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武扬连忙道:

    “不,怎么会有这种事?”

    江日升道:“那二位自己就该下去拼战,等杀死对方,取得神龙令后,我们自然没话说了。”

    张豹叫道:

    “混帐东西,这几个人身手非凡,万一突围出来,你们拦得下吗?”

    江日升冷笑道:“张豹,你神气什么,我们是冲着武头儿才参与行动的,可不吃你这一套,你凭什么骂我们混帐?早先你管住我们,因为你是总坛的总管。”

    张豹道:“现在我仍然是。”

    江日升冷笑道:“你是个屁!你已经叛离了门户,早有明令缉杀你了,主公回来,我们还有个道理可申述,你却是罪无可赦,居然还敢对我们作威作福。”

    张豹气得全身发抖,沉声道:“武扬,这是你的好弟兄,居然敢如此跋扈无礼”

    武扬一正神色道:“张豹,这是你自己不好,我的这些弟兄个个都亲如手足,我一向十分尊敬他们,从来没有对他们疾言厉色过,你却动不动就开口骂人,显示你高高在上,弟兄们早就不满了,要不是我拦着,他们早就跟你干上了!你应该对他们客气些。”

    张豹气得全身乱抖道:“武老大,你是怎么管教你的手下的,毫无纪律,不分上下,如何能成事?”

    武扬冷冷地道:“我这些弟兄都跟了我十几年了,大家一直都像手足兄弟一般,我跟他们同甘共苦,他们也尊敬我,虽无尊卑之分,但是也没人不听我的话,更没有人不守纪律,你那一套在我们中间用不上的,这次要不是李公子要赶走我们,用四海堂的人来接替我们的地方,我也不会跟你胡闹。”

    李靖忙道:“武扬,谁说我要赶走你们的?”

    武扬道:“公子,太湖的各类生计是主公给我们的本钱,却也是弟兄们辛辛苦苦建下的根本,要我们平白地让给四海堂,我们实在不甘心。”

    李靖道:“谁告诉你我要把你们赶走的?”

    武扬道:“公子虽然没有明白地表示,可是你远把四海堂的人大批地调集而来,我们还有不明白的?”

    “那是为了要突袭东西洞庭山寨。”

    “本分坛有的是人手,何须外调?”

    “你的人手都在本地,若是大批集中,不仅行人注目,而且也不足以震慑住太湖的水寇,否则人家就不敢动你的粮船了,我外调四海堂的人员前来,为的是便于突袭。”

    薛飞霞道:“武扬,你恐怕是受了张豹的蒙蔽,才会有这种糊涂的想法。”

    武扬道:“难道没有这回事吗?”

    “当然没有。现在东西洞庭山寨已经合并归划神龙门下了,太湖的各种生计也都是你的弟兄在照管着,公子没有更动任何一个人。”

    董轻云也道:“武扬,你实在太糊涂了,李公子只是受主公的托付暂代一下门主事务,他对门户中的事从不插手过问,纵然要更动一下你这儿的人事,也是属于神龙门,他并没有私人私产,何况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武扬道:“张豹,你是怎么说的?”

    张豹冷笑道:“你要听他们的鬼话。以前他没有私人的班底,所以才做得漂亮,现在他收服了四海堂,自然要为已张本了。太湖是神龙门中最富庶的一个分坛,他怎么会不眼红呢?”

    薛飞霞道:“武扬,你带着人离开已有几个月了,李公子若是有那个野心,你这一走,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派人来接过你属下的生计,可是他这样做了没有?”

    武扬一怔。李靖却沉声道:“武扬,我没有私心。我没有换掉原有的弟兄是因为他们一向都很称职,但是你这个分坛主却很不称职,因为你把太湖的这许多营利生计,当作是你的私产。”

    武扬立刻抗辩道:“我绝无此意,我也没有置过一分钱的私产,我没有家小,一切都是为公”

    李靖庄容道:“不,你只是没有把公产视作你的名下,却认为这太湖分坛的一切都是属于你和你的弟兄所有了。”

    武扬道:“难道不是吗?主公在当初分发时就说过了,他说:这是你的地盘,也是你的天下,好好的保存着,别给人夺去了。主公这话难道不作数吗?”

    李靖道:“不作数。天下没有私相授受的,何况大哥尚未有天下,怎能将天下送人呢?再说,我认为这是你的误会。你执掌的只是一个分坛,大哥是要你好好地把握住分坛中经手的生计,不要被人夺了去,却不是将一切都送给你。这是属于神龙门的,每个人都有份,连大哥也只是占其中的一份,无权将它送给谁。”

    武扬怔了一怔才道:“李公子,这只是你的解释,我相信不是主公的意思。”

    李靖道:“好吧,回头等大哥来到,你可以当面问他。”

    武扬愕然道:“主公会来到此地,谁说的?”

    薛飞霞道:“是李公子的判断,主公由海上归来,这是他必经之地。”

    武扬笑道:“不可能。主公由温州登岸,取道绍兴,折下太湖,怎么会走到这儿来呢?”

    董轻云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主公通知你了?”

    “那怎么会呢?你明知主公的行踪从不预示任何人,你们在总坛都未获通知,我自然更不可能得知了。”

    董轻云道:“那你又何由得知主公从温州登岸呢?”

    武扬道:“我们当然有我们打听消息的方法。主公浮海出外两年,我们一直没有断过他的行踪消息。”

    董轻云冷冷笑道:“我明白了,必然是主公身边的弟兄跟你私下通的消息,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触犯禁令的。”

    武扬笑道:“董姑娘,这虽触犯了禁令,但是却不至于获多大的罪。每一处分坛几乎都有类似的交往。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了解主公的动向,以便早作准备而己,此如说,我们得知主公行踪快要接近时,分坛中就把帐目人员备齐待核”

    董轻云道:“那原是你们随时该记核预备好的。”

    武扬道:“话虽如此说,但是没一处是这样做的。每天每一笔帐目即时记下,不是太琐碎了。到一个相当时日,一笔总记也是一样。”

    董轻云道:“怎么会一样呢?总有个疏漏遗忘。”

    武扬道:“不错。但只要大致不差,总额接得上就行了,只要每年有盈余,主公就不会细核。”

    董轻云叹道:“主公是太相信你们了。”

    武扬笑道:“你以为主公不知道,那就错了,我相信主公早就明白,他只是故作不知而已。第一是所有分坛都是如此,他无从整顿起;第二是我们并不打算在做生意上求发展,不必在帐目上斤斤计较。”

    李靖一叹道:“二位,这就是我说的大哥非理国之材的证明。他处事率人完全是凭看交情与感情用事,全无制度与纪律,这实在不是成大业的作法。”

    董轻云道:“是呀,公子,主公之所以把一切交给你,就是希望你全力整顿一下的。”

    李靖摇头道:“积习已深,非药石所可为功了。”

    薛飞霞道:“主公指示过了,实在治不了的,就予以操刀一割,要公子别顾忌情面。毒蛇啮腕,壮士断臂,以雷霆手段来痛下决心!”

    李靖微作苦笑道:“我还没割人呢,人已要割我了。”

    薛飞霞道:“看武扬之意,似乎还不敢反抗主公,小妹以言词说动他,叫他帮助我们突围上温州去找主公去。”

    李靖道:“他会肯吗?”

    薛飞霞道:“许他将功折罪,应无问题。”

    李靖肃容道:“不行。他临阵抗命,通敌私逃,这种行为绝无可恕,再大的功劳也不能相抵。”

    “公子是一定要杀他?”

    “是的,就算大哥饶恕他,我也决不宽容。”

    薛飞霞低声道:“公子不妨先稳住他一下,等见了主公之后,再陈述厉害,主公会有处置的。”

    李靖沉声道:“不行。我不能骗他,该如何便如何,他在我手上犯了错,我就必须以律惩处,也不必去请求大哥来为我撑腰。”

    薛飞霞急了道:“可是公子,此刻我们身入重围,自保已难,更别说是制裁叛徒了。”

    李靖朗声道:“生死事小,主将的尊严不可受辱,我决不与叛徒妥协。”

    董薛二女脸上出现了钦色。董轻云道:“公子大节不亏,小妹等很惭愧,未能善尽护卫之责,致公子遇到危险,只有誓死追随,与公子同生共死。”

    张豹此刻却对武扬道:“武兄,你听见他们的谈话了?”

    武扬道:“听见了,我的耳朵并不聋。”

    张豹道:“李靖已经表示明白,非杀你不可,告到主公面前,主公一定是支持他的,因此武兄要想活命,只有杀死他一途,现在武兄是否还要作旁观呢?”

    武扬想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满李靖想夺我的地盘,并不想叛变门户。”

    张豹道:“我也没有叛变之意,只是不满他的作法,只要杀了他们,主公仍是支持我们的。”

    武扬道:“李靖已经说明了,他并没有要赶走我的意思,是你在虚张声势骗了我。”

    “武兄,现在说这话岂非太迟?而且我并没肯定告诉你说四海堂是来取代你的,是你自己要疑神见鬼!”

    武扬一摆手道:“不说了,错已铸成,怪谁都没有用,不过我也不会一错再错,冒渎神龙令的事情我不作,因此,我不参加围攻的行动。”

    “武兄!李靖若不死,你就死定了。”

    武扬道:“没关系,我听候主公发落就是。”

    张豹见他坚决不劲,无可奈何的道:“兄弟和这几位朋友也杀得了他们,只是武兄在一边看着,到时候仍然脱不了关系。”

    武扬一想道:“这倒是,如果他们用神龙令叫我对抗你们,我不能拒绝,若是受命,则又对不起你,算来还是离开的好,走!”

    他说走就走,招呼了两名弟兄,拔腿动身,张豹冷笑低声道:“老狐狸,你想脚踩两条船,未免想得太天真了,我如拿到了神龙令,回头就找你,叫你割下脑袋,看你是否也不敢违命!”他拔出了长剑,厉声道:“朋友们,加把劲,杀得一个,黄金百两,杀死李靖者加倍致酬!”

    这边还有七名大汉,加上张豹则是八般兵器,摇舞着包围而上,勇猛非常,此先前九个人还要凶得多,大概是受了黄金鼓舞的缘故。

    张出尘道:“郎君!他们既是由金钱买来的杀手,我们何不也以金钱去买动他们?”

    其他三人都没表示。张出尘道:“各位,你们将我们全部杀了,也不过才得黄金五百两,若是各位反过头去杀死张豹,我以千金为酬。”

    其中有一个汉子叫道:“这倒好,小娘子能增加一倍自然是好事,可是你有千两黄金吗?”

    “当然有,你们也知道,拙夫药师代摄神龙门主,千两黄金根本是小事情。”

    “这个我们很清楚,只是你们现在能拿出来吗?”

