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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这是一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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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姚木兰,是附中高二年级的学生。7天前,也就是6月28号,我和两个网友把李菲菲约到东城旧保健院旁边的烂尾楼,让李菲菲用十万元现金和我们做交易,买回一段偷拍她的视频。李菲菲只带了两万块,还扬言如果不把视频还给她,就去报警,说我们敲诈勒索她。我朋友生气了,和她动起手,不小心把她推倒,她的头撞到地上水泥板上,然后......就没气了。”

    姚木兰坐在审讯室椅子上,舒展肩背,微微低着头,双手搁在挡在她身前的桌板上,端正得像是坐在课堂里上课。

    负责审讯她的是韩飞鹭和顾海,顾海坐在长桌后做记录,韩飞鹭站在姚木兰面前,近距离地看着姚木兰的脸,心里有种难言的怪异;从姚木兰坐在审讯室到现在,姚木兰始终维持一种姿势一种表情,纹丝不动,非常镇定。几乎所有人都会在警察的审讯下故作镇定,但是他们慌乱的情绪会从眼睛和肢体语言中流露出来,无论是后悔当初还是惧怕未来,他们的恐惧和慌乱才是真实的。和他们相比,姚木兰很不真实,所以韩飞鹭很怀疑她的自述中掺有虚假的成分。

    韩飞鹭让顾海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姚木兰面前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你总结的太精简,咱们从头慢慢捋。你刚才说这件事是你和你两个朋友一起做的?”

    姚木兰:“是的。”

    韩飞鹭:“他们叫什么名字?”

    姚木兰:“我不知道他们的全名,我只知道那个女孩儿叫林林,那个男孩儿叫阿兆。他们是情侣,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韩飞鹭满腹狐疑:“网上?仔细说说。”

    姚木兰:“您知道长平路东街夜市吗?”

    韩飞鹭:“知道。”

    姚木兰:“大概是上个月五号左右,我去夜市玩,老顽童串串店门口有个摊位,摆摊的是两个年轻男人,他们放了两只盒子,花一块钱可以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到一张纸条上扔进盒子里,再花一块钱可以从另一盒子里抽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我花了一块钱,把我的qq号写在纸条上扔进了盒子里,第二天,有个女孩儿就加了我qq好友,她就是林林。我们很聊得来,约见面了几次,她每次都带着她男朋友,叫阿兆。”

    韩飞鹭常去夜市吃饭,街边的确有摆摊做这种生意的人,摊主还特意把盒子糊上红纸,写着‘月老箱’三个字。他遇见过,还和朋友开玩笑,如果三个月内脱不了单,就来此处拜月老。

    韩飞鹭:“你们私下见过面?”

    姚木兰:“是的。”

    韩飞鹭:“见过几次?都在哪里见面?”

    姚木兰:“一共见过三次,我们一起去ktv唱过歌,去过网吧,还吃过饭。”

    韩飞鹭:“你和他们拍照了吗?”

    姚木兰摇头:“没有。”

    韩飞鹭笑道:“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不是都很喜欢拍照吗?”

    姚木兰声音低低地说:“我讨厌拍照。”

    韩飞鹭:“为什么?”

    姚木兰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把遮住左脸的头发掀开,露出从左眼到颧骨的大片红褐色胎记。她将自己丑陋的胎记展示了几秒钟,然后把头发放下,又仔仔细细把头发捋顺,动作柔缓又细腻,像是在对镜梳妆。

    韩飞鹭:“......把你手机拿出来。”

    姚木兰的书包竖在桌角,她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打开qq调出一个qq号,然后把手机递给了韩飞鹭,道:“这就是林林的qq号。”

    韩飞鹭接过手机,这串qq号等级很高,看似已经有了些年头,姚木兰设置的备注是‘林林’。他调出此账号的聊天记录,走马观花往上翻,一直翻到第一条消息,时间是5月16号,最后的聊天时间是6月30号。两人的聊天内容非常寡淡,无非问候彼此,分享一天的经历,还有给对方推荐好吃的店铺。最后一条消息是林林发送的:那就明天见。

    他把手机递给顾海,让顾海记下这个账号,又问姚木兰:“你不知道他们的全名,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年龄多大?在上学还是已经工作?”

    姚木兰:“他们年纪比我大一岁,都已经不上学了,也没有工作。拿着父母给的一点钱混日子,这是林林的原话。”

    韩飞鹭:“李菲菲的视频是怎么回事?”

