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成何体统:全2册 > 第九章 你永远都不需要改变

第九章 你永远都不需要改变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你以后如果必须除掉什么人,告诉我,让我去处理。”

    户部尚书接了太后扔过来的烂摊子,急得连夜长出了一嘴疱疹。

    又要给三军送粮饷,又要给太后造陵寝,还要往国库里变出点钱来应付那疯皇帝——同时还不能增税。

    户部尚书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他在府中对下属发着脾气,却不知府邸后门外的街角处,两个新入职的小主事也正在小声争吵。

    李云锡怒道:“既然是我想出来的法子,自然应该由我去提。”

    尔岚依旧女扮男装,一脸平静。“李兄打算怎么提?拿出你的文人风骨,骂他个狗血淋头吗?”

    李云锡冷笑着瞥了一眼她手中精巧的礼盒。“那么尔兄又待如何说服尚书大人?以进言之名,行贿赂之实吗?”

    他看不惯尔岚。

    这书生长得眉清目秀,貌如好女,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令人如沐春风。

    李云锡这种直肠子,见此人乍入官场就适应良好,堪称如鱼得水,心里就存了鄙夷。

    尔岚淡然道:“陛下重托之事,只要能办成,手段并不重要。李兄难道忘了你我的官职是如何讨来的?这礼盒送进去,陛下会介意吗?”

    拿皇帝来压我?李云锡根本不吃这套。“他若不介意,就是他为君者的错处!”

    尔岚:“……”

    尔岚对他笑了笑。“也对。”

    李云锡道:“所以……”

    话音未落,只见尔岚猛一转身,拔腿冲向了府邸后门。

    李云锡这辈子专注唇枪舌剑,从来没遇上过这等“说不过就跑”的无耻行径,一时竟然愣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礼盒和一封信笺一起递了进去。

    片刻之后,有侍从出来迎客。

    尔岚一脚踏入门里,回头看了一眼七窍生烟的李云锡,笑着做了个口型:等我消息。

    户部尚书正坐在堂上读着她那封信笺,礼盒则已不见踪影。

    户部尚书赞不绝口:“良策,确实是良策。”

    信中所写的,正是李云锡计划的开中法:由朝廷出面招募商人,输纳军马粮饷。朝廷支付给商人的不是钱财,而是盐引。凭借盐引,商人日后可以分销官盐,从市易中获利。

    如此一来,朝廷不必透支国库,就能借商人之手承担成本,支援三军。

    尔岚笑道:“能为大人分忧,下官三生有幸。”

    户部尚书又研究了一会儿细节,迟疑道:“只是盐政改革事关重大,太后那边……”

    “大人,看陛下的意思,整改已是势在必行。咱们自己不提,也会有别人上奏。”尔岚朝他凑近了些,谄媚道,“日后盐引给谁、不给谁,还需从长计议呢。”

    户部尚书当然懂她的暗示:个中油水肥厚。盐引在手,商人争相来抢,最终会演变成又一门生意,端看如何操作了。

    尔岚眨眨眼道:“以太后的慧眼,定能识出大人这颗明珠。”

    户部尚书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道:“后生可畏啊。”

    几日后,户部上奏,奏章呈了厚厚一沓,请求颁布开中法。

    夏侯澹跳过大段的马屁和解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在尔岚的建议下,户部尚书列出了建议运输的粮食清单。若干种主流作物里,默默地夹了一个燕黍——理由是不易腐烂,便于存储,又可以喂军马。

    这改革由太后党提出,又因为对三军将士有利,所以端王也不会过多阻挠。

    正因如此,这本奏折经过无数轮修改,那不起眼的“燕黍”二字却奇迹般地保留到了最后,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夏侯澹手中。

    夏侯澹龙飞凤舞地批了个“准”字。

    至此,开中法正式实行。

    各地仓廪开始照着清单收缴粮食,再由闻风而来的商人运向边境。

    气候干燥之地,百姓听说那干巴巴杂草般的燕黍居然也能充当捐税,笑了几声“为官的怕不是傻子”,便去野地里找寻起来。行动力强的甚至已经种下一茬,施起了肥。

    不仅如此,商人为了省下运粮的成本,很快就开始雇人直接去边境开荒,专门种清单上的作物。而靠近燕国的西北处环境恶劣,只有燕黍能成活,最终发展出了第一片燕黍田。

    大家都很满意:军队得到了粮食,太后得到了陵寝。

    此时此刻,世上只有几个人,在为那笑话般的燕黍田热泪盈眶。

    虽然他们找到的种子还远远不够,但至少在大夏的土地里,已经埋下了最初的希望。

    隔日,这君臣几人聚集在某处隐蔽的私宅,不敢大肆庆祝,只能举杯致意。

    私宅是给岑堇天用的,在后院开了一片小小的试验田,种了几样抗旱的作物,目前长势喜人。

    庾晚音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一不小心喝多了一点,站在田边哼起了小曲儿:“哎——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

    恰好站在旁边的汪昭:“……”

    汪昭是几个臣子中最沉稳的一个,胡子一把,像个小老头儿。

    他捋着胡须想了半天,最终困难地憋出一句:“……娘娘唱出了民生多艰。”

    田地另一边,李云锡与杨铎捷这两个刺儿头凑在一起低声交谈。

    李云锡脸色铁青。

    因为立了大功的户部尚书春风得意,顺手就提拔了尔岚。

    尔岚当时神情一动,看了李云锡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事后才对他解释:本想为他美言几句,但在太后党面前,不敢抱团太明显,怕引起怀疑。

    李云锡道:“说得好像我稀罕似的。”

    杨铎捷不平道:“那他不就是抢了你的功……”

    “李兄,”尔岚面色如常地走向他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必了。”李云锡早已看穿了这人的汲汲营营,不齿道,“尔兄不必多费口舌,人各有志,升官发财对李某来说有如浮云。”

    尔岚微笑道:“咱们在太后手下做到多大的官,确实都是浮云。这江山毕竟是陛下的江山,日后陛下论功行赏时,自然会记得李兄的功劳。”

    李云锡气到窒息。“无论是在太后面前还是陛下面前,我都志不在此!”