    “现在谁会带着千两黄金在身,只要你们杀了张豹,到太湖来,我立刻付给你们千两黄金。”

    “小娘子,我知道太湖是你们的根基所在,你们的人多势众,还会给命子吗?不宰了我们就好了。”

    “绝不会,我以江湖道义保证。”

    那漠子大笑道:“小娘子,你一个女流之辈,你的道义都能值一千两黄金,总不成我们七个男人反倒连五百两都不值了,张豹兄邀约我们在先,只为了多五百两金子,就要我们出卖朋友了?”

    李靖叹道:“出尘,你现在该对江湖人有个了解了,他们不是以金钱计价的,你这是自取其辱。”

    张出尘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江湖道义之可贵,但是这些人并不是江湖人,他们只是一批杀手,一批没有廉耻的杀手,张豹也是花钱买他们来杀人的,我自然也可以用更高的价钱买过来。”

    那汉子怒道:“婆娘,你欺人太甚了,你把老子们看成了什么人了?”

    张出尘冷笑道:“我根本没把你们看成人,你们也不是人,刚才也许是价格出得不够,你自己说好了,你们要多少才可以被我收买过来?”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使得那名汉子怒不可遏,厉声大吼道:“贱妇,老子要你的命!”叫着挥刀猛进,一刀直劈张出尘的肩膀,势急劲猛。

    张出尘举剑一架,却挡不住对方的蛮力,长剑被荡开,刀锋仍然砍了下来,张出尘娇呼一声,踉跄后退,血光四溅。薛飞霞与董轻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要挡住那汉子继续迈进,谁知那汉子竟咕咚一声倒了下来。

    而退后几步的张出尘却直起腰来,肩头外衣破裂,露出里面一角红衫,居然连一点皮都没有受损伤。

    惊魂乍定,李靖这才舒了口气道:“娘子,原来你里面穿了红绡软丝甲!可真吓了我一跳。”

    张出尘笑笑道:“大哥把这件玩意儿给我做嫁-,我一直不相信它有避刃之能,因为它摸起来软绵绵的,质地又不厚,虽是坚韧一点,但是也不见得能避刀剑呀,今天我是存心试一下,发现它还真不错。”

    薛飞霞这才拍了胸口道:“我的妈呀,大姐,你可把我们吓坏,若是真有差错,小妹跟轻云只有抹脖子了!”

    张出尘激笑道:“那是干什么,我若有了不测,你们就该全力设法突围出去才是。”

    薛飞霞道:“主公交代过,公子也一再吩附,我们两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您,您若有闪失,我们如何去见主公,乾脆自己抹脖子算了。”

    董轻云道:“大姐,红绡软丝甲虽然能御刀锋,可是被砍那一下也够受的,你真没受伤吗?”

    “没有,此物神奇无比,刀锋及体,它自然产生一种力量,把砍来的力道抵消掉,所以我才退了几步。”

    董轻云道:“这是波斯国的宝物,主公在一条胡商的海船上得到的。虽知其名贵,却因为尺寸太小,无法穿着,小妹不知却送给了大姐。”

    “大哥是留在箱子里给我的,有张字条说明它的出处及功用,我一直没机会使用,不过它的质地很特殊,多暖夏凉,穿在身上很舒服,我才带在身边,刚才我看他们联手的攻法很厉害,必须要击破其中之一,才能破他们的阵法,因此只有冒险试一下了。”

    李靖道:“娘子怎么能要你来冒险呢?”

    张出尘道:“为什么不能?你是主帅,不能轻动,飞霞与轻云系着大局,也不能缺少的,真要有人牺牲,我该是第一个,何况我还穿了红绡软丝甲,只有我挨得起。”

    自从这个大汉被刺倒地后,其余的六人似乎失去了主宰指挥的人,攻势立见转弱,董轻云与薛飞霞最能把握机会,各出奇招,又刺倒了两人。

    由二对一的局面,一下子转到五对四,虽然仍然多出一个人,但是却已形成劣势。

    张豹一看情势改变,心中大急叫道:“哥儿们,努力拼,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这七名江湖人都是一伙的,也是江湖上很有名的杀手,虽非弟兄,却情同骨肉,七去其三,未免有冤死狐悲之意,唯张豹的这一招呼,倒是个个奋勇向前,各找了一个对手硬拼起来,使得李靖这边才得到的优势又转成了平手,因为这四名杀手的武功虽稍逊,但他们在情急拼命的情形下,一时倒是奈何他不得。

    张豹已经退到一边,仍在大声呼喊叫杀,为四个人助威,战阵又进行了片刻,那四名杀手的锐气渐馁,又开始不敌了,而且张豹也不叫了。

    李靖一剑格退了面前的对手道:“好像张豹已经先逃走了,你们还要拼命吗?”

    那杀手一听,果然已不见了张豹。

    他突然有着一股被出卖的感觉,张开手叫道:“停停,别打了!张豹跑了,还拼什么劲儿?”

    另外三名汉子也停了下来,不见张豹,他们一个个气愤填膺,一人怒吼道:“这王八旦太没道义了,唆使我们来拼命,他自己却溜了。”

    另一个人却叹了口气道:“我们是为了银子才来为他拼命的,这原非什么道义,又能期望他讲什么道义呢?”

    那汉子道:“就算是为了银子吧,也要等收了银子才拼命,现在他溜了,我们找谁要银子去?”

    与李靖对手的那个高高个子恨恨地道:“我们说好弟兄们有一人折损,他就多出一百两金子的抚-,现在任务未完成,那议定的五百两金子报酬不要了,但死了三位弟兄,这三百两的-金却必须找他讨取,否则我们对丁老大他们的家小如何交代?”

    “胡四哥说得对!我们找他去。”

    胡四朝李靖一拱手道:“李公子,很对不起,我们弟兄七人,常在湘江一带活动。”

    薛飞霞道:“莫非是湘江七义?”

    胡四苦笑道:“江湖上都知道我们是湘江七鬼,这个义字不敢当,我们干的是杀手勾当,只配承受一个鬼字,但是事非得已,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大家人要养活,为生计所迫,才来冒犯公子的。”

    李靖道:“那里!那里!李某很抱歉,伤了你们三位弟兄,实在是为了自保。”

    胡四戚然道:“李公子说那里话来!这是我们学艺不精,虽死无怨。事前我们也知道公子伉俪与两位姑娘的技击非凡,不肯答应这笔生意的,但张豹先许以重利,又以道义相请,我们才舍命而赴的,却没想到他自己会先溜掉,现在只请公子宽大,高抬贵手,放过一马,容我们去找张豹算帐。”

    李靖挥挥手道:“四位请吧,彼此本无怨仇,李某只有感到抱歉而已。”

    胡四道谢了一声,招呼三个把弟,背起了三名被杀弟兄的遗体,黯然而出。

    才走到十多丈处,忽然路旁的林中涌出一道寒光,罩向四人而去。

    胡四等人手中兵刃才递出去,就已被那团寒光击落,原来那是一个人,满脸虬髯勇如天神。

    他举起了长剑,厉声道:“不长眼的狗头,居然敢侵犯到咱家的妹子和兄弟的头上,来了,饶不得你们!”

    这人赫然正是分别两年的虬髯客,他神勇无匹,一剑将四个人的兵器击落,作势又待砍下来。胡四等人自分必死,闭目待杀,斜里青光一闪,挡住了他的剑,却是李靖出手了。

    他救下了胡四道:“大哥,看在小弟份上放过他吧!”

    “什么,兄弟,他们要杀你,你还为他讲情?”

    “他们只是受了张豹的邀请,也是为了金钱所诱,殊非得已,请大哥饶恕了他们吧!”

    虬髯客大笑道:“既是兄弟这么说,愚兄遵命。”

    这时张出尘与薛董二女过来见了礼。虬髯客大笑道:“好,好!你们好。妹子,你出了阁,漂亮多了。”

    张出尘道:“大哥又在打趣小妹了。唉,大哥,你不是由温州湾登岸的么?”

    虬髯客一笑道:“那是我叫部下的兄弟放出的消息,我自己则从这条路内行,叫人摸不准方向,一上岸,却听说你们来这儿接我”

    张出尘笑道:“大哥行踪虽秘,毕竟还是叫药师给料准了,他选这条路时,我们都不相信。”

    虬髯客大笑道:“药师的神机妙算,得过仙家的指点,我这凡夫俗子,怎能逃过他的算计?”

    李靖这时却歉然地笑道:“大哥来了多久?”

    “有一会儿工夫,刚好看见小妹大展神威,剑斩七星刀阵天枢,破了北斗七刀联攻,着实佩服”

    李靖道:“关于张豹的事,大哥也知道了?”

    虬髯客道:“知道。这狗头一个人偷溜了,咱家气不过,一剑劈了他在林子那边。”

    “啊!大哥杀了他?”

    “是的。这狗头空负了我对他的提拔,居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一剑劈了他还算对他客气的”

    李靖轻叹道:“人死不言过,小弟早看出他有横死夭相,一再地点醒他,压制他,想叫他自己警惕谦虚以远祸的,那知还是无法逆天,看来这宿命之论,倒不是阴阳家的胡谄,毕竟是有点道理的。”

    “哦!贤弟早看出他会叛变?”

    “这倒不是,不过他两腮无肉,脑后有软骨,应属不甘居次,反覆多变之性,再从他的性格上去推断,多少可以掌握他的一点行为,但这只是可作为参证,并不是藉以论断一个人的。”

    虬髯客大笑道:“大概总也八九不离十了,贤弟既精相人术,肯折节与愚兄下交,愚兄大概总也有点出息的。”

    “人哥太客气了,是小弟高攀。”

    “哈哈贤弟也别客气了,愚兄不会看相,却也会看人,我这做大哥的不敢妄自菲薄,若非英雄豪杰,我也不放在眼里呢?”

    “小弟实在惭愧,没把大哥托付的事情办好。”

    “贤弟说那里话来!这两年,你做得有声有色,尤其是兼并四海堂,大破东洞庭山,尽掌太湖水权,都是愚兄久思不能做到的事。”

    “可是神龙门内部,却被小弟弄得一团糟。”

    “怎么会呢?这是张豹那狗头不知道贤弟之能,妄图与你争权,做出来的糊涂事。”

    “不完全是这个,大哥见到武扬后,就知道了。”

    “我见到了武扬了,他离开这儿就被我碰上了。”

    李靖忙道:“大哥详细问过他了吗?”

