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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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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接了这个剧本,而编剧之一又正是同名原著小说的作者,孟良人索性找了原著来看了一遍。

    这本小说能待在畅销榜上两三年,当然内容是很值得推敲的,再者它不仅仅是畅销,还拿过国内几个知名的文学奖项,作者因此名利双收。

    它的叙述方式和一般同类小说不大一样,故事主要的角色大概有五个,每一章都是站在不同的角色角度来述写,这对于读者来说十分新鲜,而对于演员来说,也是一种便利。

    孟良人一口气看完,又挑出所有钟小年的视角,和有他出场的细节读了几遍。不得不说,这是个很丰满又很讨巧的角色,如果能演好,对电影和对他自己都会是一种成功。

    钟小年,男,24岁,父亲是军官,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叔伯也大多是高级军官和大实业家,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小被众星拱月地捧着,只是养成了一种怪脾气,非常讨厌官场,也讨厌生意场上人情往来,这在很多人看来,只是家里娇惯出来的“富贵病”,等他稍稍成熟一些,迟早要继承父辈的职衔和事业。

    钟小年二十三那年,从西点军校毕业回国,其实他并没有毕业,因为钟父送他去就读时,替他选的专业是军事指挥一类,但他偷偷学的却是绘画和设计,并公然在课堂上惹怒老师,为此遭到退学处置,不得不提早回国。

    钟小年虽然厌憎名利场,但他惧怕父亲,回国后没有通知家人,只是联络了两个好友,暗暗地住在他们家中,每天喝酒听戏,写字画画,以至于眠花卧柳,无所不作。

    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碰到了改变他一辈子的人。

    当时候有个大戏班子叫作群英阁,阁主是当红名角江寄白,钟小年时常和朋友上他那去听戏,有一回相约听《游园惊梦》,他因为路上给人绊住了晚到了半场,经过一个小院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正唱《荆钗记》,声如走珠,动人情肠。

    京城是各路精英荟萃的地方,他大江南北的好戏也听了不少,但就是这几句,无丝无竹,却缠住了他的脚步。

    后来他去询问,才知道对方是江寄白的关门弟子,叫作江心。

    江心是唱青衣的,但在群英阁那么多青衣里,他是很特别的一个。唱青衣的人,无论男女,唱得久了,总是有一点女儿气,可是江心从台上下来,卸了戏服粉墨,就像是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学徒。

    这人不像戏班子里其他青衣花旦,除了唱戏就只会玩笑取乐,因为戏子地位卑贱,索性自轻自贱。他唱戏很认真,就像参了军,就要奋勇杀敌,做了裁缝,就要精量细划。

    钟小年喜欢他,钟小年爱他……

    孟良人在剧本的空白处写上注脚,揉了揉额角,这是个矛盾很集中的角色,不过让他头疼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钟小年和江心有两场关键对白,是配合床戏进行的,原著中这里是□□部分,剧本为了不失色,将它原原本本还原了出来。

    虽说为了艺术要奋不顾身,但是孟良人还是担心自己没有类似的经验,恐怕要跟剧组磨合相当一段时间。

    思考了许久,他把水芯笔往桌上一丢,心想无论如何,先尽人事吧。

    因为原著的粉丝群人数巨大,电影还在筹拍阶段就备受瞩目,官方虽然还没公布主要演员名单,但已经有通稿暗暗地流传了出来,得知钟小年是由孟良人扮演,很多人都提出质疑,毕竟孟良人这几年虽然成绩颇丰,但高扬有意先固定他正统良好的公众形象,所以这几年接的角色大多偏正面,而且较轻松简单。

    但是钟小年,他虽然不是出场最多的角色,却是整部影片矛盾的集中点,这样一个角色演好了是画龙点睛,演不好可就坏了一锅汤。

    孟良人怎么研究剧本不说,Cheney也打起精神,推了各个剧组节目组的邀请,让他专心在家准备。

    这部电影请的导演,说来也巧,就是当年选中孟良人拍广告的苏豫,他拍片子一向大手大脚,丝毫不心疼经费,所幸这次的主投资商据说背景雄厚,很舍得花钱,在场地片酬一方面倒是可以随心所欲。

    片方等选角定得差不多之后,摆了桌酒席,发出请帖,请导演制片人还有主演们和几个投资商老板聚一聚。

    孟良人和Cheney在约定好前十五分钟赶到酒店,因为没有发帖请经纪人们,所以孟良人让Cheney先回去,他自己开车回家。

    他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进包房,只见一张大圆桌上摆着花生瓜果,旁边几个散落的小沙发,坐着先到的两个演员,导演苏豫以及制片人,还有两个主投资商之一。

    他一边进门一边笑道:“看来我差点成了最晚的。”

    两个演员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制片人向投资商老板道:“这是孟良人,钟小年的演员。”

    孟良人伸手道:“您好。”

    那人看了看他,点点头,跟他握了握手。

    趁这握手的空当,孟良人才发现半开不开的纱帘外面,大阳台上还站着一个人,身材颀长,背对着众人,白衬衫,黑马甲,最简单的搭配,反而能凸显出他线条漂亮的肩背和腰。

    他看向制片人,问道:“这位是……”

    那姓曹的投资商老板招呼道:“小孟啊,这你的老本家,也姓孟呢,不跟人打个招呼?”