    这一声说得响亮,对面的夏侯澹都看了过来。

    尔岚也不耐烦了。“是啊是啊,李兄志存高远,恨不得今日入朝明日撞死。兄弟我却还盼着李兄多活几日,再出几篇策论供我上位呢。”

    李云锡:“……”

    李云锡道:“你真的这么想?”

    尔岚翻着白眼走开了。

    李云锡转头看杨铎捷。“他……他……他……成何体统!”

    “陛下,娘娘。”

    微风和煦,岑堇天抓着一把作物走来,摊开手给他们看。“目前看来,确实是燕黍最耐旱,长势也最好。不过要到秋收时才能看出收成了。”

    庾晚音道:“岑大人能不能像之前那样,测出燕黍最适合什么土壤、如何灌溉施肥之类的?”

    岑堇天想了想。“臣自当尽力,但兼权尚计,或需两三年。”

    说到时间,几个人都有些沉寂。

    庾晚音猜不到旱灾何时来,岑堇天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

    庾晚音看着他年轻而憔悴的脸,突然心生愧疚。“岑大人保重身体。”

    岑堇天笑道:“臣会努力活得久一点。”

    “不,真的,保重身体。为了提高一点收成,岑大人已经隐姓埋名、背井离乡,你的双亲家人……”

    夏侯澹插言道:“余生如此,值得吗?”

    庾晚音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太直白了。

    岑堇天却笑着摆摆手。“臣以为预知死期,是件幸事。臣少年时便反复思量,这一生要做些什么才不算虚度。双亲自有兄弟孝敬,故乡自会在死后荣归。他日臣离去时,唯愿埋骨之处,有五谷丰登。”

    回宫的马车上,庾晚音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

    自从穿来之后,她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迅速成长,早已不是最初那个无头苍蝇般乱撞的小白了。

    但总有些人的存在提醒着她:你的境界还差得远呢。

    夏侯澹道:“在想岑堇天?”

    “嗯。”庾晚音叹息。

    她以前看文的时候,专喜欢看刺激的大场面,群雄逐鹿、金戈铁马……岑堇天种田的片段全被跳过去了。

    “等到自己来了这个世界,才发现他才是真的救万民于水火。有那样的一生,的确不算虚度了吧。”

    马车摇摇晃晃,夏侯澹半开玩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也在救万民于水火。”

    “我?”

    “客观来说,如果能帮大夏挺过那场旱灾,你应该名垂青史才是。”

    庾晚音失笑着低下头。

    片刻后她又吸了口气,猛地抬头道:“好,我也不想虚度此生了。”

    夏侯澹一愣。“什么?”

    “按照原文,端王用最大的代价登上了皇位,那我就要用最小的代价挫败他。预防旱灾只是第一步。他还要跟燕国殊死一战,一将功成万骨枯——咱们战都别让他战。”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夏侯澹,胸腔里鼓动着新的斗志。“我好像还记得一点燕国的设定,这一仗不是非打不可,外交吧。”

    夏侯澹道:“好。”

    “还有,他勤王的时候还要跟太后打一仗。但如果咱们抢在那之前成长到足够强大,震慑住他们,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

    “还有……”庾晚音顿了顿,“你是不是在笑?”

    夏侯澹摇头。“只是一想到我们做的一切都发生在一本书里,就觉得有些荒诞。”

    这个问题庾晚音也想过了。“但就像庄周梦蝶,你又怎么知道外面那个‘真实世界’不是另一本书呢?”

    “那确实不知道。”

    “对吧,谁能保证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我懒得为此纠结了。”庾晚音挥挥手,像要把这个问题打散成烟,“哪怕注定是死亡结局,我也要在死前多做点事。”

    夏侯澹道:“好。”

    “你干吗一直说‘好’?”

    “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他笑道。

    张三一年年地长大了。

    铁线莲还在一年年地定期绽放,他却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丛花了。

    因为,随着皇帝逐渐老迈,而自己年纪渐长,他意识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性:那个作为女主角的“恶魔宠妃”,也许并不是他父皇的妃子,而是他的。

    等到他当上皇帝,她才会登场。

    这个发现并没有带来多少安慰。因为他穿来前虽然只瞥了一眼文案,却清楚地记得,女主是妃子,男主却不是皇帝。

    那么,按照一般小说的套路,他这个皇帝就应该是反派——注定惨死的那种。

    不仅如此,他还开始怀疑这篇文的男主是他的皇兄。

    夏侯泊活着熬到了出宫建府,被封为端王。

    这年轻王爷在朝中毫无根基,于是经常主动请去戍边。他在边塞之地混了几年,从备受欺凌的小白脸混成了文韬武略的将领,跟武人们打成一片,归来时总带着大大小小的军功,还被老皇帝赐了仪仗。