    “我就是一听你们在这儿被围,那有精神去听他细说,连忙赶来,不过我已叫人把那狗头绑上了,随后送过来,由贤弟发落。”

    这时薛飞霞与董轻云也过来拜见了虬髯客,虬髯客笑道:“你们辛苦了,听说你们辅助药师很尽力。”

    薛飞霞道:“这原是属下应尽的本份,只是属下等太惭愧了,未能善尽所职,以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虬髯客道:“这不能怪你们,应该是咱家的错,咱家在以前未能把弟兄们调教好,才致有抗命的事情发生。但你们也该要负点责任,神龙令在你们的手头,像张豹武扬那种混帐东西,你们早该请出神龙令把他们给砍了。”

    董轻云道:“主公,属下等虽受命持有神龙令,却无权擅自使用,有公子在,神龙令之使用权应属公子,公子未作指示,属下自然未敢擅专。”

    虬髯客怔了一怔才道:“对!对!咱家又错了。神龙令既为本门最高之权符;使用之权,亦在于地位最高之人。贤弟,愚兄惭愧,对这些理政之事,实在不够了解,以致于权责未能分明。”他的态度十分诚恳,握着李靖的手道:“前次愚兄勿勿而去,把一付担子交给了贤弟,倒不是愚兄故意相难,而是素知属下的这些弟兄未习法纪,生性顽劣,忠勇有余,而守法不足,可以仗之打天下,却不能倚之成天下。”

    李靖叹道:“原来大哥已经看出其中症结之所在。”

    虬髯客苦笑道:“愚兄虽是粗鲁,却还没有那么愚笨,这些毛病还看得出的,只是苦于无从去纠正他们而已。”

    张出尘道:“大哥,这没有什么难的,订定律令,严格执行,绝无宽容,杀一儆百,其效立徵。”

    虬髯客叹了口气:“妹子,你说得这些咱家都知道,只是行事艰难,因为这些弟兄是跟我同生共死,共患难,一起闯天下的,当初我没有那种雄心,所以没有要求他们如何,以致于积习日深,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张出尘不以为然地道:“大哥,没有什么改不过来的习惯,但看你有没有决心而已。”

    虬髯客庄容道:“有的,我上次抽身一走,只留了一道口谕给所有的弟兄,要他们无条件地服从药师,这就是我的决心,要藉药师的霹雳手段,明快作风,给他们来一次大整顿。”

    张出尘笑道:“大哥,你倒好,自己拔腿一走,却让我们来做恶人。”

    虬髯客道:“不是要你们来做恶人,而是你们新来乍到,跟谁都不熟,可以扳起脸来行事,愚兄却不行,有些人跟了我十几二十年,亲如手足兄弟,愚兄实在拉不下脸来跟他们谈什么规矩法令。”

    张出尘也叹了口气道:“大哥,你这样怎么能办好事?”

    虬髯客道:“我知道这有点妇人之仁,但是我没办法,因为我实在狠不起这个心来。”

    李靖道:“这没什么,是仁者之心,欲成大事大业者,断不可无仁爱之心,否则就会成为一个暴君独夫了。”

    张出尘皱眉道:“郎君,难道你也赞成大哥的做法?”

    “不!我不赞成大哥的做法,却不反对他的胸怀。身为人主者,仁爱之心决不可无。”

    张出尘刚要开口,李靖摇摇手道:“你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人主固不可无仁心,但也不可有私心。”

    虬髯客笑道:“药师,这一点愚兄倒可以夸言,我生平无私,事无不可对人言”

    李靖笑道:“大哥,你没有了解到私心之意义。所谓私心,并不是自私之心,而是一种感情上的偏袒。”“什么叫做感情上的偏袒?”

    “就是为感情左右,影响到对是非的判断,浸伪久之,使你的理智受其蒙蔽”

    虬髯客道:“贤弟,你是否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李靖略作沉思才道:“我举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就是张豹。他很聪明,善察人意,有很多事,不待你吩咐,他已经替你做了,而且完全合你的意思。”

    虬髯客道:“是的,这孩子是有点小聪明,只是却做出这种傻事,真是想不到。”

    李靖道:“大哥,不能怪他,严格说起来,要怪你自己,这是你姑息所致,私心养成的。”

    “药师,这我又不同意了。我敢说我绝不会姑息他,他犯了错,我的处分都很严”

    李靖道:“大哥,他犯的最大的错你根本没看出来,反而予以默认支持,而且加以鼓励。”

    “那有这种事;你说出来看看。”

    “他是你本家的子侄,从小就跟在你身边?”

    “是是,我一直很喜欢他,但绝不纵容他。”

    “不然,大哥纵容的厉害,他因为善解人意,有许多事他未曾请示,就已经作了决定,发下通知,或作成指令通告所属。然后再向大哥报备,这种事情有吗?”

    “有的。因为那些事由我自己来办,也是一样的,我说他聪明即是在此,因为他已能揣摩出我的心意,为我省心不少,不过,那只是一些例行的事务而已。”

    “不!大哥,你错了,虽然他能揣摩你的心意,却不能代你作成指示,桀臣弄权,每每因此而起,除非你明令受权给他,那就放权让他去做,不加干预,你未曾授权,却又默许他越权代行,这就是姑息。”

    虬髯客默然,片刻后才道:“是的,这是我的错。”

    “本来他在你身边,只是一名亲随,慢慢爬到总管的身份,成为你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虬髯客道:“那是他的能力表现,绝非我有私心。”

    李靖一笑道:“大哥,若以神龙门为一国之朝廷。总管应该是丞相之职,亲随只是宫中的太监而已,历来至今,虽有弄权之宫监,未有拜相之寺人。”

    虬髯客满脸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李靖又道:“本来令谕之施,应该出于你自己,一个亲随小童说的话,不会有人相信的,张豹之所以能代你施舍,因为他是您的侄子对吗?而您之有时信任他代你施令,也因为他是您的侄子,跟他同时为您当亲随的现在您属下有好几个,只因为他们不是您的亲人而已。”

    虬髯客苦笑道:“贤弟,我相信我并不是如此关心,可是被你这一说,我竟无言以对!”

    李靖道:“大哥!当张豹第一次代你作主发令,你并没有因这他越权而怒,反而感到喜欢,认为他善体人意,但同样的事情,如若由他人行之,您就会生气了。”

    “这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因为别人也不敢。”

    “这就是了,别人根本没有这个胆子而张豹做了,却也没人感到不对,是因为别人也认为理所当然,因为他是您的侄子,就是私心所使然,治一门、治一族可以家天下,治一邦、治一城,也勉强可以,治一国已经有问题了。治天下却断然不可!”

    虬髯客听了通体流汗,拱手作揖道:“贤弟!谢谢你,若非你指出,我不知道自己铸下了这么大的错误,还有吗?贤弟,你一并指出来,我好慢慢的改!”

    李靖想了一下道:“有的,很多,一时也说不完,我们找个空闲的时间,慢慢地说。”

    虬髯客看了看周围的部属道:“贤弟!你别为我顾全颜面,怕我不好意思,我若有错失,任何一个弟兄都可以当面指陈我!”

    李靖道:“大哥:你这是一种很开明的胸怀,也是一种很好的措施,只是又犯了一个毛病,太小家子气!”

    “怎么又不对了呢?”

    “人主固然该有纳忠言的胸怀,但是也应有人主的威严,不容轻侮,假如臣下人人都当众指陈人主之失,人主的威严何在?”

    虬髯客道:“那又该如何呢?”

    李靖道:“人主不轻易施令,一令之行前,当集思广益以求其完备,等到命令既颁之后,若仍有错失,臣下可以私下诣具指陈,如确有道理,则由主上自行补充修正的方法,但绝不可轻言废弃或改变”

    “若是那命令确实是错的呢?”

    “只有让它错下去,但如若事前经过多方的采证,集思广益研讨之后,纵有未到之处,也不会错的太离谱了。”

    虬髯客长叹道:“贤弟!我本来以为自己还有点成就,现在听你这一说,竟是错得厉害了,一无是处了,幸好还来得及,我还可以从头做起。”

    李靖诧然道:“从头做起,这是怎么说呢?”

    虬髯客道:“从头做起就是一切重新开始,人员重新训练,组织重新规划,一切都以大业为着眼准备”

    李靖道:“这倒是最乾脆的办法,只是来得及吗?”

    虬髯客道:“来得及的,杨广新登帝位,他是个有作为的人,皇帝手中还有着不可摇动的力量,天下在五、六年中,不可能有大变,我正好利用这段时闸,把新招募来的这批人士,交给你着手训练,为我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李靖道:“大哥,为你效劳,兄弟义不容辞;可是旧有的那些人呢,你又将如何安排。”

    虬髯客道:“那是你的人!”

    李靖一怔道:“怎么会是兄弟的人呢!”

    虬髯客笑道:“他们本来就是你的人,我早就送给你了!”

    李靖看虬髯客不像是在开玩笑,因此道:“大哥,小弟无天下之志,要这么多人干吗?”

    虬髯客道:“贤弟,这就是你言不由衷了,你收服四海堂,整编东西洞庭,使他们成为你的手下基本实力,这难道不是你的人吗?”

    李靖道:“大哥,兄弟收服他们时,一切经过都当着飞霞与轻云她们,话也说得很清楚,兄弟只劝他们待时而起。为异日平天下而效力,以不虚此生而已,并没有要他们归入兄弟的手下。”

    虬髯客道:“可是这些人只接受你的节制指挥呀!”

    “那只是一个暂时的情形,一旦到他们择定了去留的对象,他们自有权利自主。”

    虬髯客笑道:“贤弟,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以为这种约定是天下最无聊的事。”

    李靖神色微变。虬髯客接着道:“试想真到那个时候,他们若是对你依然信服,仍是以你为首是瞻,你到那里,他们也会跟你到那里,反之,他们若心生去意,就是无此一行,他们还不是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

    李靖想想也笑了道:“大哥说的是。小弟作此声明时思虑未及此,只是让大家明白,兄弟并非在建立私人的势力而已。”

    虬髯客道:“兄弟,你这想法大错,即使你心中无称尊之念手中却不可无权,除非你胸无大志,只想干个马前卒而已,否则你必须要手中有兵权。”

    李靖道:“兄弟最反对的就是将帅垄断兵权,将军旅视作私人所有,骑兵悍将俱由此而起。”

    xxxxxx

    “不错,贤弟,你的思想很超脱,但是时势却不同,以目前的朝廷拥有四海,权及天下,却仍然要受到一部份将帅公侯的兵权胁制,那些人虽然不至于明抗朝令而自立,但有些朝令对他们不会有绝对的约束力。”

    李靖道:“兄弟反对的就是这一点,兵权、政权、治权,都应该归于一统,一军一卒,莫非朝廷之所有,人人皆可以为将帅,是为治世之道。”

    虬髯客笑道:“兄弟,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不能立即受到杨素的重用,就是为了你这套理论使他担心。他的大权就是仗着他手中的兵,若是一旦交了出去,他不是立刻完蛋了?”

    李靖道:“兄弟之所以要离开杨素也是为此。除掉见解上的不同,也看出此人尸居余气,已无作为之心,只想保有手中的一切,不思作为了。”

    虬髯客道:“你所说的作为是什么呢?”

