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99章

    贤妃想错了。

    朱谨深贯彻了他从来不与世人同的行止。

    他进宫的时候,正逢着午门内大朝散去,百官三三两两地自文武两门分道而出,见到他忽然出现,都大吃了一惊。

    朱谨深并不管一下子聚焦到他身上的各色目光,跟走在最前面上来问候的九卿重臣说了两句话后,就继续往里走。

    官员们望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都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左都御史宋总宪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风向,该变了。”

    他旁边的大理寺卿顺口接了句:“往哪变?”

    “或东或西,或南或北。”

    宋总宪说罢甩着袖子往前走,大理寺卿追上他:“你这是废话!”

    “你才是明知故问罢。黯星缺的那一角已经补齐,光芒还能为人所夺?”宋总宪头也不回,“只怕要不了多久,满朝文武的这块心病,就该跟着痊愈了。”

    “我看不见得。你说的这颗星,他自己的风向才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其间变数如何,难说得很——”

    朱谨深来到了乾清宫。

    夏日烈阳照在身上,庞大宫殿上的明黄琉璃瓦反射出金灿的亮光,几乎能刺伤人的眼睛。

    这是天下至尊之居所的威严。

    朱谨深眯起眼看了一眼,很快垂下了眼睫,沿着汉白玉栏杆缓步上去。

    大朝会结束,皇帝会着内阁的几位阁臣移驾到了这边殿里,继续开着小朝,商量陕甘报上来有旱灾的事情。

    听说朱谨深求见,他停了一停,道:“叫他进来。”

    汪怀忠答应一声,亲自出去传话。

    一见到朱衣玉冠的朱谨深,汪怀忠混浊的眼睛亮了一瞬:“二殿下——您这是大好了!”

    朱谨深笑了笑:“汪公公。”

    “殿下快请进去,皇爷等着呢。哎哟,瞧瞧您如今这精气神,老奴真是——皇爷见到一定安慰极了。”

    汪怀忠极亲热地小声和他絮叨着,在旁引着他进入殿内,走过金砖漫铺的地面,到达金漆木质的台座下,朱谨深拂衣下跪行礼。

    皇帝长久地打量着他,顿了好一会,才道:“起来吧。”

    他没有问朱谨深的身体休养得怎么样了,封禁的这两年里,别人不知道朱谨深的近况,他自然是得着回报的,为着有了明显的起色,才将人放出来了。

    分立两旁的阁臣们细细地将朱谨深望着,心中各有思量,嘴上是都纷纷恭贺着。

    朱谨深没有说话。

    他和皇帝原来关系就一般,一下两年未见,更不知可以说什么,等到阁臣们的声音停下来时,殿里一时就静了一刻。

    还是皇帝打破了沉默,几个儿子里,若说形貌,朱谨深是最出色的,他病恹恹的时候都够在兄弟间脱颖而出了,而今面色健康,目光湛然,更是不用提了。

    皇帝看着这样的儿子,面上不大显,心里是舒畅,出口就也和颜悦色:“看着是长进了些,不那么毛毛躁躁的了。”

    沈首辅记得两年前的约定,趁热打铁地当即就道:“皇上,二殿下病体大愈,选妃的事宜,正该操办起来了。”

    打朱谨治大婚后,皇帝就一直被这样的声音烦扰着,如今再无障碍,便也意动,笑着点了点头:“准,拟旨,先叫京畿地区将婚嫁停下来罢——”

    “皇爷,儿臣现今不便成亲。”

    皇帝被打断,愣了一愣:“为何?”

    “儿臣问过李先生,据他所说,儿臣外面看着是好了,但天生缺损的元气没有这么快养回来,此时娶妻无妨,可若生子的话,子嗣很可能将如我过去一般体弱。”

    阁臣们面面相觑,神色都转为凝重。

    在这些催婚的臣子们心中,娶妻为的是什么,就是绵延子嗣,后者远重于前者,因为这很可能关系到国祚的延续。

    朱谨深一个病秧子都够搅合得君意臣心至今不定了,后代再来一个,这刺激谁受得了?

    他这句“不便”,分量可是太重了。

    重到根本不该当着臣子的面说出来。

    诛心一点地说,他连皇帝都不该告知——因为这实在与他是一个很大的减分项。

    皇帝都控制不住变了一点颜色,他没有过问到这么细,并不知道此事。

    “你——”他伸指指了下朱谨深,说不出话来。

    侍立在旁的汪怀忠心下直叹气,这位殿下真是,这样的隐秘,要说也该私下告诉皇帝才是,居然当着阁臣们就捅出来了,这要怎么收场!

    沈首辅勉强笑道:“只是可能而已——”

    “我冒不起这个风险。”朱谨深向他微微点头致意,“我缠绵病榻多年,最是清楚个中苦楚,决不希望我的子嗣遭受与我一样的困苦,也不忍令皇爷再为我操心另一个二十年。”

    这话还算中听。

    汪怀忠悄悄松了口气,语气虽然浅淡,但从朱谨深嘴里能说得出这种话来,捎带着体谅了一下皇帝的苦心,也算极难得了。

    沈首辅却是为难:“殿下,莫怪老臣直言,殿下总不能为此就不娶妻不要子嗣了罢?”

    “五年。”朱谨深给了他一个期限,“李先生说,我并不是不会好了,只是仍需要时间,缓缓养之,才能避免将这体质遗毒给子嗣。”

    皇帝的眉间终于松动了一点:“他可敢确实这么说?”