    夏侯泊走的完全是男主路线。

    而张三,正被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推向一条反派之路。

    按理来说,端王明显比张三更适合当太子。但继后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需要的是容易控制的傀儡。

    两股势力明争暗斗之下,张三在一年之内遭了四次暗杀。睡梦中遇刺,用膳后呕血,不断地重伤,又被抢救回来。端王要他死,太后要他活。

    他开始彻夜难眠,偏头痛愈演愈烈。有时幻听,有时以为是幻听,结果是真刺客。

    等到老皇帝驾崩,张三即位,坐在龙椅上往下一看,朝堂中除了继后党——现在该叫他们太后党了——还多了一批与之分庭抗礼的端王党。

    唯独没有几个拥皇党。连他的帝师们都是太后安排的。

    在这个世界,他现代人的背景不是优势,而是劣势。论心机,论权谋,他的九年义务教育帮不上任何忙。

    满朝文武,他找不到一个可堪信任之人。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但张三不信命,就算是死,他也要挣扎过再死。

    凭着直觉,他找到了胥阁老——因为这老臣不像其他臣子那样巧言令色地哄他,反而时常拉下脸,搬出一番大道理来教育他。

    同时也因为胥阁老在朝中混得不如意,处处受人排挤。

    张三认定这人是真的向着自己,于是对他恭恭敬敬,请教了许多问题。胥阁老建议他施行的政策总是遇到重重阻碍,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放心。因为如果那些建议是错的,太后与端王便不会来拦。

    直到有一次,胥阁老劝他除掉某个大官。

    胥阁老言辞恳切:“此人一直欺上瞒下监守自盗,而且与端王狼狈为奸,势力发展得盘根错节,必须尽早拔除。”

    他信了,费了许多功夫收集罪证,在早朝时突然发难,将那贪官押入了大理寺,不日便处斩了。

    那是他杀的第八个人。

    那次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甚至有些顺利过头了。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挠。

    下朝之后,有个留着八字胡的小官员跑来找他,声泪俱下地称他受了蒙骗。

    这八字胡一直是太后党的人,此时却大表忠心,说自己其实早已不堪太后折辱,想要效忠陛下;而那胥阁老才是真正的太后心腹,性本奸回,一直以来将陛下哄得团团转。

    “他借陛下之手除去那贪官,其实是剪掉端王的羽翼,为太后除去一患呀!”

    八字胡呈上了无数证据。有太后的笔迹,也有胥阁老的笔迹。

    张三不敢相信,偷偷去太后处查看,恰好看见胥阁老与太后走在一起,言谈甚欢。

    两个月后,八字胡出面弹劾胥阁老。

    张三没杀胥阁老。他下令将胥阁老抄家流放。

    胥阁老一言未发,对他重重磕了几个头,就让人拖走了。

    这次行动也出乎意料地顺利。

    张三隐隐觉得不对,却又捋不清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隐忍几年之后,他才一点一点地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八字胡是太后的人。而弹劾胥阁老,却是与端王合谋的。

    八字胡凭此一功在太后党中站稳了脚跟,一步步爬到了权力中心,后来还加封太傅——他姓魏。

    那个时候,张三已经动不了他分毫了。

    张三信不信命,其实也无关紧要。

    世界需要一个反派,太后需要一个傀儡,而端王需要百姓记住一个罪人,为天灾、为人祸、为他们连年的歉收负责。

    他来了,他就成了这个人。

    马车猛然一停,接着又猛然加速,将夏侯澹从浅眠中惊醒了。

    庾晚音也吓了一跳,掀帘问道:“怎么了?”

    驾车的侍卫道:“暗卫发现有人跟踪。来的只有一个人,但武功甚高,暗卫拿不住他,北大人去对付他了——属下先护送陛下与娘娘回宫。”

    “慢着。”夏侯澹皱眉道,“只派一个刺客?不像是端王的作风。让北舟生擒他来问话。”

    侍卫回头眯着眼望了望。“北大人尚未与他分出胜负。”

    庾晚音惊了:“怎么可能?”

    北舟可是全书武力值天花板,单挑未逢敌手。

    “似乎已过了三十多招了。”侍卫实况转播中,“奇怪的是两人都未出杀招。”

    庾晚音忍不住了,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朝后望去,瞬间被一阵劲风吹乱了头发。

    为了隐蔽行事,他们一直在绕路,此时正穿过一条宽度只能容下一辆马车的暗巷。

    巷子尽头,飞沙走石,剑风狂乱,两道飘逸的剪影正斗得天昏地暗。

    庾晚音肩头探出另一颗脑袋。夏侯澹问:“原文里有这么个人吗?”

    “反正我不记得了……”

    “喝!”一声清叱传来,跟着是“嗖嗖”的破空之声。

    实况转播的侍卫道:“可恶,刺客投了暗器!”

    暗巷狭窄,避无可避,只见北舟忽然一脚蹬在墙上,如大鹏展翅般腾空而起,半空团身翻了个跟斗。刺客的暗器纷纷颓然落地。

    北舟一个跟斗翻完,人尚未落地,对着刺客长袖一甩,破空之声又起。

    他的暗器显然密集得多,“咻咻咻”不绝于耳,听声音俨然已经将人射成了筛子。

    夏侯澹道:“留人——”

    那刺客也同时大叫道:“好了!我不是刺客,你看不出来吗?!饶命啊!”