    姚木兰:“是林林的男朋友阿兆想弄点钱用,所以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韩飞鹭:“什么办法?”

    姚木兰:“他从朋友手里弄来几只微型的针孔摄像头,想通过窃听别人的隐私,勒索钱财。”

    韩飞鹭皱眉,觉得荒诞:“说清楚。”

    姚木兰:“他把摄像头安装在酒店房间,偷拍入住的客人。李菲菲就被拍到了。”

    韩飞鹭:“哪间酒店?”

    姚木兰:“好像是丽都大酒店,我不是很确定。”

    韩飞鹭:“你们三个一起干的?”

    姚木兰:“是阿兆和林林干的,我只是知情而已。”

    韩飞鹭:“他们拍到了什么视频?”

    他虽这么问,但已经猜到了视频的内容。姚木兰还是一幅清冷忧郁的表情,毫不改色道:“是她和一个男人在床上做——”

    她年纪太小,这种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只是听她讲述就是一种不道德。韩飞鹭连忙打断她:“行了我知道了,那个叫阿兆的人拍到了李菲菲的私密视频,于是勒索李菲菲?”

    姚木兰:“是的。”

    韩飞鹭:“时间。”

    姚木兰:“什么时间?”

    韩飞鹭:“他们拿到视频的时间、和李菲菲取得联系的时间、以及和李菲菲约好做交易的时间。”

    姚木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拿到的视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和李菲菲沟通的。我只知道他们约李菲菲见面交易的时间是6月28号晚上9点,地点是以前的妇幼保健院旁的烂尾楼。”

    韩飞鹭回想保健院附近的地形,姚木兰口中的烂尾楼应该是一年前停止施工的丽景花园。想起丽景花园,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邵旸,邵旸曾在丽景花园地下车库暗藏报废警车、将周颂掠至其中等等,那里发生过许多故事。不过没想到丽景花园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主角从邵旸变成了姚木兰。

    韩飞鹭接着问:“既然你没有参与他们勒索李菲菲的计划,怎么会知道他们和李菲菲见面的准确时间和地点?”

    姚木兰要了杯水,斯斯文文不紧不慢地喝了半杯水,才道:“是林林告诉我的,她把我叫去帮忙。”

    韩飞鹭:“你一个正在读高二的小女孩儿,你能帮他们什么忙?”

    姚木兰双手握着水杯,又停下来喝了口水:“林林担心李菲菲带人去强抢视频,让我把风,万一发生意外她就给我打电话,让我报警。”

    韩飞鹭:“他们敲诈勒索,还敢让你报警?”

    姚木兰:“林林说不会让警察拿到他们勒索李菲菲的证据,如果警察真的来了,她就把u盘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只要她不说出来,烂尾楼那么大,没人知道她藏在哪里。警察把他们带回公安局也只能教育他们几句就让人,他们在电脑里存了备份,不担心丢掉手里的把柄。”

    韩飞鹭冷笑:“这女孩儿考虑的倒是面面俱到。那么李菲菲带人去了吗?”

    姚木兰:“没有,她一个人去的。”

    韩飞鹭:“既然你两个朋友只想要钱,李菲菲又没带人去,他们为什么还要杀掉李菲菲。”

    姚木兰又把杯子端起来喝水,但是杯子已经空了,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底顿住须臾,道:“李菲菲只带来两万块,还骂人,骂得很难听。林林和她打起来,把她推倒了,她的头摔在水泥板上,很快就咽气了。”

    韩飞鹭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的水杯上,看到一颗水珠沿着玻璃杯内壁往下滑,滑到一半停住了,悬在杯子内壁上,“然后呢?”

    姚木兰弯下腰趴在桌上,下巴垫在左手手背上,右手食指指甲轻轻地敲击玻璃杯,敲的是那颗水珠悬停的位置:“林林想叫救护车,但是阿兆说李菲菲已经死了,他们不能叫救护车也不能报警,要尽快把尸体处理掉。”

    她一下下用指甲磕杯子的外壁,似乎想把里面悬停的水珠敲下去。但是那颗水珠久久的凝着不动,她像是没了耐心,有一下敲得狠了,杯子噗通倒在桌上。她垂眼看着倒在桌上的水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道:“阿兆把李菲菲拖到楼下,用沙子把她埋起来了。”

    她叙述的云淡风轻,甚至苍白无趣,但是听韩飞鹭耳朵里却引起阵阵心悸。他在这少女的身上看到了罕见的冷酷,她就像在高处行走的小猫,步伐优雅又柔软,但是却不停地把遇到的障碍物一一推落,毫不迟疑,没有思考。她身上有一种冷静又残忍的破坏性。

    韩飞鹭:“然后呢?”