    “为将之功业自然是在疆场,外抗夷狄,内平盗寇,使天下臻于大治,方今虽说四方平定,但只是表面上看来如此,东有朝鲜高句丽,北有匈奴,久已不朝,且屡有犯边之企图;内则盗贼啸聚山寨,动辄数千上万,这些都是隐患。宜派大军以平定之。我向杨素建议发兵,他却推诿说,朝廷不肯用兵。”

    张出尘忍不住道:“事实上也的确是朝廷无意用兵,那时还是文帝杨坚坐朝,他是最反对用兵,只要过得去,他绝不肯轻易发兵掀起战端。”

    李靖道:“养庸贻患,等到那些力量一壮大之后,要去用兵,费的事就大了。”

    张出尘笑道:“郎君!你说的道理,他们都明白了,只是有一个问题,派谁去?征战不免有损耗,势必影响到实力,等到南征北讨,平定天下归来后,手头只剩下三五残卒,未及凯归,就会被人挤了下来。”

    李靖道:“功成身退,不必等人来挤,我自己就会把一切都交出来。”

    虬髯客笑道:“贤弟有此胸襟,别的人都未必会如此洒脱,所以你这一套目前是行不通的。再说就算你有这个决心,也不可手中无兵,别人不肯打的仗你去打,也不能靠你一个人去拼命呀。你一定要有自己指挥的军卒,才可以去实行你的夙志,你不能指望别人把兵交给你。”

    李靖默默无语。

    虬髯客道:“所以我要把那些人交给你,让你独当一面,想做什么就做,不必受别人的气。”

    李靖道:“不过那是大哥的人。”

    虬髯客笑道:“贤弟,你说过了,那些人积习已成,在你手中尚可整顿,如果在我手里,我不忍整顿,也不便太苛厉,留在手头,只有坏事,趁着我新招了一批人,正好把那些旧部交给你来整顿。”

    李靖道:“这些人连大哥都难以治理了,兄弟自然更不行了。”

    虬髯客道:“贤弟,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了。我是为江湖道义所拘,不便为之,你却没有这些顾虑。”

    李靖道:“大哥,正因为他们是你以道义所召来的多年弟兄,你才不能这么放手!”

    虬髯客闻言一怔,沉思有顷刻后才道:“贤弟说的也是,愚兄不能说不要他们,就不要他们,至少对他们要有个交代,不过,我一定要把他们交出来就是。”

    张出尘道:“大哥,你为什么不要他们呢?”

    虬髯客道:“正如药师所说,这些人一开始就没把他们教好,那时我自己也不懂,所以不能懂他们,可是出了武扬与张豹的事,我才深自警惕,他们虽是好弟兄、好部下,却不是成国之具,打天下时,或可共患难,有天下之后,却不能共富贵,可能他们都自认为是开国元勋,功可齐天,没人能管他们。”

    张出尘笑道:“大哥,我听飞霞他们说过,您以前原是那样答应他们的。”

    虬髯客道:“是的,我答应过他们,那时我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若是除了我之外,他们都以天下第二人自居,无法无天,那还成话吗?所以趁着错未太深之前,我必须要加以改进一下。”

    李靖不知道虬髯客要如何的改进,但请虬髯客驾临东洞庭总坛。这是李靖为了视事方便而迁过来的。

    事实上神龙门本身就是一个秘密组织,实力分散在各地,总坛只是一个发号施令的地方,除了一些档案记录资料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设置,随时可以移动的。

    在东洞庭山寨内的新总坛,李靖倒是作了一番的布置与计划,他是个有心人,在西洞庭山的秘寨中,已经积聚了大批粮食、弓剑兵器等军需物资。才不过两年,已积聚了十万人所需的物资,换句话说,他也可以在顷刻之间,组成一支十万人的劲旋。

    这十万人并不是乌合之众,李靖以四海堂及四大金刚为主,固然已经训练了一支近万人的陆上劲帅,行军布阵,战略所需的一切训练也都已十分精熟。

    四大金刚的职司都是偏将,率两千五百人,负责各种的战技训练。

    不过李靖也没有藏私,他从各地分坛,都调集了一批重要的将校人选,跟着一起受训练,以四海堂的班底为示范,教会他们一切正统作战的战技,然后把这些人再遣返分坛,从事各地的练军工作。

    虬髯客看了十分感励,也十分的佩服,握着李靖的手道:“贤弟,看过你训练的方法后才知道我以往给他们的训练简直是儿戏胡闹,只知道逞勇拼命,一无是处,若是跟你的这些人遭遇,恐怕片甲不回。”

    李靖道:“大哥,也不能这么说。兄弟所施只是整体战阵的训练而已,那只要经过两三个月的严格训练就成了;最重要的,还是长矛大刀弓箭骑射等基本的战技,那是急就不来的。大哥的那些人基本战技都够了,战阵之用,也有了足够的训练人手,只要给他们一段时段;相信都可以组成劲旅。”他将一份名册交给虬髯客道:“这是各处分坛参与训练的专长名册,大哥只要按照专长,分别指示,叫他们着手准备,两个月后,就可运用了。”

    虬髯客道:“怎么?不是每个人都要会的?”

    李靖道:“我是训练一个独当一面的主将人才,是应该每一项都精熟的。若只要他们能征惯战,只须各精一两项就行了,到时候主将能灵活运用,反而易于指挥。行旅之中,切忌将才太多,尤忌让部属知道得太多。”

    “这是为什么呢?他们懂得多,配合也密切一点呀!”

    “不然,驷马之车,只有在中间的马才能看得见,两边的马匹必须蒙上眼,跟着中驹行动,若是它们能看见,则左右分驰,各走各地,反而走不动了。理军亦然,担任多高的职位,了解多少军机,才能统筹运用,而后主将才有绝对的权威,若是每个人都知道了全盘计划,执行时反倒不易彻底了。”

    虬髯客拱手道:“受教,受教。我那些弟兄就是知道得太多,所以才会作怪。”

    “那又不可同日而语。大哥只为了组织一个门户,不是组成军旅,原应肝胆相照的。”

    虬髯客道:“将帅人才,你训练了几个?”

    “除了四大金刚以及华氏姐妹外,小弟末做精选,当然,飞霞与轻云除外,她们两一直统筹全局,等于是副帅了,大哥只要用到她们任何一人,都可以控制全局。”

    虬髯客道:“为什么你不把那些分坛主也训练几个呢?”

    李靖道:“这是须大哥指定,因为他们的关系重大。”

    虬髯客一叹道:“贤弟,你分得可真清楚,当然怪愚兄没把话说清楚,否则也不会发生那些误会了。”

    李靖淡然地道:“大哥只交付了一个简单的命令就离开了,兄弟明白大哥的一厢苦心之情的。”

    “贤弟,你真能明白吗?”

    “是的,小弟虽然不是很聪明的人,但是对别人的好意仍是能体会的,所以小弟拿出事实来,做几件漂亮的事,叫大家对小弟心服口服。”

    虬髯客大为高兴地道:“是的,贤弟,愚兄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些人送给你的,但我不加明说,正是想贤弟在他们心中先建立权威,使他们衷心拥护你,而后再明令其帅,不是更好吗?”

    他另外还有一重意思,就是李靖万一无法使这些人心悦诚服,他仍然可以收回来,以免出尔反尔,更免得伤了彼此感情和李靖的尊严。

    这位叱咤风云的豪雄是很重感情的,也非常慷慨而细心的,李靖很是感动,只能看他一眼。

    刚好虬髯客也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相对,然后互相会心一笑,在这一笑之间,似已交换了千言万语。

    虬髯客是很忙的,在这儿耽了几天后又走了。

    不过他在几天中,做了很多事,第一是把他神龙门中所有的各地分坛领袖都召了来,明白地宣示了他的决定把他们永远地划归李靖统率。

    他并不强迫大家接受,要大家考虑一天后,再决定日后的去留,但是就在这考虑的一天中,他把武扬交给李靖处置。在虬髯客而言,他是希望李靖能够宽释武扬,使大家对李靖感怀仁德而全心拥戴的,因为武扬在这些分坛主中资格老,人缘好,也颇有影响力。把武扬交给李靖发落,而自己也在场,李靖多少会顾念一点面子予以宽恕的。虬髯客甚至于还打算自己做个恶人,坚持要办武扬,让李靖来求情,最后卖个人情使武扬与一干弟兄,心存感激。

    典礼举行很隆重,正面三张桌子,坐了李靖虬髯客与张出尘,西边则是各处的分坛首领。薛飞霞与董轻云分侍在侧,一个佩剑执卷,一个则手捧神龙令,神情肃穆,显得很不寻常。

    见礼坐定之后,李靖首先朝虬髯客一揖道:“大哥,今日神龙门虽是以您为主,可是武扬犯错,却是在小弟代署帮务之际,因此有关审理处置之权,全在小弟,无论小弟作何处置,都请大哥子以支持。”

    虬髯客忙道:“这当然,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李靖道:“不然。大哥,事有专责,只能小弟一个人处置,您就是不满意,也只能在过后处分小弟,当小弟作出处分时,您可不能加任何干扰。”

    看他一脸正经的模样虬髯客倒是不敢马虎了,肃容道:“对,对,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愚兄虽是门主,也不敢破坏规矩的。”

    李靖道:“谢谢大哥,把人都带上来!”

    薛飞霞传达了口谕,然后有帮众把武扬、江日升以及另外两名汉子都押了上来。

    江湖门户不同于官府公堂,犯人未加刑具,两边也没有站堂喊或的差役,但肃穆之。

    那四个人都有点惊惶失措。但仍然按照规矩,参拜了门主,更以下属之礼,参见了李靖与张出尘。

    李靖首先把江日升与那两名汉子提上来道:“你们三个人犯了什么罪可知道?”

    江日升环视了四周的个人沉重的脸色,不安地道:“属下等犯的罪太多了,公子也不必问了,属下甘愿领罚。”

    李靖道:“你们只犯了一项罪名。”

    江日升不禁愕然道:“只有一项?属下倒是不明白了,属下等冒犯公子,擅离职守,抗令犯上”

    李靖摇头道:“不!这些不算罪,因为你们都是奉命而行,武扬与张豹都是你们的上-,而且是直接指挥你们的上-,他们命令你们做什么,你们理应服从,何罪之有?即使你们冒犯了我,也算不得是罪名,因为你们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跟你们有关系。”

    虬髯客道:“贤弟,这连愚兄也不懂了。愚兄曾经递令各处,要他们无条件受你的节制,怎么还能说不知呢?”

    李靖道:“大哥,您的口谕下达到各分坛,可没有下给每一个人,他们自然不知道了。”

    “可是各分坛主应该转告的。”

    李靖道:“大哥只是传达一个口谕,各分坛也没有办法明令通告。小弟却是去到各地分坛后,才由分坛主指示门下弟子们认识,这点倒不能责怪他们。”

    虬髯客四下望了一望,发现那些分坛主都低头避开了目光。知道李靖说的没错,各分坛主并没有把李靖代署的事告诉每一个部下弟兄,不禁愠然道:“你们都太混帐了!”

