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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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若轩呆了呆, 搞不清楚季如雪为什么忽然提起这茬,便含含糊糊道:“没什么,一点口角而已。”

    季如雪深深凝视着他, 柔声问道:“先生不用瞒我, 你当年在舅舅那里, 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先生性子向来温和,如果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怎么会和舅舅吵架?”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季如雪担心自己以前受了委屈?

    虽然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 但按林瓦儿和萧图南的德性,一个阴险狠毒,一个正直唠叨,怎么看林瓦儿也不会吃亏,只有萧图南上当受骗的份儿。

    他这么想着, 便道:“殿下, 真的没什么。”

    季如雪认真道:“先生别担心,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

    林若轩有些无奈, 又有些感动, 便正色道:“你舅舅待我很好, 当时我们之所以吵架, 嗯……其实就是一点琐碎小事,我现在都不太记得起来了,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喝醉了,有点上头, 就吵起来了。”

    季如雪审视一般看着他:“先生此话当真?”

    林若轩叹了口气,正想再哄他两句,正在此时, 一小片晶莹的雪花飘了进来,正好落在季如雪的睫毛上。

    细碎洁白的雪花映衬着对方浓密纤长的睫毛,眼前的人分明已经是个悍勇善战又聪明过人的英俊青年,但是此时此刻,居然有种脆弱而洁净的感觉。

    林若轩心中莫名微微一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伸手轻轻拈下了那片雪花,把那一点晶莹含进了嘴里。

    舌头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凉意,林若轩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有点搞不明白自己的举动。

    自从山洞那件事情之后,虽然季如雪时常缠着他亲热,但林若轩因为感觉别扭,反而不像从前那样随便,连摸头都不太肯了,这样亲昵暧昧的举动,更是从来没有过。

    季如雪怔怔看着他的举动,雪白的耳廓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薄粉:“先生,你怎么……”

    林若轩脸颊发烫,只觉得自己脑子肯定出了问题,赶紧把手放下,他本想随口搪塞过去,但看着季如雪那副傻乎乎的欢喜表情,搪塞的话居然说不出口了,只能僵硬地望向窗外:“殿下的名字很美,和这飞雪很衬。”

    季如雪回过神来,也顺着林若轩的目光望向窗外纷飞的细雪:“是吗?我一直觉得雪只能任人践踏,最后化为一滩污水,十分不堪。”

    林若轩笑道:“这是哪里来的话?”

    季如雪轻声道:“先生或许不知道,我出生很久都没有名字,后来编纂玉册的官员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壮着胆子求见父皇,那天是个飞雪天,父皇正好在御花园踩了一脚的污泥雪水,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林若轩愣住了。

    季如雪苦笑道:“我那几位皇兄的名字,如渊、如瀚、如海,渊渟岳峙,浩瀚河山,海纳百川,都是大儒们查过典籍的,每一个名字都寓意极好,只有我的名字……如此肮脏。”

    林若轩心中微微一疼,柔声安慰道:“殿下,雪怎么会脏呢?雪本是世间最洁净之物,在我的心中,殿下也如同这漫天飞雪一般,至情至性,至真至纯,殿下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季如雪静静看着他,胸口微不可查地起伏了两下,忽然捉起林若轩方才拈雪的那只手,放在唇边细细亲吻着:“无妨,自从有了先生,我已经不在乎任何人了。”

    林若轩有些窘迫,很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听了季如雪方才那些话,竟然有些狠不下心,只好任由对方亲吻舔吮着自己那几根手指,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过了许久,季如雪才放开他那些可怜的手指,哑声道:“只可惜在外面,不然我真想让先生坐在我怀里起起伏伏,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别胡说。”林若轩脸上发烫,轻声斥道。

    “我哪里胡说了?在山洞的时候,先生就是那样一边努力疼我,一边哭得厉害……”

    林若轩忍无可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许说了!”

    季如雪抿唇一笑:“我知道先生害臊,我们慢慢来就是了……不过先生最好不要这样瞪我,我怕自己忍不住。”

    林若轩无话可说,索性拿起筷子,拼命吃菜。

    季如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先生慢慢吃,我去更衣。”

    古代更衣就是去厕所的文雅说法,林若轩一边吃着玉兰鸡片,一边含含糊糊道:“去吧。”

    ……

    今天天气不好,杏花楼二楼静悄悄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季如雪走出厕所之后,却不急着回去,四下扫了两眼,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是他三天前收到的,内容是关于那名倒酒婢女的下落,信里写道,那个名唤“锦绣”的婢女回了东南老家青石桥县,嫁给了当地一个富家老爷做小妾,又生了一双儿女,日子倒也安稳。

    季如雪摸着那封密信,沉吟起来。

    关于先生的过去,自己这些年已经调查得八九不离十了,先生十三岁的时候,因为战乱成了流民,被舅舅顺手救了,然后先生便自愿进了王府,做了舅舅的贴身宦侍,几年之后,又做到了王府总管。

    先生进王府的时候,用的是宦侍身份,可是先生并非阉人之身,那么自然是舅舅为他遮掩了。毕竟紫禁内城也好,王侯府邸也罢,能够日日夜夜在主人房里贴身伺候,又不惹下面闲话的男人,只能是阉人。

