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秀丽江山 > 第10章心系君兮君奈何上

第10章心系君兮君奈何上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渡河

    滹沱河位于饶阳之南,激流奔腾,宽约数百米的河面终于将我们这群精疲力竭的亡命者挡在了河边。

    寸步难行,王霸奉命前去探视,回报的结果让人心寒发抖――河水湍急,河面上没有一只渡船。

    邯郸的追兵已然逼近,自从我们的行踪在饶阳曝露,已经完全处于挨打被追的境地。要想活命,逃亡的脚步就一刻都不能停留,哪怕累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想死,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一刻也不能停!

    然而

    滹沱河!

    绝情的滹沱河将我们硬生生的堵在了河岸。

    身心皆疲的众人接受不了这么残酷的打击,逃亡的士卒日渐增多,这些逃散的人一旦遇上邯郸的追兵,我们的行踪便会被立即发现。

    在风雪中昼夜兼行换来的代价是惨痛的,蒙霜犯雪,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都冻裂生疮,尤其是脸上,每每张嘴说话牵扯到脸部肌肉,都会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这一日我随王霸再探滹沱河,仍是一无所获,无法找到船只就无法渡河,无法渡河就意味着我们只能等死。

    “大司马!”

    “元伯!”见到我们回来,刘秀等人立即一拥而上“如何?可找到船只?”

    我刚想摇头,王霸却突然说道:“用不着找船只了,河面已结冰!等雪再下个一夜,把冰冻实了,明晨即能渡河!”

    “真的?太好了!”刘秀如释重负,众人难掩欢愉之情。

    我死死咬着唇,直到舌尖舔到一股腥味。

    王霸撒谎!河面根本未曾结冰!但是,如果他不这么说,人心离散,不用等到明天天亮,所有士卒便会逃得一干二净。

    这一晚,躲在避风的破草庐内,我含着眼泪默默的依偎在刘秀怀中,听那北方呼啸了一夜。

    “秀儿,还记得昆阳之战么?”

    “嗯。”他抚着我的长发,低喃。

    身旁躺着一干将士,鼾声此起彼伏,我们两人独自小声耳语。

    “那一日我曾祈祷上苍有灵,能出现神迹,结果”我涩涩的吸气“你说我背上有纬图,那是不是代表着我的心愿,上苍都能听见?如果这是真的如果纬图真的有那么神奇,我希望神迹能够再一次”

    我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他用力抱紧我,粗重的呼吸激荡在我耳畔:“我知道其实滹沱河并没有结冰”

    我捂着嘴恸哭流涕,呜咽的憋着气,泪如雨下:“秀儿我要你活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哪怕得用我的命来换”

    他重重的吸了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我抱在怀里,恨不能将我揉入他的身体,融入他的骨血。

    北风,凄厉的尖啸了一夜。

    这一夜,我在绝望的心碎中沉沉渡过。

    身畔紧紧相拥的是我的夫!

    秀儿我愿拿命来换你生的希望!

    只因为我爱你

    雪,漫漫飞舞。

    众人欢愉的笑脸绽放在这雪花飞絮的寒冬,唯一没有笑的,是刘秀与王霸。

    后者震惊,前者沉默。而我,则漠然的倚在岸边的石壁上,静静的望着停止咆啸的滹沱河。

    神迹再次出现!

    滹沱河一夜冰冻,虽然河面上的冰层还不算太厚,然而从我站立的地方一眼望到彼岸,耳边已再无任何河流流淌的水声。

    滹沱河结冰了!

    邓禹与冯异指挥着士卒挖来细沙撒在冰面上,先把马匹、车载陆陆续续的运到对面,看着冰面上一步三跌,小心翼翼的犹如企鹅般的笨拙身影,我心里却是带着一种难言的苦涩。

    刘秀与冯异交代了几句话后,转身向我走来,看着他一步步接近,我不禁一阵紧张,双手交叉,十指拢在袖管内不住绞着。

    他在我面前站定,目光平静,脸上殊无半分笑意,这样严肃的刘秀是十分骇人的,长期沉淀的气势像是陡然从他微笑的面具后面喷发出来,牢牢的罩住了我。

    我无法动弹,屏息低头,不敢去看他。

    打从昨晚承认自己的心事后,我便不敢正面面对这个男人。

    他是我的丈夫,也是我喜爱的男人!

