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夜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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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女倾尽所有灵药，花树微有起色，泛黄的叶子渐渐透出青碧之色，谢阿蛮指尖轻抚树枝，心中大石勉强算是落了地，忽远远的听见梆子响彻空街，起身边整理衣衫边道，“我得走了，照看好这株花树。”
腕间戴红玛瑙镯的女子懒懒倚着花盆边缘，斜睨自己涂着朱红蔻丹的指尖媚声道，“已经子时，想必东楼那些讨厌的客人也该闹腾够了，哼，当千金阁是什么地方，他魏知古和郭元振又是什么东西！还敢拿官衔压人，皇帝可都在这里赏过歌舞，只是两个靠政变做大官的粗货也敢在这里作威作福。”
柳眉高挑，她越说越是气恨难平，“真不知这些自以为有大功的蠢东西有没有脑子，唆使群臣联名上书胡扯什么燕国公薛崇简陪葬皇陵会让平公主的残余势力趁机生事，分明就是借着政变余波变着法子邀功，现在宫里有旨，明早燕国公的遗骨就要远远送去袁州薛氏宗族墓地安葬，却不知他们的皇帝陛下为此在四海池吹了大半天的冷风。”
谢阿蛮猛抬头，“当真？”
女子偏头瞧着谢阿蛮奇道，“姑娘这么紧张，难不成真对燕国公有了些心思？倒是可惜，皇族里他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谢阿蛮低头沉吟片刻，起身踱到窗前遥望湖面，吩咐道，“我要走一趟燕国公停灵的太平公主山庄。”
乐游原偌大太平公主山庄沉浸在墨染的黑夜之中。
外围队队官军严密巡逻，山庄内仅一处偏厅权作薛崇简的灵堂，灯火如豆，守灵的老奴添过纸烛早早的回房歇息。
人影闪动，谢阿蛮飘进灵堂，见器物摆设十分朴素简单，不过几碟供果，素烛残香，棺木黑漆漆停在正中央，半丝金银饰物全无，她心头一酸，清泪滴落地砖，留下几点斑驳的湿痕。
行近棺木，谢阿蛮忆及薛崇简生时号称散金王爷风光无限，此时看这灵堂满眼凄凉忍不住凝声哽咽。
纤手轻拂棺盖，力透棺木，棺盖锵一声滑开半臂长，谢阿蛮心头大震，听其声宛若铁石，分明是上等金丝楠所造，再探头向棺内一望，不觉愕然。
薛崇简面目栩栩如生，宝冠玉甲，全套宫廷内供的金缕银线衣，陪葬的珍玩玉器虽然不多，俱在暗淡烛火之下流光溢彩，显然都是世间罕有的宝贝。谢阿蛮怔怔呆住，浑然忘我只管瞧着遗体发愣。
身后突然传来冷冷的男声，“阿蛮小姐肯来送他一程也不枉崇简往日对你的情分。”
谢阿蛮急忙旋身，裙摆摇曳，容颜慌乱。
当今大权独握的皇帝陛下李隆基立在灵堂门口，高力士、王毛仲和宇文融在门外不远处护卫，宇文融对她点点头权作招呼，另两人全拿她当作刺客般怒目而视。
李隆基抬手，三位近臣慢慢后退，视线不敢稍离谢阿蛮。
“想必小姐已得了信今夜才前来祭奠故人，不亏是黑夜蝶的情报网，朕对你们传递消息的方式当真好奇得很。”
李隆基负手行到棺木另一边，垂首凝视薛崇简宛如沉睡的面容，轻叹道，“就让他去吧，小姐何苦又开棺惊扰他。”
