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凰城烟沙 > 第十三章 指水盟松

第十三章 指水盟松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小贵子渐渐在永和宫里失了宠,变得不受重用。我知道有些恶疾烂疮当时挖掉可能疼的死去活来,但对以后来说却是非常必要的。周家自皇帝登基以来便怀拥立之功,在朝中掌握分量极重的权势,与内阁首辅赵楠星和当朝上公魏忠贤平分秋色,自此朝堂已成三足鼎立之态。有这样显赫荣耀的母家,不日便从钟粹宫传来消息,静淑女一跃晋为贵人。这日用完午膳后,迎着朝阳打了个哈欠。依靠在贵妃榻上手捧一卷《尔雅》无聊的翻阅着,手指摩挲着泛黄的书页,禁不住春困竟睡了过去。忽而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嚣,不一会王提乾就走了进来,朝我湛湛施了一礼,“小主万福,皇上命奴才给小主带了样东西过来。”

    被他呈上一瞧,原来是一片如渔夫垂钓时常戴的斗笠大小的金子。浑身透雕如意云纹,双辙阴线碾琢精细极了。我惊叹道,“这金子铸成的饰品倒也精致?”

    王提乾正欲开口,却见门帘一掀,一个丽影闪现入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道,“如今宫内都传遍了,你还不知道呢?这可不是金子,是福建巡抚徐兆魁进贡的龙鳞。”

    原来是静姐姐走了进来,随口和我道,“有些日子没和你好好说说话了,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

    我忙起身,先朝她屈膝福礼道,“妹妹见过姐姐。”

    静姐姐也朝我回礼道,“你我姐妹不必如此见外。”

    我笑笑,“妹妹从来都是知礼守节的,如今姐姐已经晋为贵人,哪里敢逾矩越礼。虽然姐姐待我如此,但妹妹不能忘了身份,若是真的就不与姐姐见外,那妹妹也太不识抬举了。”

    静姐姐俏笑道,“你呀,如果伶俐有名字,那么它的名字一定叫做范玉珍!”说着牵着我的手坐了下去,又谦和的朝我道,“依我看你盛宠优渥,晋封贵人,迟早的事罢了。”说着一指旁边的金块,“你瞧,这东西不就是最好的证明,连我都没有。我虽为贵人,却不及你受宠。你不知道,这两片龙鳞被皇上赏给了景仁宫的嫣贵人一片,剩下的这片就是妹妹你了。姐姐哪里有妹妹这样的好福气,宫里的姐妹们谁不知道,嫣姐姐为太后所倚重。而皇上真心实意想给的,便只有你一人了。”

    被她一说,我格外注视起这片如斗笠大小的物件。在阳光的照射下,倒是金光褶褶,分外耀眼。我不觉变色道,“龙鳞?福建巡抚倒会进献个宝物。只是姐姐自小见惯了这些金银细软,唬得了被人还唬得了姐姐么?”

    静姐姐见我言语戏虐,便认真的对我道,“这宝贝当真是从龙的身子上掉下来的。”

    耳垂上挂着颗琉璃耳坠零零响动,我命卿黛奉上一碗冰糖银耳羹,笑道,“姐姐快尝尝,这可是美容养颜的上等补品。”说着又与她细聊道,“这些当官的为了阿谀奉承,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何人见过真龙,更别说什么龙鳞了,净拿这些祥瑞的话来哄皇帝开心。”

    静姐姐喧笑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前几日在福建沿海的上空,出现了两条金龙。双龙互搏,惊扰了沿海捕鱼的渔民。激起的万丈波涛损毁了三艘战船。不一会儿,两条金龙便摇摆巨大的尾巴,升天而去。搏斗的时候落下了几片龙鳞,被附近的渔民捡到。初见这龙鳞光芒万丈,和他们带的斗笠一样大小,次日便被闽浙总督重金购得献入宫中。”说罢静姐姐接过卿黛奉上的冰糖银耳羹润了润喉咙,继续侃侃而谈,“据说这几片龙鳞很是神奇。在炎热的夏天悬于殿内,一片袭人的凉气就扑面而来。”