    我爱上了他,在无知无觉中竟让自己放下了如此深沉的感情,这在以前是我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

    我爱上了一个古人!一个两千年前的古人而他正是我的丈夫!

    妻子爱丈夫,天经地义,然而我们两个的相遇,命里注定相隔了两千年。

    我该放弃,还是该继续爱下去?又该如何继续爱下去?

    我很迷惘,对他,对我对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将来,迷惘得看不到下一站在哪?

    我从未体现过如此疯狂深刻的感情!但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我是真的爱着他!

    可是秀儿,你呢?你对我可也

    胳膊一疼,刘秀使劲攥住我,将我一路踉踉跄跄的拖下河。结冰的河面滑得站不住脚,即使事先已经撒了黄沙,在两脚已冻得发麻,根本无法再有良好的抓地感时,也很难保持平衡。

    更何况,刘秀根本就没让我好好的找到平衡感。

    他头也不回的使出蛮力硬拖着我在冰面在滑行,这么粗鲁的行为简直一点都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刘秀。

    滑到河中央时,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声:“痛”

    攥着我的那只手猛地一震,他终于回过头来,并且松开手:“对不起。”

    我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可是他眼中强压的怒意与懊恼,却像根针一样扎进了我的心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动怒?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算他当真还在生气,至少我刚才已经提醒了他,他也意识到了,所以他的情绪很快便收敛起来,瞬间恢复如常。

    嗒!嗒!嗒

    脚下踩着的冰层微微振颤,沿岸的地平线上陡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邯郸的追兵犹如天降!

    我和刘秀面面相觑,在下一秒骇然失色。

    “快跑――”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俩扶持着向对岸狂奔,脚下一路打滑,我们连滚带爬的跑完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百米。

    身后金鼓齐鸣,我喘着气回头,却见身后的追兵也已下了河面,摇摇晃晃的开始踩着冰面追击逼近。

    离对岸还剩七八米远,岸上的部将声嘶力竭的呐喊尖叫,邓禹急得跳脚,若非王霸、铫期死死拽住他,他早纵身跳下河来。

    心跳如雷,脚下一滑“啪”的声,我摔了个狗啃泥,刘秀急忙拽着我的胳膊拼命拉扯。我趴在冰面上,手掌刚刚撑起,只听一声清脆的“噼啪”声响,掌心下的冰面居然裂出一道白色的缝隙。

    我魂飞魄散,刘秀拦腰将我抱起。

    就在那个霎那,噼啪声如爆竹般接连响起,不等我反应过来,身后一阵巨响,滔天水声震动,激浪溅起的水滴淋到了我头上。

    惨呼声,尖叫声,怒吼声,马嘶声,各种各样恐怖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滹沱河面如同一座濒临崩溃的死亡之谷!

    刘秀抱着我冲向对岸,脚下的冰面迸裂速度惊人,转瞬来到脚下,就在离河岸一步之遥的距离,我们脚下踩着的最后一块冰面崩塌了,我的身子一沉,直觉得往下坠去。

    “秀儿――”我嘶声尖叫。

    右手一紧,我的两条腿自膝盖以下没入刺骨的河水中,刘秀右手五指抓住了堤岸旁一块凸起的石块,左手紧紧与我右手相握。

    湍急的河流将我的身子冲激得左右摇晃,刘秀赖以支撑的那块石头随时有松动的可能,我仰头凝望,岸上的人趴在地上,试图从上面去抓刘秀的胳膊。

    可是,他的右臂有伤两个人的重量无论如何也不是一条伤臂能够负载得起。

    “放手”我低低的说。

    右手一痛,他拼尽全力的抓握,捏得我五指剧痛。

    “放开我”那一刻心里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居然一丝恐惧也感受不到了,我坦然的仰望着他淡淡的笑。

    昨晚说过的话犹自回荡在耳边:秀儿我要你活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哪怕得用我的命来换

    我愿拿命来换你生的希望!

