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甜甜哭泣的眼睛。天天有气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眼眸涨得通红。她把头低下,不看甜甜的脸。

    姐,我看到你的病历卡。为什么会弄成这样?说完这句话,甜甜的双腿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她已经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了。

    不要告诉他,不能让他知道。姐求你了。天天跪下来抱着甜甜,两个女孩撕心裂肺地痛哭。温暖沾湿的眼泪往脖子下面淌。甜甜抽搐着说,姐,一切会好的,你不会死的。

    晚上严肃从公司回来,天天做了一桌的菜,甜甜也留下来一起吃饭。

    天天说,严肃,我明天要去上海出差一个月。

    他说,好,你路上小心。

    不管怎样,你都要知道我爱你。

    买的是早上七点半的票。严肃陪天天来的。检票,把行李放妥,挥手告别。

    车子缓慢地开动,他目送着她离开。她趴在窗子上哭,眼泪砸在他的照片上。照片里的他站在海边仰望着天空呐喊。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天天翻了下包,还有一枚雪白色的贝壳。

    她去了最好的医院,寻求治疗方案。先是化疗,她一头绸缎的黑发大把大把地掉,掉得所剩无己。她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整天带着帽子。然后是吃中药。满嘴都是苦涩的中草药味。她想活下来。

    可是医生的那句话,还是把天天推向了深渊,再也看不到希望的光。

    痊愈的机会基本是不可能,暂时稳定住了病情,但还是会复发。

    天天回到家里,把事情告诉了爸妈。她不想欺骗他们。坦白一点罪孽小一点。

    她住在自己的家里,阳光充足。晚上噩梦连绵,她醒来满身都是汗。她不敢大声的哭。不想他们为她难过。她现在睡觉前都会吃几片白色的安眠药片,她怕失眠带来的不安和寂寞。

    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能看到天空见到阳光,她很满足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哪天会突然的死掉。死亡是件很恐怖的事情。连同寂寞形体全部地消散。

    在父母的坚持下,她做了第二次的化疗。头发全没了。一根也没有了。她睡在家里,艰难地站起,欲哭无泪。每日每夜地流眼泪,眼睛也有干涸的一天。

    严肃打来电话,问,天天在那过得好不好?

    她说,很好,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

    切断电话,孤独像是突如其来的夜连绵。身体里空荡荡的。摆脱不了。

    她无意中想起了甜甜。她想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现在唯一能帮助她的就有她挚爱的妹妹了。

    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执行。

    天天给甜甜打了电话,说,妹妹,回家让我看看你。

    甜甜摸着天天消瘦的脸,眼睛突兀地很厉害。

    姐,这行得通吗?你知道我喜欢他。可是这很容易穿帮的。

    相信我,没问题的。长这么大,我们的父母都不能把我和你分辨。面容,声音,形体,习惯,性格。基本上都一样。只要你不承认,他不会看出破绽。我把我的衣服给你,他的爱好生活习性,我和他发生的事都告诉你,这样他不会怀疑你。要是有突发事件,电话联络。

    姐,你不后悔这么做吗?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们要结婚了。

    妹妹,答应我,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对他好,不离不弃。

    甜甜靠在天天的肩膀上,搂着她的脖子。

    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天天,我是甜甜。

    甜甜突然的回来让严肃有些吃惊。打开门的瞬间,严肃上去一把搂着她,他矫情地说,天天,你离开的日子,我很想你。

    甜甜推开他,一下没反应过来,适应不了状态。她从行李包里拿出一件蓝色的衬衫,格子的,说,给你买的,挺适合你的。

    我给你做饭,天天。你坐下来好好休息。女孩子跑市场会很辛苦。

    其实也没什么了。工作而已。

    如果你累了,想休息了,不要逞强,我照顾你。

    吃完饭,他进洗手间试了水温,端给甜甜。他洗完脸,弯下腰用毛巾帮她揉,说,出差回来很累,看你的脚都磨破了。我去忙会工作。

    他在灯下开始工作。一直到十点。甜甜看完了电视,说,该休息了。他继续在笔记上写计划,等等。甜甜进了厨房给他泡了杯咖啡,冒着热气,说,那我先睡了。明天叫我起来上班。

    甜甜睡在被子里,倒吸了三口气。他没发现。她为自己的精彩表演而沾沾自喜。

    甜甜正在开会。就在这时,电话响了。严肃说,天天,我到你公司楼下了,接你下班。

    我在开会,马上就下来。

    暮色渐渐灰暗。黄昏收揽夕阳光芒。甜甜从写字楼里下来,没见到人。意识到情况不秒。她疏忽了。他可能在姐姐的公司楼下。

    她焦虑地打了电话,说,严肃,你站在那不要动,我来找你。

    甜甜叫了辆车飞奔而去。她在车子里催促着司机开快点。

    她从车上下来,钱包里没有零钱,扔了一百块就冲严肃跑去。

    忘了告诉你,我换公司了。现在在妹妹的公司。

    原来是这样。好久没见到你妹妹了。她过得好吗?