    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北舟悠然道:“你若是刺客,哪里还有命在。”

    侍卫停下了马车,护着夏侯澹和庾晚音走近了些许,警惕地看着来人。

    北舟的暗器没有射中他,而是围着他的脑袋、四肢,在墙上钉出了一幅人体描边。

    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颓然道:“认输,我认输。”

    北舟道:“你是何人?”

    年轻人似乎是扭头瞥了夏侯澹一眼,笑道:“我姓白,你可以叫我阿白。”

    离得近了,庾晚音逆着光看清了这人的形容。身材高大,黑巾蒙面,只露出眼睛。那双眼瞳望过来时出奇地清亮,即使在暗巷里也如淬过火的琉璃一般。她记得这好像是内功深厚的表现。

    “不要动。你这身功夫是从何处学来的?”北舟并未放松,仍旧抬起一臂对着他,五指将钩未钩,似掌似爪,也不知道是哪门子起手式。刚才人体描边用的暗器全部深深嵌入了墙壁中,砖灰扑簌簌地往下掉。

    阿白僵立着,忽然问:“你是北舟?”

    北舟一愣。

    阿白道:“我俩不认识,但你应该记得无名客吧?他是我师父。”

    无名客虽然没有名字,却声震江湖,是个仙风道骨的绝世高人。北舟早年四处游历时另有奇遇,曾得他指点一二,与之结成了忘年交。

    某次喝酒时,无名客问他为何一直漫无目的地游荡。北舟心情郁郁,说起宫中早逝的慈贞皇后:“故人已逝,我也不知何去何从。”

    无名客当场以手蘸酒,在地上算了一卦,末了劝他道:“回都城看看吧,或许会见到故人之子。”

    阿白道:“我师父前段时间夜观天象,不知发什么神经,非要让我立即出师,到都城来跟着你混。”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脏兮兮的信纸,递给北舟。

    北舟读了一遍,面露疑惑:“确实是他的笔迹。但我看不懂他在写什么。”

    阿白道:“哦,他说这封信不是给你的,是给皇帝的。”

    默默站在一旁的夏侯澹开口了:“给朕看看。”

    阿白猛地扭头,浮夸道:“皇帝?活的皇帝!”

    夏侯澹:“……”

    夏侯澹暗中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给他。

    阿白却变本加厉:“好俊哟。”

    夏侯澹:“?”

    夏侯澹读了一遍信,面色凝重,转手递给庾晚音。

    只见信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了两行字:皇命易位,帝星复明。荧惑守心,吉凶一线。五星并聚,否极泰来。

    庾晚音刚看见头四个字就惊了。

    皇命易位?这绝对不是什么相术占卜的通用说法。只有穿越者能看懂,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知道你换芯子了。

    整段话翻译过来就是:我知道你换芯子了,而且换来的人当皇帝可以改变国运。但你命途凶险,只有一线生机,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化险为夷。

    庾晚音与夏侯澹对视一眼,心道:这才是真的开了天眼吧。

    阿白道:“师父说你天纵奇才,算是半个大师兄,让我向你多学学。我心想着有多奇才啊,有我奇才吗,就……”

    北舟道:“就先找我打了一架?”

    阿白哼哼了一声。

    北舟瞧着这便宜师弟,心中有些惜才,面上却调笑道:“服了吗?”

    阿白顾左右而言他:“所以你在都城就是给皇帝当护卫吗?能带我一个吗?”

    北舟看向夏侯澹。

    夏侯澹道:“朕有北叔已经够了。”

    “别啊,难得我师父一番好意,送我来供你差遣。”阿白在皇帝面前丝毫不怵,甚至有点嬉皮笑脸,“多收我一个也不打紧吧?我的功夫也很好的,可以保护这位——哇,大美人!”

    他看着庾晚音。

    庾晚音道:“……谢谢。”

    夏侯澹又瞪了他一眼。

    庾晚音心里也在权衡。原文里没有阿白这号人物,但如今多了两个穿越者,惊动了原本世界里的高人,倒也说得通。

    夏侯澹恰在这时低声问道:“北叔,那个无名客……”

    北舟作保道:“无名客退隐已久,不理俗事。他会送来这封信,大约是算出澹儿你能保社稷安稳。这小子用的确实是他教的功夫,应该可信。”

    夏侯澹便点点头,对阿白道:“跟我们回去吧。”

    一行人在夕照中回了宫。

    夏侯澹说要给阿白安排个职位,带着他走了。

    北舟又用缩骨功换回了嬷嬷扮相,陪着庾晚音回了贵妃殿。“那叔先回房了。”

    “北叔,”庾晚音却跟着他进了房中,“我有点事问你。”

    “什么?”