    只这一条,先生和舅舅的关系,就很耐人寻味。

    再后来,先生和舅舅起了争执,被送进紫禁城,这才遇到了自己。舅舅既然知道先生并非阉人之身,还让先生只身来紫禁城这么危险的地方,先生一定很难过,也很害怕,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慢慢习惯。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先生和舅舅的每一次碰面,如今想来,都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是,先生分明深爱自己,这一点绝不会有错,先生为自己画小像、写情笺、做羹汤、受酷刑、纳新鞋……先生为自己做的事情,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之前因为先生对联姻的暧昧态度,自己有些怀疑先生的感情,甚至故意喝下淫药,用那种极其过分的方式逼迫先生,可先生不仅没有丢下自己,还主动宽衣解带,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

    想到这里,季如雪抿了抿唇,胸口一片滚烫酸软。

    只是,先生既会用润手马油做事前准备,事后又会上消肿药膏,这让自己十分疑惑不安,再加上先生曾经贴身伺候舅舅那么多年,自己无法不去想象,先生是不是曾经和舅舅……有过。

    虽然先生矢口否认了,可自己总有些疑虑。

    或许,当年在杏花楼的时候,舅舅喝醉了,强行对先生那般……先生那么漂亮,身子骨又弱,在自己身下的时候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又怎么是常年习武的舅舅的对手?

    所以两人才闹翻了,先生不得不离开宁远王府,来了紫禁城。

    或许正是因为被那样深深伤害过,先生刚刚认识自己的时候,脾气极其古怪,后来才慢慢好了些,再后来先生爱上了自己,待自己更是如糖似蜜,只是每次提起过去的事情,先生要么像那晚那样惊慌失措地矢口否认,要么像今天这样含含糊糊地蒙混过去。

    而且,先生被自己侵犯的时候,就算害羞得不行,也一定要看着自己的脸,先生之所以会这样,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某种心理阴影,必须确定身上的人是深爱之人,才不会害怕。

    真的是这样吗?一想到先生或许被那样……狠狠地伤害过,季如雪就觉得胸口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可是一切的一切,只有这一种解释,才勉强合理。

    舅舅,不,萧图南真的对先生……

    季如雪的眸色阴沉到了极点,倘若有人那样伤害了先生,那么不管他是谁,自己都会让他生不如死,让他后悔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像太子,就像李征。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努力平息了紊乱的呼吸,而后垂眸望向手中的密信,沉吟片刻之后,将密信凑近了烛台上的火苗。

    他盯着那封密信渐渐化为灰烬,这才略微放下心来,这件事情有关先生的清誉,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让密探继续打听。

    先生性子那么敏感,对待感情又十分胆小,如果被别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万一闹开了,先生定然会无颜见人,还会害怕自己嫌弃他,说不定自卑自贱,再也不敢喜欢自己了。

    可是这件事情绝不能不了了之,必须继续查下去,但是就算要查,也只能自己亲自查,不能假手于人。

    那个名唤锦绣的倒酒婢女,嫁给了青石桥县的王姓富户……嗯,就从这里查起,看看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

    林若轩等得百无聊赖,都快把一桌子菜吃完了,季如雪才回来。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满桌子的残羹剩菜,有些不好意思地给季如雪夹了一筷子菜:“殿下,这是玉兰鸡片,你尝尝。”

    季如雪看着对方夹到自己碗里的东西,好笑地挑了挑眉:“玉兰……鸡片?”

    林若轩尴尬道:“鸡片我吃完了,这玉兰片也不错。”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窘迫样子,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软,忍不住轻咳一声,微笑道:“先生喜欢的话,我方才问了,这家酒楼还有风干的腊鸡,味道也很不错,一两二钱银子一只。”

    “风干腊鸡?买五……不不不,买十只!”林若轩财大气粗地拍板道,“再过几天咱们就要回京了,得准备些东西在路上吃嘛。对了,辽东这边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安排?”

    季如雪一边吃着玉兰片,一边含含糊糊道:“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我来安排。昨天我听说圣旨已经到了知府衙门,刘兆君升任辽东总督,辽东兵符估计得交给他了。”

    林若轩急道:“那怎么成?刘兆君他一个文官,懂兵法吗?再说了,严跃、赵洪福他们怎么办?”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先生放心,严跃、赵洪福,还有一干将士自然都会非常不满,我回京之后,会设法为他们求得封赏。”

    林若轩蹙眉道:“封赏?能求到吗?”

    季如雪淡淡一笑:“将士们毕竟有功,只要我据理力争,苦苦哀求父皇,一些微薄的封赏总是有的。而且无论封赏结果如何,此事对我而言,绝不是坏事。”

    “为什么?”

    “刘兆君一介书生,性子软弱,哪怕手握兵符也不足为患;严跃非常能干,但颇有主见,势大之后恐怕不好控制;赵洪福性子很急,对我十分敬佩,但才能有限,不能为帅,只能冲锋陷阵……他们这些人互相消耗,互相制衡,关键时刻又能为我所用,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若轩怔然望着眼前的人,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以为经过同生共死的奉天府守城战,季如雪对严跃、赵洪福也算推心置腹,季如雪也确实表现得十分信任他们,可是季如雪方才这番话,却大大出乎了林若轩的意料,原来严跃也罢,赵洪福也好,在季如雪的心中,并不是什么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将士,只是“他们这些人”。

    林若轩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或许……这就是天生的帝王吧。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羞涩地抿唇一笑:“我随便说说罢了,先生不必当真。先生,尝尝这杏仁薄片吧,挺不错的,又香又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