    她出国了。我们去买菜,回家一起做饭。

    天天躺在床上,视网膜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象。她现在想得最多的是严肃。她爱的男人。她的枕头边放着他的照片,还有他和她一同挖的贝壳。她看到这些就会想起他。她现在剩下的只有它们了。

    疼痛像是蚂蚁吞噬着她的肉体。手指把被子抓破,指甲掐入手腕。缓减疼痛给她带来的创伤。可还是会想他。每一分每一秒。

    她想拨打他的电话,她动摇了。她不想打扰他平静而安宁的生活。他的内心世界很脆弱的。像玻璃。一碰就碎。

    她想过自杀,不敢。当她站在十楼的楼台上,她看到蓝天,听到鸟叫,她不想跳下去。活着真好。

    活着真好。

    她的内心挣扎而黑暗。她的身体告诉她活着的时间不多了。最多一年,快的话半年不到。

    她独自一个人偷偷地跑到了乡下,严肃的家。她有他给的钥匙。这是她第十次来他家。每一次她都记忆犹新。三年前第一次来,就喜欢了这块干净的土地。所以现在来,都带着崇敬。

    她住在里面,打开了灯睡觉。没有他在身边,她现在很不习惯。只有依靠灯光,来弥补心里的彷徨。

    她去了海边,海还是那片海。唯一改变的是现在她一个人来了。身边少了他。

    她想起了去年的夏天,甜甜吵着没完没了也跟来了。上午三个人在沙滩上生火烧烤。严肃负责钓鱼,甜甜去找干燥的木材,自己烧烤。每个人吃得很香。下午三个人在浅海里捉鱼,挖贝壳。衣服湿了也不在乎。他们拍了很多照片。每一张她都很喜欢。她第一次听到甜甜对她说,姐,我喜欢上你的男人。怎么办?

    她闭上眼,仿佛甜甜和严肃手拉着手亲密的奔跑。主角不是他了。她的心很痛。呼吸窒息般困难。

    她自言自语地说,他们现在过得很好吧。

    天天想起了一个地方。

    就是去年他们三个人睡在一块大岩石的地方。

    他们在下面种下了一个瓶子,写下了心愿,两年后才打开看。

    她用手挖到黄色的沙子,埋着一个白色的瓶子。瓶子周围很脏。泥土黏合着瓶壁。她扣出纸条,有三个。三个人的笔迹都是端正有力。

    她打开第一张,是甜甜的。我爱他,我要他。为什么我会看上姐的男人?如果不可以,我要找个最不优秀的男人嫁了。

    她打开第二张,是自己的。两年后我会成为他的新娘。如果不出意外。如果出了意外,我会把他让给妹妹。

    她打开第三张,是严肃的。我们轰轰烈烈的牵着彼此的手,我们风风光光的一同进棺材。

    天空划过苍凉的一声鸟叫。

    天天泪流满面。

    她将纸条塞进瓶子里,封盖好,扔进了大海。

    她发疯似地跑到了很破旧的一个小卖部,打了公用电话。她说,严肃,过得好吗?

    我在出差的路上。

    我爱你。说完断开了电话。

    天天坐回岩石上,陷入了良久的沉思。内心世界的苦楚通往绝望的路口。她望着豪迈的大海,语言的力量不堪一击。她看到了很多画面。熟悉的质感编织出温暖的网。他们说,人死前会留恋过去,头脑像是放电影。大海蓝天是背景,她和严肃是主角,甜甜是配角。现在反过来,甜甜和他是主角,她是配角。

    来过这十次。八次两个人来,一次三个人来,一次一个人来。

    女人的心细腻地像是针黹。

    回忆是冒出水面的泡,一碰到水面,是心碎的声音。

    天天握着心脏的地方,她想活下来,她想支撑着活到他们约定结婚的那天。她要在暗处见证着他们的幸福。即使新娘不是我。

    她在想爱上他的理由。四年的幸福白驹过隙。现在剩下地东西如同破碎的蝴蝶翅膀。

    她在犹豫着,他现在是不是也被商业化同化了?

    同时她在想,对于和他的见面是场刀光血影的离别。

    寂寞排遣不掉。像沉淀沉积在血液里。

    她记起他对她说过的话。

    我看星星看天空看大海,没有别的因为,都是寂寞。

    平安夜那天,严肃请了一天的假准备陪天天。他没告诉她,下午五点直接跑到她的公司楼下,打了个电话,让她下来。

    他们面对面地吃着饭,窗外是鼎沸的人流。她说,我们去看电影吗?