    李靖一笑道:“大哥,事实上也不能怪他们,因为您并没有告诉他们我要代理多久他们自然不必转示所属,有事请示也是分坛主出面,用不到他们,因为分坛主知道这些事就行了。”

    虬髯客没有话说了。

    李靖对江日升道:“甚至于冒犯神龙令也怪不得你们,因为你们并没有见过神龙令,但是你们却不能不认识门主,更不得冒犯门主。”

    江日升道:“属下等没有冒犯门主。”

    李靖道:“江兄弟,这就是诡辩了。门主的九龙侍卫你们是知道的,那日在海滨酒肆中,你们冒充九龙卫,甚至虚传门主的口谕,这算不算冒犯?”

    “这属下是受了指示。”

    “别的告示,你们由于职权之故,只有听上-指示,但冒认门主的九龙卫却罪无可贷,因为你们明知自己是冒充的。飞霞,这个罪名该当作何处置?”

    薛飞霞想了一下才道:“冒充九龙卫,伪造门主口谕,于律当处极刑,斩首以惩。”

    李靖道:“好,就烦你执行。”

    大家都为之一怔,先听李靖为他们多方辩解,还以为李靖有意要成全他们,谁知弄到后来,只剩一条罪名时,却依然要砍脑袋。

    但李靖一脸肃然,使得谁也不敢出头说情。大家都看着虬髯客,那知虬髯客被李靖一开始就封住了嘴,弄得有口难言,只有望着张出尘,希望她能说句话。

    张出尘却十分为难。她知道李靖的脾气在公事上绝不受人情干扰,自己若是出头说情,不但不会有效果,还会碰一鼻子灰。但是虬髯客的眼光中迫切的恳求,使她无以拒绝,只有鼓起勇气道:“郎君,可否容妾身说句话?”

    李靖道:“可以。任何人都可以为他们辩解,只要所提出的理由正确。我一定接受改变判决。人命关天,我绝不会草率从事。”

    张出尘道:“他们冒充九龙卫,私传九龙令,固然该死,但是他们却对神龙令仍知尊敬,在张豹率众包围时,毅然退出,而且他们在见到大哥后,肯束手就缚,不加反抗,可见他们心中,仍然是忠于门主的。”

    李靖点点头道:“不错,这种说法也还过得去。他们的行动只是为表达他们对我个人的不满,能尊敬神龙令,而且还能忠于门主,倒是不该再判以死罪,已往冒犯我的地方,我不计较,江日升!”

    “属下在,公子有何吩咐?”

    “门主在昨天已作宣布,把神龙门旧日所部,归划在本座名下全权统帅,也包括这太湖分坛在内,你意下如何?”

    江日升道:“属下位卑职微,对这种事,不够资格表示意见。”

    “没关系。你要表示的只是你个人的意见。”

    江日升沉思片刻道:“若容我个人选择,我是希望能追随公子的,因为公子雄才大略,治下谨严而体恤,宽猛并济,进袭东洞庭水寨时,奇兵突起,令属下无限心折。”

    虬髯客忍不住骂道:“混帐东西,你既然对李公子如此推崇,为什么又要冒犯他?”

    江日升叹了口气道:“启上门主,属下对李公子景仰是私人的事,武大哥及张总管要我们对付李公子则是公务,属下不敢以私废公,违抗命令。”

    虬髯客道:“胡说!狡辩,你听了武扬与张豹的命令去不利于李公子,难道你不知道李公子代摄门主之职?”

    江日升道:“知道。李公子到来之日,武大哥说过。”

    虬髯客道:“你既然知道李公子代摄门户,就是一门之主,连武扬张豹他们都要服从李公子所命。”江日升苦笑:“门主,我们要服从李公子,是武大哥的命令,因此,武大哥要我们攻袭李公子,我们自然也只有服从,因为每一项命令,都是由武大哥代转的。”“难道你对上下尊卑都没有个认识?”

    “这个自然是有的,例如对门主,我们每一个人都衷心服从,若是门主的命令与武大哥的指令相抵触,我们自也会以门主是从,除此以外,我们就不再接受第三个人的命令了,除非经当众宣示,另作指令”

    虬髯客一叹道:“贤弟,我实在很惭愧,看来我这些年来,对兄弟们的教育都弄错了,以致才有这些事情发生。”

    李靖微笑道:“没什么,这是很普遍正常的情况,别说是大哥这儿,连朝廷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兵但知有将,不知有主,将叛则兵随,故人主择将最难。”

    虬髯客道:“一定有个办法可以纠正克服这个难题。”

    “不错;有的,那必须在立军之初,就订下严格而完美的军令,使将属之间,权责分明,更要让每一个部卒,都有判定军令与乱令的能力,军令不可违,乱令不可从,而重要的一着,就是将属之间,定时互易更调。”

    “怎么是互易更调呢?”

    “一个主将所领之军,时日不可过长,最久不过三年,必须加以调任。如甲军之将率乙师,乙军之主,调作丙军之将,如此将属之间,没有久属的关系,中枢乃由国家得一统,就不会造成将帅跋扈震主的现象。”

    虬髯客道:“这行得通吗?”

    李靖道:“建军之初就严格执行,当然是行得通的;若积以年月,将属自成一体,就没有人能加以替代了。”

    虬髯客深思有顷刻才道:“贤弟,历来为人主的,最感棘手的一个问题,就是武将难以统御,人主往往还要去讨好他们,才能使君权稳固,愚兄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却不想贤弟对此已有良策,看来我定要好好地讨教一下。”他顿了一顿又道:“过去的不谈了,月前这三个人之所以对你无礼,却是我的错”

    李靖道:“他们对我的种种,我已经声明过,错不在他们,唯一的罪行只是侵冒到大哥的尊严而已,大哥原谅了他们,小弟自然不会再坚持的。”

    虬髯客没想到李靖会这么好说话,连连地道谢后,才对江日升道:“你们听着,以往种种我替你们担了,今后你们已经隶属李公子,当以李公子之命是从。”

    江日升等三人恭敬地答应了,先叩谢了李靖宽恕之恩,又向虬髯客谢过求情之德,才退下站在一边。

    李靖吩附带过武扬来。由于江日升等三个人无罪获释,大家以为武扬也可以得到宽恕的。那知李靖竟抛开其他,只问他两个问题。

    “武扬,那天在对东洞庭一战时,你身任主锋指挥作战,却停兵不进,是为了什么?”

    武扬无以为答。

    李靖又问道:“后来对方战败溃逃,对方主将只有十几个残卒追随,你们应该可以拦截下来的,却听任逃逸,这又是为了什么?”

    武扬只得道:“虽是互相为敌,但到底同为江湖一脉,属下为顾及江湖道义,不忍赶尽杀绝。”

    李靖冷笑道:“我这儿还有不少东洞庭的降部,他们都指证你早已与敌方互相暗通,你是否承认?”

    “这,启上公子,是张豹去联系的,属下未曾通敌。”

    “但张豹通敌,你是知道的。”

    武扬点点头。

    李靖道:“知情不报,阵前纵敌,更于事后弃职潜逃,三项都是死罪,今并执行,斩!”

    武扬比不得江日升他们,在整个叛变的行动中,他是司令者,李靖的杀令发出,得为这个行动负责,但李靖判他死罪的三个理由,似乎都不是主题。

    虬髯客道:“贤弟,请恕我又要多嘴了;武扬固然该死,但是你处死他的理由却不是最主要的。”

    李靖道:“大哥,你认为什么才是最主要的理由?”

    虬髯客道:“单就叛逆一项就是死罪了,何况还加上抗命、犯上等等,那一条都足可杀他”

    李靖道:“大哥,我跟您的看法不同。您是在江湖门户的立场,我却是在治军的立场。您依据的是门规,我依据的是军令。在门规而言,他并没有叛逆的行为,因为他对您仍是忠心不二的,以他的抗命、犯上,也只是同伴间的意气用事,不足以死为惩。”

    虬髯客无以为词。

    李靖又道:“以门规而言,武扬并无死罪,而且门规的最后裁主权在于门主,只要门主能原谅他,即使真犯了死罪,也同样可以减免;但在军法之前,绝无人情之干扰,只要犯罪确实,就必须依律行事,这是我希望大家认清的,因为我也是以军法来约束我手下人的。”

    虬髯客叹了口气道:“贤弟,你不妨说明白一点:在军法中,还有些什么罪名是要砍头的?”

    李靖略一沉思才道:“还有不少,如无故延误期限而致影响军机者斩,扰民者斩,强暴妇女者斩,通敌者斩,阵前怯懦者斩,怠忽职守者斩,抗命者斩”

    他一口气报出了二十多条当斩的律令,听得人人变色。

    虬髯客却皱着眉头道:“贤弟!如此一来,还有人从军吗?”

    “怎么没有?方今天下有几百万人都在行伍之中,也都受着这些条律的约束。”

    “可是也没见到他们如此严厉执行过。”

    李靖叹道:“这就是天下动乱的原因。若是每一处地方的主将都能严守军纪,天下必可大治,不仅内忧不生,外患亦息,因为以我中华地大物博人众,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外夷小邦,谁也不敢侵寇的。”

    虬髯客道:“好!贤弟,这些治平之大道,我们暂且不谈,我只想问一句,就是弟兄们,跟着你,有什么好处?”

    李靖道:“立千秋之大业。”

    “贤弟,这个题目太远,太空虚,不够实际。”

    李靖:“好,那么我说得实际一点,无可讳言,目前大家都希望日子过好,丰衣足食,生活安定。假如大家以此为满足,今后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过日子,没其他要求,我也不向大家要求什么,大家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今后也不再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见大家都默默不说话,接下去又道:“但各位觉得学了这一身武功本事,不甘雌伏,想再创一番事业,那就必须受一切的约束,养精蓄锐,待时而起。”

    一个汉子忍不住问道:“公子是否准备接受朝廷招安?”

    李靖道:“目前如此打算,将来可能性也不大。现在的这个皇帝虽然比上一个略有魄力,但是绝非明主,而且他手下的兵悍将骄,大权分散,也很难有所作为。”

    “公子将来是否打算自立而起呢?”

    “我想可以但我不会,我只会理军,不善理国。”

    “将来我们投向谁?”

    “不是我们投向谁而是拥护谁。当明主出世,是真正抱济世天下之宏愿,也有意轰轰烈烈地做一下,成就一番前所未有之盛业,我们去帮助他。”

    他又补充道:“当然这种帮助是有代价的,不但可以垂名青史,而且积功行赏,裂土封疆都可能有希望,那又在于各人的表现及机遇了,只是我能保证各位,功必有赏,努力必有所得,不会被埋没掉。”

    “这明主是不是就是门主?”