    他一说个“孟”字,孟良人心里就一沉,然后那人慢慢地转过身来,阳台的灯光明明暗暗地,照在青年成熟的,俊美的五官上,更加动人心魄。

    孟良人喃喃道:“孟均?”

    制片人“嘿”了一声,笑道:“原来两位认识啊,那更好办了。”

    青年低沉道:“你好。”

    孟良人吁了一口气,自笑道:“上个月没见成,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

    孟均道:“不是碰见,我发帖请你来的。”

    然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话,所幸另一边制片人和曹老板还有两个演员聊得很热闹,不至于让人觉出尴尬。

    剩下两个主演很快也赶到了,于是叫服务员传话上菜,众人围成一桌,聊关于电影拍摄宣传等的问题。

    曹老板投资过的电影不少,兴之所至,菜也不吃了酒也不接了,在饭桌上上大谈票房经济和粉丝市场,说到最后口渴得很,举起酒杯,问旁边一言不发的孟均:“小孟啊,怎么没看你说点什么?这是讨论公司和剧组合作的事,畅所欲言嘛。”

    孟均举杯还礼道:“我第一次投资电影,功课做得不多,不过这本小说是我大学时期的最爱,我希望它能完美无瑕,让最多数的观众满意。”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孟均的目光在席上扫了一圈,对上制片人,道:“我看了这本书不下三遍,我认为那几个主角里面,钟小年是重点,所以他的选角,应该作为片方的重中之重。”

    制片人连忙道:“是,是,所以我们找了良人,他和江心的扮演者黄尧是同门师兄弟,两个人肯定更有默契。”

    孟均眸光闪了闪:“光有默契是不够的。钟小年是一个同性恋者,而据我所知,孟先生性向正常,且没有相似的表演经历,不知道担任这个角色,会不会出现障碍?”

    一时间酒桌上都安静下来,原本坐在一边懒得参与讨论的黄尧也勾起嘴角,饶有兴趣地在孟良人和孟均之间看来看去。

    就在所有人都在想,孟良人何时得罪了孟氏这尊大佛的时候。孟良人开口了:“你说得非常好,从角色设定这个角度出发,我的确不能保证我可以做到表演自如。但是既然片方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希望能够演好他,我也希望投资商能给我这次机会。”

    他说得很中肯,既没有慌乱失措打包票,孟均的食指摩挲着外杯壁,没有说话。

    制片人拿手绢擦了擦汗,出声道:“这个……没有考虑艺人的履历和能力范围,是我们片方的过失,但是现在选角已经结束,要再临时换人,一时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啊……”

    孟均看了他一眼道:“我有个折中的办法。”

    制片人忙道:“是什么?您说。”

    孟均看着孟良人道:“我想片方可以再安排一次试镜,只针对孟先生一个人,我亲自到场,测试他到底合不合格。要是合格了,两边皆大欢喜,要是不合格,我们也可以再做打算。”

    制片人有些为难:“这……”他以为孟良人会生气,毕竟已经请了来的演员,又让人家再试一次镜,这实在有点侮辱人。

    但孟良人只是语气平静地说:“如果这样可以让孟老板不觉得我辱没了这部电影的话,我乐意奉陪。”

    制片人哑口无言,只得跟着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于是约定好试镜日期,一顿饭,各人各怀心思,有同情孟良人的,有摸不着头脑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觉得这件事耐人寻味的。

    孟良人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见到孟均的时候,没有想到他已经成为孟哲那样手握权力,喜怒不形于色的上位者了。

    比如刚才的话,看似是在商量,实则孟均话一出口,没有人敢反驳,哪怕他当场要求换演员,制片人也只会为难两下,然后对孟良人说抱歉。

    权钱是最诱人的东西,孟良人自己也不例外,但这么多年,他相信了一个道理,人和人之前,是的确存在差别的。

    席散之后,孟均等人先行一步离开了,制片人和导演苏豫聊着天出去,看见孟均的助理站在大厅的柜台边结账,连忙赶上去说:“范先生啊,咱们借一步说话。”

    姓范的助理道:“您等等。”说着给了支票,然后随制片人走到一边,问:“您要说什么?”

    制片人叹着气,只差抓耳挠腮了:“我就想问,孟总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当初让人找我来投资这电影是他,悄悄跟我指定孟良人做主演也是他,怎么到了饭桌上,反而针对起人家来了呢,定下演员又毁约,这叫我很不好做。”

    助理想了想,笑道:“孟总什么意思我哪知道啊,我们都是听话办事,您放心,演员不会改的。”

    她见制片人还是愁眉苦脸的,于是左右看看,手放在嘴边,轻声道:“偷偷告诉您一句,咱们孟总和这位孟先生,不是对头,他们很早就认识了。”说完微微一笑,抓着手包赶去老板那儿了。

    孟良人还不知道他们私下有这一番交涉。他开车回到家,坐在桌前对剧本做剩下的批注。

    周遭寂静无声,他却忽然动了动耳朵,仿佛听到猫叫,听到柔软的猫爪踩在地上,来到他脚边转悠着,毛绒的尾巴扫上他的小腿,等待他把它抱起来,拍拍脑门顶,揉揉脖子。

    他不会再养猫,因为他的猫只有一只,被他留在那个细雨蒙蒙的晚上。他一直没有回头看,因为没有猫可以等他这么久,人也是。