    我放弃的将五指松开。

    他似有所觉,?目裂眦,眸光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决绝:“你若放手,我亦放手你若上天,我必上天,你若下水,我必下水你在哪我在哪”

    心猛然一颤,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

    右手五指最终重又握拢,十指交缠,牢不可破。

    上游河面上冲下大量碎冰,不时与我的身体撞击在一起。我咬紧牙关,屏息强忍住双腿撕裂般的疼痛,大约撑了五六分钟,岸上的冯异终于想办法够到了刘秀的手臂,众人齐心协力的将他拖了上去。

    我全身麻木,牙关叩得铁紧,刘秀的左手始终与我的右手紧紧缠连在一起,等到大家一把我拉上岸,刘秀猛地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而又结实,我打了个寒噤,飘散的意识稍许清醒,浑身发冷,牙齿开始咯咯打颤。

    河面一夜结起的薄冰层负载不起邯郸大批的追兵,尽数崩溃,半数以上的士兵全部落入水中,惨呼挣扎,水面上扑腾一片。岸上剩余的追兵除了忙着救人外,只能隔河破口大骂,以泄愤恨。

    “我们走!”刘秀将我打横抱起,起身时右臂一颤,无力的垂下,险些将我摔落在地。

    “给我!”邓禹从旁伸出双手“我来抱她!”

    刘秀面无血色的冲着邓禹柔柔一笑,手下却没任何动作表示要把我交出去。

    两人目光胶着,雪花飞舞间似有一层虚幻的迷离,阻隔住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冯异低着头走了过来,用那独有的磁石般的天籁之音叹道:“我来吧。”说着,伸臂过来接我。

    这一次刘秀没有拒绝,他将我移交给了冯异。

    冯异的怀抱比刘秀的还要柔软温暖,我不停的打着冷颤,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所有的热量。

    “别担心,一会儿就好!”冯异抱着我上马,敞开麾袍将我紧紧裹住,牢牢的拥在怀里“我保证不会让你再有事!”

    指路

    相传周武王伐纣,与八百诸侯在孟津会盟,兴兵灭商,在渡过孟津之时有白鱼跃入武王乘坐的行船,从此便留下一个“白鱼入舟”的故事,传至后世,白鱼入舟被引喻为殷亡周兴一种吉兆。

    王霸的一次扯谎,结果滹沱河当真一夜结冰,他在后来跟人绘声绘色的说起这件事时,一直拿“滹沱冻结”与“白鱼入舟”相提并论,久而久之,这件事已被渲染得神乎奇迹。

    刘秀因王霸的急智表示赞赏,当即任命他为军正,赐爵关内侯。这些以更始帝名义所封的官职对处于风雨飘摇的众将而言,效用或许还不如赏赐一块麦饼。

    我们终于平安渡过了滹沱河,虽然冰破的时候,有一些没来得及上岸的随从跌进滚滚河流,生死未卜,即使侥幸逃过劫难的人也都是元气大伤,然而总体说来,能活着过河总比死在河里,或者落在邯郸追兵手里要强出百倍。

    但是过河之后,我们并未因此脱困,马上面临新的状况――天寒地冻,一路蓬断草烂,满目的萧瑟凄苦。茫茫四野,鸷鸟休巢,征马彷徨,地阔天长,却远不知归路在何方。

    我们迷路了。

    临时躲避在一处废弃的茅庐内,看着庐外的无声的大雪渐渐变成飘摇的细雨,听那雨声打在茅庐顶上的沙沙声,怎不叫人倍感凄凉。

    冯异将私藏的一点麦饼用水泡开,加了些不知名的野草,烧了一大瓮的麦饭,邓禹负责生火,众人将湿衣脱下烘烤,草庐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我的双腿被冰水冻伤,膝盖以下完全没了知觉,痛觉延续到了大腿,每日疼得我坐立难安。这两天一直是冯异在照顾我,几乎吃喝拉撒我都得找他。一开始我还心存别扭,但刘秀身为大司马,是队伍的领军者,不管到哪都得由他主持大局,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只绕着我打转,做我的私人保姆。