    庾晚音笑道:“今天你用暗器打穿墙壁,不完全是靠手头功夫吧?别那样看着我,我只是瞎猜的。”

    北舟仍旧惊疑不定:“你是如何……”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匕首穿透了一扇木门,仍旧来势不减,让那刺客当场毙命。后来在舟上,你袖中发出的暗器不仅能平飞上岸,而且还能连环发射,完全不带停歇。”

    庾晚音探究地看了看他的袖子,赞叹道:“北叔真是心灵手巧,我对机关术也有些兴趣,却死活想不出,何等精妙绝伦的机栝才能做到那样的效果。”

    她的分析过程完全是瞎编的。

    她知道北舟是个机关术天才,是因为原文就是这么写的。

    当初她带着夏侯澹去找这人,心里就存了一个念头。只是北舟视自己的机关发明为绝密,需要共处一段时间,培养一下信任感,才方便对他提起。

    果然,北舟一愣之后大笑道:“晚音竟如此聪明。不过也难怪你琢磨不出来,这机关只有我能驱使。”

    他抬起手臂,五指一屈一张,袖中“咔嗒”一响。“机栝部件贴合我周身,需要强大的内力催动。真气一转,可以源源不断发出暗器,而且射程极远,无坚不摧。”

    庾晚音配合地惊叹了一番,接着面露难色。

    北舟以为她会要求一探究竟,正想婉拒,却听她道:“北叔有没有想过造出更强大的机栝?比如,不是用内力催动,而是用火药?”

    “火药?”北舟来了兴趣。

    “嗯,我觉得以陛下如今的处境,需要一点防身的设备。”

    与此同时,阿白将一大把药丸塞给夏侯澹。“都试试,我走南闯北的时候四处搜罗的,全是什么偏方,什么秘药。”

    夏侯澹无奈道:“差不多也该放弃了吧。”

    “不行,这是我师父当初交代的任务之一。他算出我能帮到你,我就一定能帮到你。”

    夏侯澹道:“行吧。”

    阿白在他对面坐下,十分娴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朝中如何?”

    “有点变化,说来话长。你先说说你那边如何。”

    “那也说来话长……最近干掉了两个关键人物,为了低调行事很是费了些功夫……”

    夏侯澹摆弄着那张皱巴巴、脏兮兮的信纸。

    无名客算出夏侯澹换了芯子、写信给他、送徒上门,这一系列都是真事。只不过,这封信是五年前写的,他们的初识也发生在五年前。

    阿白汇报了片刻,留意到他的动作,笑道:“花那么大力气跟我演那场戏,是为了骗过我那师兄吗?”

    “北舟好骗。不是为了他。”

    阿白恍然大悟:“那就是为了骗过那大美人。”

    “放尊重点,那是贵妃娘娘。你在她面前要装作刚认识我的样子,别露出马脚。”

    阿白心念一转,兴奋道:“她就是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吧?”

    “不是,是另一个。”

    “啊?”

    夏侯澹面无表情道:“我等错了,但她来对了。要是她没来,我早已经死了。”

    阿白皱眉道:“是我太笨还是你没说清楚?”

    “是你太笨。”

    阿白:“……”

    他突然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你喜欢她,对不对?”

    夏侯澹:“?”

    夏侯澹道:“说喜欢就狭隘了。”

    “那就是不喜欢?”

    夏侯澹:“……”

    阿白居然没有听到反驳,稀奇地看着他:“真不喜欢?”

    夏侯澹仍是沉默。

    喜欢、憧憬、倾慕——他觉得自己胸腔里涌动的东西配不上这些花好月圆的名号。它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剧毒的海,其中只生长着黑色的海藻。

    阿白一跃而起,夺门而出。“那我就不客气了。”

    夏侯澹:“?”

    阿白重新戴好黑巾,一路摸到了贵妃殿,本想直接溜进去,结果却惊动了暗卫,召唤出了庾晚音。

    他大喇喇地道:“贵妃娘娘,我来找师兄切磋。”

    “嘘——”庾晚音将他拉进去,悄声道,“北叔在这里是北嬷嬷,不显露身手的。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你俩另找地方打吧。”

    “……北什么?”

    庾晚音将他带进偏院,敲开北舟的房门。“北嬷嬷。”

    北嬷嬷疑惑地看着阿白。

    阿白对着他浑身直抖,终于绷不住了:“哈哈哈哈,什么玩意儿?”

    北嬷嬷“啧”了一声,摇摇头。“还没被揍够是不是?来吧,让嬷嬷疼爱你。”

    房门一关,里头乒乒乓乓响了一阵,阿白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庾晚音忍俊不禁:“你说你图个啥。”

    阿白挠着头,虽然遮了脸,但也能看出是在冲她傻笑。

    人在深宫待久了,见到这些不拘一格的江湖人,自然觉得有趣。庾晚音转身道:“喝杯茶歇歇吧。”

    阿白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娘娘。”

    “嗯?”

    阿白左右一看,有一片花圃,姹紫嫣红开得正好。

    他原地摆开阵势,云手一舞,掌风催动,卷起一阵清风。

    庾晚音刚走出两步,忽见无数花瓣从身后飘到眼前,在最后一抹金红色的夕照中翻飞起舞。

    她整个人被笼罩进了一团香雾里,惊讶地回头。

    夏侯澹正站在她身后。

    两个人在如梦似幻的场景里对视着。

    庾晚音忽然有些脸热。“你怎么来了?”

    夏侯澹微笑道:“找你用晚膳啊。”

    不远处,毫无预兆地沦为人形鼓风机的阿白:“……”

    夏侯澹拉着庾晚音回屋用膳,阿白则展现了锲而不舍的精神,死缠烂打地跟了过去。“加一副碗筷呗?”

    庾晚音惊到了。江湖人胆都这么肥吗?