    朱谨深摇头:“五年以后的事,便是神医也不能预测那么准。但儿臣由他诊治至今,很钦服他的医术,也相信他的判断。”

    这倒是真的。

    朱谨深站在殿中,他的变化有目共睹,说一句神医妙手,实在一点也不为过。

    一旁的杨阁老试图再劝一劝,但是皇帝阻止了他,道:“先生们先下去,将陕甘赈灾的事拟旨下发罢——二郎的话,暂时不要外传。”

    阁臣们知道他此刻心情必定不好,便不在这关口再争执了,都诺诺应了,依次退出。

    汪怀忠很有眼色地把殿里的内侍们也叫走,带到殿外去小声给他们下了封口令,勒令刚才的事一字不许外传。

    殿里,皇帝揉着额头:“——二郎,你到底在想什么?朕坐的这个位置,你是一点也不稀罕是吗?”

    他实在无法理解,眼看着这儿子痊愈出关了,还没来得及高兴过一刻钟,他反手给自己刷地又扣了一截分。

    从前他古怪归古怪,不曾干过这样的蠢事啊。

    以至于他只能将这最直白最戳心的一句问出来了。

    朱谨深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答反问:“难道皇爷还愿意承担一个病弱的孙儿吗?”

    皇帝喝道:“你别和朕打马虎眼——朕什么意思,你知道!”

    说当然是该说的,可难道不能私下告诉他,何必当着阁臣的面。

    这幸亏是小朝上召他见了,要是大朝,他是不是也就这么直言不讳了!

    朱谨深垂下了眼:“儿臣不说,皇爷打算何以应对朝臣们的催促呢?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迟迟不给儿臣娶亲,下臣焉得不生疑惧?千言万言,不如据实以告。”

    皇帝刚攒出的怒气下去了一点。

    朱谨深此举看似鲁莽,实则是以自曝其短的方式,将压力承接到了自己身上。

    皇帝的耳根子要清静不少,明知朱谨深现在生育出来的子嗣可能有问题,还敢紧逼着催促的臣子没有多少,谁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但朱谨深自己的脸面就不大好看了——皇帝有点深思地打量着他,这个儿子是不是至今未经人事,所以也不懂得要男人在这方面的颜面?

    普通男人有这种问题,真是藏着掖着都来不及,他倒好,公告天下都无所谓,一点不见异色。

    皇帝觉得有必要给他点明一下,免得他不懂,过后受不了别人眼色,又要闹出事来。

    遂道:“难为你有这点孝心。可若旁人讥讽与你,你当何以应对呢?世人的白眼,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朱谨深:“嗤。”

    皇帝:“……”

    他懂了,这儿子不是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他是根本不在乎!

    准确地说,在世人看不起他之前,他早早将世人鄙视了一遍,这天下,恐怕就没几个入他眼的!

    猛虎不会在意蝼蚁的心思。

    皇帝生出头痛来,早知他傲,不知傲到了这种程度。

    但他是天子血脉,天下至贵,这份尊贵骄傲,他本也正配拥有。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的心如磐石,不受外物纷扰,也是难得的品质。

    “你坚持要如此?”皇帝跟他确认,“朕替你烦心了这么多年,再多烦几年,也不是多要紧了。”

    他有此问,其实也等于同意朱谨深暂缓选妃了,拉拔着一个傻儿子一个弱儿子到如今,苦在谁身谁最知道,便是臣子们再劝,他也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

    他将长子拖到弱冠,实在拖不下去才替他选了妃,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怕朱谨治的智弱再遗传了下去,如今他心里都悬着,再替朱谨深这里悬一根,实在也有点不堪重负了。

    朱谨深给了他肯定的回应:“是。皇爷不必多虑。”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那朕就如你所愿。”

    空口说的未必作数,这份压力他到底能不能扛得起,试一试才知道。

    若是扛得过去,他就确实不必多虑了。

    皇帝解除了阁臣们的封口令,这个消息便如野火般迅速肆虐了开来。

    沐元瑜吓了一大跳,二皇子府大门才开,府里有不少事务需要收拾修整,朱谨深没这么快重新到学堂来,她在外面听说了此事后,急忙跑了过来。

    “殿下,你就这么跟皇爷说啦?”

    朱谨深坐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自己挥着把折扇:“嗯。”

    他这样姿态是十分好看的,天生自带一股风流写意,沐元瑜禁不住多看了两眼,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这、这不大妥当吧?”

    她虽然是个假男人,但也知道男人在这上面的自尊极为浓烈,就算只是子嗣可能孱弱,没到本人不行那么严重吧,一般人也是断断不愿提起的。

    “有什么不妥。我不说,他们不会消停,不是去烦皇爷,就是来烦我,烦一次,我要想起一次,不如直说了,总不会有哪个没眼色的敢当着我的面再提起来。”

    这听上去似乎也有些道理,五年的时限实在过久了,沐元瑜都想不出除了实话实说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能蒙过去的理由。

    但她仍是很纠结——因为她当然是该安慰一下朱谨深的,可这个话,真的很难措辞。

    怎么说才能只是鼓励他而不刺伤呢。

    李百草端着个放着草药的竹筛从阶前路过,呵呵冷笑了一声。

    沐元瑜茫然看他。

    这老先生除了脾气大之外,几时又添了桩阴阳怪气的毛病?

    李百草的目光在她和朱谨深的面上扫过,含着看穿一切的神医之蔑视。

    天家居然还能出这种情种,呵。

    被个西贝货迷得正经娶亲都不想了,三分毛病要吹出七分去,把世人都哄了一遍。

    什么五年才能好,是五年之后,他着迷的这西贝货世子怎么也该返回南疆去了吧。

    揭穿吗?

    他当然不会,三分毛病也是毛病,做大夫的,最忌说个满话,不然真生出个小病秧子来,他得把自己填进去。

    朱谨深已经允了他,今年底就放他走,为这个承诺,他也知道该闭好嘴。

    这些乱七八糟的贵人,他一个也招惹不起,还是离远些才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