    姚木兰:“然后他们逃走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今天来报案,是因为我想清楚了,我不想做他们的共犯。”

    她很介意躺在桌上的水杯,仿佛那是她遇到的障碍物,她把手指轻轻往外一弹,水杯被外力推动,骨碌碌滚下桌子,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看着水杯的残骸,她舒展眉目,瞬间放松了很多,然后扬起脸看着韩飞鹭,问:“你们不去看看尸体吗?”

    姚木兰被一队警察带到丽景花园指认现场,这片烂尾楼面积很大,开发商扬言要建成本市面积最大的高档小区,但是和全国其他烂尾楼一样,在竣工之前悄悄撤离了建筑队,曾经的豪言壮志变成一地鸡毛。

    烂尾楼内没有灯光,仅靠警察们的手电筒照明。韩飞鹭等人被姚木兰领着去了近大门的一栋楼内,一楼本是公区大堂,没有打隔断,只有几根承重柱,还有地上堆放的建材和砂石。姚木兰走到西南角,指着角落垒砌一米多高的沙堆,道:“在那。”

    顾海领着两个人抡起铁锹把沙堆铲平,又往下掘了一米深,才掘出一具高度腐败的女性尸体。尸体散发出强烈的臭味,几个没经验的年轻警察捂住鼻子勉强忍住呕吐的欲望。

    韩飞鹭站在坑边,打着手电筒往里照,尸体面部肿胀,但可分辨出她正是失踪已久的李菲菲。他留下一组人封锁现场、勘察取证、然后让姚木兰带路去第一现场。

    姚木兰把他们带到四楼一间宽阔的毛坯间内,地上堆放着许多杂物,还有一些没喝完的饮料瓶以及脏兮兮的劳保手套,不难看出是以前工人们遗落在此的废弃物。韩飞鹭打着手电筒在毛坯间内走了一圈,根据现场杂乱的陈设来看,根本无法判断此处是否有过打斗的痕迹,更奇怪的是这里一滴血都没有。他突然把手电筒对准了姚木兰:“这是第一现场?”

    灯光刺眼,姚木兰偏头躲了躲,又很快扭回头直视那束灯光,但是她并没有看到韩飞鹭。在灯光的包裹之下,她只能看到面前那束短暂的强烈的光,光外是无人之境。

    “是的。”她说。

    韩飞鹭让她指认李菲菲摔到的地方,以及那块她摔上去的水泥板。

    姚木兰走到靠近窗框的地上,指着水泥地:“在这里。”

    那里什么都没有,连脚印都没留下。

    韩飞鹭:“水泥板呢?”

    姚木兰摇摇头:“不知道,可能被阿兆清理掉了。”

    韩飞鹭:“难道他扛着一块水泥板跑路?”

    姚木兰:“不是一整块,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大小。阿兆说不能留下痕迹,所以他把这里清理成了没人来过的样子。”

    韩飞鹭走到她面前,关掉手电筒,城市稀薄的微光从空荡荡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姚木兰脸上,像一层薄薄的清霜。可即使在黑暗中看她,也比在强光中看得清楚。韩飞鹭看着她的脸:“他们去哪儿了?”

    姚木兰:“我不知道,他们没有告诉我。”

    韩飞鹭:“从你报案到现在,你的自述漏洞百出。”

    姚木兰:“比如呢?”

    韩飞鹭:“你拿不出阿兆和林林真实存在的证据。”

    姚木兰:“你怀疑我在说谎吗?”

    韩飞鹭:“对,你在说谎。阿兆和林林根本不存在,或者说他们两个人都是你,李菲菲是你一个人杀的。”

    姚木兰:“那么你有证据吗?”

    韩飞鹭:“阿兆、林林、姚木兰、你把自己的名字拆开了编造出两个不存在的人,你以为你很聪明吗?”

    姚木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悦耳。

    看着她在黑暗中微笑的脸庞,韩飞鹭心生寒意:“骗警察,好玩吗?”

    姚木兰微笑点头:“是的警官,很好玩。”她把头一歪,娇憨可爱,“这是一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