    这是李靖最担心的一个问题,也是虬髯客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因此每个人都看着他李靖沉思了很久,因为这个问题很难答覆,但也必须答覆。

    他终于回答了:“大哥神武英明,气概一世,确有人主之仪,将来自然也有可能入主中原;但这是千万人的事,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反正我能向各位提供一个保证:只要跟着我,大家的努力决不会白费。”

    这是一个很空洞的回答,但显然每个人都很满意,连虬髯客亦然。

    入主天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虬髯客虽有此心,却也没有把握说一定会成功。他目前所拥有的实力,只能说是不错而已,却不是强得已能掌握天下了。

    虬髯客足迹遍及四海,知道天下有多大,手头这几万人,占据一城一地或许是够了,以之成大业,实在还差得太多。好在还早得很,可以慢慢来。

    只要不排除拥戴他的可能性,虬髯客就非常满意了。他相信以自己的诚意,总有一天可以得到李靖的全力支持的。

    大事谈过了,再回到眼前的问题上,那就是对武扬的处置。虬髯客指指武扬道:“这个人贤弟要决定一下。”李靖道:“小弟已经作了决定了。”

    他的决定是斩。虬髯客不便表示意见,但是却有九名分坛主起立为武扬请命。

    李靖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各位是要饶了他?”

    九个人齐声道:“求公子开恩。”

    李靖道:“各位以为我是为了私怨要杀他?”

    一人忙道:“那当然不是,触犯军令,实有取死之道,只有请公子原谅他以前不谙军令,不知厉害,因此才请公子法外赐恩。”

    李靖看了他一眼后道:“李成,现在我受权给你全权监军,职司一切律令之执行,你作主好了,你若要饶他,可以放了他。”

    李成一惊道:“属下能力浅薄不敢担任此职。”

    李靖道:“你也可以推荐一个人来担任此职。”

    李成莫知所从。李靖等了一下后才笑道:“你们这九位中自觉能担任此职的,也可以自己出来。”

    连问三声,没有一个人敢答应

    李靖道:“你们只要担任了那个职务,就有权力放人了,只要担任那一下子功夫,作成决定,放了人之后,你们也可以立刻辞职。”

    但那九个人都低下了头。

    李靖叹道:“你们终于明白了,负责任是一件多困难的事,也明白了作决定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们知道自己若担任了那个职务,对武扬的判决也是一个死字,只是不在其位时,你们才顾念私情,希望我能枉法而徇私。”

    李成低下头道:“属下愚昧,多谢公子赐诲。”

    他坐了下去,其余八个人也都告罪坐下,很明显的,他们不会再对李靖有所干求了。

    李靖道:“你们不肯枉法徇私放了他,是你们明白我杀他不是为了私怨,否则你们也能以私情来赦免他了。法之可尊可贵处,就在其无私,飞霞,行刑!”

    站在廊下的武扬一恭身道:“公子,属下已经明白自己所犯的错误了,不敢要求贷免,只求一件事。”

    “说。你的要求如属合理,我一定成全的。”

    “属下但求赐下一刃,容属下自裁。”

    李靖想了一下道:“可以,给他一柄匕首。”

    薛飞霞拔出腰间的短刃,递给了武扬,他接了过来,先朝虬髯客及李靖抱拳行礼,又向众兄弟道谢告别,然后面外跪下,双手握住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刺进后拔出又刺,如此三次,像是已无感觉,刺孔中血如泉涌,直等他力竭气绝,身子徐徐倒下去。

    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显然的戚色,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立即作何表示,直到李靖宣布道:“武扬之死,乃由于他的无知,罪虽不可恕,却无大恶之行,现在他既为一死抵罪,临死前也知道悔悟,仍然是我们的好兄弟,应予厚葬,准一应弟兄前往吊唁。”

    这个宣布使大家都吁了口气,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恭身为礼,齐声道:

    “谢谢公子!”

    李靖的脸上也有戚色,叹了口气才道:“我并不想杀武扬,但是格于军法,他必须伏罪,军令之前,人人平等,没人能例外,连我这为主帅的人也一样,若是我计划策略有了错误,致使弟兄们为敌所乘,我同样的也要处以应得之罪了;甚至于门主也是一样,这一点请大家明白。”

    堂下寂然无声,摒息以待,虬髯客道:

    “好,大家都明白了李公子如何治军的了,以后凡是我神龙门下,都要一律置军纪约束之下。

    新加盟的弟兄,我一开始就说明了,他们是毫无条件该接受的,只有你们,以前我很惭愧,只以富贵相许,没有告诉你们该遵守些什么戒约了,所以你们有机会作一次选择,认为受不了这种约束的,明天可以离开。你们目前所管理的事业生计,都是你们的,只要好好地经营这一辈子的衣食足够了,愿意继续留下的,李公子自然会领导大家搏取一个正经的出身,但是必须要严守纪律,不容怠忽了。”

    那些部属们默然行礼退出后散去。

    李靖着令江日升补了武扬的缺,继续率领那一标人。

    然后退到后堂私谈,虬髯客才道:“贤弟,我总算领略到什么叫军威了,当你坐在中堂,扳着脸来办事时,我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更不敢胡乱开口说话了。”

    李靖道:“大哥,请恕小弟无状,擅自作主放肆。”

    “这是什么话?我请你来,就是为了整顿纪律的,出了张豹与武扬的事,我十分惭愧,这些弟兄们是该作一番整顿了,何况这些人原都拨给你了。你有权处置的。”

    李靖道:“恐怕小弟处置太严,明天他们会跑光了!”

    虬髯客道:“不会的,我会晓谕他们。”

    “大哥,千万不可,让他们自己作个选择。若是他们不肯接受约束,强留下来也没有用。在平常时,他们阳奉阴违,到紧要时来个抽后腿,那影响就大了。”

    虬髯客想了一下道:“对,宁缺毋滥,我召来的这一批新手,也要再经过一次汰劣的功夫,留下精英,把渣滓都滤掉,而后才能成为一支铁旅。”

    李靖道:“是的,兵在精而不在众,真正有一支精选的劲旅,三、五千人足矣,以之征战,足可抵十万雄兵。”

    虬髯客道:“贤弟,我承认精兵之必要,但是三五千人与十万之众,究竟相差太悬殊吧!”

    “不对,如果是有其他条件,五千人足矣。再多了也是白费,因为正式对阵时,很少有能够数万人驰骋对搏之平原广场,有时在原野,有时在丘陵山谷,利用地形地势,活用战略战阵,鼓足士气,必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贤弟,我不怀疑你的战略理论,但是五千人就能拥有天下,那未免太夸大了。”

    “大哥!小弟只说战无不胜,却不是说拥有天下。”

    “照你这样说,一支大军只要五千人就够了?”

    李靖笑道:“那怎么够呢?这五千人只是用作冲锋陷阵,浴血搏战之用的,其他如辎重解粮,开路架桥等等,加起来,少说也要个两三万人。”

    “哦!你是这么算的!那岂不是要四五个人侍候一名战士了,这也未免太奢侈了。”

    李靖道:“大哥!你又弄拧了,并不是打仗杀敌的才是战士,其他的就是打杂的了。战争是全面整体的作业活动,各方面配合得宜,各人克尽其职,才能取得胜利,一个烧饭的伙头军,其重要性并不小于一名敌前突击的先行敢死建卒,他如烧不好饭,大家都会挨饿,饿兵打仗会胜利吗?”

    虬髯客笑道:“关于这方面的常识我太差了,我以为这些事每一个人都会做的。”

    “不见得,各有所长,各有所司,不能勉强。我举一个例子好了:一名久有经验的伙头军,一个担挑百多斤的锅炉柴灶;另一头挑了米粮油盐。步行百余里后,立刻埋锅能做出几十个人的炊食;但是这工作换五个专事攻击的前卒来做,未必能做得好。”

    虬髯客思索一下道:“这倒是不错,以前我从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也从没有做过这种准备,我想这些工作到时候随便分配一下就行了。”

    “这当然并无不可,但司非所长,已经是浪费,而且一名再好的战士,在经过征战,跋涉行军之后,再自己炊饭吃,而后还能再奋勇作战的体力有多少呢?”

    “是是!看来这其中大有学问在呢。”

    李靖庄容道:“仓促成军,为兵家之大忌。就是指这些条件而言。大哥,你应该好好地事先规划一下,建军之始,就把各方面的条件都准备周齐。”

    “是的,贤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获益太多了,到底要如何组军,你能为我详细规划一下吗?”

    李靖笑道:“这个我也是外行,出尘才是大行家,她在最近这段日子里专攻这一门,大哥向它讨教好了。”

    “是吗?小昧?你总该帮大哥这个忙了。”

    张出尘一笑道:“这还有问题吗?我可以拨一票娘子军给你。它们原是西洞庭水寨的飞凤军,但我认为冲锋陷阵,女子到底不太适合,所以才要她们从事这些后勤工作的训练,都已经很有经验了。我把华玉双借给你,带一半的姐妹过去,大哥若赋以全权,小出半年,就可以建立个秩序出来了。”

    虬髯客微微失望地道:“只是借给我?”

    张出尘道:“大哥,您别笑我小气,我倒不是舍不得把她们送给您,只要您能把她们留下来,借一辈子也没关系。只不过我答应过她们,将来一定给她们找个安定的归宿,所以才说借给您。因为她们大都是附近地方的人。”

    虬髯客的失望却不是为了那些人,而在李靖夫妇。

    张出尘究竟是女人,心肠较软,也较重感情,看出了虬髯客的失望,心中未免不忍,安慰他道:“大哥,不管在任何情形下,我都是你的小妹妹,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毫不犹豫的为您去做。”

    这番话很有感情,但也很有技巧,最低限度,已经为自己作了相当的保留与退步。

    “能做的,毫无犹豫地做。”这是另一种说法,则是:不能做的,仍有考虑之必要。

    只是她说话的态度十分诚恳,使人一时想不到另外的那种涵意,虬髯客十分兴奋地道:“真的,小妹?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不能说了不算。”

    张出尘知道他尚未领悟话中全意,只得道:“自然是真的。大哥对小妹情深意厚,小妹说什么也不能欺骗大哥,不单小抹如此,药师也是一样的。”

    提到李靖,虬髯客本应十分欢喜的,但是虬髯客反倒没那么兴奋了,因为他知道李靖不是那么容易被拉拢过来的人。再往深处一想,了解到张出尘给他的承诺也是有限度的,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多。但是他究竟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由此顿失常态,他仍然表现十分的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有了你俩这一承诺,又下何事不可为!”