谢阿蛮去摸发髻，高力士和王毛仲同时亮出袖剑，谢阿蛮理也不理，拔掉珠钗，霎时青丝披肩随风轻扬，她嫣然苦笑，说不出的凄楚动人，手指绕了一缕柔亮长发暗暗使力，根根皆断，手一松，飘落在薛崇简肩胛。
夜风如诉如泣，灵前烛火忽闪几下烛泪缓流。
灵前二人相对默然良久，李隆基伸手将那缕微微散乱的长发整理好塞进薛崇简衣襟，抬眼望着她出神片刻，伸手将棺盖推得更开，从棺木内取出螺钿紫檀琵琶，抱在怀里拨弦调音，哑声道，“既然长安第一舞姬来送别，就为崇简再跳最后一曲舞吧。”
微微低头，足尖点地，谢阿蛮轻飘飘旋身至空地，长袖翩然，体态婀娜，淡衣素裙在这烛火摇曳的灵堂之内宛若虚幻飘渺的梦境。
皇帝撩衣摆席地而坐，轻捻琴弦慢按宫商，三两声，道不尽离情别意，夜清冷，更添凄凄暗恨生。
初时乐曲舒缓，若流水潺潺，谢阿蛮踏云步挽青丝，随着音乐慵懒的摇摆身体，腕间银镯叮当作响，她目光凄迷，似有无数忧愁深埋心底无人倾诉，其柔婉哀伤之态断人心肠，门外王毛仲不由自主垂落手中袖剑，渐渐竟看得呆了。
琴弦双挑，音渐湍急，云袖随之翻卷，裙摆飞扬，谢阿蛮旋转如风，长袖甩出好似匹练横空，满若皎月，起伏如同波浪汹涌，远远望去好似晨晓山峦间蒸腾的云雾，轻柔易散，美不胜收。
琴声愈急，恍如豆大雨粒接连打在芭蕉叶上，隐隐竟似有雷鸣回荡，谢阿蛮陀螺般飞转，猛然间弦断音绝，谢阿蛮狼狈心神骤乱扑倒在地，她急忙看向李隆基，门外的近臣们早已呼喊着陛下闯进，李隆基怀抱琵琶横他们一眼，冷冷道，“大惊小怪做什么，你们以为朕会被根断掉的琴弦勒死不成！？”
近臣三人面面相觑，喏喏答着不敢。
“罢了，回宫，宇文送阿蛮小姐出去。”
李隆基将琵琶放归棺木，合盖，大步向外便走，一脚跨过门槛突然止住动作道，“现在朕想出阿蛮小姐送的鬼面具是何用意，朕身为天子，便要如那鬼怪般承受别人的惧怕和厌憎，即使被指责无情无义也要做出对江山百姓最有利的抉择，这不会是最后一件违背朕心意的决定。”
言罢挺直背脊，也不理身后谢阿蛮跪地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大步离去。
等皇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宇文融伸手扶起还跪着的谢阿蛮，淡淡笑道，“不知我们的陛下可值得阿蛮小姐忠心不二？”
谢阿蛮抹掉满头冷汗，吐口气答道，“果然有天子之威，比他父亲叔叔都强百倍。”
两人乘着溶溶月色漫步公主山庄，谢阿蛮四下张望赞叹道，“早知道宇文大人能干，这么大的山庄抄查起来千头万绪不知多么琐碎，现在看这庄内无半个闲杂人等，重兵布在外围防范盗贼，内松外紧，条理分明。”
“那也防不住阿蛮小姐这样的高人啊。”
宇文融对这话很是受用，狭长细目几乎眯成一条缝。
谢阿蛮掩唇咯咯笑道，“我又不需要偷东西，想讨什么跟宇文大人要就是，说起来倒真要烦请大人看在及烈面子上找些文稿抄录，不知可方便？”
宇文融折扇开合笑着摇头，“小姐都搬出我那木头脑袋的兄弟我哪敢不从命？不知阿蛮小姐想要怎样的文稿？”
谢阿蛮盈盈下拜，“多谢大人，阿蛮极喜爱上官昭容婉儿的诗作，昔日太平公主整理过她的诗集，我听说还有些未收录入册的文章收藏于山庄之内，劳烦大人为我抄录，阿蛮感激，日后大人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决不推辞。”