    我一时来了兴致,两条弯弯的眉毛笑的又细又长,“还有这等事情,可是姐姐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

    她幽幽叹了口气,“妹妹别忘了,我哥哥曾是福建的巡盐御史,福建那边的风吹草动,怎能瞒得过我哥哥的法眼。”说罢又愁眉道,“你不知道那福建巡抚徐兆魁多么的混账,此人依附于魏忠贤的权势,处处与我们周家作对。如今福建沿岸海寇猖獗极了,他身为封疆大吏,手中重兵在握,却置之不理,任由海寇猖獗,却大肆征加税收来弥补海寇的损失。可苦了我哥哥掌管的户部,海寇一日不消,沿海的盐务便一刻不得消停。内官不比巡抚,手里没有兵权,也奈何不得他。”说罢便朝我讪笑道,“跟你说说,也好过放在心里舒坦些。还望妹妹给拿个主意,当下该如何是好?”

    我已了解了大概,虽生了三分心思,可是却对朝政忌讳如深。当下委婉拒绝道,“后宫禁忌,我们姐妹可万不得干涉朝政,妹妹也无可奈何,还望姐姐见谅。”

    静姐姐呼吸一滞,旋即点了点头,“这个自然,原是姐姐唐突了。”说罢不再就此话题谈论下去,而是用瓷勺搅了搅银耳羹,一口一口慢慢嚼着。我二人时不时拣了些宫里的趣事情闲聊着。忽然见她将手腕处的翡翠镯子取下,放在手里把玩,看似漫不经心的道,“如今福建的局势不太乐观,我若是没记错,妹妹的兄长周嘉谟此时还在福建督军呢。”

    她依靠宝座,一手支着下颚,将镯子举到阳光下细细欣赏。任光线照射其中通透无比,看似无意之举,实则有心之言。我当即道,“果真是块好玉,洁白无瑕,竟无一丝裂痕。若是人心能于玉石般纯洁无瑕,后宫也不至于兴起这般多的争斗。”说着又朝她说道,“姐姐要说便说,何故绕这么多弯子。”说着又斜睥她一眼,“都道独柴难烧,两根烧的通红的木炭,分开来就没有明火,挨在一块才有明火。后宫之中亦是如此,还愿咱们姐妹以后相互扶持才是。”

    她眼前一亮,本就稍微平复下来的心情又高涨起来,颤抖的道,“这么说,你愿意助我了。”说着忙上前挽着我的手,像是吐尽心中的郁气,一连深深吸了几口气道,“若是你能劝诫皇上重新整顿福建的吏治,于你我都是好的。”

    我定下心道,“姐姐勿忧,这两片小小的龙鳞足以置徐兆魁于死地。”

    她顿时来了兴致,只是略一思量,又谨慎的道,“可不能轻举妄动,福建巡抚可是朝廷的封疆大吏。皇上如今可正在兴头上,据内监说已经在拟旨嘉奖这个奴才,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恐难扳倒这个徐兆魁。”

    我妩媚一笑,随手将卿黛呈上来的一盘红枣拈了一颗含在指间,“姐姐也尝尝,这甘肃产的沙枣有些像江南的桑葚,咬开来是一嘴沙,又涩又甜的,甚是好吃。”随即含了一颗在嘴里,幽幽的道,“在这后宫之中,难道你我二人联手,还扳不倒一个小小的福建巡抚?”旋即唤她靠近些,轻言细语在她耳边嘀咕一番,她听罢咋然变色,不禁抚掌称快,死死攥住我的手道,“好!好!这真是一个绝妙无比的好法子。”

    我却微一皱眉,别过脸去,“只是眼下之急,咱们要以何为由面见皇上?”