    夏侯澹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去把那一地花瓣处理了。”

    阿白回头看了看。“有宫人在扫了。”

    “那去把花圃重新种了。”

    “别这么小气,就让我蹭一顿呗……”

    夏侯澹咳了一声,用眼神警告他:别蹬鼻子上脸,说好的装作不熟呢。

    阿白顿了顿,收敛了一下语气。“我不会白蹭饭的。听说陛下对燕国的消息有兴趣?”

    庾晚音一愣,道:“你知道燕国的事?”

    她脑中的燕国就是一团模糊的马赛克,只是隐约记得有个内乱设定,细节全没认真看。如今想要引进燕黍、消弭战祸,便琢磨着先从他们内部分出派别,再借力打力。

    “知道知道,我知道好多东西呢,我还杀过……”

    夏侯澹重重一拍阿白的肩,打断了他的话头,气压很低地说:“坐下。”

    夏侯澹挥退了布菜的宫人,只剩三人围坐于桌前,阿白如愿以偿地坐到了庾晚音旁边。

    他左右看看,抬手揭下蒙面巾,吃了起来。

    庾晚音好奇地看着他的脸,是个相当清俊的年轻人,气质上完全是夏侯澹的反义词。肤色略深,似乎经常在外;一口白牙,专拣肉吃,塞得腮帮子鼓鼓的。

    阿白灌了口酒,突然扭头对着庾晚音闷笑,那眼神似乎在说:看我呢?好看吗?

    庾晚音:“……”

    江湖人都这么不怕死吗?

    她忍不住瞥向夏侯澹。夏侯澹也不知有没有留意到这里的戏码,淡然道:“说正事。”

    “哦,对对,燕国。燕国就是个落后小国,穷,粮食、布匹都少,所以总想抢我们的。”阿白嗤笑,“都是些未开化的蛮人,但一个个挺能打,跑得又快,每次攻进来烧杀掳掠,抢光了又走了。”

    庾晚音道:“那不就是强盗吗?”

    “你说他们是强盗,他们还恨我们呢,盼着夏人全死光了,把地儿让给他们。”

    夏侯澹道:“燕国王室如何?”

    “叔侄争权。现在的燕王叫扎椤瓦罕,他侄子叫图尔,是燕国第一高手。叔侄俩哪儿哪儿都不对付,只有一点志同道合,就是都恨大夏。有个秘闻,说他们在争相往大夏送刺客,比谁杀掉的王公贵族多——不为什么计谋布局,只是为了恨。”

    庾晚音扶额道:“哪儿来这么大仇啊?那这俩人中有谁可能被策反吗?”

    阿白大摇其头:“都不太可能。燕王在阵前被夏人弄瞎了一只眼睛,图尔呢,跟咱们陛下有点恩怨。”

    “恩怨?”

    夏侯澹在桌下踹了阿白一脚。

    阿白反而猛然加快了语速:“娘娘没听说过珊依美人吗?珊依是图尔青梅竹马的老相好,当年被送入大夏宫中献舞,出尽风头。然而陛下无情哪,只给封了个美人。结果没过多久,她行刺陛下未遂,被诛杀了。燕国也是以此为由宣战的。”

    夏侯澹:“……”

    庾晚音道:“……哦,我一时忘了。”

    这种宫闱秘史,她就算是原主也不一定能打听到。

    话又说回来,这个阿白是怎么打听到的?

    庾晚音的念头刚转到这里,夏侯澹就伸筷替她夹了块鱼。“无论能不能成功,先派人去与他们分别谈谈吧。和谈止战是国之大计,他们中若有贤明的君主,应当懂得把私事放到一边。晚音,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庾晚音被转移了注意力。“哦……之前招安的那几个学子里,汪昭是个外交人才,又会燕语。”

    “行,就他吧。”

    “但为防端王起疑,我们的一切动作都要隐蔽,不能在明面上派使臣,只能把他偷偷送出去。西北边塞有中军看守,他一介书生,能平安溜出去吗?”

    阿白插言:“那干脆别从西北出去呢?”

    “大夏只在西北与燕国接壤呀。”

    阿白搓搓手,解释道:“是这样,中军洛将军与端王有过命的交情,相比之下呢,左右两军跟端王的联系就松散一些。右军坐镇南境,领军的尤将军近日正好回朝述职。”

    夏侯澹微微皱眉。

    阿白看了夏侯澹一眼,带着征询的意思:“依我看,不如为这个汪昭谋个一官半职,塞进右军,让他跟着尤将军一道回南境?你们若是不放心,我陪他一道从军,到时候由我护送他,一起寻机从西南边溜出去,取道羌国,绕去燕国。”

    庾晚音问:“羌国是什么样的地方?”

    阿白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比燕国更小、更封闭,有时会帮着燕国当强盗,战局一坏就自己跑了,不足为虑。”

    夏侯澹仍然皱着眉,摇头道:“从军不安全。毕竟是在尤将军眼皮子底下,更容易暴露。让他混进商队吧。”

    阿白张了张嘴。

    夏侯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不能跟出国,有其他用你之处。”

    夏侯澹派了几个暗卫护送汪昭。

    汪昭启程时,不带诏命,没有名号,也无人饯行。一辆商车,轻装简行,踏着未晞的朝露默默上了官道。

    他将分别接触燕国那对叔侄,向他们提议止战通商。

    大夏当前最急需的商品是燕黍,但为避人耳目,也为了让这份提议更诱人,汪昭主张列出一份长长的清单,让燕人用当地特产换取大夏的粮食与布匹。至于燕黍,仍然低调地藏在附带的列表里。

    夏侯澹去上朝了,派了阿白偷偷去送汪昭。

    阿白回来时,带给庾晚音一条最新八卦:“昨晚那禁军统领喝醉酒,掉进池塘溺毙了。”

    庾晚音想起了什么。“那个什么赵副统领取而代之了吗?”