    什么片子?

    不是商业大片,是部经典的电影,叫爱情故事。

    我在家看了不亚于五次了。等下我去买票。

    你知道最有名的台词是哪句吗?

    爱,永远不要说对不起。

    从电影院出来,天空飘起了小雪。这个城市的雪很小很小。一簌簌地如柳絮洒落四方。严肃拉着甜甜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他不会知道那人不是天天。

    为我唱首歌吧。你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为我唱的。

    我们都是好孩子。我喜欢的一位歌手的一首歌。

    严肃被甜甜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没有带伞,雪花晶莹地掉在他们的身上。

    他开始在雪中为她唱歌。

    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怀念着伤害我们的

    回到住的地方,严肃先洗澡。甜甜朝着窗口张望,看到小区门口蹲着一个女孩子。她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罩住了头。她安静地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身上覆盖了一层稀薄的雪。甜甜以为是哪家的孩子任性地离家出走躲在这,下楼想把她叫上来暖暖身子。

    她看清了她的脸。是姐姐。她的头发上和脸上都是雪。气色和雪一样的苍白。甜甜抱着天天,说,姐。天天反抱着她,让她的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说,不要哭了,姐来看看你们。他还好吧。

    我带你上去看他。姐,我们告诉他吧。我现在充满着罪恶感,我爱他,但好象在欺骗他。

    你现在是天天,我是甜甜。你们两个要好好的,好好地活下去。答应我,一定要和他结婚。天天握着甜甜的手诚恳地说。

    姐,你也要好好的。

    我快要死了,还能坚持半年最多了。

    雪被一把巨大的伞撑过。严肃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怒气,他说,上去聊吧。

    天天撇了严肃的脸,干净,稳重,成熟。她从伞下走出去,冲到了雪里。

    严肃木讷地问甜甜,你妹妹怎么了?

    你帮我追她回来。

    他把她拦住了,她拼命地挣扎,帽子被风吹掉在地上,露出光秃秃的头。天天难过地说,放开我的手,让我走,好不好?

    天天穿过了斑马线,叫了一辆车,开走了。

    甜甜说,妹妹得了一场重病。她不想打扰我们的生活。上次说出国,是骗你的。她不想让你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你知道的,她一直很爱很爱你。

    天天坐在汽车里,像是个木偶,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指甲掐入了手腕,鲜血顺着指间划下来。

    她痛恨自己。

    以前认为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规律,但真正要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么怕死。

    她爱他,却不能给他。

    她想起他每年的今天都会为自己唱歌。今天被妹妹替代。

    她从车上下来,像是个亡命之徒冲进了家里,门都没关。她扑到床上,翻着枕边的照片摸着贝壳。眼泪一簌簌地滚落,从烫热变成冰冷。

    她现在很痛苦。他们说,忘记一个人会好一点。可是他们难道不知道,忘记的过程本身也充满着荆棘的痛苦。痛苦无所不在。

    如果忘不了,会怎么样?

    一宿都没合上眼一秒钟。抱着膝盖全身冻得发麻。连呼吸也是疼痛的。

    外面停止了下雪。天空很阴深。没有一只寻觅食物的鸟。

    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地模糊。她看不见东西了。黑暗铺天而来。

    她摸索着路,愤怒地砸身边的东西。地上到处都是残留的碎片。她光着脚踩上去,血像迸裂的水袋被捅开了口子,汩汩地喷射。她的妈妈听到了声音,撞进了房间,抱着她,不让她做傻事。

    我现在是个累赘,没有勇气活下去,让我死吧。

    妈妈安抚着天天睡过去。寸步不离。

    她醒过来,看到了一点寥寥的天光。她重新拿回一张照片,看清了英俊的他。

    她现在最想做一件事。

    在失明之前在走一遍她和他去过的地方。

    甜甜继续上班,生活继续。她周末回去半天陪天天。姐妹两个抱着,眼泪无法停止的流。甜甜会讲很多关于严肃的事情。她对她没有一点保留。她和她能分享地只有那么多了。

    严肃提出好多次想要看看生病的甜甜的要求,都被天天拒绝了。她说,妹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你。她怕看见你会难过。

    严肃后来辞职了。公司看他具有巨大的潜力,把他外派到外地。薪水是别人的三倍还多。他听到这个消息,二话不说打了报告。公司想要挽留他,都没改变他要走的决心。

    没有了工作,他是个家庭宅男。每天买饭做菜。还要翻新花样。去新华书店买了几本有关厨技的书。他看着研究,照着上面的烧。每次下班她都能吃到他做的饭。偶尔他会在中午用暖温杯里注满了汤,带上一盒热饭,送到甜甜的公司。他知道她不爱吃冷饭。一年四季都爱吃热饭热汤热菜。