    静姐姐含笑道,“我有一物,包你面圣。”

    从静姐姐那里取过东西,当下一刻不得耽误,就朝着乾清宫走去。走的乏了,驻足在西花园小憩。西花园距乾清宫最近,除了宫中的妃嫔和极少数皇帝的近侍大臣外,通常的文武大臣都不得入内。远远在乾清宫侍奉的内监见我歇息,忙迎上前来,在石凳上铺了个明黄色绫锦坐垫。说着取过一个食盒,从盒里取出一碗鸡蛋羹,羹面如腻雪肤腴一般,吹弹可破。我接过羹匙,问他道,“皇上还在议政么?”

    那内监怯怯的道,“皇上不在乾清宫。”

    我舀了一口送入口中,也不看他,自顾自的询问道,“最近朝政繁荣,不在议政?那是去哪里了?”

    那内监心中稍稍犹豫,噤若寒蝉,朝我勉强笑道,“皇上方才去太庙了。”

    我放下羹匙,疑惑的道,“太庙?宫中的太庙放的是列祖列宗的牌位,今日可有何祭典?为何我不知道?”

    那内监壮着胆子,照实答道,“皇上思母心切,去看...”

    见他不敢细道,我诧异的蹙眉道,“皇上去看孝和皇太后了?”

    那内监闻言心下惶然,跪伏在地上,叩头不语。我让他先退下,卿黛上前来小声的道,“宫中一直对孝和皇太后讳莫如深。”

    我道,“入宫时就听闻当今皇上的生母乃是孝和皇太后王氏,却一直寄养在当今太后的膝下,什么原因却无人可知。”

    卿黛忖度道,“皇上极为尊崇当今的太后,绝不肯忤逆半分,对自己的生母却避讳莫深,奴婢也不知为何?”

    我不免朝着太庙的方向深深一望,想想又道,“其中或许有些我们不知道的隔阂。”

    既然皇帝不在,我们原地休息一会也就回去了。晌午一过,听闻皇帝回宫。又乘着轿撵一路往乾清宫而去。卿黛怕我着凉,特地在临走时为我披了件曲水紫锦织的宽大袍子。才下轿撵,恰巧碰到王提乾一副慌忙的样子,见我急忙上前恭迎,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珍小主来了,还望小主上前去劝劝皇上,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双眸微抬,轻声问道,“又出了什么岔子?”

    王提乾急道,“本来福建的海寇就猖獗,只因福建巡抚徐兆魁进献了两片龙鳞,稍微缓和了一下气氛。方才辽东的八百里加急奏折呈上,辽东的局势不容乐观,辽东经略熊廷弼连吃了几场败仗,引得皇上龙颜震怒。这不急急派遣奴才去召集兵部的老爷们议事,正好碰到了小主。”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皇上这里有我应付着。”

    王提乾如逢大赦,连连朝我道谢,急奔兵部去了。我曼步轻轻走了进去,越过朱漆门,同台基,金砖上洒下了一片朦胧黄昏的光晕,显得神秘却又静谧,殿中央金色匾额上书“乾清宫”三个烫金大字。越往里走去,见殿内的青花茶碗啐了一地,就连桌面上摆放的一个海棠花鸟纹高脚盘都一并摔到了地上,一柄青玉金羹匙摔的仅剩金子铸成的匙头。见我来了,他没好气的道,“你怎么来了?”

    我温雅的福了福身,缓缓道,“都说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嫔妾来的可真不是时候,皇上若要拿嫔妾撒气,嫔妾这就告退。”

    他上前一步挽住我的手腕,半笑半嗔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何时说要拿你撒气了。”说罢一挥手,即刻有内监上前来收了御前的碎瓷片,将龙案前的一片狼藉腾空出来。他携我的手踏步到东暖阁小憩,我笑道,“皇上上次家宴不是说让嫔妾闲来无事,绣一个荷包给皇上,嫔妾给皇上拿来了。还有方才皇上赏赐了嫔妾一片龙鳞,嫔妾特来谢恩。”见他不语,陡自在一旁生着闷气。我权衡半晌,乍着胆子试探的问道,“听闻皇上去太庙看望孝和皇太后了。”