    “应该是这么任命的吧。你怎么知道?”

    庾晚音摇摇头。

    端王在照着胥尧记录的那些计划,一点点地蚕食太后党的势力。

    这是好事,说明他目前的主要精力还是用来对付太后。己方还可以韬光养晦很久,直到……

    庾晚音突然一个激灵。她忘了一个大问题,谢永儿也知道旱灾的事。

    胥尧留下的书里没有提及旱灾,说明谢永儿目前还没告诉过端王。或许她觉得那个未来十分遥远,自己突然放出预言,反而不好解释。又或许,她相信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

    但是,她看见一步步推行的开中法、即将发生的边境交易,迟早会推测出己方的计划。

    只要她在燕黍播种入地前一开口,一切就都泡汤了。

    必须堵住她的嘴啊!

    可是拿什么去说服她?如果将事实全盘相告,能打动她吗?

    谢永儿一心走着千古一后之路,一旦发现还有两个穿越者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她会不会索性破釜沉舟,让端王将他们弄死?

    他们敢做这样的豪赌吗?

    她还没来得及去找谢永儿,却又收到了端王派人递进来的字条。

    夏侯泊在密会专用破屋里等着她。

    “晚音,最近用天眼看见了什么吗?”

    庾晚音胡编乱造了一堆无用的线索,从某地花开,到某大臣阳痿。

    夏侯泊微笑着听她胡扯,末了道:“我听说,皇帝身边的那个高手又出现了,这回是在宫里。”

    庾晚音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可能?他怎会发现北舟?北舟自从在湖上暴露了一次之后,就切换到了北嬷嬷的装扮,在宫里再未显露过身手……

    端王凝眉道:“此人不除,十分危险。你能不能预言一番,我们要如何除掉他?”

    庾晚音:“……”

    她试探着问:“消息可靠吗?殿下是听谁讲的?”

    夏侯泊看着她轻笑一声,像是在笑她的道行之浅。“我在梦中用天眼看见的。”

    庾晚音:“……”

    你自己刚刚还说是听说的,混账玩意儿!

    庾晚音拖延时间,原地盘腿坐下,结了个莲花印,装神弄鬼道:“那我试试。”

    夏侯泊饶有兴趣地望着她。“请便。”

    庾晚音闭眼装作小憩,心中一片混乱。

    是谁告的密?谁有机会识破北嬷嬷天衣无缝的伪装?

    紧接着她灵光一闪——北舟没有显露过身手,但有一个人显露了。

    那掌风中漫天乱舞的花瓣。

    那萎靡一地、留待宫人清扫的落红。

    庾晚音打了个粗糙的腹稿,睁开眼睛,缓缓道:“我似乎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在走过一道回廊。”

    她瞥向夏侯泊。

    夏侯泊没有异议。“何处的回廊?”

    好,告密的人看见的是阿白。

    庾晚音心中飞快地算计着,嘴上磕磕绊绊道:“好像是御花园旁边……又好像不是……他身边还有别人……唉,仓促之间实在看不清了。谢妃为殿下算过吗?”

    夏侯泊温柔道:“我先找你。晚音若是三日之后还未算出,我再去问问永儿。”

    庾晚音拖着步子回了贵妃殿。

    夏侯泊那句话说得柔情似水,但她知道那是最后通牒: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表忠心,你若还是不能为我所用,就该消失了。

    她仍然想不通告密的叛徒是谁。北舟、暗卫,都是原作中忠于夏侯澹到生命尽头的人。

    如果是暗卫不忠,早在北舟初入宫来秘密训练他们时,端王就该得到消息了,也不会在湖上一战中毫无准备。

    这个叛徒只知道一个高手的存在,而不是两个……

    庾晚音走向卧房的脚步一顿,半途转向,走到后院寻到了一名值岗的暗卫。“你有没有看见,那日在院中清扫落红的宫人是谁?”

    “小姐,别光吃点心,喝些茶。”小眉笑眯眯地端着茶水送到庾晚音面前。

    庾晚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随嫁丫鬟。

    原作里的小眉没有活过半本书。在宫斗中,她被谢永儿整死了。

    庾晚音之所以从未怀疑过她,是因为她在原作中就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工具人,并未作过妖。

    庾晚音叹了口气。

    小眉好奇道:“小姐为何愁眉不展啊?”

    “唉,刚才在外面看见了端王,他似乎冲撞了陛下,在被杖责呢。”

    小眉的手一抖,滚烫的热茶泼了一手。

    她不敢声张,哆哆嗦嗦地放下茶壶,将通红的手背到身后。

    庾晚音只当没看见。“也不知打得狠不狠,伤势如何。”

    小眉咬了咬唇。“奴婢去为小姐看看?”

    “你疯了吗?要是被陛下拿住了,我该如何解释?”

    小眉顿了顿,低眉顺眼道:“回头再打听也是一样的。”

    她退下了。

    庾晚音冲角落里的暗卫点点头。

    暗卫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片刻之后,提溜着后领将小眉拖了回来,押着她跪到庾晚音面前。“娘娘明察秋毫,这宫女偷跑了出去,正在四处寻找,被属下拿住了。”

    小眉惊慌失措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庾晚音道:“你是何时勾搭上端王的?”