    邓禹倒是一逮着空暇便来陪我聊上两句,只是冯异防他跟防狼似的,只要他一靠近,便会毫不客气的沉着脸。

    我当然知道冯异在担心什么,从那日我知晓他看到我与邓禹的分钗之约起,我就知道他会成为捍卫刘秀利益的坚强后盾。

    最后在这种无可选择的环境下,我不得不学会自我催眠,漠视冯异的性别归属。时间相处久了,我渐渐发现就算是开口跟他讲要上茅厕这种窘迫私密之事,我竟也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脸皮堪比城墙。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停止,大家勉强打起精神重整出发,然而失去了方向的逃亡队伍就像嗅觉失灵的猎狗,不知何处才是生路。

    一上午的时间全花在走走停停,进进退退的寻找出路上,现在河北遍布刘子舆的爪牙,别说我们这会儿迷路不知身在何处,就算真了解自己所处的位置又如何?我们无路可逃!既无法逃回洛阳,也不知该去投奔谁!

    原先还有个耿弇堪当北道领路人,可是自从上次逃亡后他便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有人!”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名随从大叫一声,顿时弄得所有人神经兮兮的竖起戒心。

    “何人?”刘秀从轩车上站起身,目视前方。

    打探的人很快一溜烟小跑回来,笑逐颜开:“禀大司马,是位白衣老者!”

    “单单老者一人么?”

    “是,并未见他人踪迹。”

    众人皆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正欲过去寻访老人问路,哪知前头山路上,一名白衣老者态拟神仙般的向我们缥缈行近。

    老人年近花甲,须发皆白,粗布长衫,风采卓然,仙风道骨,叫人见之顿生好感。可他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位山野村夫,如此突兀的出现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着实让人起疑。

    “老丈!”刘秀原要下车拜见老者,却被邓禹拦阻,同时祭遵、铫期、王霸等人也都有意无意的成品字形状将刘秀乘坐的轩车守护住。

    其实不能怪他们几个过于谨慎小心,就连精神萎靡不振的我都已隐隐觉察出这位白衣老头的来历不简单。瞧他的年岁明明已相当老迈,然而精神矍铄,走起路来步履轻盈,完全没有老年人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那老者并不言语,只是捋着自己雪白的胡须,满是橘皮皱纹的脸上和蔼可亲的笑着,笑容却似乎别有深意。

    过得片刻,不等人发问,他突然举手朝刘秀深深一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由让人震惊,那种无法捉摸的神秘感更加浓郁的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老人直起身,手却未曾放下,身子微侧,竟是面朝我所在的方向,又是一揖。

    我无措茫然的左右观望,却发现自己身边除了牵马的冯异再无他人,他这是在对我行礼,还是对冯异?

    需知汉代礼仪相当讲究,尊老敬长,是为做人道德最基本。那老头实在没道理在荒郊野外,对一群陌生而落魄的年轻人如此屈尊行礼。

    行完礼,那老者突然伸手朝南一指,发出从头到尾第一声,也是唯一一声呐喊:“努力!信都郡为长安守,离此只余八十里!”

    众人皆是一愣,也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惊喜的狂笑,然后大家兴奋得一齐跳了起来,欢呼雀跃,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信都郡仍属更始汉朝,居然没有投靠邯郸!

    在这种走投无路的绝境,还有什么比听到这个消息更让人振奋的?