    李靖听他的语气似乎硬将一个圈子扣上来,也很有技巧地笑笑道:“大哥太看重我们了,药师只是一个凡夫,并无回天之术,只能尽人事而已。”

    这番话说得很冷静,也很理智,更表达了李靖的态度,他不会逆天行事,假如天命所归不是虬髯客,他们的报答也将是有限度的;不过,他们也不会忘恩负义,多少总要对虬髯客尽到一分心意。

    这个问题不适合再讨论下去了。接下去,虬髯客请教的是如何加强他这些部下的组织,因为他深深觉到以前的神龙门组织虽然严密,却是失败的,千秋伟业还没有开始,部属已经为了那些微薄权势而存私心了,将来还能做什么?

    武扬之所以倒戈,就是恐怕被他挤出去。他把太湖分坛的一切,当作了他的私产了。

    一个武扬如此,其他人想必也差不太多,只不过还没有机会作个明白的表示而已。

    这也是虬髯客决心要舍弃原有班底的原因。那些人在虬髯客手下,已经不可能有多大的改变了,交给李靖,换了个新的领导者,在新的领导作风下,或许尚可一为。

    李靖对这方面,倒是十分尽心,他把如何强化组织,着重训练,教育、奖惩、考核的原则与方法,都详细地说明了,虬髯客记得很用心。

    李靖笑道:“大哥,其实这些你用不着太专心的,你只要找到一个好的助手就行了。若是志在天下,你应该在安邦定国的道理上下一番功夫。”

    虬髯客笑道:“这些我更一窍不通,贤弟能否启我茅塞呢?”

    李靖道:“我也不能。小弟所习者乃用兵之略,我对天下大局的分析,也是着重在军机方面的。”

    “那要向谁去请教呢?治国理天下是帝王之业,我总不能向皇帝讨教去。”

    李靖笑道:“这自然不行,而且皇帝也未必精于此道。但是有些人则是专门研读这一门功夫的,像诸葛武侯孔明先生,就是此中健者”

    “愚兄也留过心,却没找到第二位诸葛先生。”

    “卧龙先生是有心求售所以才不掩锋芒以为人知,有些人对于这套学问研究很深,却不求表现,所以知者无多,小弟可以推荐一个人,狄去邪先生,隐于终南”

    虬髯客忙道:“我听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精于阴阳,善晓过去未来,只是找不到。”

    李靖笑道:“大哥只要有心,不怕找不到的。以前大哥求之不力,只怕是当他是个术士之流,未予重视而已。其实狄先生一肚子的学问韬略,强过我多了,小弟曾经跟他执经问难,追随杖履三个月,获益良多。”

    虬髯客兴奋道:“是真的?那我向他提及贤弟之名,请他出山相助,想必是没问题了。”

    李靖道:“这个却不敢说。他比兄弟还要疏淡,出山的可能不大,不过他对肯虚心接纳的人,十分诚恳,有问必答,有疑惑的地方,一定能为你找到解答。去听听他的指点,对大哥必然大有好处,而且,他那儿常有奇人异士,江湖豪杰来往,大哥也可以请他推荐一两人作为臂助。”

    最后一句,虬髯客倒是很听得进,详细地请问狄去邪的一切,以及有关他的所学所长,他为李靖的丰富常识所倾倒了。这一天,他们谈得很晚。

    第二天,也是决定李靖声威的重要日子,神龙门下各处分坛负责人。在今天表明态度是否继续接受领导。李靖已经关照过了,若是无意追随,可以在召集钟响后,迳行离去,不必再来听候召集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召集钟响之后,李靖等人来到大堂,意外的发现全体都到齐,没一个缺席的。

    这一批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豪客,他们练了一身本事,没有一个甘心雌伏的,当然也不肯就此默默以终。

    以前,他们追随虬髯客,为的是这个目标,现在他们追随李靖,仍然是为了这个目标。

    这使得虬髯客在欣慰之余,也有着几分伤感,这批弟兄追随了他几十年,也受锦衣美食供养了几年,但是却没有真正地把心交给他。

    李靖对他们的态度严厉,要求苛刻,约束重重,待遇没有改善,甚至于日后富贵,也不如他所许之隆,可是大家仍然选择了李靖,因为李靖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平实的路不是碰运气混日子。

    虬髯客志在争天下,成败未知,他们只是在冒险。李靖扎稳他们的基础,充实他们的内涵,强化他们的组织,使他们成为一支真正的劲旅。

    追随虬髯客,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追随李靖,没有一步登天的富贵,但靠得住,使信可以成大的前程,不管谁居天下,他们仍然是受到重视的国之干城。

    虬髯客给他们是成成功与毁灭各一半的机会,李靖给他们则是一个建立功业的机会,所以他们做了一个理智为抉择。

    虬髯客在事后向李靖苦笑道:

    “贤弟,幸亏认识了你,使我知道了以前做法的错误,也更建立了我从头干起的决心,所幸发现的早,尚有机会从新来过。”

    “是的,大哥,据狄去邪的推测预言,变乱将在五六年之后,你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小弟只有一个建议,要成大业,可以起于草-,但不可成于草。”

    虬髯客道:“贤弟,这话是怎么说呢?”

    “大哥的基业是在江湖中建立的,这股力量可借以成事,不能倚以守城,因此你必须尽早物色一批理国治军的幕僚,匡助你建立制度,订定规章,成立一个朝廷,不是旦夕间事,等立国后再来着手就太迟了。”

    他盘桓了两天就走,这一分手又是两年,两年中,他没有出海,但是也行踪不明。

    他很守诺言,把旧有的一切全部送给了李靖,跟神龙门断了所有的关系。

    李靖与张出尘倒是颇为怀念,这位结义的兄长了,他们从狼狈逃亡,身无寸缕开始,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俨然成为未经明令公开承认的一方之雄,全是虬髯客的赐予。

    神龙门的势力是暗的,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存在,甚至于连官府都知道,却对他们一直眼开眼闭。因为李靖与张出尘还有着一个身份,他们是越国公的特使差官,国公府的特差不是官,但是见官大一级,连地方州府刺史对他们都要毕恭毕敬。特差做些什么,无须对人解释,他们是国公的私人代表,尤其是越国公杨素,手握兵符,权倾天下,连皇帝都没在他眼中,更遑论其他人了。

    隋炀帝登基是杨素一力促成的,从弑杀文帝到改口诏,禅命新君,鸩杀故废太子杨勇,都是杨素一手包办,而当时最支持炀帝杨广的,也只有一个杨素,论功行赏,他自然差不了。可是他原来已经富贵顶天,再也没有法子加以封赏了,除非把皇帝让给他做。以他所掌的实力,登九五之尊也并非难事,只是此老十分聪明,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又没有后人,犯不着再去操那个心,为天下生民去动脑筋。

    杨素的权力已不下于皇帝,还要做皇帝干吗?入宫陪宴,他跟皇帝分庭抗礼,对面而坐,一名宫人为他斟酒时,不小心溅湿了他的衣裳,不待皇帝同意,他自己下命令,叫力士把犯错的宫人拖出去杖毙。

    廷前失仪,本来也该重责,皇帝若是自己降旨,也是差不多的,打死一名宫人,皇帝是漫不经心的,但是杨素自己下令处分,这未免太过份了,使得皇帝心中很不痛快。

    不过,杨素当时官高权重,皇帝没有发作出来。以前杨广做皇子时,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杨素还会不客气当面训斥的,那时杨广听了也无所谓,一则他必须倚重杨素,二则有求于他,三则他训得在理上。

    现要杨广已贵为天子,杨素却依然故我,遇有不如意的事,不管有多少人,照样直言训斥,杨广虽然听着,在人前博个礼遇老臣的贤名,但对帝王的尊严是一种打击,炀帝对这些事耿耿在心,非常不痛快。

    当然也有些臣子对杨素桀骛无礼看得不顺眼,他们并不知道杨素帮炀帝登基的内幕,不知道杨素的权力有多大,于是就上表奏,劾杨素冒犯帝威,要求加以重办。

    炀帝看见了这些奏章,心头感到出了一口气,但却感到很为难。杨广自然知道目前是办不了杨素的,一片江山,全仗这老头儿在撑着,一半的兵权在他手上,另一半也不是皇帝掌得了的,却在一些臣权的掌中,说也可怜,皇帝左右,只有一些为数少得可怜的禁卫军,然而这禁卫军的统领,也还是杨素任命提拔而起来的。

    换言之,杨素手中握着杨广的江山,杨广当然动不了他。他把那些奏章给杨素看,一方面表示小惠,另一方面也是含有警告的意思,告诉杨素已犯众怒,以后当收饮一点。

    那知杨素看过奏章之后,竟十分冷淡平静地问道:“陛下对这些奏章打算作何处理?”

    这是反过来逼问皇帝了,杨广大出意外,心里虽是恨得牙痒痒,但口中仍得说:“朕怎么会听他们胡说八道!”

    这已经是很给杨素面子了,但杨素显然还不满足,冷冷地道:“这倒也不算胡说八道,因为他们弹劾的都是事实,老臣在礼上,确有欠缺之处。”

    “这”皇帝只有说:“这是他们无知,朕在王子时,即对国公尊敬万分,时常踵受教诲,耳聆教训的,现在虽已登基,国事大小,无一不是国公在操劳,备极艰苦,朕理当尊敬。”

    杨素道:“这倒不敢当。老臣只是未忘先帝之托付而已。”

    皇帝在薨时,若太子年幼,未足以处理国事,势必要托付一两位顾命大臣,匡助皇帝处理国事,这个匡助,实际上就是决定,只是再经由皇帝口再宣一次而己。这种顾命大臣,自然是十分靠得住的,而且也是极有权势,足以举足轻重,左右大局的重臣。

    然而隋文帝却是在病中被杨素弑杀的,所宣的口谕也被扬素擅自更改了,那时杨广巳然成年了,无须托孤了,杨素却说出了先帝的托付,那是在警告杨广,别忘了,你这皇帝是我抬举你上了这个宝座的,我老头子不抢你的宝座已经够客氯了,你可别想在我面前端皇帝架子。

    果然,这句话击中了杨广的弱点。他自然明白这个皇帝是如何当上的,那个疮疤揭不得,杨素在他登基未满一月,带了一批御林军入宫,把那个惹祸的宣华夫人拖出去绞死了。

    隋炀帝舍不得,却也没法子,因为杨素的话很难听:“现在外面对先帝之薨,颇受谣言传说,都是不利于陛下的,有些还牵涉到老臣。”

    炀帝正在怒火头上,忍不住吼道:“谁敢冒渎帝威?兵全在你手上,抓起他来砍头呀!”

    杨素却淡淡地道:“老臣正在这么做。谣言之起,必有所源,当时在先帝身畔耳聆目-授禅大命的人,都是谣言之源,老臣已一一加以芟除,这宣华是最后一个。”

    杨广道:“宣华绝不会乱说话的。”

    “她怎么不会乱说话?陛下该记得,当初就因为地乱说话,才引起轩然大波。谣言止于智者,陛下本没有那些事,何畏他人虚诬?但陛下却将先帝的人留在身边,怎么不叫人捕风捉影地胡诌呢?”