宇文融嘴里应着小事而已，心头突突狂跳。
眼前这蝶纹令主并不是唯一向他索求上官婉儿文稿的人。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两女倾尽所有灵药，花树微有起色，泛黄的叶子渐渐透出青碧之色，谢阿蛮指尖轻抚树枝，心中大石勉强算是落了地，忽远远的听见梆子响彻空街，起身边整理衣衫边道，“我得走了，照看好这株花树。”
腕间戴红玛瑙镯的女子懒懒倚着花盆边缘，斜睨自己涂着朱红蔻丹的指尖媚声道，“已经子时，想必东楼那些讨厌的客人也该闹腾够了，哼，当千金阁是什么地方，他魏知古和郭元振又是什么东西！还敢拿官衔压人，皇帝可都在这里赏过歌舞，只是两个靠政变做大官的粗货也敢在这里作威作福。”
柳眉高挑，她越说越是气恨难平，“真不知这些自以为有大功的蠢东西有没有脑子，唆使群臣联名上书胡扯什么燕国公薛崇简陪葬皇陵会让平公主的残余势力趁机生事，分明就是借着政变余波变着法子邀功，现在宫里有旨，明早燕国公的遗骨就要远远送去袁州薛氏宗族墓地安葬，却不知他们的皇帝陛下为此在四海池吹了大半天的冷风。”
谢阿蛮猛抬头，“当真？”
女子偏头瞧着谢阿蛮奇道，“姑娘这么紧张，难不成真对燕国公有了些心思？倒是可惜，皇族里他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谢阿蛮低头沉吟片刻，起身踱到窗前遥望湖面，吩咐道，“我要走一趟燕国公停灵的太平公主山庄。”
乐游原偌大太平公主山庄沉浸在墨染的黑夜之中。
外围队队官军严密巡逻，山庄内仅一处偏厅权作薛崇简的灵堂，灯火如豆，守灵的老奴添过纸烛早早的回房歇息。
人影闪动，谢阿蛮飘进灵堂，见器物摆设十分朴素简单，不过几碟供果，素烛残香，棺木黑漆漆停在正中央，半丝金银饰物全无，她心头一酸，清泪滴落地砖，留下几点斑驳的湿痕。
行近棺木，谢阿蛮忆及薛崇简生时号称散金王爷风光无限，此时看这灵堂满眼凄凉忍不住凝声哽咽。
纤手轻拂棺盖，力透棺木，棺盖锵一声滑开半臂长，谢阿蛮心头大震，听其声宛若铁石，分明是上等金丝楠所造，再探头向棺内一望，不觉愕然。
薛崇简面目栩栩如生，宝冠玉甲，全套宫廷内供的金缕银线衣，陪葬的珍玩玉器虽然不多，俱在暗淡烛火之下流光溢彩，显然都是世间罕有的宝贝。谢阿蛮怔怔呆住，浑然忘我只管瞧着遗体发愣。
身后突然传来冷冷的男声，“阿蛮小姐肯来送他一程也不枉崇简往日对你的情分。”
谢阿蛮急忙旋身，裙摆摇曳，容颜慌乱。
当今大权独握的皇帝陛下李隆基立在灵堂门口，高力士、王毛仲和宇文融在门外不远处护卫，宇文融对她点点头权作招呼，另两人全拿她当作刺客般怒目而视。
李隆基抬手，三位近臣慢慢后退，视线不敢稍离谢阿蛮。
“想必小姐已得了信今夜才前来祭奠故人，不亏是黑夜蝶的情报网，朕对你们传递消息的方式当真好奇得很。”
李隆基负手行到棺木另一边，垂首凝视薛崇简宛如沉睡的面容，轻叹道，“就让他去吧，小姐何苦又开棺惊扰他。”
谢阿蛮去摸发髻，高力士和王毛仲同时亮出袖剑，谢阿蛮理也不理，拔掉珠钗，霎时青丝披肩随风轻扬，她嫣然苦笑，说不出的凄楚动人，手指绕了一缕柔亮长发暗暗使力，根根皆断，手一松，飘落在薛崇简肩胛。
夜风如诉如泣，灵前烛火忽闪几下烛泪缓流。