    眼里热辣辣的,我差点又没能忍住眼泪,刘秀无意似的回眸冲我一笑,欣慰之色在他眼底闪烁。

    这个消息太过振奋人心,结果分心之余,谁都没再去留意那个来历不明的老人,等到有人回过神想找他再问个清楚时,却骇然发现老人不见了!

    来时蹊跷,去时诡异!

    我背上一寒,虽是无神论者,脑海里却没来由的冒出一句熟悉、滑稽的电影台词――神仙?妖怪?谢谢

    “神人也!”也不知谁多嘴,居然当真把我心中所问的答案给念了出来,顷刻间眼前伏倒一片,数十人接二连三的拜倒。

    我满脸黑线,在这个谶纬盛行的封建社会,再没有比万能的神仙更能合理的解释各类离奇事件,从而愚昧大众,消除众人疑虑。

    如有神助!今时今日,我总算真正领会这个词给人带来的震撼力了。跪拜在地上的那些随从们在前一刻还是灰心丧气,一副世界末日来临的颓丧模样,现在却是一脸誓死效忠的表情坚定不移的望着刘秀。

    我将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滚过,最后落到刘秀身上。原指望他比别人冷静些,面对这种事情能够客观些,可惜我错了!

    我竟忘了,刘秀再冷静理智,他毕竟仍是个两千年前的古人,是个受古代文化熏陶的汉代男子,而不是我这个从小接受21世纪科学教育的现代人。

    他跟我不一样!我们之间终究隔了两千年前的差距!

    影士

    刘子舆称帝后,河北豪族望风而从,唯有参与过昆阳大战的信都太守任光、和成太守邳彤二人领兵固守城池,不肯归降邯郸政权。

    然而这两郡的兵力却是异常薄弱,孤城难守,信都郡犹如刀尖行路,岌岌可危。

    就在我们得“仙人指路”后没多久,在前往信都郡的路上遇上了邳彤派出的两千精骑接应,沿途一路护送至信都。任光亲率部将李忠、万脩,等人出城相迎。不久邳彤也从和成赶来相会,为刘秀接风洗尘。

    逃亡将近月余,终于让溺水垂死挣扎的我们又缓了这口气,虽说信都也并非是个理想的安身之所,但好歹不用再过风餐露宿的逃难生活。

    我的腿伤比想象中要厉害许多,请了城中许多医生前来诊治,效果都不算很理想。困境时满脑子想的只是要如何活下去,温饱问题得到解决后,我开始为久治难愈的腿伤揪心。

    如果一直治不好,是不是我下半生就得一直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我的跆拳道,我的理想,我的抱负,我的希望,甚至我的爱情,都将统统化为泡影。

    那段时间刘秀很忙,整天和部将们商量着是冒险带着少量的信都兵力冲破重重关隘,杀回洛阳,还是继续留在河北,以命相搏,保全二郡?

    邯郸离信都很近,危机并没有消散,无论是走是留,未来的希望都是微乎其微的渺小。

    白天的时候刘秀一直不曾露过面,甚至连邓禹、冯异、邓晨等人也找不到人影,他们丢下我一人住在传舍,虽然每天都会有医生来探诊,但这种压抑的封闭式生活马上就让我感到一种欲哭无泪的绝望。伤痛拖得越久,我的情绪越消沉。

    更始二年二月,寒冬已经逐渐远去,可我的心却仍困在冰冻中没有走出来。

    夜深了,又一个无眠的夜晚。我闭着眼睛,耳朵却凝听着门外的动静,为了避人耳目,刘秀白天脱不开身有时便会在晚上悄悄过来。

    他来瞧我,却始终没有打扰我,每次他都以为我沉浸在睡眠中,殊不知我因为伤痛睡眠极浅,房间里稍有异动我就立即惊醒了。他不点烛,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我的床头默默的看着我,有时候会待一晚上,有时候却只停留短短几分钟。

    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却没法猜透他的心思。

    门上轻轻一响,我心微微一跳,赶紧翻了个身,脸朝内背朝外。这道门外日夜有人守卫,只是大门却始终未曾上闩。

    等了十多分种,等得我一颗心按捺不住怦怦狂跳,房里却没有任何动静,连进房的脚步声,或是些许呼吸声都没听见。

    难道他不曾来?或是已经走了?