    小眉:“……”

    “不必狡辩,我都查过了。”庾晚音诓她。

    小眉咬着牙不认。“奴婢不认识端王呀……啊!!!”

    暗卫捏碎了她一根指节。

    小眉涕泗横流道:“小姐入宫之前的元夜,奴婢跟在你身边,在花市街道上初遇了端王殿下,心折于他的姿容气度……后来他偶尔也会来找奴婢闲谈两句。在这世上,第一次有人把奴婢当人看……”

    庾晚音冷笑道:“所以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所以你一直把我的消息传给他?”

    小眉喘着粗气不言语。

    “我没有把你当人看吗?”

    小眉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小姐对奴婢很和善。所以奴婢见你与殿下两情相悦,便将这份情愫深藏于心,未敢显露分毫。”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

    小眉不忿道:“可你明明早已移情于陛下,为何还要吊着端王,任他为你日渐憔悴!”

    庾晚音差点气笑了。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天端王为何能找到湖边。如今回想起来,出宫之前帮我换装易容的,正是你嘛。可我并未告诉你我要去哪里,你是如何猜到的?”

    小眉已经放弃了抵抗。“殿下问起,我便说了你是从哪道门出的宫,他马上派人跟了出去。”她面有得色,“殿下聪慧过人,早就不信你了。”

    庾晚音真实地气笑了。“好,好啊。你还告诉过他什么?”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小眉杀猪般地尖叫起来。暗卫捏碎了她第二根指节。

    庾晚音耳膜里嗡嗡作响。她集中注意力仔细回想一番,略微放下心来——她跟夏侯澹商量事情时习惯于挥退所有人,宫人探听不到什么核心秘密。

    暗卫问:“娘娘,杀吗?”

    庾晚音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动作到一半,又顿住了。

    留下这个隐患,即使是将她逐出宫去,端王也会立即明了自己的立场。他还一定会救下小眉,物尽其用,让她把自己每一天的起居录细细道来。

    庾晚音想象不出他能从中推敲出多少东西。

    暗卫问:“娘娘?”

    庾晚音又要点头,却发现脑袋重若千钧。

    小眉蜷缩于地,瑟瑟发抖。

    良久,庾晚音深吸一口气。“不想死的话,去替我办一件事。那淑妃自我当上贵妃之日起,就处处为难于我。你去为我毒死她,只要不被发现,我就饶过你一命。”

    小眉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暗卫望着庾晚音。

    庾晚音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努力抑制着声音的颤抖,对他说:“跟着她,让淑妃抓她的现行。”

    她不能留活口。不仅如此,为了蒙蔽端王,她还要借刀杀人。

    庾晚音独自枯坐在室内,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

    不知过了多久,暗卫回来禀告道:“淑妃娘娘发现小眉在厨房里下毒,命人杖毙了她,此刻正赶去找陛下主持公道。”

    庾晚音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庾晚音吐了一地。

    她唤来宫人取水,漱了口,又吐了第二次,只觉得连胆汁都要呕出来了。

    这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夏侯澹来了。“那什么淑妃说你派人毒她,被我打发走了。咋了这是?”

    他仔细望着庾晚音的脸色,语气凝重了许多。“发生什么事了?”

    庾晚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复述了一遍经过,又说:“做戏做全套,你得处罚我,降为嫔位、关关禁闭什么的。”

    夏侯澹沉默着点头。

    庾晚音道:“对不起。”

    夏侯澹一哂:“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对不起,湖上那日,我不该怀疑你自导自演。”

    庾晚音低着头,看见夏侯澹的胳膊古怪地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要张开一个拥抱,又克制住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害怕。”

    庾晚音悲从中来,呜咽着抱住了他。

    “没事了,”夏侯澹缓缓拍着她的背,“被人背叛很难受吧?虽然是纸片人,但毕竟认识那么久了。杀人也很难受吧?之前没想到会有这么难受,对不对?”

    庾晚音道:“我太菜了,我怎么这么菜啊!”

    夏侯澹失笑。“你只是正常人。”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她。“你以后如果必须除掉什么人,告诉我,让我去处理。”

    庾晚音不安地动了动,想要抬起头。“为什么呀?”

    夏侯澹将她按回自己肩上。“可能是因为我穿来之前演过古装片吧,比你适应一些。让我来做也是一样的,你……就不用适应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神情远比声音严肃。“你永远都不需要改变。”

    庾晚音心绪稍平,才猛然想起端王那句赤裸裸的威胁。

    她深吸一口气,支起身子切换成了敬业社畜模式。“这事棘手得很。他不允许你得到任何助力,已经决意除去阿白,而且还要我三天之内递消息。”

    夏侯澹看了看自己被洇湿一片的肩头,不知在想什么。

    庾晚音道:“我跟你走得太近,全被小眉这二五仔传出去了,现在想取信于他,难如登天。但在你闷声办成大事之前,我不能上他的黑名单。”

    夏侯澹随口问:“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庾晚音心知此事艰难,迟疑道:“但又不能真的送阿白去死。”

    “阿白一直蒙面嘛,我们可以找个身形相仿的替死鬼。”

    “端王可没那么好糊弄。就算外形可以模仿,身手呢?武力上能模仿阿白的恐怕只有北叔了……”庾晚音突然眼睛一亮,“我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