    杨广没话说了,只得道:“那就把她遣出宫去好了,何必一定又要除掉她呢?”

    杨素道:“不可。此妇不是安份的人,遣出宫去,她更不知道会乱说出些什么话了。除患务澈,陛下今后亦宜广修仁德。”

    炀帝名广,臣下每有奏对于礼必须避讳,只有杨素不理这个碴儿,甚至于还摆下脸来训,杨广只有忍下了。

    现在他重提先帝之事,看样子又要借题发挥骂人了。杨广忙道:“是!是!这些人不知道国公尽瘁国事,更不会明白朕礼教先帝老臣的苦心,国公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也乾脆先把话说了,免得又挨唠叨。

    杨素却不肯罢休,哼了一声道:“老臣此时贵为国公,又岂是他们这些小言官所能奏劾的!以下犯上,有损体制,陛下可以大度不究,老臣却不能坐视此辈猖狂,这些卷子老臣带走,明日早朝,老臣要好好惩诫他们一番。”

    他也不要皇帝的同意,抓起了奏章就走了,气得杨广直翻眼,却无可奈何,暗侮多此一举。

    杨素回到国公府,怒气冲冲,本来想把那些人一律绑上砍了的,幸得乐昌公主在侧,婉言劝他不能做得太过份,尤其是当众损了皇帝的威严,实为不智之举,也会引起其他人反应。

    杨素总算接受了乐昌公主的建议,把那些人处分的条件作成个条子,在早朝时,着人送到皇帝手中,让皇帝自己宣读,以保持他皇帝的尊严。

    这总算是一大让步了,皇帝再不接受,则是自讨没趣,而且乐昌公主才华绝世,替皇帝草拟了一道诏旨,大意是说越国公杨素为先帝股肱手足,忠心为国,功勋齐天,朕于私视若亲长,于公敬如师保,群臣亦应如此,嗣后不得再对国公有失礼之言章。

    再者,她所列的处分也妙,有轻有重,轻者小作呵责,重者罚俸三月,廷杖三十,甚至于有一两个人,还蒙奖赏。说他们直言敢诤,只是知事未明,小作奖励。

    同样是奏劾杨素,处分不同,受奖或小赏的,大都是正直,官声颇佳的言官,而重责者,则是看准了皇帝的喜怒所好,拍马屁以邀上宠的,这些人政声必不佳,所以罚得也重,表示皇帝不糊涂,十分英明。

    这一宣布,皇帝博了贤声,奏劾杨素自然也不了了之,但使炀帝更恨他了,也更为害怕他了。

    李靖与张出尘就在这个时候,悄悄来到了京师。

    当然,他们还是先向乐昌公主递了个知会,充分了解了杨素的态度后,才敢要求请见杨素的。

    杨素听见了他们夫妇的到来,十分高兴,一迭声的叫请,这请自然是在秘室相见。

    秘室虽在越公府中,却不经由正门出入,也不经由边门或侧门,它的门户在国公第外不远处的一所民宅,有地道通向国公第的书房。

    这是一个最秘密的设置,杨素有时为了要秘密出去会晤什么人,或者要请什么人来秘密会晤时,才用到它,因此,真正知道这秘密的不过三数人而已。

    乐昌公主和张出尘都是其中之一,这道门户的设置还是乐昌公主一手监工的,这也-是为了杨素的安全。

    杨素虽然权价一时,手中也握有重兵,但是却不能把兵都养在京师国公第内,那儿最多只有轮值保卫的数百亲兵而已,这数目太少了。

    杨素在朝中的敌人太多了,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此此皆是,这些人在势力上虽不如他,可是在朝中也居于重要地位,家里面也有数百亲兵家将。

    有爵位的公侯将相,府第中可设有亲兵护卫,这是朝廷的制度,如若这些权贵得到皇帝的一道秘旨联合起来要对付那一个,往往会利用黑夜,会合亲兵,包围了府第,进行逆袭,那时纵有千军万马,也是远水难救近火。

    杨素以此为忧,因为他曾以此计并掉了几个政敌,现在自然也怕别人对他来这一手。

    乐昌公主为他献此策,如遇警,立即立由密室地道逸出,只要能躲过包围,就能召来自己的军队,就不怕被敌人暗攻了,整个秘道完成后,杨素十分满意,因此也对乐昌公主更为器重。

    李靖与张出尘来到那所民宅,仍是带着薛飞霞与董轻云,她们已经成了李靖的身边人,再也不会离开了。

    她们不但是李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忠心可靠的护卫,不管到那里,她们都随行。

    乐昌公主已经在入口处吩咐过了,一行四人很顺利的进入秘道。来到书房中时,杨素已在那儿等待了,不但没有带侍卫,连侍候的下人都摒去了。

    一别四年,杨素已略见衰态,本来还有几根花白的黑髯,现在己变成全白了;不过精神还不错,见了他们,先是一声爽朗大笑,一手一个,搀住他们不让下拜,然后道:“哈小红、药师,你们这两个孩子,一走了这么多年,不来看我也罢了,连封请安的信也不给写来,莫非把我这老头子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靖夫妇俩对这个老人都有着一分歉意。李靖红着脸不做声,张出尘却连眼眶都红了,因为她喜欢穿红衣服,杨素叫她小红,对她十分宠爱,虽然经常——脸颊,或是抱抱她,但是却出之于亲长对子女的慈爱。别无一丝猥亵的意味。杨素在六十岁那年,已经完全摒除女色,府中纵有成百的美女姣童,他却一无所染,每夜都是一人独宿,这也是他到了耄年犹能精神矍铄的原因。乐昌公主是隋文帝赐给他的,也因为在他这儿,能保住了名节舆清白,才会对他如此尽心。至于张出尘,以前更像是他的小女儿,常在他怀中撒娇,老少二人逗趣为乐,此刻虽当着李靖,也没什么好避忌的。

    张出尘含着泪珠笑道:“老爷子,瞧你说的,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她理着杨素的长髯,十分娇柔。

    杨素也颇为激动,拍拍她道:“小红,好孩子,我可不是怪你,只是思念你得紧?相信你也明白,我一直就拿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我明白的,老爷子。”

    “你恐怕还是不够明白,否则你也不会这么跑了。你跟药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我一见到药师,就想到要为你们撮合了,所以我才硬把药师留了下来。”

    “老爷子,红儿跟李郎都明白您这番心意的。”

    “你们明白,那为什么还要走?你们要成亲,告诉我一声,我会不答应吗?还会为你大大地热闹一番。”

    李靖这才一揖道:“国公,再晚等夤夜急奔,不是为了避国公。而是再晚闯了祸。”

    “我知道,你是指杀了宇文惠及那小子,这没什么,他们再有种,也不敢到我的府里来抓人。”

    李靖道:“国公固然不惧,但那个时候,宇文氏贵为皇族,国公与他们正面冲突总是不好。”

    杨素大笑道:“你们多虑了。宇文氏一家与老夫向来就不和,他们若能整得了我,早就下手了,并不在乎为那一个理由。”

    宇文氏与杨素不相和事实,互不相容更是众所周知,但那个时候,杨素肯不肯为一个门人去和宇文氏破脸就难说了。反正现在事过境迁,由得他说好听了,李靖只能感激地道:“国公抬爱,再晚铭感五内,再晚之所以要走,并非全为此,再晚是想去创一番事业。”

    杨素点点头道:“这倒是句正经话,药师,我知道你的志向所在,在京师,我却是无法给你太多的帮助,你要带兵,我手里虽有兵,却不能提拔你作主将,因为你并无寸进之功,我的那些儿郎都跟了我多年的,我不能平白的找个人去压在他们上面;而且,兵虽是我的,名义上仍属朝廷,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推举一个主帅去,这与制度不合,我有权,却不能任意滥用。”

    “再晚明白,所以再晚要去自谋发展。”

    杨素兴奋地道:“这一点老夫要佩服你了。你出去了四五年,居然弄成今天的局面,太让人惊奇了。”

    “那只是沾了出尘的光,她认了个好哥哥。”

    杨素大笑:“你是说虬髯客?药师,你太谦虚了。虬髯客不久前来过,谈到你时,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他与小红结义,主要是为了拉拢你,他对你治军用兵的成就,没口交赞,誉为天下第一人杰。”

    “那是张大哥的谬奖。”

    “张仲坚这个人心高气傲,不轻易许人的,他说你,就绝对差不了。药师,听说他把一切都交给你,自己又另起了一番炉灶。”

    “这只是大哥的关爱,再晚却受之有愧。”

    杨素笑道:“这倒不必客气,你就生受了他吧,他对老夫说过了,这些人的形迹已现,渐渐难以保密了,交给了你,你们夫妇俩跟老夫有渊源,能冠上一个半明半暗的名义,不受官方的罗苏。在他自己手上,反倒麻烦了,他总不能再顶着老夫门下的名义。”

    以虬髯客独来独往的声名与脾气,倚仗权贵门下求礼是做不到的,但是没有那么一个官方的名义,他们在地方上想要聚众练武,那就太招摇了,也会视为造反的行为,但是欲求精战阵之训练,又势必要常排练不可。

    杨素可以给这个名义,他可以说是自己甄选新的家将,先要从事训练工作。

    事实上,神龙门下,都以这个名义在各地方展开了一两次公开的活动,地方官府听说是越国公府在训练甄选亲兵护卫,不但未加干涉,而且还多方协助,借出了校场处所以供应用,为的是讨好。

    当然也有人以此来向杨素求证,杨素也是一口承认了,李靖等来此,也是为此向杨素求援的,因此李靖立即作表示道:“此事给国公增添了很多麻烦吧,再晚特致谢意。”

    杨素哈哈大笑道:“麻烦的确不小,若非是老夫,换了第二个人,恐怕连脑袋也会因此保不住。”

    李靖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素道:“因为各地都有密报到京,对你的那批人动静十分注意,尤其是看到他们战技的精良,武技的超凡,着实令人吃惊,奏报到皇帝那儿,宇文老头儿更是心惊肉跳,为之不安,他统计了一下在各地的零星数人,居然有一万五千多人,今天在御校场阅点御林军时,他就借皇帝的口提出相询,问我要那么多的家将干什么。”

    乐昌公主端了几盅茶,一一放在他们面前笑道:“老爷子是怎么回答的?”

    杨素笑道“还不是照你的话回答?”

    张出尘忙道:“乐昌姐是怎么说的?”

    乐昌公主道:“我想到迟早会有人提出相询的,怕老爷子一时想不出如何答覆,这样反而引人猜疑,而且有人嫉妒老爷子权重,也可以藉此机会吓吓他们,就说老爷子自知树大招凤,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不得不找些人来自卫。”

    (孤剑生扫描武侠屋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