    我猛地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漆黑的房间内有团黑影一闪,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了一跳。我刚想笑,却突然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劲――房间里除了我和那个吓得弹跳的黑影外,还有一个影子,靠在墙角一动不动的站着。

    “谁?”我下意识的将手伸入枕头底下摸剑,房里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刘秀或者其他我认识的人,这种外来入侵的危险气息让我整个神经都敏感得颤抖。“什么人?!”

    “姑娘”衣袂?o?,那个离得稍近的人影向前踏了一步,敛衽行礼。

    声音不高,是个男声,一声简简单单的称呼令我呼吸一窒。我的身份向来隐藏得极好,就算是一路逃亡,同行的人也没瞧出丝毫破绽。

    他如何知道我是女的?既能知道我是女的,那我的身份理应也瞒不过他,为何他不喊我“夫人”反称我“姑娘”?

    “你们是谁?”听他的口气似乎并无恶意,若是真有歹意,我双腿伤废,无法移动,他们要对我不利,当真易如反掌。

    “兹!”那人晃动火绒,一丝光芒在漆黑的房内乍然跳起,照亮了四周丈圆距离。

    借着火光,很清晰的看到一张年轻的脸孔,五官端正,面相淳朴,只是我对这张脸毫无印象,不像是刘秀军中的将士。

    “姑娘!”他手举着火绒,突然双膝落地,竟是朝着我跪下,拜道“小人尉迟峻拜见姑娘!”

    我不明白他搞什么玄乎,决定以静制动。

    他指着角落里那人说道:“这位乃是程老先生!”

    角落的影子终于动了以下,作揖行礼:“程驭见过刘夫人!”

    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脑子里灵光一闪,我脱口惊呼:“是你!”

    那人笑道:“夫人好耳力!”顿了顿,指使尉迟峻“子山,把灯点上吧。”

    尉迟峻应了,随后将室内的蜡烛一一点上。房间能见度大增,程驭一身白衣,长髯飘飘,我嫣然一笑:“那日承蒙老丈指出生路,大恩大德,阴姬在此拜谢!”

    “不敢当的!”程驭笑道“老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子山!”

    “诺。”尉迟峻躬身上前,左手摊开,掌心露出一物。我愣住,盯着那东西看了老半天,低头从自己的腰佩解下那块阴兴送我的银质吊牌。

    两物相比,除了尉迟峻手中之物材质乃是木胎漆器外,大小、图案、文字无一不同。我倏然抬头,睃了眼尉迟峻,又侧头扫了眼程驭,心中的困惑已然解去大半。

    尉迟峻低头道:“小人专事河北诸务,原先对外的身份乃是饶阳城南门长”

    “啊?!”

    “那日小人无意间瞧见姑娘腰间吊牌,始知姑娘乃是主公遣至河北与小人接洽之人,只是当时情况危机,由不得与姑娘相认,多加解释。小人为助姑娘顺利走脱,于是杀了那名驿吏,又命手下影士在城中放了几把火,扰乱秩序”

    “难怪那日迟迟未见追兵”我喃喃自语,因为太过激动而脸色潮红。如此说来,在下博城西,程驭突然现身来了招仙人指路,也并非是什么如有神助等等虚幻无边的怪诞,他本是有意前来助我们脱困,所以特意等候在下博。

    阴家的情报网影士原来竟是如此神奇!

    虽然还不是太了解,但我似乎已经有一点点接近它的系统内部了。忍不住低头摩挲着那块银质吊牌,想着临走阴兴送我时的古怪表情,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暖意。

    “子山已混入信都军中,刘夫人可借机将他调到身边做事,今后有他在,想必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程驭的一番话令我精神大振,喜出望外道:“若能如此,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程驭笑道:“老夫对影士之事不便插手,此番前来,只为受人所托,替夫人疗治腿伤而已!”