    甜甜升职很快,花了接近十个月的时间爬到了一个小主管的位置。但她坚决不上夜班,钱对她而言没有概念。她只知道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安宁而舒服。不可改变。

    五一休假,他带着她回到了乡下的家。住了三天,看了三次海。在海边的那块大石头下没有挖到那只瓶子。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生活就像一场魔术。随时发生变化。

    离九月还一个月,天天已经失明了。她现在瘫痪在床上,不能动弹。留下一具躯壳。

    死亡就是她的脚下,轻易可以丧命。

    她看不见照片中的人。她能想象他的脸发生了怎么样的细微变化。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的颜色。海螺能听到海浪的声音,贝壳里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头发长出了一点,但仍坚持戴一顶蓝色的帽子。这是习惯。就像以前都是约定时间出现在图书馆。

    天天告诉自己,该结束了。

    仰望天空观望大海的你,结束了。

    背弃了约定的幸福有过的承诺,结束了。

    憧憬做你的新娘,一个月后,结束了。

    再煎熬一个月,见证他们的幸福,生命脆弱的弦音,结束了。

    所有的都结束了,痛苦跟随着形体的灰飞烟灭结束了。

    严肃和甜甜开始定酒店,试婚纱,发请贴。她没让严肃去过她的家一次,她怕他见到姐姐,会惊慌失措。但甜甜知道,她在结婚前一定会告诉他真相。一定带着他见姐姐最后一面。

    她和她是天下最像的一对孪生姐妹。

    衣服,形体,风格,爱好,习惯,说话,一样。连轻微的近视也是一同上岗。

    他认不出她们在情理之中。

    因为她们的父母和她们生活在一起,也不能分辨出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她们不说的话,鲜少有人知道。

    这是结婚前的最后一天。严肃从口袋里掏出很多手帕。上面有路人写给他们的祝福。甜甜点了下,一共有一千条。她在他的怀里哭。她说,我们最后试次婚纱。

    甜甜穿着白色的婚纱裙子回到了家。回家已经是晚上了。这一次她把严肃带来了。

    甜甜对着镜子照了下,说,漂亮吗?

    他点点头,像个诚实的孩子,不会撒谎。

    她把房门锁上,她把裙子解开,露出后面的玉背。她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哭出声来。她跪在地面上,抱着他的脚,说,我是妹妹甜甜,我不是姐姐天天。胎记是最好的区别。

    他看着她背上的胎记,脸色茫然而恐慌。天天的背上没有。

    他没有愤怒。他恍然发现生病的是天天。是他搞错了对象。

    他扶起她,说,带我去见她。

    天天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门被打开了,她虚弱地说,是甜甜带着严肃来看我吗?

    严肃激动地冲上去,摸着她干瘪的手。眼泪砸在她的脸上,感觉不到。她抬起手抚摩着他的脸,从头发向下,摸到一手的水分。她说,严肃,你一定要和她结婚。

    呼吸变得仓促。鼻音很浓重。死神的镰刀霍霍地响。

    甜甜,让我摸下你的婚纱。

    在场的几个人都在流泪,包括父母。

    她最后说了句,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她闭上了眼睛,安详地去世了。

    甜甜对严肃说,姐姐,走的一点没有遗憾了。

    严肃和甜甜如期结了婚。一年后,他们有了心爱的孩子。

    他和她每年都会带孩子去扫墓。严肃会在天天的墓前唱歌。

    他们后来离开了城市,回到了乡下。他们承包了一片海。他在海边买下了一块不大的沙滩,造了一个木屋。屋子里摆放着照片。有天天的,有甜甜的,有他的,有他们合影的。还放着很多大小不一的贝壳。他们还把天天的照片贴在他们结婚照的对面。

    他坐在海边,听着海浪的声音,他觉得幸福。他拥有两个女人的爱。

    阳光和海风在屋子里肆意的穿行。

    孩子现在会叫他爸爸了。

    甜甜对他说,我爱你。

    抬起头,炊烟袅袅升起。天空像是浮现天天的脸,他说,我爱你们。

    三个人,一天天,一年年地过。他们在小木屋里享受着幸福。

    他偶尔会想起天天。她的音容笑貌,散落天涯。他不难过。

    他看着沙滩上的孩子和甜甜追逐,曾经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在他的心口上刻下尖锐的笔画。

    深爱的两个女人。

    天天和甜甜。

    一对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