灵前二人相对默然良久，李隆基伸手将那缕微微散乱的长发整理好塞进薛崇简衣襟，抬眼望着她出神片刻，伸手将棺盖推得更开，从棺木内取出螺钿紫檀琵琶，抱在怀里拨弦调音，哑声道，“既然长安第一舞姬来送别，就为崇简再跳最后一曲舞吧。”
微微低头，足尖点地，谢阿蛮轻飘飘旋身至空地，长袖翩然，体态婀娜，淡衣素裙在这烛火摇曳的灵堂之内宛若虚幻飘渺的梦境。
皇帝撩衣摆席地而坐，轻捻琴弦慢按宫商，三两声，道不尽离情别意，夜清冷，更添凄凄暗恨生。
初时乐曲舒缓，若流水潺潺，谢阿蛮踏云步挽青丝，随着音乐慵懒的摇摆身体，腕间银镯叮当作响，她目光凄迷，似有无数忧愁深埋心底无人倾诉，其柔婉哀伤之态断人心肠，门外王毛仲不由自主垂落手中袖剑，渐渐竟看得呆了。
琴弦双挑，音渐湍急，云袖随之翻卷，裙摆飞扬，谢阿蛮旋转如风，长袖甩出好似匹练横空，满若皎月，起伏如同波浪汹涌，远远望去好似晨晓山峦间蒸腾的云雾，轻柔易散，美不胜收。
琴声愈急，恍如豆大雨粒接连打在芭蕉叶上，隐隐竟似有雷鸣回荡，谢阿蛮陀螺般飞转，猛然间弦断音绝，谢阿蛮狼狈心神骤乱扑倒在地，她急忙看向李隆基，门外的近臣们早已呼喊着陛下闯进，李隆基怀抱琵琶横他们一眼，冷冷道，“大惊小怪做什么，你们以为朕会被根断掉的琴弦勒死不成！？”
近臣三人面面相觑，喏喏答着不敢。
“罢了，回宫，宇文送阿蛮小姐出去。”
李隆基将琵琶放归棺木，合盖，大步向外便走，一脚跨过门槛突然止住动作道，“现在朕想出阿蛮小姐送的鬼面具是何用意，朕身为天子，便要如那鬼怪般承受别人的惧怕和厌憎，即使被指责无情无义也要做出对江山百姓最有利的抉择，这不会是最后一件违背朕心意的决定。”
言罢挺直背脊，也不理身后谢阿蛮跪地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大步离去。
等皇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宇文融伸手扶起还跪着的谢阿蛮，淡淡笑道，“不知我们的陛下可值得阿蛮小姐忠心不二？”
谢阿蛮抹掉满头冷汗，吐口气答道，“果然有天子之威，比他父亲叔叔都强百倍。”
两人乘着溶溶月色漫步公主山庄，谢阿蛮四下张望赞叹道，“早知道宇文大人能干，这么大的山庄抄查起来千头万绪不知多么琐碎，现在看这庄内无半个闲杂人等，重兵布在外围防范盗贼，内松外紧，条理分明。”
“那也防不住阿蛮小姐这样的高人啊。”
宇文融对这话很是受用，狭长细目几乎眯成一条缝。
谢阿蛮掩唇咯咯笑道，“我又不需要偷东西，想讨什么跟宇文大人要就是，说起来倒真要烦请大人看在及烈面子上找些文稿抄录，不知可方便？”
宇文融折扇开合笑着摇头，“小姐都搬出我那木头脑袋的兄弟我哪敢不从命？不知阿蛮小姐想要怎样的文稿？”
谢阿蛮盈盈下拜，“多谢大人，阿蛮极喜爱上官昭容婉儿的诗作，昔日太平公主整理过她的诗集，我听说还有些未收录入册的文章收藏于山庄之内，劳烦大人为我抄录，阿蛮感激，日后大人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决不推辞。”
宇文融嘴里应着小事而已，心头突突狂跳。
眼前这蝶纹令主并不是唯一向他索求上官婉儿文稿的人。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