    我心中一凛,程驭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隐隐有股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我本不信阴家能网络到这种淡泊高人效命,果然听他口吻,不过是受人所托。指路也好,救命也好,都算是还人情债,只是不知这个所托之人,是阴兴还是阴识?

    “老先生精通医术?”

    “略知一二。”

    我把身上的被褥掀开,正欲卷起?f管,尉迟峻猛地把头侧向一边,程驭阻止道:“夫人把手递给我,我给你把把脉”

    程驭的看病手段与普通医生一般无二,末了,同样开出药方。他没把写有药方的木牍给我,直接交给了尉迟峻,并且细细嘱咐了服药的细节。

    他在说话的时候,我分心想着其他事,没仔细听清他说了些什么,等他讲完,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刘子舆真的是成帝的儿子吗?”

    程驭与尉迟峻面面相觑,半晌,程驭轻轻一笑:“你们聊吧,老夫先走一步。”不等我挽留,他竟是扬长而去。

    “先生”

    “程老先生并非影士,他离开是为了避嫌。”尉迟峻一本正经的回答“邯郸称帝的刘子舆并非成帝之子,他原是邯郸城中一名卜卦算命的相士,姓王名昌,人称王郎。赵缪王之子刘林投奔刘秀不成,心生怨怼,是以找了王郎冒认成帝之子,两人兴风作浪,已招揽北方各郡兵力不下数十万。”

    我嘘唏长叹,其实邯郸政权已然做大,现在不管是真子舆还是假子舆都已经不是很重要了,河北的豪强愿意相信王郎是子舆,他就是真子舆,假作真时假亦真。

    “现下时局如何?洛阳那边可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回姑娘,昨日收到消息,汉朝更始帝已迁都长安!”

    “什么?他已经迁都了?”

    刘玄如果在这个时候迁都,代表着我们回洛阳的可能性降为零,刘秀若不想死,只得全力坚守信都。

    逃回洛阳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是。李松担任先遣,护送文武百官尽数迁至长安。更始帝入住长乐宫,封赏刘姓宗室六人为诸侯王,又封了十四人为异姓王。”尉迟峻抬头瞄了我一眼,见我未有表示,于是继续补充道“这六人乃是定陶王刘祉、宛王刘赐、燕王刘庆、元氏王刘歙、汉中王刘嘉、汝阴王刘信”我仍是没吱声,尉迟峻索性一鼓作气“十四位异姓王分别是比阳王王匡、宜城王王凤、胶东王朱鲔、淮阳王张?n、邓王王常、穰王廖湛、平氏王申屠建、随王胡殷、西平王李通、舞阴王李轶、襄邑王成丹、阴平王陈牧、颍阴王宗佻、郾王尹尊。”

    我两眼发直,在听着那些熟稔人名后,手指收拢握成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的却是心:“他们也配封王?”

    “这十四位异姓王,除朱鲔表示自己非刘姓宗室,不肯领受外,其余皆已受封,不日将传檄郡国,大赦天下。”

    尉迟峻显然没能领会我心中的痛恨源自何处,他虽然机敏能干,却远不会明白那一个个令人厌恶的名号之后,掩藏着我多深的憎恨。

    “这些这些原该是他的都该属于他”我握紧拳,一拳捶在床上。

    “姑娘是指大司马刘文叔?”

    我闭了闭眼,黯然:“我累了,明天我会想办法把你调到身边。”

    “诺。”

    疲乏的躺倒,顾不得等尉迟峻离开,泪水已然难抑的自眼角落下,沁湿枕巾。

    他们都忘了你了

    这些原是你拿命拼回来的!原是你应得的!可是他们现在却享受着你拿命换回来的江山,一个个封王拜侯,荣耀扬名!

    天下的人,还有多少记得你?还有多少记得你刘縯――刘伯升!

    伯升,看着我!终有一日,我定要叫这些害死你的人血债血偿!这笔血债要从他们身上一个个的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