    不知是不是火上浇油,再抬头望他时,方才的眉宇间的坦荡已经不在,我正思忖要不要打住这个话题时。倒是皇帝神情已如平常,朝我哑然一笑,主动道,“朕自小就不得生母的疼爱,母后她只喜欢二弟朱由?,更是将朕抛弃给当今的太后抚养。后来朕在万历爷临死之际被册立为皇太孙,先帝临朝又被册为太子,之后一步步登基为帝。即便朕已经位及九五,她都没有正眼瞧过朕一眼。”说着又叹了口气,“从皇子到皇帝,朕的身后已是无人之巅,朕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之人。可是,那又如何呢?在当初抛弃朕的生母面前,朕永远气短一截,抬不起头来。”

    听他缓缓说着,我心里一阵心疼。剥开一个甜橘,递了一瓣到他嘴前。皇帝摇头,用手一挡,旋即重重吸了口气,闭目低声说道,“朕不过是生母所抛弃的孩子罢了,她还亲手将朕送到当今太后的手里。”亦不知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忽而没由来的一笑,旋即轻“哼”一声,“朕再好,她也不要朕!朕爱她,更怨恨她!”稍隔片刻,又无不遗憾的道,“身为皇帝,得不到生母的祝福,纵有天下又如何?”

    当下不敢贸然进言,他用手臂揽住我的腰间,将我抱在怀里。并将后宫的渊源尽数告知,“你入宫尚浅,宫中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吧。朕寄养在太后膝下,时逢太后又怀着皇弟朱由检。”

    我悚然一惊,在他怀里呆呆望向他道,“宫中流言信王为太后所生,这竟是真的!那为何...”

    我不再说下去,倒是皇帝眸中精光一闪,“你不是要问为何登基称帝的是朕这个养子,而不是信王?”我默默点了点头,见他又道,“届时先帝的庄妃刘氏素来与太后交厚,也是希望有个孩子托付终身。原以为太后有了亲子,必会将朕拱手她人。却不想太后深明大义,直言未有子而抱之,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弃之,以后让宫里的妃嫔怎么看朕?只会认为朕是个没有母妃的野孩子。又因庄妃太想要个孩子,太后便忍痛把亲生的信王交由庄妃抚养。从那以后,信王便一直寄居在刘氏膝下,尊刘氏为母,直至其殇。”

    我点头道,“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渊源,怪不得皇上一直极为尊崇太后,绝不肯忤逆半分。”

    皇帝郑重的道,“朕能够步步登基为帝,全都仰仗着太后的庇佑和保全,朕一直视太后为朕的亲额娘。”

    我也不得不赞叹道,“一个女流之辈,能有如此见识,实在令人钦佩。”

    皇帝心中百感交集,直言道,“朕也曾向太后允诺过,信王是太后的亲儿子,朕的亲弟弟。只要朕在朝一日,就无人敢动皇弟分毫。”

    我笑着挣脱了他的怀抱,起身到御前行礼道,“其实臣妾此次前来,是为皇上带来一物。”说着命人拿上前来,是一块精绣的帕子,皇帝疑惑的问道,“这是何物?”

    我抬起头道,“据闻万历年间,交趾国进贡了一种茯苓霜。这物件是寄生于千年松柏根部的茯苓之精提取。茯苓吸收松柏之精,和药制成茯苓霜。先帝爷曾把它赐给了皇上的生母孝和皇后。据说用了这种香料后,十步之外都能闻到香气。嫔妾想着素日里伺候过孝和皇后的丫鬟,亦或是一些日用的衣物,肯定也染上了这种香气。于是着人搜了一番,果然有所获。”

    皇帝的身子微微一震,心里霎时略过一丝的喜悦,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接过一闻,即刻站起来扬声道,“没错,这正是朕的生母身上携带的茯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